1
唧唧、唧唧、唧唧……電腦主機開始運作之際傳出這聲音,表示正在讀取軟體資料。
有些人對電腦開機必須等待一、兩分鐘感到相當不耐煩,但是這對宮垣建也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唧唧、唧唧、唧唧……就像蒼蠅臨死前痛苦地扭動身軀、揮舞翅膀的聲音一樣,主機運作的聲音在他聽來,有如一種無法言喻的悅耳琴聲。
聽到這個聲音,他清楚地感覺到,耳底的那一團陳年黴菌正一層一層地剝落。
耳朵裡的黴菌困擾了宮垣許久,他會被任職長達七年之久的警衛公司解雇,也是因為耳垢引起耳鳴,讓他一時失去理智,才會憤怒地用警棍毆打同事。
「他」的靈眼看到的黴菌,原是七千年前在魔巫神殿所祭拜的象身偶像中孳生的,聽說這種陳年黴菌常黏貼在神官的耳朵裡困擾他們。所以陳年黴菌會在宮垣的耳朵生長,正是他由魔巫神官轉世的證據。
為甚麼陳年黴菌會隨著電腦主機運轉發生的聲音而剝落呢?
這個無解的問題終於在「他」那裡得到答案。
電腦主機運轉產生的聲音,對經過高度電腦化文明的古代魔巫王國而言是一個具有神聖意義的東西,它可以加強正面精力和壓抑負面精力。
在古代魔巫王國裡,那聲音可以治療各種疾病和障礙,所以耳朵裡的陳年黴菌會因為這個聲音而剝落,一點也不奇怪。
唧唧、唧唧、唧唧……電腦開機完成,十七寸的CRT螢幕桌面上出現那斯卡圖像。宮垣點了一下螢幕右邊的連線圖示,三十秒不到便上了網路。
耳朵深處的陳年黴菌已經消失,令人難忍的騷癢和耳鳴也痊癒了。
這時,一種像是服用興奮劑後的亢奮和充實感,傳遞到宮垣右手的滑鼠上,進而活絡全身細胞。
當螢幕上出現連接到「他」門扉的圖形時,宮垣微瞇著眼睛,大大地吁了一口氣說:「啊!終於到了……」
門的對面有一條街,和痛苦的現代文明有相當距離的古老世界,就在眼前等著自己。
這裡是魔巫王國的一條街道,裡面住著自己的朋友、情人、自己「真正」的父母和「他」。
宮垣點了一下門的鑰匙洞,上面顯示著:「請輸入密碼和ID。」
宮垣輸入這鍵入不下幾千次的ID和密碼後,電腦喇叭隨後傳出「唧唧……」的聲音,緊接著,大門向左右兩側打開。
由此開始,畫面呈現一道金黃色的漩渦型光束,繼而轉入別的場景。
首先出現的是石板地面長廊,再往下走即碰到三個門。
左邊的門是接觸人民生活百態的「市街區」,屬於五聖徒之一的宮垣鮮少進入這扇門,只要一進去,必然會受到民眾的歡迎和愛戴。
遇到這種情況,宮垣通常會說幾句祝福的話回應熱情的民眾。
由於他對病人和傷患施展超能力的奇跡,因此而擺脫痛苦的人們都對宮垣讚不絕口,最後才開始一整夜的祭典活動。
右邊的門是進入聖徒和女官們住所的通道,宮垣等聖徒的生活非常優渥,日常生活都是由美麗的女官照料。
住在閃亮的銀色宮殿中,宮垣和前世就通靈的「真正」父母,以及談得來的朋友、情人一起生活。在這裡所享有的一切幸福,都是宮垣在虛偽的現代生活中享受不到的。
中間的門除了聖徒以外,其他人一律禁止進入。因為那是「他」的住處,同時也是通往復活之都「新魔巫王國」的中心--黃金神殿之路。
宮垣縱使身為聖徒,但在進入這扇門時,也會因為心情太過緊張和亢奮,致使手上握著的滑鼠不禁微微顫抖,掌中也滲出些許汗水來。
宮垣點了大門的手把一下,「卡」地一聲,電腦喇叭傳出一陣陣震撼人心的交響樂曲,接下來,隨著銅鈸的聲音響起,門緩緩地打開了。
炫目華麗的黃金聖堂立刻呈現在眼前。
寬敞的聖堂正中央那座無人的天皇寶座周圍,聚集了一些「候選人」。
目前,已有五個人在此集合,除了藍色的「他」之外,其餘五人各以五種不同的顏色代表自己。
宮垣打開門,找到進入這個世界不久即代表自己的「人物」後,馬上陶醉在一種無與倫比的歡愉中。只有在這個地方,他才有被重視的感覺。
忽然間,螢幕下方三分之一的部份變黑,接著,藍色、黃色、綠色和紫色的文字相繼出現,「他」正和聖徒們談論,宮垣也隨即敲打鍵盤加入交談行列。
「國王還沒有來嗎?」
黑色字幕上浮現的紅字表示宮垣正在「發言」。
在黃金神殿裡,所有的人都以顏色表示國王賦予的性格,宮垣的顏色是代表勇氣的紅色,即是勇敢的聖徒。
為了不辜負紅色的榮耀,宮垣必須比任何人還要勇敢果決。
「還沒到,雷德(RED)。」
綠色文字回答宮垣的問題。
「那麼我們五位聖徒先討論計劃的細節。」
綠色文字是「五聖徒」的第二位--葛林(GREEN),他是主宰智慧的聖徒,東大畢業,現實生活中是任職某大公司的企業菁英。
「也好,那麼現在先由耶羅(YELLOW)報告。」
宮垣快速敲打鍵盤,畫面上馬上出現紅色文字。
在這裡,宮垣代表的「雷德」必須擺出威嚴的態度說話,他身負著國王賦予他的任務,也就是使神聖王國--新魔巫復活的主控權,這份責任感讓宮垣身心始終處在緊張的狀態下。
在宮垣的催促下,黃色文字馬上回答:「前幾天我到上海視察時,依照記憶中的地點,找到了『歐裡哈魯空』。它保存的狀態比想像中要好,只要將其中幾部份稍加整修,相信還可以使用很久。另外,我在當地遇見了五十五年前認識的人,我已經拜託他幫我確實將東西運送到港口。」
一連串簡單扼要的黃色文字迅速出現在螢幕上,讓人無法想像耶羅已是七十八歲高齡的老人。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他在九州帝國大學就讀時,為了研發新型炮彈,曾經被招聘到上海去研究武器,所以是這回作戰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耶羅在某研究機關任職到六十歲退休,之後在故鄉沖繩的離島--也就是即將作戰的舞台,僅僅五十餘人居住的紺碧島當漁夫。
他除了有一點白內障外,智力和體力一點都不像是快八十歲的老人。
一年前,在那霸市的咖啡店初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耶羅時,宮垣完全猜不到他的實際年齡。
他的皮膚曬成古銅色,身軀瘦小卻保有五十歲的強健肌肉。與他握手時,還以壓迫性的力量回應擁有空手道段級資格的宮垣。
瞬間,宮垣馬上明白「他」為何給耶羅代表「軍人」聖徒的理由。
那時候,耶羅帶來的兩人,相繼成為歐瑞吉(ORANGE)和樸波(PURPLE)。
歐瑞吉代表「武鬥」,樸波則是「電腦」的意思。
縱然歐瑞吉曾經由祖父耶羅那裡學得琉球拳法,可是當他和十五歲的樸波同時被封為聖徒時,的確引起眾人相當大的疑惑。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的這項判斷足以證明「他」有神奇的預知能力。
樸波接受過一年的網路教育,充份發揮程式設計的才華,目前已是作戰時無法欠缺的一名戰力。
「雷德,我要報告!」
螢幕上出現屬於樸波的紫色文字。
「昨夜,我們第七次侵入『深藍樂園飯店』的主電腦,讓主機感染時間控制病毒。只要開始作戰,飯店裡的保全系統將會自動被破壞。」
「嗯,做得很好。樸波,為了表揚你的功勞,國家復興之際,勝利女神神殿的石碑上將刻上你的名字。」
宮垣馬上給她適時的獎勵。
接下來是葛林的報告。在現實生活裡,葛林的工作是進口建築配件。
中國上海的建築業經過一段蓬勃發展後,突然碰上經濟不景氣,使得鋼鐵和瓦斯管線設備等建築配件生產過剩。
之後,由於日本國內放寬建築方面的限制,他任職的公司也開始進口一些便宜的建築材料。
葛林的任務就是將歐裡哈魯空混入建築配件中由上海運到日本。
作戰用的歐裡哈魯空有兩個,一個是事前的示威行動所用,另一個則是為了作戰用。
歐裡哈魯空原本是傳說中的海洋文明--亞特蘭提斯帝國中常用的一種萬能金屬。
為了掌握作戰成功的關鍵,宮垣將萬能金屬「歐裡哈魯空」這名稱提出來作為魔巫王國的象徵,旨在提高聖徒的作戰士氣。
當時「他」也贊成宮垣的建議,還賜予他七百年的祝福。
經過五十五的時間,使王國復活的殺戮兵器--歐裡哈魯空主要的攻擊對象,就是那些企圖污染聖地「深藍」的愚民們。
古老的傳說預言到:當聖地甦醒的那一天,天空的星星將連成巨大的十字形搖晃著大地,歐裡哈魯空將協助魔巫人民發揮力量,達成復國的目的。
「葛林,前往上海的手續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我已經預約了耶羅和雷德三天後--星期六的機票。」
綠色文字回答宮垣的問題。
葛林話一說完,螢幕上突然出現遭到雷擊的激烈畫面,黃金神殿的3D影像彷彿遇熱溶化般,變得歪七扭八。
「啊!國王降臨了……」
耶羅歡呼道。
登時,宮垣馬上移動滑鼠,讓代表自己的「人物」趴下,見狀,其他四人也都照做。
一會兒,螢幕上出現一個小開口,洞口深處緩緩出現的「藍色人影」逐漸向前逼近,電腦喇叭也同時播放著莊嚴的巴洛克音樂。
這會兒,宮垣感覺身體被某種興奮感包圍著,全身的細胞都蠢蠢欲動。
(這是啟示--敘述著破壞與重生……天空、大地、宇宙,不,應該是支配百億顆星星的救世主降臨了……「他」甚至連遺傳分子都算好了,還將精華的一部份留下來給我們。)
復活之都--新魔巫的國王,現在正站立在眾人面前。
宮垣打開抽屜,拿出與國王見面時不能欠缺的「秘藥」。這顆小小的膠囊,國王只贈予親信,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古代魔巫王國的秘藥。
吞下忠心表徵的秘藥,宮垣立即飛進螢幕上那片豪華舞台中。
最後,黃金神殿的主人,以深藍色的國王影像出現在皇冠寶座上。
他就是由網路上蘊育出來的新魔巫王國的統治者--西薩王,一個神與惡魔的綜合體。
2
清晨的陽光透射進屋子裡,我新買的麥金塔電腦外殼的顏色,就像珊瑚礁海面般白藍相間。
這台電腦是由柔和的白色和冷清的藍色組合而成,硬質的鋼製機體透露出堅固、可信賴的現代感。
其實在秋葉原商店裡這台電腦被日光燈照耀時,我就發現到一個有趣的現象了。
這款電腦在設計時,不知設計師是否特意以太平洋的藍海和珊瑚礁白化的色彩搭配製造而成。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個設計顯然是成功了。
它使我想起自己漂流到海面附近,由上往下俯視那片不可思議的景象--一座被冷酷又厚實的海水封鎖住,已經滅亡的文明殘骸的情景……在藍色透明的樹脂外殼裡面,安置著電腦心臟部位銀色鐵塊包裹的硬碟,就像沉積已久的海底遺跡,那微暗肅靜的藍色,正好調和了圍繞著遺跡的肅穆死寂。
沖繩島擁有高度文明的事實,在歷史書上是找不到的。
(那麼這個奇怪的遺跡究竟意味著甚麼呢?)
長久以來揮之不去的疑問,如今仍盤旋在我的腦海裡。
雖然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海底那片「深藍」遺跡,思緒就會變得混亂。
德國有一位汗裡西.休裡曼先生,畢生致力於挖掘希臘的特洛伊遺跡。
他為了籌措挖掘遺跡的資金,先是努力發展事業,獲得雄厚的資本。之後又毫不猶豫地將全部財產投入挖掘工作,終於發現特洛伊遺跡。
將來計劃成功,我也要傚法休裡曼,投注所有的財產探勘海底「深藍」遺跡。
沒錯,我要做的事就是要創造這份歷史性的事業,沒有這項「計劃」,那麼我在世間留下英名的遠大計劃將無法實現。
因為這樣,我必須有心理準備,如果將來出現「預定外」的犧牲者,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在挖掘技術還沒成熟的時代,隧道裡發生工作人員大規模意外傷亡事件是常有的事。換句話說,隧道設計者在繪製設計圖時,早已明白工作人員有可能罹難,可是卻仍然照著設計圖進行。
為了完成大業,少數人勢必要犧牲性命。
犧牲、犧牲、犧牲、犧牲……在某層意義上,其實我也是個犧牲者。
突然間,一股莫名的衝動像岩漿般從我的腹部底處湧上來。
我站起身跳上床,不停地搥打枕頭,心中強忍著笑意放聲大喊,甚至很想跳出窗戶恣意飛翔。
我已經二十四小時沒合眼了,可是頭腦仍然清醒無比,全身充滿精力。
螢幕上,我們的「軍隊」在我塑造的「世界」裡正熱烈地討論作戰計劃。
我趴在狹窄的床上,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他們「對話」。
在華麗的3D影像神殿中,我和其他五位參加計劃的聖徒正在談話。
畫面下三分之一的黑色部份是對話位置,每位角色都用代表自己的顏色輸入文字。
指令輸入後,代表我的人物會在螢幕上自動發言,我促使其他五人交談,因此,他們是我在網路上佈置的遊戲參加者,可是他們卻不認為那是遊戲。
雷德(RED)、葛林(GREEN)、歐瑞吉(ORANGE)、耶羅(YELLOW)、樸波(PURPLE)是我給他們取的名字。
實際上,我只是以他們五個人自身的性格與資質來塑造,但是他們使用了這個名字之後,卻漸漸變成我所賦予他們的性格。
這證實了一點:所謂人格大部份是由後天造成的。
事實上,我這種行為不能稱之為「洗腦」。這是人類本質的問題,我們會因為環境的改變而成為瘋子,當然也可能變成聖人。
我在電腦遊戲中為他們塑造的環境,正是可以培育這兩種特性的最佳溫床,因為瘋子和聖人之間往往無法清楚地畫清界線。
人的體內其實隱藏著瘋狂因子,人類也可能犯下和動物一樣同族相殘,或是近親相奸等瘋狂行為。
這是我有一天突然萌生的瘋狂奇想,並且頓悟出來的結論。
(不,那不是瘋狂,瘋狂只不過是一種衝動的行為,嚴格的說應該是「超越常軌」。)
人類組成這個有如城堡或監獄般牢不可破的社會時,同時建立了一套維繫秩序的體系與規則,而我只是脫離這個常軌罷了。
只要不違法,殺人也能被合理化;相反的,如果沒有法律根據,面對痛苦萬分想安樂死的病患,如果醫生真的協助他達成心願,反而會被視為殺人。
所謂犯罪,根本是一種不確定的行為。
誰能判定人類的罪行?為了吃而殺豬和為了活下去而殺人,這兩件事有何差異?這不過是人類社會中多數人主觀觀念訂立的強制規範罷了。
另外,無論怎樣殘暴的犯罪行為,警方詢問嫌犯時必須掌握一項原則,那就是要將所有的證據提出來。
今後我所要做的事,或許是一件足以震撼整個世界的事,但是我只要計劃得宜,那麼再瘋狂的計劃都不會招來致命的傷害。
我曾不下百次自問,為了達到目的,有必要實施這個冒險性極大的計劃嗎?
現在,答案已經出來了。問題不是「如何殺死」,而是「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如今,我找到了最完美的殺人方式,那就是--遊戲!我藉著完美的殺戮遊戲,向上天詢問生存的價值……我以西薩王的名字出現,從開始到最後,一直是不存在的新魔巫王國的統治者,可是我絕對不會現身。
忽然間,一陣濃厚的睡意襲來,我的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
我閉上雙眼,腦中又出現沖繩島的海底景觀,它寂靜地支配深藍色的海底世界。
陡峭的巖壁、整齊劃一的石階、筆直的線條彷彿是下水道的溝渠、等距離排列的石柱柱腳的窪洞……海底景象從黑暗的對面滲透過來,我像死去般,陷入深深的睡夢中。
3
下了約十天的雨,上海的街道蒙上一片灰褐色。黃浦江的河水看似漆黑,船隻交錯滑行而過,卻濺起一波波白色水花。
楊小龍會出現在港口,實在純屬偶然。
年紀小小的他,掌管整個歷史悠久的楊氏雜技團,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精明能幹。
此刻,他正在港口倉庫檢查明天將運往日本貨船上的貨物。
但是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會因為一件突發事件被捲入一個小案件,最後甚至演變成一樁殺人事件。
「我想差不多了,可以了嗎?」
看守倉庫的老人百般無聊地扭動脖子說。
小龍握著手電筒對著貨物的單子看了看後,說道:「好的,這樣就可以了。」
話一說完,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檢查所有的貨物了……)
距離上次被邀請至日本作秀,已經有兩年的時間。
那一次的表演是在東京的大禮堂,當時就算準備不周,處在熱鬧的市區,多少還是找得到補救的方法。
但是這次的舞台是在沖繩南端紺碧島開幕的飯店,要是舞台裝置或衣服方面有問題,那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小龍不在的時候,新來的辦事員沒有好好檢查已經運往日本的行李,不過自己因為太忙,也忘了提醒辦事員向他報告這件事。
(看來只能到那裡再確認了。)
距離飯店開幕還有一段時間,在開幕之前,主辦單位不只一次邀請楊氏雜技團團長小龍,前往參加為經營者和少部份貴賓舉辦的舞會。
(就當做是先去會場檢查已經搬運過去的行李,順便再參加舞會好了。
對了,只要能在表演以前回到日本,然後再找時間到東京,或許能找個機會去見見那傢伙……)
登時,一個綁著馬尾,有一雙濃眉的少年的笑臉浮現在小龍眼前,兩人曾一同欣賞長江那輪黃澄澄、溫暖人心的落日。
那段與好友共處的難忘歲月,的確令人懷念……那時兩人約好了,總有一天還要再相見。
當初上海發生了一樁悲慘事件,如果沒有那個日本男孩的幫助,小龍很可能會再失去一個所愛的人。
無論如何,他真的想再見他一面,心中還有一滿籮筐的話要跟他說。
(行程上若抽不出時間前往東京,至少可以和主辦單位商量招待他吧?
聽說這次表演的舞台是在一座孤島的綜合遊樂區裡,我相信那傢伙一定也會很高興。)
「甚麼人?」
突然,一陣怒罵聲打斷了小龍的思緒。
「誰在那裡?快點出來!」
老人手提著煤油燈正在探照倉庫裡堆積如山的貨物。
「發生了甚麼事?」
看見老人的表情十分緊張,小龍連忙詢問。
「好像有人在這裡……就在那個貨物後面,說不定有人要偷東西!好!看我的……」
老人握著警棍,順著光線的方向走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三條人影從暗處竄出,迅速跑向出口處。
「別跑!」
老人身手敏捷地隨著陌生影子追出去,小龍也隨後跟上。
黑影跑到緊閉的倉庫大門前,其中一人忽然翻了個觔斗,跳到追趕他們的老人面前。
對方身材高大,看起來應該是個男人,他的臉上戴著黑色口罩,雙手緩緩地放下,肩膀也開始放鬆。
小龍從那男人身上嗅到一股騰騰的殺氣。
「好!不要動!」
看見男人擺出架勢,老人警覺地握著警棍,小心翼翼地走向前。
「啊!」
男人大喝一聲,上半身往下一蹲,接著再啪地一聲往上踢。
老人雖有功夫底子,但卻來不及躲開男人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右手的警棍倏地被踢掉。
「哇啊!」
老人驚叫一聲,警棍迴旋在半空中。
「危險!」
小龍趁著男人再次踢向老人的空隙,趕緊插進兩人之間,他先用右手將老人推開,同時奮力舉起左手應付敵人的攻勢。
劈咻!一聲恍如皮鞭抽打的聲音劃破黑暗的寧靜,男人致命的一腳被小龍的手擋住。
小龍強忍著敵人強烈的衝擊力,重新整理姿態,接著便全身軟綿綿地往敵人的懷裡倒去,就像喝醉酒的醉漢一樣。
「……」
蒙面男人面對小龍突兀的動作,本能地直覺到危險,兩手不斷地交錯抵擋,身體節節後退。但是那男人已經陷入小龍施展「醉拳」的有效範圍裡。
「喝!」
小龍一股作氣揮拳,將男人的兩手劈開。
「……」
接著小龍搖晃地再往右邊另一男人的方向傾斜倒過去。
男人面對醉拳獨特且無法預測的動向,憑著天賦的本能反應,巧妙地躲避小龍的致命招式。
(好厲害!)
小龍馬上判斷出男人的實力比想像中還要強。
(這不是中國拳法,對方到底是哪一路的?)
小龍一面冷靜分析敵人的動作,一面應付對方的招式。
「歐瑞吉!停手!」
突然一名男人發聲制止另一人。
(他說的是日本話……)
敵人趁小龍猶豫的空檔,翻身向出口逃走。
「喂!」
小龍趕緊往前追去,蒙面男人往外跑時,隨手將厚重的鐵門帶上,門就在小龍眼前「砰!」地關上了。
「砰磅!」小龍用身體撞門所發出的渾厚聲音響徹倉庫。
「去他的!」
最後門打開了,那三人卻早已不見蹤影。
嘩啦啦的雨聲掩蓋了敵人逃去的腳步聲,想再追下去已經不容易了。
「哼!讓他們溜掉了!」
小龍氣得直跺腳,不過他確定那男人說的是日本話。
(那些人到底是誰?)
小龍認為對方的目的並不是要搶劫倉庫。
因為今天七號倉庫的貨物全是楊氏雜技團的東西,根本值不了多少錢。
而且剛才那三個人並沒有帶走任何一件東西,就這一點來說,大部份的人都會以為他們是偷竊失敗才逃跑,可是一種懷疑和不安的感覺卻像濃霧般籠罩著小龍,久久揮之不去。
(總覺得好像會發生甚麼事才對。)
剎那間他想到一個人。不管發生甚麼事,他都能立即找出答案,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如果能和那個人見面的話,就可以和他討論今天的事,說不定他還能由這件懸疑事件中找到其他端倪。
他就是人稱日本第一的名偵探的後代,是個推理天才,也是小龍最信賴的好朋友。
望著因下雨而灰濛濛的天空,小龍更加深了決心。
(嗯,明天一早詢問一下主辦單位吧!)
小龍獲准在一周後參加開幕舞會,只是他最想見的金田一一和七瀨美雪,不知道主辦單位肯不肯邀請?
4
一大早就被電話鈴聲吵起,是明智健悟最討厭的事。
睡眠時間不夠,腦神經的應變能力就會變得很差。若繼續惡性循環下去,那麼要恢復以前的正常生理時鐘,不知道要花多少天的工夫呢!
當他還是東京大學法律系的學生時,晚上睡覺前一定會將電話拔掉,然而現在的工作卻不容許他這麼做。
別說是一大早擾人清夢,三更半夜被電話鈴聲吵醒,根本是家常便飯的事。
明智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階級是警視。
對於這份公認的天職,明智唯一感到不滿的,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時裡不知道甚麼時候會響的電話鈴聲。
前幾天,明智被枕頭邊刺耳的鈴聲吵醒,打來的人是搜查一課的直屬部下--劍持警官,劍持的大嗓門讓明智感到有些不悅。
「劍持,不用這樣大聲嚷嚷我也聽得清楚。」
這位年紀比自己大一輪以上的部下,明智平常對他就有些感冒。
理由之一是,他一向不喜歡像劍持這種苦熬上來的警官,其次是劍持一直認為明智是一個既驕傲又乳臭未乾的傢伙。
不過最重要的原因是劍持有一個很要好的年輕朋友。
只要看到劍持的臉,或是聽到他的聲音,明智就會想起那個少年,心裡也會萌生不愉快的情緒。
「對不起,明智警視。」
劍持壓抑住心中的不滿,低聲下氣地道歉,但隨即又用剛剛的大嗓門說:「一大早打擾您,真是抱歉!兩個小時前,也就是四點過後,八王子市的廢棄遊樂區發生疑似恐怖份子干的爆炸事件。今天早上九點,當地管區警察已經和搜查一課的檢調組和專案組組成專案小組,負責調查這次案件,請您過來署裡一趟。」
劍持像是在朗誦公文般,語氣生硬地報告著。
「遊樂區發生恐怖活動?甚麼意思?管理員不在場嗎?」
聽見明智的問題,劍持用比剛才稍微輕鬆的語氣回答:「沒有人在,周圍也沒有住家,現在還無法確認有無傷亡者。」
劍持說完,便靜靜等待明智的回答。
「無人廢墟發生爆炸案?為甚麼你會判斷是恐怖份子所為?在我去總部前一定要問清楚。」
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明智說話的語調火藥味十足。
劍持雖然睡得更少,但他一向逆來順受慣了,並不在意明智說話的口氣。
「剛才我從管區那裡得到的訊息是,這個爆炸案使用的炸彈構造相當特殊,至於細節部份還不是很清楚。」
「炸彈很特殊?」
「是的,好像是非常久以前用的東西,根據推算恐怕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
「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遺留下來的東西嗎?說不定是啞彈。」
明智懶懶地回答,睡意不斷地向他襲來。
如果是戰時美軍遺留下來的炸彈爆炸,根本不用明智出面處理,那應該是八王子管區和消防大隊,甚至是警備署災難急救組管轄的事。
「不,好像不是啞彈。」
劍持嚴肅地回答。
「我要再次聲明,爆炸的不是美制炸彈,那是很特殊的東西。」
「劍持警官,你說話不要拐彎抹角的,說重點好嗎?」
「好的,在八王子市內廢棄遊樂區爆炸的炸彈是太平洋戰爭時期,舊日本軍製造的一種化學武器,也就是毒氣炸彈。」
原本瀰漫在明智腦袋裡的睡意,一下子一掃而空。
「怎麼辦?明智警視,您是要到總部,還是要和我一起到現場勘察?」
「嗯,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那麼三十分鐘後我去接您。」
劍持掛上電話,明智馬上從床上彈跳起來,在換衣服之前,他先走到廚房燒開水。
明智從餐具櫃拿出滴落式咖啡壺和咖啡過濾器,再將從冰箱裡拿出藍山咖啡,比平常多放一些到咖啡攪拌機裡。
水燒開以前,他迅速沖個澡,然後穿上浴衣回到廚房,這會兒,咖啡正緩緩地滴落到咖啡過濾壺裡。
要是平時,他可以悠閒地品嚐藍山咖啡,不過今天是別想了。現在,他只希望咖啡因的提神作用能讓他混沌的腦袋早點清醒。
「廢棄的遊樂區引爆毒氣炸彈?這算哪門子的事……」
明智自言自語地說,將煮好的咖啡倒進咖啡杯裡,咖啡濃得可以麻痺舌頭,明智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個少年的事。
一個在一般高中上課的高中生,身上流著著名的神探金田一耕助血液的的少年--金田一。
5
「喂!阿一,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七瀨美雪嘟著嘴喊道。
「我借你的書都看完了嗎?」
「我只看過後序。」
金田一漫不經心地回答美雪的問題後,隨即向四處張望。
這艘船的客艙能容納五十人左右,但是包含美雪在內,乘客大概只有兩、三人,看來這艘船是被人整個包租下來了。
今天的天氣非常晴朗,窗外的景色真是名副其實的碧海藍天。
載著金田一等人的船隻,猶如低空飛行的飛機,隨著海面上幾處偶爾揚起的波浪急速前行。
「氣墊船」這種只在小孩子閱讀的科學雜誌裡才看得見的船,現在正將金田一和美雪送往目的地。
「阿一,你也太混了吧!借你一個星期了,你才看過後序部份。」
美雪說著,拍了一下他的背後,金田一馬上回頭說:「我從以前就是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氣墊船很少有機會能坐得到,當然要好好體會乘坐的感覺,我覺得搭氣墊船比看那本書有趣多了。」
「這種船回去也能坐呀!更何況我們能不能安全回去,還是個問題呢!你沒聽說嗎?因為現在的天象正值群星匯聚成大十字時期,越接近赤道的地區,受到的影響越大。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有啦!我當然有在聽。我並不清楚是否因為預言家太在乎天象的變化,所以才會有甚麼大十字星的說法,反正我也不覺得現在這個和平的世界還能維持多久,因此一些怪異社團才會不斷地興起……」
「你說的怪異社團是指研究推理的社團嗎?」
「當然,光是天文舞台的佈置就很辛苦了,文藝社團的社長竟然還能腳踏兩條船,真是厲害啊!」
金田一是怪異社團的社員,不過他是在偶然的情況下入團的,而且入團沒多久,就和美雪兩人捲入一宗殺人事件,吃了不少苦頭。
像這種不吉利的社團,他實在無法瞭解美雪毛遂自薦當社長的心情。
「你管我,我這麼做當然有我的理由。」
美雪略帶驕傲地嘟著嘴回答。
美雪這個表情,金田一從小到大不知看過多少回了,但此時的他心跳竟莫名其妙地加速,讓他怎麼也無法理解這種感覺。
「算了。」
他假裝毫不在意地說,而後離開美雪身邊,坐到其他位置上。
然而美雪並沒有留意到金田一的異樣,她起身坐到他身邊的位置,繼續談論幾分鐘前的話題。
「喂!你剛才一口否認預言家的看法,那麼你對大十字星的事知道多少?」
「完全不知道。」
「我就知道!其實所謂的大十字星就是……」
「啊!我知道了,就是滿壘全壘打。」
「阿一,你能不能正經一點?搞不好真的會發生麻煩事也說不定!」
「哦,好啦!」
「你仔細聽著,所謂的大十字星就是……」
「太陽系的行星正好排成十字形的特殊現象。」
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突然插入他倆的話題中,美雪連忙回頭看,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男人不知何時坐在兩人背後的位置上。
男人雖然擁有西洋人凹凸有致的五官,但下垂的八字眉,乍見之下相當有趣,也給人一種親切感。
面對初次見面的金田一和美雪,他毫不陌生地繼續說道:「其實大十字星的正確說法應該是,遠離地球的天體中,群星呈現出十字形排列。雖然大家都害怕這段時間會發生甚麼事,但事實上,那些都是無稽之談。
就像海水的漲潮退潮受到月亮引力的影響,滿月當天,地殼會因為月亮的引力而傾斜,於是有人說這會引起大地震或是火山爆發。更有趣的是,太陽系的木星和火星等沒能變成恆星的巨大行星,它的引力具有粉碎星球附近小行星的力量,例如土星外圍的光圈就含有被破壞的小行星和彗星的殘骸。
另外,有一個更恐怖的事實是,有名的占星學家,雪兒.得.諾斯拉多姆斯曾發表關於一九九九年的預言。他在計算行星的運行時,發現一九九九年時太陽系的行星將會排成十字形,於是在他的預言書裡寫著那一年地球上將會引發大災難。
不過,哥白尼在一五四三年發表地動說,而預言家發表上述理論的時間是一五五○年代到六○年代,那個時候天動說仍然很有力量,大家還不認同地球和其他行星是繞著太陽轉的理論,預言家所說的大十字星可能是……嗯?你們怎麼了?」
男人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這會兒才注意到阿一和美雪滿臉的迷惑,於是搔搔頭說:「啊!真是不好意思,一個人自顧自地說了一堆。我叫籐島匠,是藍澤茜的未婚夫,請多指教!」
他邊說邊伸出右手問美雪:「對了,想必你就是小茜的朋友七瀨美雪吧!」
美雪見狀也慢慢伸出手回答:「你好!我是七瀨美雪。」
見美雪表現出善意的回應,籐島隨即露出一臉滿足的笑容對金田一說:「你一定是七瀨小姐的朋友吧!不過我先前倒是沒聽說有人也會一起來。」
「我是臨時決定來的。我是美雪的高中同學金田一一,請多指教。」
金田一搶先把話說完,接著伸出右手準備和對方握手。不知怎麼地,他覺得對付這種人一定要先下手為強。
或許是因為受到祖父的影響,雖然金田一僅是個高中生,卻早已經認識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物,憑著直覺,他一眼便覺得這個男人不是個簡單的人。
不過籐島根本沒有注意到金田一伸出的手,一個人逕自拉著美雪走到一旁的窗邊高談闊論。
剎時,金田一張著嘴,尷尬地望著自己的手,但卻馬上調整好情緒說:「我是金田一一,請、多、指、教!」
籐島先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阿一強硬的態度,隨後又笑咪咪地伸手回答:「你好,看來我們將會有一個愉快的假日。」
「啊……說的也是。」
金田一隨口回答,心裡想的卻是相反的事,嘴角也變得僵硬起來。
這時,籐島仍然興致勃勃地說:「看來我是來對了。原本我不太想參加這種政商名流的舞會,不過現在應該可以交到一些年輕朋友。其實沖繩島的大海和燦爛的陽光,對年輕男女來說,有一股讓人感情交流的魔力……哈哈哈!」
籐島又一個勁地說個不停,當他的視線朝向大海遙望時,眼睛忽然流露出一絲光芒。
「啊!你們看!現在看得到了!」
他們往水平方向看去,略帶藍影的島嶼像海市蜃樓般,浮現在遠處的海面上,金田一高興得心兒怦怦跳,因為那個島上有他最想見的朋友--楊小龍。
他在上海時因為一件殺人事件而認識小龍,兩人因此成為好朋友。
十天前,小龍突然打電話告訴他,新開幕的飯店要邀請他們到日本去表演。專程從上海到日本表演的年輕雜技團團長--楊小龍,希望能邀請金田一和美雪一同參加。
除此之外,金田一能獲邀參加這個舞會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個飯店所有權人的女兒--藍澤茜是美雪的好朋友。楊氏雜技團到日本表演,也是因為藍澤茜是小龍朋友的關係才成行的。
據美雪說,藍澤茜在中國旅行時,看完小龍的表演後,居然興奮得一口氣衝到後台要求簽名。
兩人交談之後,她才發現小龍說得一口流利的日語,也得知七瀨美雪是他們共同的朋友。
總而言之,這次的旅行是因為幾個偶然的幸運條件促成的。
好友重逢固然興奮,但金田一對這次如此巧合的事,心裡仍不免有一點掛心,甚至認為發生這麼多的巧合是壞運的徵兆。
金田一也許是繼承了祖父的性格,對於那些偶然的迷途、偶然在場、偶然撞見等事都不存好感,因為他被這種偶然事件捲入兇案的經驗實在是太多了。
另外,他感覺到小龍在邀請他的時候,似乎透露著某些訊息。
「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談談。」
小龍在電話中這麼說,因為小龍比任何人都知道金田一擁有超出常人的推理能力。
(小龍說要和我商量的到底是甚麼事?)
「阿一,你看,我看見白色的沙灘了……好漂亮的小島哦!」
美雪絲毫沒有察覺到金田一的心緒,露出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
「七瀨小姐,金田一先生,再過十五分鐘就能到達目的地了。」
籐島微瞇著眼睛,眺望著偶爾被濺起的波浪遮住輪廓的朦朧孤島。
「紺碧島是位於沖繩島最南端的一個孤島,島的外圍長約有三點五公里,島上的全部遊樂設備預定在明年三月正式開幕,屆時將成為日本首屈一指的高級遊樂區,相信那時候這座島嶼將擁有全新的形象。」
籐島說完後,忽然停頓了一下,接著換上一副複雜的表情低語道:「我想……就將它取名為『深藍之島』吧!」
此時,金田一看見他的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原本心裡頭的不安也逐漸蔓延開來。
(我為甚麼如此不妥?一定是心理作用,沒錯,一定是那樣的。)
金田一揮去毫無根據的預感,將注意力集中在漸漸能看清的島上高樓。
「喂,你們看,那棟建築物是不是飯店?」
他刻意高聲叫喊。
「是啊!就是那一棟!」
籐島用和剛剛高亢的音調完全不同的低沉聲音回答他的問題。
「那是為了配合綜合遊樂區所建造的……」
籐島輕咳了一下,以更深沉的聲音說:「那是『深藍樂園飯店』……但是……」
籐島似乎還想再說些甚麼,但是語尾卻被因為減速而開始逆轉的螺旋槳引擎聲蓋過,使得金田一無法聽清楚。
6
越過白色浪花拍打的珊瑚礁岸,氣墊船到達紺碧島唯一的港口。
這個港口也屬於紺碧島綜合遊樂區所有。這裡原本只是釣魚船和風帆停駐的小漁港,但是如今卻改建成可以停泊大型氣墊船的港口,因而變成這個美麗島嶼的一個觀光景點。
經營者特地將水泥做的防波堤打掉,重新搭上木橋,另外,商店和餐廳等建築,也在木製的屋頂上覆蓋椰子樹,展現出全然的熱帶海洋風味。
不久,短距離巴士將他們送往飯店去,途中籐島補充說明乘座氣墊船的理由,就是為了不要興建大型港口而破壞美麗的海岸。
電動巴士靜靜地行駛在整齊的道路上,金田一和美雪被道路兩旁亞熱帶樹木花卉展現出來的獨特南方風景迷住,除了籐島外,其他的觀光客也同樣深受感動。
每當美雪看到奇異的花卉果實而發出驚歎時,籐島會馬上為她說明花朵的名稱,例如「那是夏威夷花」「那是只產在印度的花」,接著又掃興地說:「其實這些全都是人工花卉!」等話。
最後,巴士在飯店正門的總站停車。
從地圖上看,飯店這棟建築面對南側海岸,位於北方的正門面朝茂盛的森林區,遊客在這裡下車雖然無法看見海洋,卻讓人感覺飯店是聳立在熱帶叢林之中。
正門玄關是用水泥、天然石材與木材組台砌成,普通人一看就知道這與四周圍高聳的椰子樹的搭配很協調。
這種考慮到整體建設又不失去熱帶風情的規劃方式,深受電視和雜誌等媒體的喜愛而加以大肆報導。
「好棒哦!真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在日本。」
美雪像迷路的幼兒一樣到處張望。
「仔細想想,日本真的很大。北面的北海道冬季氣溫是零下三十度C,經常受到流冰的侵襲,而南端的小島卻長滿了熱帶叢林……」
「說的也是……」
金田一回答著,心中想起紺碧島飯店簡章裡的一句話:「沒有經過人工雕琢的自然感與失去的古老文明遺跡,將讓你享有一個充滿羅曼蒂克和懸疑氣氛的假日。」
像這樣以原始風貌和文明遺跡的特色來誇耀的旅遊區,在日本應該算是頭一回。
半年前,有位企業家提議將這座位於沖繩南端附近的小島建造成大型遊樂區,曾在電視和雜誌上引起熱烈的話題。
從那時候開始,連一向忽略時事的金田一都對紺碧島有所耳聞。
除了設施的規模之大成為話題,幾年前在沖繩島附近發現的海底古代遺跡,也是這個遊樂區的焦點。
遊樂區的名稱也因為「深藍」海底遺跡而命名。
沖繩有古代文明,對金田一來說根本是超乎他認知範圍的事。然而對羅馬帝國等古代歷史一向沒啥興趣的金田一,這次卻對海底是否真有遺跡頗感好奇。
失去的文明--魔巫王國以前只能在兒童猜謎書上看得到這個名詞,金田一從來沒看過能證明魔巫王國確實存在的文獻。
但是假如這個遊樂區的宣傳重點--古代遺跡真的存在的話,那麼或許有可能是古代魔巫王國的遺跡。
連金田一這種凡事都以理性來分析的人都被這話題吸引了,也難怪思想浪漫的美雪一星期前就買一大堆書來看。
不單單是魔巫王國深深吸引她,就連大十字星、預言之類的書她都沉醉其中。
「深藍的海洋、熱帶叢林和海底遺跡……」
金田一仰望著聳立在密林中的飯店大樓,默默低語著。
7
由於飯店尚未正式開幕,客人和服務人員不多,因此住在當中使人感覺很悠閒。
寬敞的一樓大廳中央立了一支天柱,上面垂掛著類似常春籐的觀葉植物,和一樓的瀑布潭噴水池相互輝映,彷彿置身在熱帶叢林中。
金田一和美雪在大廳完成登記手續後,一位穿著西裝、年約三十歲的高個子男人從裡面的辦公室走出來,笑咪咪地走向他們。
「兩位就是七瀨和金田一嗎?讓你們久等了,我是藍澤剛,藍澤茜的哥哥。」
藍澤剛客氣地說,接著拿出名片遞給兩人。
「啊!謝謝,我是七瀨。」
美雪一邊緊張地接過名片,一邊用左手肘推了金田一一下。
「喂!阿一!」
美雪叫喚正在挖鼻孔的金田一。
「你好,我是金田一。」
金田一趕緊打招呼,美雪則神情慌張地解釋道:「對不起,他是因為睡眠不足才會這樣。他是我的同學,因為和由上海到這裡表演的楊小龍是朋友,所以才會和我一起來……」
「這些我都明白。」
藍澤剛點點頭,適時地解除美雪的狼狽。
「我從妹妹那裡聽說了,他是名偵探金田一耕助的孫子,我們能夠請到這樣出身名門的人來,明天晚上的開幕酒會一定會盛況空前。」
「嘿嘿嘿!我不是甚麼名門後代啦!我父親只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家裡還有貸款還沒有付完呢!」
金田一苦笑著說。
「哈哈哈!你真是一位有趣的人……」
藍澤剛沒有將金田一的失禮放在心上,面露優雅的笑容回答。
「兩位請過來這邊,小茜等你們很久了。」
「哦!好的。」
美雪慌忙跟著他走,金田一也隨後跟上,順勢環視一下大廳。
原本和他們一起來到大廳的籐島,現在已經不知去向了。
(籐島不是說他是藍澤茜的未婚夫嗎?怎麼不見了?)
「阿一,你在做甚麼?」
美雪的聲音忽地在他耳邊響起。
「沒、沒有。」
(算了,那個怪人關我啥事?)
自從在氣墊船遇上那傢伙之後,金田一就開始注意一些無聊的事。
「你真的很失禮耶!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途中,美雪碰了碰金田一的手肘,在他耳邊小聲說。
「你說的是誰?你朋友的哥哥嗎?」
「是啊!他可不是普通的人物。」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美雪看了一眼五公尺前的高個子男人,繼續說:「他不光是負責紺碧島的建設,他還是藍澤國際海洋開發集團的副總經理,他們在全世界擁有許多海邊遊樂區,你到底懂不懂?」
「哦,是嗎?」
金田一不覺有甚麼驚訝,便隨口應了一聲。
「甚麼哦?我真是後悔帶你來這裡……怎麼辦?明天的舞會都是一些政治家和金融界名人來參加,你這樣……」
「喂!我看是你搞錯了吧?小龍邀請的人是我,你只是來作陪的耶!」
「你才搞不清楚狀況哩!小龍想見的人是我,而且如果不是我和藍澤茜是朋友的話……」
「你們還好吧?」
不久他們已經來到一個房間前面,藍澤剛停下腳步詢問兩人。
「啊?對不起,我們實在是太……哈哈哈!」
「美雪,拜託你不要那樣笑好嗎?讓人聽了渾身不對勁。」
「你管我!」
藍澤剛一邊看著兩人鬥嘴,一邊打開木製大門說:「哈哈哈!請進、請進,大家進去再說吧!」
聽見這話,美雪頓時窘得滿臉通紅。她羞赧地率先走進房間,金田一也緊跟著進去。
在這個房間裡面,有一位金田一素未謀面的人,以及他最要好的朋友在裡面等著他。
8
「阿一,好久不見!」
楊小龍以濃厚中國腔的日語說道,他興奮地走向前迎接金田一,黝黑的臉龐綻開天真的笑容。
「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面,我有一大堆話要跟你說。」
看著小龍熱情的模樣,金田一心裡一陣感動,腦海裡也浮現出他和小龍初次見面的種種情景……充滿活力的上海街景,各式各樣的衣物掛在半空中;擺攤販的老人剝去水果皮,將水果放在汽油桶再燒出芋頭的香味,讓人忍不住搔搔鼻子。
金田一腦海裡出現的不是淒慘的殺人事件,而是和小龍在上海到處奔走的畫面。在上海所看到的一切和眼前小龍的笑容,在在都溫暖著金田一的心。
「小龍,你的日語進步多了。」
金田一用力握著小龍的右手。
「能再次和你見面,我實在是太高興了。你知道嗎?我有一籮筐的話要對你說。」
小龍難得這麼坦白。
「阿一……」
美雪輕聲叫喚金田一,指了指房間裡一名微笑的少女。
「我來介紹一下,她是藍澤茜,是我在花藝教室認識的朋友,也是建設這個遊樂區--藍澤國際海洋開發集團負責人的千金。」
「美雪,別說了,我到現在一點都沒有千金小姐的感覺。」
藍澤茜邊說邊走向金田一。
(「到現在」?)
金田一不懂藍澤茜說這句話的意思,然而她卻直視著他說:「你好,我是藍澤茜,我常聽美雪提起你,聽說你很色對不對?」
聽見藍澤茜的說明,金田一驚訝地望向美雪。
「美雪,你到底跟人家說了些甚麼?你就不會說些好聽的嗎?」
金田一的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看著藍澤茜強忍笑意、抖動雙肩的模樣,金田一心中暗想:(藍澤茜正如她所說的一樣,完全沒有千金大小姐的架子。)
美雪和她說了不少金田一的事,但金田一卻一點也不瞭解她的事,只聽說她是某大企業家的女兒,而且是個大美女。
眼前的藍澤茜梳著俏麗的短髮,飽滿的額頭給人大方的感覺,和「波霸」美雪站在一起顯得嬌小許多,卻也顯出她的清新脫俗。
「放心吧!我也聽說你是金田一耕助的孫子這件事。」
藍澤茜露出甜甜的笑容。
「對了,我先說好了……」
「小茜,我找你好久了。」
眾人正在寒暄之時,一名長相秀氣的高個子男人,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衝到藍澤茜面前。雖然還有其他人在場,他仍然一口氣將話說完。
「你又和母親吵架了是不是?我能瞭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們兩人一直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希望你能盡快承認你的家人……」
「周防先生,請你不要再說了。」
藍澤茜的表情忽然轉為冷酷。
「今天我有朋友來,你不要在這邊說那些有的沒有的……還有,我的年紀比你小,你不需要用那種恭敬的態度和我說話。」
說完,藍澤茜立即甩頭離開房間。
「啊!藍澤茜小姐……」
周防想追出去,這時才注意到藍澤剛也在場,隨即挺直身子向他鞠躬。
「藍澤先生您好,您是甚麼時候來的?」
藍澤剛用和接待金田一等人不同的嚴肅口氣說:「周防先生,你只是小茜的家庭教師,希望你這個外人不要干涉我們的家務事。」
「對,對不起,我太多管閒事了。」
藍澤茜站在一旁看著周防低頭道歉。
「各位,我們走吧!我有東西要給大家看。」
說完,她逕自走到走廊。
9
「小茜,你不理剛才那個周防嗎?」
美雪在電梯裡詢問藍澤茜。
「你說甚麼?」
藍澤茜看著B2的樓層數字反問。
「看見他低聲下氣的樣子,我覺得他好可憐。」
「幹嘛管他!」
電梯已經通過B2,左邊樓層顯示的圓形按鈕依序向下閃爍,表示電梯正在往下降。
看著左端代表水族館的「AQ」燈號亮著,藍澤茜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她輕歎一口氣說:「其實那個周防是我的未婚夫。」
「甚麼?」
美雪正想追問下去,這時,藍澤茜已經走出電梯。眼前出現的是一座微暗的廣場,深藍色的牆壁還殘留著強烈的油漆味。
牆角有一排壁燈,牆壁上映照出水的反射影像,營造出深海奇景的氣氛。
廣場盡頭有一扇厚重的藍色大鐵門,不過這扇過於簡單的鐵門給人一種與整個飯店形象不相襯的感覺。這大概只是暫時安裝的門,或許不久後就會換上正式的門吧!
「小茜!」
美雪不死心地追著藍澤茜,金田一和小龍也加快腳步舾諍蟆?
「小茜,你說他是你的未婚夫?可是我們在來這裡的路上,也認識了一個自稱是你未婚夫的人……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美雪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
「正確的說,應該是候補人選才對。其實這是我父親的決定,他要從三個人之中選擇一位作為將來的女婿。」
藍澤茜淡淡地回答道。
「三個人?那麼除了我們在路上認識的籐島,還有剛才的周防外,另一個是誰?」
藍澤茜看著鐵門遠處的走廊說:「他……就是那個人。」
循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身穿運動衫和牛仔褲、肌肉結實的男人正往他們這裡走過來。
黝黑的手臂露出勻稱的肌肉線條,牛仔褲東一個破洞,西一個破洞,頭髮也蓬鬆凌亂。也許是皮膚黑的關係,他微笑的時候露出的一排牙齒顯得特別雪白。
跟先前的兩人比起來,這個男人很明顯是屬於有異性緣的類型。
美雪看到他,小聲地對藍澤茜說:「很帥哦!正好是你喜歡的類型。」
金田一看著美雪高興的樣子,立即露出不悅的表情。
「美雪,你在搞甚麼啊?」
小龍聽見金田一的口氣不對,隨即在他耳邊竊笑:「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正式和七瀨小姐交往嗎?你真是沒用。」
「甚、甚麼跟甚麼啊?你別胡說好不好?」
「好啦!別那麼激動嘛!在這小島期間,我會幫你好好看著她的。」
「真,真的嗎?」
「當然!況且我還有事得靠你幫忙呢--」
「喂!你們兩個在說甚麼?」
藍澤茜扠腰喊道。
「沒,沒事!是不是?小龍。」
「哈哈哈!對、對,沒事、沒事!」
「我向各位介紹一下,他是我的另一位未婚夫,國立醫學院畢業,不過志不在當醫生,現在在我父親公司上班,是個『怪人』,三井文也先生。」
「小茜就是那張嘴不饒人。大家好,我是三井,我經常聽小茜說起你們的事,你是花藝教室認識的七瀨小姐,而你是他的男朋友金田一。」
聽見三井的話,美雪脹紅著臉大喊:「他才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們只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高中同學。」
「美雪,你在難為情啊?」
被藍澤茜一糗,美雪的臉剎時變得更紅。
小龍看到這種情況,曖昧地在金田一耳邊說:「你瞧她的臉紅成那樣,可見你們的感情已經往前邁進一大步了。」
「誰知道她那表情是真的難為情還是討厭被人誤會,最近我實在有些搞不懂她了……」
金田一毫無防備地說出真心話。
若是學校的朋友,他絕不會輕易說出這些話,唯獨對小龍,他可以暢所欲言。
「啊!對了……」
這時,金田一忽然想起小龍邀請他到這裡時說的一句話--「有事要和你商量……」
「小龍,你上次在電話裡不是說有事要和我商量嗎?」
聽見這話,小龍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對,那件事是……」
「三井先生,你在那裡做甚麼?」
這時,一陣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走廊遠處有一個超過三十歲的矮個子男人向他們這裡揮手。
「對不起,總經理,我們馬上過去。」
說完,三井馬上對金田一說:「走吧!總經理在等我們。」
美雪等人跟著三井的背後向前跨步。
「阿一,從現在開始,我不許你再做出失禮的行為。」
「你那是甚麼話?我甚麼時候做過失禮的事?」
「好啦!我們待會兒要和藍澤國際海洋開發集團的總經理見面,他可是這片遊樂區的負責人,你千萬要注意言行,不要失禮了。」
「美雪,事情不是這樣的。」
藍澤茜突然停住腳步說。
「啊?甚麼事情?」
「我哥哥他是總經理,但不是負責人,我爸爸藍澤秀一郎才是真正的負責人。」
「哦,是嗎?」
美雪困惑地看著藍澤茜那副嚴肅的表情。
「大家都是藍澤茜的朋友,我們非常歡迎,哈哈哈!」
藍澤優豪邁地張開雙手,表示他熱忱的歡迎,然而他挺出胸部高舉兩手的舉動,反而突顯出他矮個子的自卑感,因為和高大的藍澤剛站在一起,兩人正好形成強烈的對照。
大家依照慣例相互自我介紹過後,藍澤優帶領他們通過長廊時,自信滿滿地說:「……因為如此,這個飯店的設計完全出自我的構思,也可以說是我的心血結晶。雖然說島內遊樂區以外的動植物園、運動場等大部份是由藍澤剛負責,不過還是由我直接指揮。更何況販賣店是整個遊樂區的重點,它完全實現了我的想法……啊,這些事你們聽起來很無聊吧!來吧!快到目的地了,大家請看!」
在走廊的另一端,他們又看到深藍色的鐵門,打開之後,藍澤優說:「這是我們遊樂區裡最有名,也能夠看見海底遺跡的海底水族館。」
看著眼前神奇廣闊的景象,金田一不禁倒抽一口氣。
那是一個半圓形的建築,大約能容納一百多名遊客。
建築的周圍不是堅硬的水泥牆壁,而是厚實的透明玻璃罩,玻璃罩裡頭有長長的海藻隨波搖擺,還有形形色色的魚在悠遊著。
是水族箱嗎?不,那是海洋,這裡正是如假包換的海洋。
金田一貼近圍繞整個大廳的玻璃往上看,清楚地看見平靜無波的海面投射過來炫目的陽光;平視玻璃窗外,整片深藍色的海底景象盡收眼底。
但是讓金田一歎為觀止的並不是這件事。
金田一的視線越過四處悠遊的魚兒,目光被聳立在海底的巖礁吸引住。
不管怎麼看,他都覺得那裡像是都市的一角,城壁、階梯,然後是廣場,小路和溝渠等等,金田一發揮想像力,腦中完整地描繪出那些地方從前的形態和各自負責的功能。
那裡應該是長久失去的古代文明,也就是沉入海底的都市國家。
「魔巫王國」這名詞不斷地在金田一的腦海裡重複著。
「這就是海底遺跡?」
金田一喃喃低語著,這時候,矮小的藍澤優用和身材不相稱的低沉聲音說道:「是的,這就是『深藍』海底遺跡,大家很驚訝吧!」
這會兒,沒有一個人能回答藍澤優的話,金田一、美雪和小龍早已被眼前的光景迷住,不知神遊到那兒去了。
一道道從天而降的光環,照耀著這一片藍色的幻想世界……10
那國巫琴望著海面,遙遠的海面上,海浪不斷衝擊珊瑚礁濺起大波浪,珊瑚礁儼然成了天然的防波堤。正因為有了這層珊瑚礁的保護,峽灣中海面風平浪靜得好像游泳池一樣。
由無數珊瑚蟲化石形成的乳白色海灘,讓人有人工沙灘的錯覺。
就像東京近郊,常有游泳池模仿沙灘的設計,有些甚至還設計了人工浪潮。
鮮藍色的海面像是被油彩潑灑過一般,對出生於橫濱的巫琴來說,仍有夢幻般的感覺。
她已經在這個島嶼生活三年了。
遵照她父親的遺言而將父母雙亡的巫琴扶養長大的水城龍之臣,可以說是他的再生父親,而他的孫子龍壹就像是巫琴的親生哥哥一樣。
但是,她對這個島卻具有一種外國人才會產生的隔閡心情,怎麼也無法抹掉。
其中一個原因是,紺碧島雖然小,但在沖繩群島中卻有一段古老的歷史,水城算是這裡的最後一代居民,過著獨特的超脫塵世的生活。
在八重山諸島洗傳的神話裡,紺碧島上曾經住著許多神仙。昭和初期時代,所有島上出生的人都要接受聖島獨特的洗禮,所以就算短時間離島就學和就業,最後都一定會再回到島上。
巫琴的親人--水城龍之臣和龍壹,則是堅信這個傳統的最後繼承人。
因此,當紺碧島被遊樂區所屬的藍澤國際海洋開發集團要求收買和遷移時,龍之臣憤怒得拚命抵抗。
就在這時候,「西薩王」藉著龍之臣在網路上主張停止開發紺碧島,保護自然的宗旨而接近他。
對龍之臣來說,離開這個島嶼等於是要他們背叛支配他們終生的信仰一樣,所以龍之臣才會那麼容易接受「西薩王」的遊說,共同打著聖戰的名義,實踐「西薩王」提出的「計劃」。
從此,「西薩王」和龍之臣便經由網際網路不斷地交流。
起初龍之臣對「西薩王」的理論半信半疑,但是當他體驗了網路上不可思議的世界後,馬上告訴孫子龍壹和巫琴。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光輝的、理想的超級古代文明新魔巫王國的幻想世界,能將他們帶離嚴苛的現實世界,龍之臣、龍壹和巫琴三人一下子就被這個理想世界給吸引住了。
龍之臣和龍壹陶醉於身為王國高官受到敬仰的尊榮感,然而巫琴感受到的卻是經由電腦螢幕所投射過來「西薩王」的親切感。
「西薩王」就像父親一樣,認同巫琴的才能,甚至利用電腦傳授她更多程式設計方面的知識。
漸漸地,這一家人沉迷於網路上的幻想世界,每天幾乎等於生活在新魔巫王國裡,只不過,那是一個現實與假想世界混淆不清的馬賽克世界。
依據國王兼神明的「西薩王」所言,包括巫琴在內的五位聖徒,代表數十萬的國家居民,為了解救最近預言裡即將復甦的新魔巫王國,前往聖地紺碧島實踐解救海底神殿的偉大計劃。
他們的敵人是遊樂區開發公司,而他們的目標是要使聖地紺碧島獨立,以及重建沉沒在海底的魔巫王國。
當即將來到的「預言日」發生天變地動的同時,黃金神殿裡的神之化身「西薩王」也將降臨主持聖戰,迎接新魔巫王國復活。
昨天深夜所有人員到達島上後,巫琴就一整晚沒睡。越是接近實施計劃的時間,她就越緊張,睡眠時間也變得越來越短。但是像昨晚這樣一夜沒睡的情況,倒還是頭一回。
巫琴今年剛滿十五歲,因為身為女孩子,她可以免掉搬運重物的工作。
不過她來到這個島嶼之後,忙碌的情況卻是誰也比不上的。
雖然她已經完全掌握深藍樂園飯店的主電腦,不過盜取來的資料尚未分析完成,而這也是巫琴身為樸波聖徒今天晚上的首要任務。
「樸波!」
巫琴聞聲回頭,看見「雷德」站在身後,將一隻大型黑色塑膠袋放下,他的旁邊緊跟著五位聖徒中排名第二的「葛林」。
和身材瘦小的葛林相比,雷德的眼睛往上提,露出一副老大的跩模樣。
葛林是五聖徒當中,唯一在大公司上班的人。在最近的會議裡,他因為表現出無法向公司提出辭呈的軟腳蝦行為後,受到領導者雷德的鐵拳制裁。
葛林負責將歐裡哈魯空從上海運到日本,他利用自己公司貨櫃出貨的機會混入其中,但因為一時的失誤,他只準備了一個空位安放歐裡哈魯空。
最後經由「西薩王」的指示,他才將另一個歐裡哈魯空混在從上海運往日本的雜技團的行李中。
因為這個錯誤,雷德曾主張將葛林降級,最後由「西薩王」居中協解才告解決。只是雷德似乎無法嚥下這口氣,他藉著戰士應該再教育的理由,經常對葛林亂發脾氣。
老實說,巫琴實在不喜歡雷德這種自大的行為。
「西薩王」指定他是領導者,大家都以為是因為他擁有如鐵一般的忠誠心和行動力而值得讚許。
可是除了「西薩王」的忠告和建議外,他誰的話都不聽的倔強個性,常使其他聖徒對他生出反抗和恐懼心理。
話雖如此,雷德對樸波的電腦專才卻相當信任,只有在和巫琴說話時,他那嚴厲的眼神才會顯現出慈祥的笑容。
「怎麼樣?樸波,資料分析好了嗎?」
巫琴聽到雷德的詢問便回答:「是的,全都結束了。」
說完,她邊拍身上的沙石邊站起來。
「葛林,你聽到了嗎?」
雷德用嚴格的口吻俯視著矮小的葛林。
「都是因為你犯錯才導致行動延期,你說該怎麼辦?原本要在東京下貨的歐裡哈魯空直接送到這裡就沒事了,因為你的錯誤,都已經開戰了還不知道歐裡哈魯空放在哪裡。連十五歲的樸波都能順利完成工作,你這傢伙卻……」
「等一下,雷德。」
眼看著葛林被罵,巫琴不禁伸出援手。
「我已經從飯店的電腦裡攔截到全部的庫存管理資料,雜技團的大道具全部收到地下一樓的8號倉庫。」
雷德聽完,隨即露出笑容回答:「是嗎?太棒了,不愧是由『西薩王』直接教導的樸波,你的名字就代表著神聖光輝的『電腦』的顏色,樸波將和我們新魔巫的五十萬國民永垂不朽。」
「雷德,謝謝你。」
巫琴乖巧地低頭致謝。
「巫琴!」
水城龍壹突然從草叢中走出來,一邊揮手一邊叫,當他發現雷德站在一旁時,連忙換上另一種語氣道:「樸波,差不多該吃飯了,你看,今天是吃香蕉哦!」
說著,他拿出成熟的野生香蕉給巫琴看。
「歐瑞吉,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記得要把現實世界的名字拋掉。」
看著皮膚曬得黝黑、露出雪白牙齒的龍壹,雷德嚴肅地責備道。
「對不起,下次我不會再犯了。」
「對了,歐瑞吉,耶羅人在那裡?」
巫琴開口問道。
對著有如親人般的水城龍之臣直呼耶羅,巫琴實在是不習慣,不過這是敬愛的「西薩王」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違背。
「你說爺爺,不,耶羅嗎?他現在正前往『深藍』遺跡祈禱作戰成功。」
「是嗎?」
說完,巫琴回頭看著海面,思緒也沉入龍之臣和龍壹數次帶著她潛到藏有遺跡的靜寂海底。
「深藍」,為這個神聖都市命名的是她已經過世的父親。
父親因懷才不遇而去世,他留下的唯一遺產,現在正被一些沒有靈魂的侵略者蹂躪,所以她無論如何險阻都要和那些壞人抗衡下去。
這不但是「西薩王」的指導,也是她心中抹滅不去的痛處。
「既然這樣,以後我再告訴耶羅好了。現在我要向你們說明『西薩王』對開始作戰的指示。」
雷德以指揮官的語氣說道。
「除了要穿上戰鬥服之外,大家還要再穿上飯店員工的衣服。」
話一說完,雷德打開黑色塑膠袋,將數種制服拿出來。
「大家聽好!晚餐時,當目標全都集合在七樓餐廳時,作戰行動就開始展開。」
雷德掃視全體人員一眼後,一鼓作氣說道:「今晚,準時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