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看守喊了他的名字,搜過他的身,把他領進一間寬敞的屋子。屋子裡有一排很小的隔間,裡面儘是探監的人。他們正隔著厚實的鐵柵門,或交談,或低語。
    「14號。」看守用手指指說。米奇走進他的小隔間,坐了下來。不一會兒,雷出現了。他坐在鐵柵那邊的分隔間中。要不是雷額上有道疤痕,眼角有幾縷皺紋,人們會當他們是雙胞胎呢。兩人都是6英尺2的個子,重約180磅,一樣的淺棕色頭髮,一樣的藍色小眼睛,高挺的顴骨和大下巴也是一模一樣。
    米奇有3年沒來過布拉希山了。3年零3個月。但他們每月都互通兩封信,月月如此,如今都8個年頭了。
    「法語學得怎樣?」米奇終於開口問道。雷在部隊的測試成績表明他具有驚人的語言天賦。他當過2年越語翻譯;駐紮在德國時,6個月就掌握了德語。西班牙語學了4年,不過那是他在監獄圖書室設法從詞典上一字一句摳會的。法語最近剛開始學。
    「想必還流利吧。在這種地方,你沒法兒衡量。我沒什麼機會練,顯然,他們是不開法語課的,所以這兒的弟兄們大多只會一門語言。法語無疑是最美的語言。」
    「容易學嗎?」
    「沒德語那麼容易。當然,學德語應該容易些,因為我當時生活在那兒,人人都說它。你知道不,我們的語言有50%是源自德語?」
    「不。我不知道有這回事兒。」
    「是真的,英語和德語是堂兄弟。」
    「接下來打算學什麼?」
    「也許意大利語吧。像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一樣,那也是一種拉丁語系的語言。或許我會學俄語,沒準希臘語呢。我正在看有關希臘群島的書。我打算不久去那兒。」
    米奇笑笑。他離刑滿釋放少說還有7年呢。
    「你以為我是說著玩兒,對吧?」雷問,「我正準備辭別這兒呢,要不了多久的。」
    「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不能說,不過我正在著手進行。」
    「別幹這種事,雷。」
    「我需要外頭給些幫助,需要足夠的錢能讓我離開這個國家。1000元就行了。你能弄到,對吧?不會讓你受到牽連的。」
    「他們是否偷聽我們談話?」
    「有時聽。」
    「那談點別的吧。」
    「好吧。艾比好嗎?」
    「很好。」
    「她在哪?」
    「眼下正在教堂。她想一起來,可我沒讓。」
    「真想見見她呢。從你們的信裡看得出,你們幹得實在是不錯啊。新房子,新車,還有城郊俱樂部。真為你們驕傲。麥克迪爾家兩代人,你是頭一個總算幹出了他娘的一點名堂的。」
    「我們的父母都很了不起,雷,只是他們命運多舛,沒有機會。他們盡了他們最大的努力。」
    雷笑笑,移開目光。「沒錯。我想是那麼回事。見過媽啦?」
    「有好一陣沒去了。」
    「她還在佛羅里達嗎?」
    「我想是的。」
    他們頓住了,看著各自的手指。他們想起了母親。那可是令人揪心的回憶啊。他們也有過快樂的時光,那時他們還小,父親也在世。父親死後,母親一直沒能從悲慟中解脫出來。拉斯蒂一死,叔伯嬸母們便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雷伸出一根手指,順著鐵柵上的細鐵桿兒摸索著。他盯著指頭,說:「談點別的吧。」
    米奇贊同地點點頭。可談的事兒有那麼多,可都是往昔的事情。除了過去,他們再沒一點共同的東西了。
    「你在一封信裡提到過,從前和你同在一個牢房的什麼人現在孟菲斯當私人偵探?」
    「埃迪-洛馬克斯。他被判強xx罪送來這兒之前,在孟菲斯當了9年警察。」
    「強xx?」
    「可不。他在這裡的日子真不好過,人們對強xx犯很看不上眼,對警察更是恨加一等。要不是我及時插手,他早就沒命了。而今他出去都3年了,還一直給我寫信。他主要是做些離婚方面的調查。」
    「電話簿裡有他的號碼嗎?」
    「969-3838。怎麼你也用得著他?」
    「我有個當律師的弟兄,他妻子在外面胡來,可他抓不住她的把柄。這個夥計能幹嗎?」
    「非常能幹。他是這麼說的。他賺了不少錢。」
    「我能相信他嗎?」
    「開什麼玩笑!就說你是我兄弟,他會為你賣命的。他打算幫我出去,只是還不知道我這就動起來了。可以跟他提一提。」
    「但願你別動那個心思。」
    一個看守走到米奇背後。「只有3分鐘了。」他說。
    「我能給你寄點什麼來?」米奇問。
    「要是不嫌麻煩,真想請你幫個忙。」
    「儘管說好了。」
    「到書店替我找一套24小時學說希臘語配磁帶的教材。能再弄一本希英詞典就再好不過了。」
    「下星期我就寄來。」
    「再寄套意大利語的,如何?」
    「沒問題。」
    「艾比想給你寫信。」米奇接著說。
    「那太好了。我只記得她很小時的樣子,成天在德恩城中心街她爸爸的銀行周圍晃來晃去。讓她寄張照片給我。我也想要張你家房子的照片。100年來,你是麥克迪爾家頭一個擁有不動產的。」
    「我得走啦。」
    「幫我個忙。我想你該去找到媽媽,搞清楚她是否還在世。既然你出了校門,多和她接觸接觸會好些。」
    「我想到過了。」
    「多想想,好嗎?」
    「當然。過個把月我再來看你。」
    德法歇猛吸一口雪茄,把一大口煙朝空氣淨潔器吐去。「我們找到了雷-麥克迪爾。」他得意洋洋地宣佈說。
    「在什麼地方?」奧利問。
    「布拉希山肯塔基州監獄。8年前因二等謀殺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不得假釋。真名是雷蒙-麥克迪爾,現年31歲,無家室,服過三年兵役,因故被勒令退役。」
    「你怎麼找到他的?」
    「昨天,有人去看他了,是他的弟弟。我們碰巧盯上了。24小時監視,可別忘了。」
    「他的判決記錄在案,你該早些找到才是。」
    「要是那很重要的話,我們當然能早些找到,奧利,可那無關緊要。我們可不是專幹雞毛蒜皮的事的。」
    「15年徒刑?殺了什麼人?」
    「老一套江湖義氣。一群醉漢在酒吧為爭一個女人大打出手。不過,他沒用武器。警方與X光報告說他用拳頭朝被害者頭部猛擊兩下,敲裂了頭蓋骨。」
    「為何被勒令退役?」
    「不服上級領導,更有甚者,他還動手打了一名軍官。真不明白他如何逃脫了一場軍法官司。看來是條野夫莽漢。」
    「你說得對,這沒什麼要緊的。還有些什麼情況?」
    「沒什麼。他家不是裝了竊聽器嘛,他至今還沒對妻子提到過塔蘭斯,實際上,對誰都沒提過。」
    奧利笑笑,讚許地點點頭。他為麥克迪爾感到驕傲。多好的律師啊!
    「夫妻生活呢?」
    「我們只能聽,奧利。不過,我們聽得很仔細,我想他們有兩星期沒幹那事了。當然,他每天要在公司干16個小時,忙得焦頭爛額。他妻子好像開始厭煩了。她給母親打過不少電話,都是對方付費電話,為的是不想讓他知道。她對母親說他開始變了,這麼玩命地幹,連命都要送掉的,諸如此類的屁話。對不起,奧利,我知道你很喜歡照片。一有機會,我們就弄些給你。」
    奧利盯著牆,但什麼也沒說。
    「聽著,奧利。我想該讓那小子陪埃弗裡到大開曼出趟差。你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下。」
    「那不成問題,不過我可以問問理由嗎?」
    「現在還不成。過後你會明白的。」
    那是一幢地處鬧市區低租地段的舊樓。樓下的一扇門上寫著:私人偵探埃迪-洛馬克斯辦公室請上樓。二樓辦公室門上也貼著一張告示:提供離婚、事故、親眷失蹤、盯梢監視等各種調查服務。電話簿裡的廣告更為詳細:全天24小時服務,證照齊全。服務項目有偷聽、拍照、對策策劃、兒童監護、出庭作證、聲音分析、財產尋蹤、保險索賠、婚前背景調查等等,服務宗旨是恪守道德、真實可靠、嚴守秘密、心平氣和。
    米奇被那份自信深深打動了。他們約定會面時間是下午5時,他早到了幾分鐘。一個體態勻稱的淡金髮美人兒問過他的姓名,指著窗邊的一張橘黃色皮革椅說,埃迪一會就好。他打量了一下椅子,見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灰塵,還有些像油污的斑點,便謝絕了,推辭說他腰都坐疼了。這位名叫塔米、身穿緊身皮裙、腳著黑皮靴的秘書,聽了只是聳聳肩,又接著邊嚼口香糖,邊打起什麼文件來。桌上的煙灰缸裡堆滿了印著口紅的煙蒂。
    三分鐘後,打字聲戛然而止。
    「你是律師?」
    「是的。」
    「在一家大公司?」
    「是的。」
    「我想也是。你這身裝束一看就知道。」
    她喝起了可樂,等她喝了個夠,這才朝埃迪的辦公室示意了一下。「可以進去了,埃迪在等你呢。」
    那私人偵探正在打電話,他指指一把木椅子,米奇坐了下來。
    埃迪穿著藍色蜥蜴皮靴,利伐牌牛仔褲,上身是漿洗挺括的活領衫,正好露出黑森森的胸毛和兩條沉甸甸的金項鏈。他摜下了電話。
    「哦,你就是米切爾-麥克迪爾!幸會,幸會。」
    他們隔著桌子握著手。「幸會。」米奇說,「星期天我去看過雷了。」
    「我覺得我們好像認識了好多年似的,你跟雷真是長得一模一樣。雷說過你們長得很像,把你的事兒全都告訴了我。想必他也對你講過我的情況。警察經歷,蹲大獄的事,強xx罪。他有沒有對你解釋過那是強xx幼女罪?有沒有解釋過那姑娘看上去有25歲,其實只有17歲,我是上了人家的當活活給坑了?」
    「他提到過,雷言語不多,這你也知道。」
    「他真是條好漢,夠哥們。我這條命是他給的,要不是他……」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可不。這些我都知道。跟一位老兄在一間8英尺寬12英尺長的牢房裡同住了那麼些年,你對他的身世也就一清二楚了。他一談到你,幾個鐘頭都沒個完。我釋放出來的時候,你正打算上法學院吧。」
    「今年6月畢業了,在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法律顧問公司工作。」
    「還沒聽說過有這麼家公司呢。」
    「是沿河大街上一家合夥稅法顧問公司。」
    「我替律師們幹過不少狗屁事,離婚調查、盯梢、拍照、收集物證,諸如此類。」他說得很快,簡短、乾脆、有力,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把牛仔靴擱到了桌子上,顯然是為了炫耀。「此外,我也讓某些律師和我一起辦些案子。我要是發現哪個汽車事故或人身傷亡案子有賺頭,我就到處找律師,看誰能給我最好的分成。於是我就買下了這幢樓,錢也是這麼來的——人身傷亡。這些律師要拿四成的勝訴酬金。四成吶!」他厭惡地搖搖頭,似乎不能相信這座城市裡真的竟有如此貪心的律師。
    「你按鐘點收費?」米奇問。
    「一小時30元,花銷除外。」
    正說著,塔米伸頭進來說,她走了。
    「她是個了不起的小娘們,」埃迪說道,「她正和丈夫鬧不和。她丈夫是個卡車司機,可自以為是埃爾維斯1。他們從俄亥俄遷到這兒,只是好讓這小丑能挨歌王的墓近點。」
    1美國風靡一時的流行歌星,享有「歌王」之譽。
    「那麼,他們鬧不和是怎麼回事?」
    「女人。你都不敢相信那些埃爾維斯的歌迷們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她們湧向這個城市,觀看那小丑學著歌王的樣兒演唱。她們朝他扔褲衩,又肥又大的褲衩,專為那些大屁股肥婆們特製的褲衩。他用它們抹抹額頭,再扔回去。於是她們給了他各自的房間號碼。我們懷疑他有不軌行為,不過還沒逮著他的把柄。」
    米奇想不出該說點什麼,只是癡癡地笑著,似乎這真是個難以置信的軼事趣聞。洛馬克斯看出他的尷尬。
    「你和妻子鬧矛盾了?」
    「不是,根本不是那種事。我需要瞭解四個人的情況,三個死了,一個還活著。」
    「聽起來挺有趣的,說吧,我聽著。」
    米奇從口袋裡掏出便條。「我希望這事要絕對保密。」
    「那是自然。就像你和你的客戶一樣,彼此秘而不宣。」
    米奇贊同地點點頭,但即刻想到了塔米和埃爾維斯的事。洛馬克斯幹嘛要告訴他這事呢?
    「這事必須嚴守機密。」
    「我說到做到,相信我好了。」
    「30美元一小時?」
    「對你只收20,別忘了,是雷介紹你來的。」
    「我很感謝你的照顧。」
    「這是些什麼人?」
    「三個已故的曾是我們公司的律師。」米奇把羅伯特-拉姆、艾麗絲-克瑙斯和約翰-米歇爾的情況對他說了。
    「你就知道這些?」
    「就這些。」
    「你想調查什麼?」
    「我想盡可能多地瞭解這些人遇難的經過,每個人的遇難背景,誰負責調查每起事故的,還有,任何懸而未決的問題和疑點。」
    「你懷疑什麼?」
    「到目前為止,不懷疑什麼,只是好奇。」
    「你不僅僅是好奇。」
    「好吧,我不僅僅是好奇。不過這會兒,就當我是好奇吧。」
    「夠公平的。第四個夥計是誰?」
    「名叫韋恩-塔蘭斯,聯邦調查局孟菲斯分局特工。」
    「聯邦調查局!」
    「那對你有什麼麻煩嗎?」
    「是的,有麻煩。調查警察,我得收40美元。」
    「沒問題。」
    「你想瞭解什麼?」
    「摸清他的底細。在這兒幹了多久?干特工的歷史有多長?名聲好不好?」
    「這挺容易。」
    米奇疊起便條,插進衣袋。「這些需要多長時間?」
    「大約一個月。」
    「很好。」
    「你們公司叫什麼來著?」
    「本迪尼-蘭伯特暨洛克。」
    「夏天遇難的兩個夥計是——」
    「公司的律師。」
    「有什麼可疑的嗎?」
    「沒有。聽著,埃迪。這事你得特別小心。別往我家裡或者辦公室打電話,大約一個月後我會再找你。我懷疑我被什麼人盯上了?」
    「是誰?」
    「我要知道就好了。」——

《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