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是以前的高頻聲波。傳感器捕捉到了什麼——在船的正下方……。有什麼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只不過那傢伙在用高頻聲波叫著什麼。我坐立不安,等回過神來,人已經跳進了海裡。因為忘記戴水鏡,眼神不大好使,但我到處也找不到那個東西。
可是,周圍的感覺變得很奇妙。藍色海水中到處是黑色的影子,它們星星點點,簡直像是憑空冒出來的。這黑東西不斷出現,我凝神細看是什麼的時候,不一會兒那黑東西就覆滿了四周。它們猛烈地動著,來回游動。
……是寬咽魚。
和那時一樣,無數的寬咽魚在我周圍蠕動。這東西讓人覺得不舒服,我連忙要回到海面上去,呼吸也到了極限。……可是,怎麼游也無法前進。眼前全是寬咽魚。我已經拚命地向前游了。可是想一想,我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兒的?是了……是為了要見那傢伙。見到那傢伙想要抓住他嗎?……不是,不是那樣的。我只是想見他,只要見見他就好了。什麼?只是這樣嗎?是的,只是這樣,只想看他一眼。不過我還是警惕著。人類雖然和我們很像,但與我們不一樣。現在我溺水了。這傢伙不是我們。哎?又有什麼來了。向這邊游過來了。那傢伙是我嗎?或者是我?……不……那是潔西……是潔西。」
一口氣說到這兒,比利突然盯著空中,沉默了。
「比利,你稍微整理一下你的話好嗎?」萊安說。
「『那傢伙』到底是誰?」
「呃?」
「你不是說,想見『那傢伙』嗎?」
比利陷入沉思。
「是我。」
「……你想見誰?」
「所以是『我』!」
萊安歎口氣。
讓比利躺在床上,萊安他們出了房間。潔西說還有話要談,留在了那裡。
回到起居室,萊安他們臉色很難看。
「嚴重的錯亂狀態。」萊安說。
「肯定是溺水受到了刺激。」傑克說,「到明天就好了。」
電話響了,高登去接。是艾法提的消防署署長西伯·昆汀打來的。西伯也是他們的熟人。
「有一艘漁船出事了。要佈置我們的署員到凱利那的燈台那邊,能幫個忙嗎?」
這一帶一發生海難,消防署的人肯定以海岬上的燈台為據點實施援救。這時,他們必定要來研究所借住。西伯說「幫忙」,指的是這個。
「觸礁了嗎?」
高登放下電話,傑克馬上問他。
「不,是在海上漂流。可能是發動機系統壞了,那條船以前也出過事。」
「這兒的漁船都老得快散架了。那我回去工作。」
說完傑克回工作室去了。
潔西留在比利的房間,一個人向外面眺望許久。她沒把自己的經歷對任何人說。不能說出去。不知為什麼,她堅信應該這樣做。
「哎,比利……」
潔西招呼床上的比利。
比利裹在毯子裡,潔西看不到他的臉。從剛才開始,比利也好像沉思著什麼。
「比利,你在海裡見到了什麼?」
「……」
比利沒有回答。
一艘漁船從艾法提出航,在聖勞倫斯島洋面上突然失去了消息。當地的救援隊馬上出動,將近日落時分,負責搜索的直升飛機發現了正在漂流的漁船。從直升飛機上用無線電聯繫也沒有應答,接近一看,甲板上躺著好幾個船員。
向設在艾法提港的漁業協會應急中心匯報完情況後,直升飛機也沒了消息。
入夜,消防隊員來到研究所,萊安把客廳開放給他們。一個隊員對萊安說:
「事情有點麻煩,也許還需要你們的援助。」
「沒問題。有什麼我們能做的,請儘管提出來。」
「謝謝。不巧艾法提的漁民幾乎都出海了,我們人手不夠。」
五名隊員每四個小時一輪,派兩個人上燈台放哨。留在研究所的人則頻繁地與應急中心聯絡,緊張的狀態持續著。
發現漁船,是在翌日上午。打撈船馬上要出動,萊安和高登、還有羽陸都要上船同行。
艾法提應急中心像捅了馬蜂窩一樣混亂。到處都是漁民的家屬,大聲哭泣。
西伯署長看見萊安他們,忙走過來。
「麻煩你們真對不起。」
「別客氣,救人要緊。」
「剛才往你們研究所打了電話,打錯了。」
「什麼事?」
「那個,想借用一下你們的船。」
「船不夠嗎?」
「漂流船就算了,但還必須找失蹤的飛機。這方面想拜託你們。在這個島上,只有你們船上的傳感器設備最先進了。」
西伯突然哽住了。
「直升飛機上,有我的五個部下。……現在都在海底了。」
努力抑制住顫抖的聲音,西伯讓自己恢復工作時的表情。
「我想讓四個隊員坐你們的船。」
「明白了。我火速把船叫來。」
「不用,剛才在電話裡已經拜託好了。傑克說,他會先把船直接開到漂流船那裡。」
打撈船準備好後,於下午二點起航。
船上有西伯的下屬十人左右,另外還有聞訊趕來的當地漁民。
羽陸夾在其中,和漁民們談論一會兒後,回到萊安這邊。
「那些傢伙,說是因為人魚的緣故。」
「人魚?」
「說是漁民聽到人魚唱歌,腦袋壞了,所以船才失去控制漂流的。這種迷信現在還如此根深蒂固,真讓人感興趣。」
四十分鐘後,此次行動的目標——漂流船被捕捉到了。在船的甲板上,斜歪停著迫降的直升飛機。只從望遠鏡看,機組人員還生死未明,但以為他們早已葬身海底的隊員頓時發出歡呼。
傑克駕駛的遊覽船已經到達,遠遠地跟著漂流船。遊覽船甲板上站著比利。
「不要緊嗎?那傢伙。」高登說。
比利向接近的打撈船招手。他兩手拿旗,是手旗信號。
「他在說『停止』。」
一個船員說。同時傑克的無線電進來了。
「喂,萊安!你在嗎?」
萊安拿起無線電通話機。
「怎麼了?」
「告訴你們船,不要再縮短與漂流船的距離。」
「明白。……為什麼?」
「是上次的高頻聲波。」
萊安吃驚地望著漂流船。
「怎麼回事?傑克?」
「什麼怎麼回事!那個漂流船,被異常的高頻聲波包圍著。」
西伯聽到談話,詫異地問萊安:
「什麼叫高頻聲波?」
「哦……」萊安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只能先指示不要讓打撈船接近漂流船,然後和高登他們一起,來到遊覽船上。西伯和幾個部下也跟來了。靠近一看,甲板上的比利臉上簡直沒有血色。
「你不要緊吧?比利。」萊安說。
「啊。硬撐著吧。」
比利腳下直晃。
「別勉強自己。」
萊安拍拍比利的肩膀,走進掌舵室。裡面,傑克正聚精會神地守在聲納定位儀的屏幕前。
「船周圍半徑約300米,被尖銳的高頻聲波包圍。再往外則急劇減弱,過500米後完全消失。船周圍的程度最嚴重,最高波甚至達到223分貝。這數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進裡面的話會更厲害。」
「也就是說,那條船中有什麼東西嗎?」萊安說。
「嚴密地說是船底。他們抓住什麼東西裝進了底艙……」
萊安把興奮的目光投注到漂流船上。
「我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闖了進去。還不算厲害,沒到同時聽PinkFloyd和SexPistols的程度。」
傑克挖著耳朵說。
「傑克的假說也許是正確的。」萊安說,「如果那個東西是在海中叫喚的話,我們在海上,高頻聲波傳不到我們耳朵裡。」
水和空氣的分界線像一面牆,能強有力地阻斷聲音傳播。海中的聲音被水面反射,從船上聽不見。相反,翱翔空中的海鷗的叫聲,在海裡也聽不到。從萊安他們來說,這是常識性的知識。漂流船被高頻聲波包圍這件事,意味著聲音的源頭處於登陸狀態。
「問題在於,那是個什麼東西?」
傑克說。
西伯再也無法忍受這些莫名其妙的談話。
「萊安,是怎麼回事?」
「啊……嗯……」
萊安只好一五一十地為西伯解釋高頻聲波。但西伯聽完,仍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一接近的話……會變成怎樣?耳鳴嗎?」
「不……和耳鳴不同。」
「不經歷過是不會明白的。」羽陸說。
「可我們不能在這裡干看著,裡面還有生存者。我不知道什麼高頻聲波,堵上耳朵進去總行了吧?」西伯說。
「你還是放棄這個念頭吧,就算你堵上耳朵也能聽見。」
傑克說著,給西伯看聲納定位儀——很大的圓圈包圍著漂流船。
「這怎麼說呢,所謂『音的區域』吧。」
「連救援的直升飛機都沒有辦法,我們總不能愚蠢地衝進去吧?」
萊安說。
「那該怎麼辦?」
「等到夜裡。」
「到了夜裡聲音就能停止嗎?」
「我們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東西,如果它是動物的話,就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我們只能在這裡干看著,等到那時候?」
西伯看看漂流船。
「是使人發狂的聲音嗎?……那是人魚吧?」
「是人魚的話可是大發現!」傑克大笑起來。
打撈船和萊安的遊覽船一邊追隨漂流船,一邊等待夜幕降臨。高登從望遠鏡觀看,發現有海鷗停在漂流船的桅桿上。雖處於高頻聲波中,海鷗卻若無其事地整理著羽毛。
「萊安,海鷗不在乎嗎?」
「斑海豚也不在乎。這是證據,證明那個東西能識別人類。」
傍晚來臨,海鷗的數量逐漸增多。
「我們是海鷗就好了。」傑克說。
比利已經在甲板上坐了好久,呆呆地看著漂流船。萊安走過來坐到他旁邊。
比利說:
「我想了想昨天的事。」
「是嗎。」
「記憶很模糊,不大清楚。」
「昨天你還順嘴說了很奇怪的話。」
「……說什麼了?」
「都是『我』。你說:『那傢伙是我嗎?或者是我?』你一點兒都不記得嗎?」
「不……我記得。」
「是因為刺激太強烈了嗎?」
「不是。從中間開始,那傢伙就成了我。」
「……呃?」
「怎麼說好呢……感覺大腦被改變了。那傢伙的高頻聲波能做到這一點。像是心靈感應,但感覺又有點不同。是那傢伙和我的腦漿混到一起的感覺,我明白那傢伙的想法。不……那也有點不同。那時我像是被逼到角落,把腦袋借給了那傢伙。我明白那不是我,但記憶中的感覺是我的感覺。潔西來救我,這個我知道。但在記憶中,有個『我』不認識潔西。不把潔西當成潔西,而是非常警惕,把我和潔西當作是與自己不同的生物。這都是那傢伙的想法,但那想法全部流進我的腦海。好像自己的意識和他人的意識因為電波障礙混線了。那傢伙把手伸進了我的大腦,試探著:我是誰?是夥伴還是敵人?……」
「比利,『那傢伙』指的是什麼?」
「……不知道。我一直想回想起來,可是關鍵的部分裂開著一個大洞,什麼也想不起來。」
突然,想起了爆炸聲。一看從旁邊的打撈船飛去帶箭頭的鋼纜,咬住了漂流船。
海鷗一齊從漂流船逃開。
「打算用鋼纜拴住那條船嗎?」
船員陸續拋出鋼纜,上面還拴上氣球。氣球裡裝有照明設備,發出白光的氣球陸續升空。
「天馬上黑了。好想法。」
在氣球的微光映照下,漂流船詭異地漂在海上。
「……很害怕。是恐懼的叫聲。」比利嘟囔著。
羽陸和高登也從船艙看著那副光景。
拴上白氣球的漂流船,宛如遊樂場裡的海盜船。
「好像表演就要開始了。」羽陸說。
「放些焰火吧。」高登說。
船員往白氣球裡注入氣體。飄在空中時還不覺得,但和船員一比較,氣球顯得相當大。羽陸呆呆看著那副情景,突然叫了起來。
「啊!有辦法了!」
「什麼?」
高登驚訝地看著羽陸,羽陸的眼睛閃閃發亮。
「能進漂流船裡!」
羽陸立即到甲板上,找到萊安他們,說明自己的計劃。
「同樣是暴露在高頻聲波中,海鷗卻滿不在乎,為什麼?恐怕是因為,那個高頻聲波被調好了頻率,只針對人類有效。如果這樣,那麼高頻聲波的頻率一旦變化,就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了。」
「的確如此。但怎樣才能改變頻率?」萊安說。
「我有個好辦法,就是那個氣球。」
羽陸手指空中飄浮的氣球。
「氦氣。讓發出高頻聲波的那個東西來吸它。你們試過嗎?吸入氦氣會發出奇怪的聲音,會變成尖銳的、動畫人物般的怪聲。氦氣能改變聲音的頻率。」
「不錯。」比利讚揚道。
「但怎麼做?」萊安說,「我們很難靠近那個東西。」
「從海裡進攻。因為現在高頻聲波不在海裡。在船底鑿開個洞,從那裡把氦氣注入船內。」
「這事交給我們署的年輕人。」
西伯說。
「具體該怎麼做?」萊安臉現難色。「往大氣中散播氦氣的話,轉眼間就會散開。必須讓氦氣以相當高的濃度包圍目標……西伯,讓我看看船的圖紙。」
西伯拿來漂流船的內部設計圖,萊安看著,陷入沉思。
「假設先把船擊沉呢?」
「啊?」
西伯嚇得直眨巴眼。
「為確保氦氣的高純度,空氣很礙事。用水把船底灌滿,然後注入氦氣……」
「可是,那只會造成氦氣鑽進水中消失。」
「我知道。所以沒什麼好辦法嗎?」
「我有個好方法。」
比利插話說。
「什麼辦法?」
「就是那個氣球。」
比利指向飄在空中的氣球。
「把癟氣球放進船內,然後吹鼓氣球。等船底滿是氣球時,同樣體積的空氣就被趕到外面去了。最後捅破氣球,是不是空氣成分就不一樣了?」
「不錯,大不一樣。雖然不知道能堅持幾分鐘,但總比袖手旁觀好。怎麼樣?西伯。」
「嗯——,我沒太聽懂,不過和你的意見一樣,這總比袖手旁觀好。干吧。」
西伯立即派救援隊員潛入海中。他們用二十分鐘在船底打開洞,開始往氣球裡注入氦氣。
在這個期間,萊安他們必須做突擊登船的準備,選入突擊部隊的有西伯的部下奈迪、羽陸,還有比利。高登反對讓剛剛出院的比利去,但比利聽從萊安的指示。
「只有你,接近過高頻聲波的主人。」萊安說,「那傢伙很害怕,你負責緩和它的恐懼。」
「我該怎麼做?」
「……不知道。」萊安苦笑。
羽陸在準備麻醉槍。
「還不清楚那傢伙的情況就用麻醉槍,有點那個。不過,只有這個能讓它睡倒。」
羽陸邊說邊挑選子彈。麻醉藥勁太大的話,有可能會殺了它。所以要用效果比較弱的子彈,看對方的情況,分幾發射擊。說是弱彈,威力也很大,人類如果中彈了,五秒鐘也站不住。
準備完畢。萊安他們留在打撈船上,羽陸駕駛遊覽船,載著三人向漂流船進發。到了高頻聲波地帶的跟前,船停下了,因為要等待氦氣充滿漂流船的那一瞬間闖進去。
奈迪是個才十來歲的少年,不太清楚該做些什麼,神情緊張地坐在角落裡。
從漂流船傳出炸裂聲。船內的氣球破了。
「焰火真的響了。」
羽陸一個人高興地咕噥著。
從打撈船傳來傑克的聲音。
「羽陸,看看監視器屏幕。音調怎麼樣?」
看一眼監視器,羽陸發出歡呼。
「調子變了!立即見效!」
羽陸駕駛遊覽船向漂流船駛去。
「離高頻聲波地帶還有50米……20米……」
羽陸計算著距離,逐漸減速,準備衝進去。
「還剩10米。」
奈迪緊張地看比利。
「……高頻聲波會怎麼樣?會痛嗎?」
比利笑著拍拍它的肩。
「不要緊,別擔心。」
打撈船上,萊安他們屏住呼吸。遊覽船突破了看不見的分界線。
比利偷看一眼周圍的情況,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同剛才一樣。
「……啊……啊啊。」
比利試著發聲。沒聽見惱人的回音。
「……羽陸……」
「……順利嗎?沒問題吧?」
「啊……是我。」
「……好像很順利。」
聽到羽陸的話,打撈船上的傑克和高登發出歡呼。羽陸一本正經地匯報情況:
「我們平安進入高頻聲波地帶。沒有回音,奇特地非常安靜。現在高頻聲波的頻率水平是2300分貝。好像氦氣奏效了。」
「幹得好。」
聽到萊安的聲音,羽陸頓時一下子如釋重負。
「……其實能不能順利進行,我根本沒有自信。」
奈迪有點發愣。看他的樣子,好像現在也沒明白高頻聲波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