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倫先生跳樓後,喬希便陷入一大堆紛亂的事務中,這次西去的旅程倒能讓他喘口氣了:費倫的牧場在蒂頓的傑克遜谷地附近,那裡早已有了一英尺厚的積雪,而且還有更多的雪要下。把骨灰撒在覆蓋著積雪的土地上會不會在習俗或禮儀上有什麼不妥?
該等到積雪融化了再撒,還是現在就撒?可喬希不在乎。即使遇到天災,他都照撒不誤。
一群費倫家屬的律師一直纏著喬希不放。他對哈克·格蒂斯講的那番有關特羅伊是否具備立遺囑的能力的謹慎言論在那幾個家庭引起一陣騷動,他們的反應果然有些歇斯底里,甚至還有威脅。這次旅行倒是一次短暫的度假。他和德班可以從初步的調查中理清頭緒,制定他們的下一步計劃。
他們是乘坐費倫先生的「灣流四號」離開國家機場的。這架飛機喬希以前只乘過一次,這是一架最新型的飛機。價值3500萬美元,是費倫先生最昂貴的玩具。去年夏天,他們乘它去了加州的尼斯,老頭兒赤身裸體地行走在沙灘,癡癡地望著那些年輕的法國姑娘,喬希和他的妻子則穿著衣服和其他美國人在游泳池邊曬太陽。
一名空姐給他們送上了早餐,見他們把文件攤上桌子,便退了下去。他們要飛四個小時。
由弗勞爾、扎代爾和泰森簽字的那份冗長的書面陳述裡堆砌了成段成段的贅言,明確無誤地證明了特羅伊具有健全的神智和記憶力。他的頭腦十分清醒,完全明白他臨死前的那一刻在幹什麼。
斯塔福德和德班看著這份書面陳述,不禁為它的荒唐滑稽而啞然失笑。等新的遺囑宣讀之後,那三個醫生肯定要遭解雇。當然啦,他們會找來更多的精神病專家對可憐的特羅伊的心理疾病做出種種隱晦和可怕的推測。
關於雷切爾·萊恩,這個全球最為富有的傳教士,目前還一無所知。律師事務所僱用的那些調查人員此刻正在發瘋般地挖掘線索。
從因特網上下載的信息中得知,世界部落傳教團的總部設在得克薩斯的休斯頓。這個成立於1920年的組織在全球有4000個傳教士,這個數字還不包括本國的工作人員:它的宗旨是要把基督教的教義傳播到世界上每一個遙遠的部落。顯然,雷切爾·萊恩沒有繼承她父親的宗教信仰。
目前在巴西,有這個傳教團的傳教士在工作的印第安部落不下28個,在玻利維亞至少有10個,另外有300個遍佈世界各地。由於他們選擇的部落都在遠離現代文明的地區,因此,那些傳教士都接受過生存技巧、野外生活、語言和醫術等方面的全面訓練。
喬希曾饒有興趣地讀過一個由傳教士寫的故事。那個傳教上在一個叢林的披棚裡生活了七年,試圖學會那個原始部落的語言,以便同他們交流:印第安人很少跟他交往。他畢竟是來自密蘇里州的白人,背著背包,只會說「謝謝」、「你好」這幾個詞便來到了他們的村落。需要桌子時他就自己做一個。需要食物時他就去獵殺動物。五年過去了,印第安人才開始信任他。他在第六個年頭給他們講了第一個《聖經》故事。訓練他的人教他怎樣保持耐心,怎樣去和那兒的人建立關係,學習他們的語言和文化,然後慢慢地傳播《聖經》。
那個部落很少接觸外部世界。他們一千年不變地延續著原始的生活。
什麼樣的人才具備足夠的信仰和獻身精神,能放棄現代的生活進入一個史前世界呢?那位傳教士寫道,當印第安人意識到他不會再離去時,他們才開始接受他。他選擇了和他們共同生活,永遠地和他們生活下去。他愛他們,渴望成為他們中的一分了。
這麼看來,雷切爾就生活在某間茅屋或披棚裡,睡在自己搭建的床上,在火土燒煮食物,吃她自己餵養的或獵殺的動物,給孩了們講《聖經》故事,給大人們傳播福音,對外面的塵世既不知曉也不關心。她活得很滿足。她有信仰支撐著。
——去打擾她未免顯得有些殘忍。
德班看了同樣的材料後說:「我們也許永遠找不到她。沒有電話,沒有電。見鬼,你還得爬山越嶺去找那些人。」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喬希說,「和世界部落傳教團聯繫過了嗎?」
「今天晚些時候聯繫。」
「你準備怎麼說?」
「不知道,但不會對他們說我們要找一個傳教士,因為她剛剛繼承了110億美元。」
「稅前的110億。」
「留下的還是一大筆錢。」
「那麼你怎麼說?」
「就說有一件緊急的法律事務要處理,我們得當面和雷切爾談!」
飛機上的一台傳真機發出了嗡嗡的響聲,備忘錄陸續過來了。第一份傳真是喬希的秘書發來的,是上午的電話記錄——幾乎全是費倫家屬的律師打來的。有兩個電話是記者打來的。
助理律師對弗吉尼亞州的法律中各項可適用的條款所做的初步調查報告也出來了。喬希和德班所看到的每一頁文字都在不斷地證明,特羅伊匆忙寫了的遺囑是合法的,其合法性是無懈可擊的,
午餐是簡單的三明治加水果,仍是那位空姐端來的。她站在靠廚房的地方,只有當他們的咖啡杯空了的時候她才走上前來。
在傑克遜谷地降落時大已經放晴了,厚厚的積雪被掃在機場跑道的兩側。他們下了飛機,走了80英尺,又爬上一架西科爾斯基S-76C型直升機,這是特羅伊最喜歡的一架飛機。10分鐘後,他們盤旋在他心愛的牧場上空。大風猛烈地撲向直升機。德班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喬希慢慢地、很緊張地拉開了艙門,一陣厲風迎面撲上來。
駕駛員在2000英尺的高空做盤旋飛行,喬希將一隻黑色的小骨灰甕裡的骨灰全部撒了下去。風從四面八方刮來,特羅伊的骨灰在落到雪地之前便被吹得無影無蹤了。骨灰甕空了後,喬希將已經凍僵的胳膊縮回機艙。關上了艙門。
那幢房子被稱做原木小屋,根根大木柱顯示出樸素自然的風格。但1萬1千平方英尺的面積說什麼也不能算是個小木屋。特羅伊從一個演員手裡買下了它,那位演員去南方謀發展了。一個男僕拿走了他們的行李,女傭替他們沖好了咖啡:喬希跟公司打電活時,德班在欣賞掛在牆上的獵物標本。壁爐裡燒著火、廚師問他們晚飯想吃什麼。
那位助理律師名叫蒙哥馬利,已經在事務所工作了四年。是由斯塔福德一手提拔的,他在休斯頓謎宮一樣的街區裡迷了三次路,最後總算在一幢五層樓的一樓找到了世界部落傳教團。他停好租來的汽車。緊了緊領帶。
他事先和特裡爾先生通了兩次電話,雖然比預定的時間遲到了一個小時,但看來並不要緊;特裡爾先生顯得彬彬有禮,說話時輕聲柔氣的,但看來不想提供什麼幫助。他們先說了一番客套話。
「好吧,我能幫什麼忙呢?」特裡爾先生問。
「我需要瞭解你們這幾個傳教士的情況。」蒙哥馬利說,特裡爾點點頭,但沒說什麼。
「一個叫雷切爾·萊恩的人。」
他眼珠子轉了轉,似乎在竭力回想這個人:「這個名字不太熟。我們有4000名工作人員。」
「她在靠近巴酉和玻利維亞的邊境地區工作。」
「你知道多少有關她的情況?」
「很少,但我們需要找到她。」
「為了什麼?」
「是一件法律上的事。」蒙哥馬利故意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特裡爾皺起眉頭。將他的肘部緊貼著胸口,臉上的那點笑意也消失了。
「有什麼麻煩嗎?」他問。
「沒有,但事情很緊迫,我們需要和她見面。」
「你不能寄信或者郵包什麼的和她聯繫嗎?」
「恐怕不行。我們需要她的合作,還有她的簽字。」
「我猜這事一定很機密。」
「非常機密。」
特裡爾一下子明白了什麼,他緊鎖的眉頭鬆開了:「請允許我離開一會兒,」他走出辦公室,讓蒙哥馬利一個人在那兒審視房間裡極其簡陋的陳設。惟一的一件擺設是牆上一組放大的印第安兒童的照片。
當特裡爾回到辦公室時,他完全變了一個人,繃緊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而且態度也不那麼合作了。
「很抱歉,蒙哥馬利先生,」他站著說道,「我們無法幫助你。」
「她在巴西?」
「無可奉告。」
「在玻利維亞?」
「無可奉告。」
「有沒有她這個人?」
「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一點都不能說?」
「是的。」
「我能不能同你的頭兒或上司談談?」
「當然可以。」
「他在哪兒?」
「在天國。」
用完蘑菇汁牛排的晚餐後,喬希·斯塔福德和蒂普·德班去燒著壁爐的書房休息了。另一個男僕從費倫先生的酒櫃裡替他們拿來了陳年純麥芽釀造的蘇格蘭威士忌,這個男僕是墨西哥人,穿一件白色茄克和漿硬的牛仔褲。他們還要了古巴雪茄。遠處的一台立體聲唱機放著帕瓦羅蒂的聖誕歌曲。
「我有個主意。」喬希望著火苗說,「我們得派人去找雷切爾·萊恩,你說呢?」
蒂普正在猛抽雪茄,所以只是點了點頭。
「但我們不能隨隨便便派個人去。必須是律師,能解釋法律上的問題,而且出於保密上的考慮他還必須是我們事務所的人。」
滿嘴是煙的蒂普仍是點頭。
「那麼該派誰去?」
蒂普緩緩地從嘴巴裡和鼻孔裡噴出一大團煙霧,煙霧在他面前翻滾著向上散開:「需要多少時間?」他終於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但旅程不會太短。巴西地域遼闊,面積相當於我們的48個州。而且要翻山越嶺。那些人住得非常偏僻,連汽車也沒見過。」
「我不去。」
「我們可以雇幾個當地的嚮導,但仍會花上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
「那兒有沒有吃人的生番?」
「沒有。」
「蟒蛇呢?」
「別急,蒂普,不會讓你去的。」
「謝謝!」
「可你也知道,我們有60個律師,個個都忙得不可開交!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能馬上放下手裡的工作去找那個女人。」
「派一個專職助手去。」
喬希不贊成這個主意,他呷了一口威士忌,噴著雪茄的煙霧,聽著壁爐裡的辟啪聲。※棒槌學堂精校E書※
「必須是律師。」他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男僕端著新添的飲料來到書房。他問要不要甜食和咖啡,但客人們不再需要別的什麼了。
「讓內特去怎麼樣?」男僕離開書房後喬希問。顯然,喬希一直在考慮內特這個人選。這多少使蒂普感到有些不快。
「你在開玩笑?」他說。
「不,」
兩人默不作聲地考慮著派內特去是否合適,他們竭力在打消心中的擔心和異議。
內特·奧裡列也是他們事務所的合夥人,己經干了23年。眼下他正被關在華盛頓西部藍嶺山的一個康復中心:在過去的10年裡,他已經成了這一類康復中心的常客,在那兒接受戒毒治療。每次他在裡面都戒掉毒癮或酒癮,恢復充沛的精力,曬日光浴,打網球,發誓再也不沾惡習。然而,儘管他每次都發誓是最後一次,可總會有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陷得深。48歲的他如今已經一文不名,離了兩次婚,而且。又沾上了逃稅的惡行。他看來是前途無望了。
「他曾是個喜歡戶外運動的人,是嗎?」蒂普問。
「是的。潛水,攀巖,就喜歡刺激的運動。染上惡習後對什麼都失去興趣,光工作。」
他是在三十幾歲時開始走下坡路的。當時他接手了好幾件控告醫生玩忽職守的訴訟大案,一下子成審理醫療贖職案的明星律師。可同時他也開始酗酒並吸上了可卡因。他不再關心家庭,只沉溺於他的癖好——訴訟,烈酒,毒品。開始他還能做到平衡,但一直處在災難的邊緣,後來他輸掉了一場官司,第一次墜落懸崖。事務所讓他躲進一個療養院,直到他戒了毒癮,重新振作起來。
「他什麼時候能出來?」蒂普問,他已經不再為這個主意感到吃驚了,而且越來越感興趣。
「很快。」
但內特已是一個毒癮很深的人,他能堅持幾個月、幾年不碰毒品,可最後總要重蹈覆轍。那些化學物質已經腐蝕了他的軀體和靈魂、他的行為舉止變得十分怪誕,有關他精神變態的傳聞已經在事務所裡傳開了,而且成了律師界的話柄!差不多是四個月前,他把自己鎖在一家汽車旅館的房間裡,隨身帶了一瓶朗姆酒和一大袋藥品,同事都認為他想自殺。
這是10年裡喬希第四次差使他——
「也許對他有好處,」蒂普說,「你知道,暫時避一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