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天時間,箭一般地流逝了。
磯子警察署的今西股長,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繁忙之中。至此,今西曾經辦過三件兇殺案,都是在發案第二天就抓獲了兇手。對於警察說來,這是莫大的快事。而宇賀神副教授被殺一案,從謀殺的周密策劃等特殊性來看,用常規的思維方法去對待此案已行不通了。
通過對威士忌酒瓶上大拇指指紋進行鑒定,證明死者即宇賀神,解剖結論,死者是由於頭部受重創,繼而被扼窒息身亡的。
為了不留痕跡,兇手用盡心計,將屍體焚燬深埋。
今西身體力行,首當其衝,決心盡早將兇手抓獲歸案。於是他專程去郊南大學,面會村本教授。他曾經聽一色升介紹過,宇賀神與這位教授一直處於敵對的地位,關係緊張。但他想自己親躬村本,則是獲得第一手情況的最近距離。
今西最初認為,村本教授也許是個老於世故、玩弄權術的學閥之類的人,可是見面後,印象卻並不那樣壞,說他是個善於應酬的商人似乎更恰當。
今西於二十五日下午,與增井刑警一起來到村本教授的研究室,和他本人會面了。
「我雖然覺得宇賀神之死不會和大學的人有直接的聯繫,不過聽說您也是潛心研究《方丈記》的學者,這次發現了宇賀神的遺體,其中的原委,也包含著有關《方丈記》的研究。我想向您瞭解一點情況該不會見怪吧?」今西喝著女職員端來的冷麥茶,畢恭畢敬地說。
「不必客氣,你隨便問吧!我盡力協助你們。」村本教授和藹地說,坐在轉椅上輕輕地搖著身體。
「簡單地說,宇賀神先生的研究倒是挺神秘似的,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關於這一點,我實在無可奉告,學者們都很尊重別人的研究課題,彼此之間處於一種學術封鎖狀態,在論文公開發表以前,誰在研究什麼,是不太清楚的。宇賀神當然也是如此。」
「對於他的研究,聽說招來以您為首的學者們的非議,這是不是事實?」
聽了今西毫不客氣的問話,教授瞇縫著眼睛,透過無架眼鏡的玻璃再次打量著今西。
「我己說過,連研究內容都不知,遭人反對從何談起?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宇賀神本人生前曾對人流露過這一事實。」
「是他太太?」
「不,是一位朋友。」
「是誰?那人……」
「暫時還得保密,反正不是你們大學的人。」
這種回答簡直搞顛倒了,今西反倒成了被訊問的人。
「如果是這樣倒好了。可是,不管怎麼說,宇賀神的死和他所進行的研究之間毫無聯繫。」
「先生,您能否提供點什麼線索?」
「我?」村本教授眨了眨眼睛說道:「你問我,我看還不如問他太太更合適。他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家庭生活啊!我覺得,宇賀神是個性情古怪的人你必須考慮到這個因素,請你原諒,攻擊一個死去的人,我於心不忍。」教授說。
他真會應酬,說起話來,八面玲瓏、滴水不漏。對此,今西必須旁敲側擊一下村本的意圖,於是他說道:「不,據我們現在的調查,兇手的殺人動機,是和學校有關聯的。我希望您能坦率地告訴我您所知的一切情況,不然的話,事情可就麻煩了。」
也許是這句有份量的話產生了效果。村本教授那一臉的微笑一掃而光,代之而起的是嚴肅認真的表情。
「這麼說來,我也成了嫌疑分子?真是豈有此理!如果是這樣,我將保持沉默!」
對於教授強硬的回答,今西毫不在意,不置可否。因為他預感到教授臉上現出一種複雜、難以捉摸的微笑後,必定會打開話匣子的。
「是這樣的,我就對你說清楚吧。今年三月宇賀神在本校的學術紀要〈校內刊物〉上發表了一篇有關對鐮倉時代一個歌人的考察的論文,圍繞著這個中心,宇賀神提出了重大的歷史問題。而這篇論文實際上是本校另一位副教授丸田道綱寫的。丸田道綱原準備進行整理修改後再發表,原稿就放在抽屜裡。換言之,宇賀神偷竊了這份原稿,重新謄寫後,原封不動地作為自己的論文發表。關於這一點,與丸田共同研究的三個人可以作證。宇賀神為什麼要幹這種見不得人的蠢事呢?原因就在於,他當時也許正研究著和這相似的課題,再則有某個刊物催促他寫稿,迫不得已,他才作出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如果從同情的立場上看來也算是情有可原。可是作為一名學者,這畢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我們認為這事僅發生在學校內,作為內部問題,勸他悄悄地體面地退職算了。另一個原因,這也體現出學校內務管理混亂,我作為一個教務長是責無旁貸的。我不知宇賀神是怎樣談及這件事的?恐怕他所說的都是有利於他自己的吧?」
村本教授的一番話觸及了事態的本質部分。
「您的話真叫人吃驚。宇賀神競卑鄙到不顧學者的聲譽,滑到盜賊的邊緣。」
「完全如此,不過,我們打算穩妥地了結此事,至少,在你調查本案以前……」
2
今西完全陷入迷惘。
村本教授的證詞極為重要。但是,宇賀神為什麼被殺呢?一想到這,今西覺得自己也進入了迷宮。
如果不涉及被害人的家庭問題,又會是什麼呢?今西腦子裡出現一大堆問號,從這之中,他又想起純子提供的一個人的名字——菊川容子。純子承認容子是自己的熟人。如果這案件涉及到家庭問題,也許容子可以提供一些證詞吧。而且,現在她去了關西,提供證詞大概不會顧忌什麼吧?
今西突然想到這一點,他把增井刑警叫來。「我要進一步瞭解被害人的家庭情況,想和菊川這人聯繫一下,你那裡抄有她的電話號碼吧?」
「有的。」
今西記下了電話號碼。
「看來,我們必須去一下伊丹。」
「關於現場發現的那張示意圖,鑒定科方面正在加緊各種驗證,把那搞清楚,就可歇口氣了。」
「怎麼講?」今西問道。
那指的是從屍體現場附近發現的那張冰取澤附近的示意圖。
鑒定人員說,從現場情況來看,那張圖是宇賀神死前所持有的。但經過檢驗,發現這圖有許多疑點。
第一:從這張圖的污染情況看,能在現場保存十天,是不能想像的。
第二:寫在圖上的文字墨跡,絲毫沒有滲透紙張。
冰取澤一帶一到夜間就有很濕潤的露水,而且在這十天間,曾兩次降雨,即使這張圖置於落葉下面,也不可能保存得這麼完好。
因此,鑒定人員作了墨水滲透試驗。
「我想今天一定能得出完整的結論。」
「我倒不信。」
「等把結果搞出來,再給伊丹方面打電話吧。」
今西沒理會部下,親自撥動了電話盤,可是,對方無人回答。
也許那個樓房有管理事務所吧,問問再說。向電話局詢問管理事務所號碼後,今西又重撥號。這次,一個男子的聲音出現在話筒裡。
今西打聽有關菊川商事的情況。
「菊川已經收拾好了,據說要去札幌。電話也將於明天撤除。」
兒島管理員又繼續說:「菊川先生的太太已經死了,是前幾天被殺害的……」
這一句話如同霹雷一般,菊川容子被殺的消息,第一次傳入神奈川縣警察的耳朵裡。
「什麼?被殺?是可靠消息嗎?」
面對這一預料不到的消息,今西禁不住大聲對著話筒叫起來。
3
「到宇賀神家來過的那個女經理,在宇賀神身亡前後也被人謀殺了,你對這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今西認為,在這兩起殺人案之間,一定有條不易被人察覺的暗線互相聯繫。
增井稍思索後說:「問問那邊的偵察總部有何見解,可能他們發現了有重大嫌疑的人。」
「嗯,既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麼我們在和菊川時雄這人見面前,有必要去伊丹警署方面,打聽一下案情。」
今西下決心去關西一次。
「照此看來,殺死容子的人,和宇賀神副教授是有關聯的,我以為這種可能性多少也是存在的。」
「我的這一種假設不知能否成立。我們假設殺死宇賀神的兇手為X,那麼:〈A〉菊川容子是X的熟人,X的行徑不巧為容子所知。結果,X為了滅口,又將菊川容子殺死。〈B〉X和容子毫無關係,只是菊川容子偶然發現了X的罪行,於是X又殺死了菊川容子。」
「假定A中,如果X和菊川容子不是共同犯罪,那麼又可以分為a、a』。進一步說,就是殺害宇賀神的人是菊川容子,X又殺害了菊川容子。這種連鎖殺人案可列為設想C。」增井說。
「A、B、C三種假設中,A分為兩部分,這一共有四種假設情況……當然,也可能相互間毫無關係……我們必須盡快向那邊的警署詢問。」
「僅僅,A假設裡,不管怎麼分,菊川容子的丈夫,菊川時雄是個關鍵人物哩。」
「那當然。」
「對於B假設,X和菊川毫無關係這一說法,我不以為然。」
「為什麼?」
「第一,菊川容子去了伊丹,這點對X說來是一個好機會,他盡可能不再犯第二次殺人罪,就可能放過菊川容子。即使萬不得已,只要沒有十分充足的理由,連續行兇殺人的事情是罕見的。」
「啊!你有這種想法。」
「這些姑且不談,案發後,從被害人身邊及時銷聲匿跡的人是菊川夫妻,我覺得有必要盯緊菊川這條線不放。」
今西贊同地點點頭。
「我們必須馬上去伊丹,不過,那張冰取澤的示意圖的情況如何?」
那張示意圖的墨水滲透試驗結果,成了現在重要的話題。
「那張圖雖暴露於夜間的露水下,卻有被揉的皺紋,沒有被雨水淋濕的痕跡。」
「是吧?這就意味著那張示意圖是案發後……也就是說最近才被人偷偷地放到那裡去的。」
今西的目光在眼鏡片後面發著異常的光彩,如果這是事實,則又產生新的解釋。
「是這樣啊,我認為這是犯人事後故意拿來放在那裡的。」
「但是,那圖上加注的字,該是被害人自己寫的吧?」
「所以,兇手從搞到這張圖開始的時候,就一直慎重地保存著。」
「那麼,兇手又為什麼有意將圖帶到現場去呢?」
「從常識來看,兇手是有意讓人更輕易地發現屍體。」
「嗯……發現死者屍體的一色升,有沒有可能將圖放在那裡呢?」
「這倒不一定,一色升發現了那張示意圖,並不等於說他知道埋藏圖的地方。如果認為是他幹的未免有些牽強。」
「那倒也是。」
「看來真正的兇手是為了讓人在適當的時候發現屍體。」
「兇手為什麼要繞這麼大圈子做手腳呢?如果說希望人們發現屍體,就隨意埋在遠足旅行者所必經路線的某個地方豈不更好嗎?」
「啊……這……」
「再說埋屍體的地方是那棵神樹附近,這一帶是連當地人也感到恐懼的地方。那麼等到屍體被發現,就很有可能經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了……。」
「也許兇手是希望讓人都知道宇賀神被殺吧。」
「你能從中悟出什麼來嗎?」
「我還弄不明白。」
「我們馬上去伊丹,到警察總部或找到菊川後,也許掌握什麼線索。」
4
第二天。
今西股長和增井刑警從大阪直奔伊丹。
他們己用電話和當地的警察總部取得聯繫。
盛夏的陽光象火燒火燎似的。下了電車,一股熱浪迎面襲來,兩位警官立刻大汗淋漓。
加能警部和舟木刑警在警察總部會議室用冷麥茶招待遠道而來的同行。
在戴著眼鏡、有著一副少壯派學者風度的今西面前,加能顯然是一副挑重擔的勞動者模樣,雖然站在離空調器最近的地方,但他額頭上的汗珠仍然閃閃發光。
互相客套寒暄幾句後就話入正題。今西粗略地敘述了一番自己正著手進行的案情後,接著就希望加能就菊川容子被殺一案,能介紹些情況。
「……難得你們親自來一趟,我們也不知道用什麼回報你們。你瞧,我們也正為這樁案件犯愁哩!」加能說。
「你們現在發現了嫌疑犯沒有?」今西問。
「我想告訴的也是這件事。現在,有一個重要的嫌疑者,我們正盯著他哩。」
「是誰?」
「被害人的丈夫。」
「菊川時雄……?」
「你說得不錯,我們從這人的行蹤裡發現了很多值得重視的問題。」
「哪些方面可以說明?」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曾指使一個女人寫匿名信,這女人就在這裡。還有……」
「啊!?」
「而且,這個月底他可能攜同這女人一起搬遷到札幌。」
「就因這他才殺死妻子嗎?」
「還有比這更為複雜的因素。」
「能不能見到他本人呢?如有可能,作為我們這方面是願意依照自己的方案和菊川見面的。」今西強調說。
「原來如此,看來這就是你們到此地來的目的羅。據我們調查,菊川和星優雁兩人大概乘今天十四點的飛機去札幌了。據說本月月底菊川還要回來一次,是為了有關菊川商事債務之類的事情。當然,我們可以和北海道警署聯繫,請他們協助追蹤。」
「真糟糕,」
「怎麼?……如果允許的話,難道你們就不能緊追不捨嗎?明天就可乘飛機直飛北海道嘛!我們是這麼計劃行動的。如果他們兩人是真正的兇手,我們去到那裡一定可以找到他們露餡的地方。」
「那麼……這等會兒再說吧。我先用電話向上級請示一下,得到許可就和你們同行。」
加能點頭表示贊同。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麼,對今西說道:「談起那《方丈記》,在這個案件中,還是一個話題哩!」
「《方丈記》?」今西驚呆了,事情竟這麼神奇般地巧合在一起。
「對,《方丈記》。當然,這一線索不是在常樂寺兇殺案中出現的,而是從一個攀登池袋陽光大廈而死於非命的美國青年的上衣口袋裡發現的。」
「……」
於是加能又談起了與常樂寺兇殺案有牽連的美國青年的父親,並把普雷頓在WAL公司的工作情況給今西介紹了一番。
加能說明道:「那張紙片非常小,一般很不容易注意,簡直可以說是一片廢紙屑。」
「那件上衣現在哪裡?」
這時,今西的頭腦湧現出一大堆疑問。
「實在遺憾,衣服已不在了。現在只有關於那件衣服的記錄,是池袋警署提供的,你看看吧。」
「當然。」
「你瞧衣服上刺繡著AP·RU幾個字樣。」
一看到這,今西剛才的疑團劇烈膨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