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的夜,一枚枚飛彈劃破夏日夜空。
我們部落的人都住在茅草、泥巴搭起來的棚屋裡。採完椰子收工後晚上回到家,疲憊不堪的我們待在門口,或蹲,或躺在草蓆上,望著星空發呆,身邊是頂著圓滾滾的肚子在地上玩耍的小孩。許久以來,或許一直以來,我們感染砂眼、紅腫的可憐眼睛總是癡癡望著天空,主要是從我們村落上方的星空有新的星體飛過開始:留下白色航跡的噴射機、飛碟、飛彈,還有現在的原子導彈,又高又快,幾乎看不到也聽不到,只有當你全神貫注,才可以在南極星的星光中見到一閃,聽到一聲嗚咽,然後經驗老道的人就會說:「剛才有一枚飛彈以兩萬公里的時速經過;如果我沒聽錯,比上禮拜四那枚慢了一點。」
自從空中有飛彈飛過,我們之中不少人突然變得特別亢奮。村裡的巫師用耳語攻勢暗示我們,從克利曼佳羅湧出的這些火流星是上天給我們的信號,所以神允諾我們的時間近了,經過幾世紀的低下與卑微,我們部落終於要統治大河河谷了,未經開墾的大草原將遍植高粱和玉米。所以──這些巫師的意思是──就別再費心思考如何改變現況了,要相信上天,守著祂的陽光使者,別再追問了。
得說明的是,儘管我們是靠采椰子維生的貧窮部落,可是對外界發生的事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們知道什麼是原子彈,它的原理,要多少錢;我們知道除了白人會像被機槍掃射那樣全體死於非命,他們居住的城市也會像高粱地一般被剷平,整個地表變得乾裂、千瘡百孔,寸草不生。沒有人會忘記原子彈是邪惡的武器,包括我們的巫師,甚至還在神的授意下詛咒它。不過把飛彈當作上天的火流星也不賴,這樣我們就不至於太擔心,胡思亂想,只是腦中偶爾還是會閃過那個念頭。
問題是──我們看過好幾次──村落上方飛過預言中克利曼佳羅發出的邪惡之火後,就有飛彈反方向呼嘯飛過克利曼佳羅的山巔消失不見:不祥的預兆,偉大時刻來臨的希望日漸渺茫。就這樣,心中五味雜陳,我們觀察火藥味越來越濃的致命天空,一如當年望著寧靜夜空中的星星或彗星,審視命運。
部落中最熱門的話題就是導彈。我們身上則依然是粗糙的斧頭、矛和吹槍。擔心什麼?我們是叢林最邊緣的部落,在偉大時刻鐘聲敲響之前,是不可能有所改變的。
不過來買椰子的不再是那有時候剝削我們、有時候看我們臉色,划獨木舟只身前來的白人;現在是「椰產合作社」的人來批發、定價,我們則被迫加快采椰子的速度,分成小組日夜輪班,以達到合約上的產量。
儘管如此,我們之中還是有人認為預言中的偉大時刻已經逼近,不過不是什麼星辰預示,所謂神所宣示的奇跡其實是只有我們、而非「椰產合作社」能解決的技術問題。沒錯,他們也無能為力!那我們就來談談「椰產合作社」吧!那些人坐在大河碼頭的辦公室裡,腳翹在桌上,手裡拿著一杯威士忌,他們唯一擔心的是這一枚新飛彈是否比另外一枚威力更強大,這也是最熱衷的話題。關於這一點,他們的說法倒是和巫師的說法相同:我們的命運全繫於這些火流星!
就連我,坐在棚屋門口,看著流星和飛彈發光及殞落,滿腦子想的儘是海中生物將遭受池魚之殃,還有那些決定發射飛彈的人在爆炸聲中的相互致意。這些信號固然代表的是神的意旨,還有我們部落的興衰存亡……,一直在我腦中盤桓不去的是:像我們這樣一個唯星像是瞻的部落,將以賤價販售椰子終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