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蘇恩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雷吉-洛夫女士很快就會到來,因為她的當事人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被人帶走了。他猜想見到她時,她定會大發雷霆。也許她會理解,這些法律上的謀略是在新奧爾良出籠的,而不是在孟菲斯,當然更不是在他的辦公室。她肯定能夠理解,他——麥克蘇恩——只不過是聯邦調查局的一名地位低下的特工,他的任務就是接受上峰的命令,照律師說的去辦。或許在對簿公堂之前,他可以避開她。
麥克蘇恩打開休息室的房門,走進過道,突然發現雷吉-洛夫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克林特在她身後一步之處。她一眼就看見了他,他迅速退靠在牆上,她緊逼到他跟前。她顯得有些激動。
「早上好,洛夫女士。」他說道,擠出一絲鎮靜的笑容。
「我是雷吉,麥克蘇恩。」
「早安,雷吉。」
「誰和你在一起?」她問道,瞪圓了雙眼。
「什麼?」
「你們這幫混蛋,你們這群政府的陰謀者。誰在這兒?」
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他可以對她說。「喬治-奧德,托馬斯-芬克,他是從新奧爾良來的,還有劉易斯。」
「誰是劉易斯?」
「聯邦調查局副局長。從哥倫比亞特區來的。」
「他在這兒幹什麼?」她的問話簡短而迅速,就像利箭一樣刺向麥克蘇恩的雙眼,他被緊逼得貼著牆,一動不敢動,但卻勇敢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吧,我……」
「別逼我提起磁帶的事,麥克蘇恩,」她說,不知怎麼又提到了那該死的東西,「講實話!」
克林特站在她身後,拎著她的手提箱,觀察看來往的人流。看上去他對這種交鋒以及發生速度之快感到有些驚奇。麥克蘇恩聳聳肩,似乎已經忘了那磁帶的事。現在她又提起這茬,真他媽見鬼。「我想是福爾特裡格辦公室打電話給劉易斯,叫他上這兒來的,就這麼回事。」
「就這些?你們這幫傢伙今天上午是不是去見過羅斯福法官?」
「是的,去了。」
「沒想到給我打電話,是嗎?」
「嗯,法官說他會打電話給你的。」
「原來如此。你打算在這個小型聽證會上作證嗎?」問完此話,她朝後退了一步,麥克蘇恩感到舒坦了些。
「如果我被傳出庭作證的話,我會的。」
她伸出一個手指指著他的臉。那指甲長長彎彎的,修剪得十分整齊,並塗上了紅色指甲油。麥克蘇恩膽怯地看著它。「你必須實事求是,聽見沒有?麥克蘇恩,你如果說謊,無論多小的謊,或者為了自己的私利,主動向法官撒謊,或是說了任何傷害我當事人的屁話,我就割斷你的喉嚨。聽明白沒有?」
他始終保持著笑臉,不停地朝大廳兩頭看看,就好像他倆是好朋友,只不過為了一點小事發生了爭吵。「我明白。」他說,咧嘴笑笑。
雷吉轉身走開了,克林特緊隨其左右。麥克蘇恩轉身飛也似地衝回休息室,雖然他完全明白,如果她需要瞭解什麼情況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跟進來。
她推開門上印著「哈里-H-羅斯福法官」的那扇門,走進一間擁擠不堪的小房間,中央放著四張辦公桌,沿牆放著幾排檔案櫃。雷吉徑直朝左邊第一張辦公桌走過去,一位漂亮的黑人姑娘正在打字。桌上的姓名牌上寫著:瑪西婭-瑞格爾。她停下手中的活兒,笑了笑,「你好,雷吉。」她說道。
「你好,瑪西姬。法官大人在哪兒?」
「他在開會,再過幾分鐘就結束了,中午你要參加聽證會,知道了吧?」
「我聽說了。」
「整個上午他都在給你打電話。」
「不過,他沒找到我。我到他辦公室裡等吧。」
「可以。想要個三明治嗎?我正在為他訂午餐。」
「不了,謝謝。」雷吉拿過手提箱,讓克林特到大廳裡去等候,並注意留心馬克,十二點差二十分,他很快就要出現了。
瑪西婭把一份請求書遞給雷吉,她就像進自己的辦公室一樣,走進法官的辦公室,關上了門。
他辦公室裡繁雜的物件擺放得滿滿的,她對此大為驚訝。地上鋪著褪了色的舊地毯,大部分地面被擺放整齊的約12英尺高的一摞摞訴訟狀及其他法律文件覆蓋著。兩面牆邊豎立著下垂的圖書架,但卻看不見圖書,因為訴訟狀、檔案、備忘錄等塞在書前。到處塞滿了紅色的馬尼拉紙封面的檔案。三張舊木椅可憐地立在辦公桌前。一張椅子上堆滿了檔案,一張椅子下面塞滿了檔案,還有一張暫時空著,但毫無疑問,一天下來,上面也會堆滿東西。她在空椅子上坐下,看著桌面。
儘管他的辦公室凌亂不堪,但是,哈里-羅斯福是雷吉在她四年的律師生涯中遇到過的辦事最有條理的法官。他用不著花時間去研究那些法律條文,因為大部分是他起草的。他以用詞簡潔聞名,因此,按法律標準,他的命令和判決往往簡明扼要。他不能容忍律師們那些冗長的訴訟報告,對那些沉湎於滔滔不絕之中的人也從不客氣,雷吉十分欽佩他,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智慧和正直,還因為他對事業的獻身精神。
她快速地翻動著請求書。請求者是福爾特裡格和芬克,下面有他們的簽名。沒有任何詳細內容,只是泛泛其詞,說馬克-斯韋拒絕與聯邦調查局和路易斯安那南區政府律師事務所合作,妨礙了聯邦調查局的調查。她一看見福爾特裡格的名字就產生一種蔑視之感。
但是,事情也可能會變得更糟。福爾恃裡格的名字或許會出現在新奧爾良大陪審團傳票底部的簽名處,要求馬克-斯韋出庭。福爾特裡格這樣做完全合法,也絕對恰當。她對他選擇了孟菲斯法庭倒是有些感到意外。如果在這裡不能成功的話,下一站就將是新奧爾良。
門開了,一個身穿黑袍,身材高大的人拖著步子走了進來,瑪西婭緊隨其後,手持一張記事單,念著必須立刻處理的事項。他聆聽著,並不看她,然後脫下長袍,順手扔在那張下面塞滿檔案的椅子上。
「早上好,雷吉。」他微笑著說道。他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走到她身後。「就這些,」他平靜地對瑪西婭說,瑪西婭關上門走了。他從椅子上拿起那些便箋,看也沒看,坐了下來。
「你其實用不著簽署拘留令。我本來就會把他帶到這兒來的,這你是明白的,哈里。」
哈里笑笑,揉了揉眼睛。極少有律師在他辦公室裡叫他哈里。但是,當她這樣稱呼他時,他卻顯得十分高興。「雷吉,雷吉。你從不相信你的當事人需要拘留。」
「不對。」
「但是,據奧德先生和聯邦調查局的人說,小馬克-斯韋可能會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
「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
「聽證會上就清楚了。」
「他們的話一定很令人信服吧,哈里。我在聽證會舉行前一小時才得到通知。這算得上是一項紀錄了吧,」
「我原以為你會喜歡這樣的。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明天舉行。我不在乎讓奧德先生等待。」
「但不能拘留馬克。把他放出來,交給我照管,那我們就明天舉行聽證會。我需要時間思考。」
「恐怕得聽了證詞才能釋放他。」
「為什麼?」
「據聯邦調查局的人說,有一些十分危險的人物正在本地,他們想讓他永遠閉嘴。你知道有一個叫格朗克先生的人嗎?還有他的同夥博諾和皮瑞尼?聽說過這些人嗎?」
「沒有。」
「我也是直到今天上午才聽說的。這些先生似乎是從新奧爾良到我們這個美麗的城市來的,他們是巴裡-馬爾丹諾的死黨。巴裡在那兒以尖刀的諢名而聞名。謝天謝地,孟菲斯從未發生過團伙犯罪案。這令我害怕,雷吉,真地使我有些膽戰心驚。這些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也有點害怕。」
「他受過恐-嗎?」
「是的,昨天在醫院裡。他跟我說了這件事,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這麼說你現在是一名保鏢羅。」
「不,不是。不過,我認為法律條文並沒有賦予你下令拘留可能處於危險境地的兒童的權力。」
「雷吉,親愛的,條文是我寫的。我可以簽署命令拘留任何有少年犯罪行為的孩子。」
「根據福爾特裡格和芬克的說法,馬克犯了什麼罪?」
哈里從抽屜裡拿出兩張紙巾,擤了擤鼻子。他又朝她笑笑。「他不能保持沉默,雷吉。如果他瞭解什麼情況,就必須告訴他們。這你是知道的。」
「你這是在假設他知道什麼。」
「我不作任何假設。請求書上有一些證據,這些證據部分是有事實根據的,部分是假設。我想所有的請求書都是這樣。你不這樣認為嗎?不舉行聽證會,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真相。」
「斯利克-莫勒的謊言你相信多少?」
「一個字也不相信,雷吉,除非是在我的法庭上宣誓後講的話。即便那樣,我也只相信百分之十。」
長時間的沉默,法官在思考著是否要提出下一個問題。「雷吉,那孩子知道些什麼情況?」
「你知道,這不屬於法律管轄範疇,哈里。」
他笑笑,「這麼說,他知道許多他不該知道的事。」
「你可以這麼說。」
「雷吉,如果這對調查起關鍵作用,那他必須說出來。」
「他要是拒絕說,那會怎麼樣?」
「不知道,真要那樣我們會有辦法的。這孩子有多聰明?」
「非常聰明。破裂的家庭,沒有父親,做工的母親,在街頭長大。現在這種孩子多的是。昨天我和他五年級的老師談過話,他的功課除數學以外全是優。他除了在街頭很能幹以外,其他方面也非常出色。」
「沒有前科?」
「從來沒有,他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哈里。非常出色,真的。」
「你的當事人大多數都很出色,雷吉。」
「這一個有些特別。他被拘留並不是因為他自己的過錯。」
「我希望他的律師能對他進行全面的勸導。聽證會可能會變得非常棘手。」
「我的當事人大部分都得到過全面的勸導。」
「那當然。」
有人敲了敲門,瑪西婭出現在門口。「你的當事人來了,雷吉。在第三證人室。」
「謝謝。」她站起身,朝門口走去。「回見,哈里。」
「好的。記住,我對那些不服從我的孩子是很嚴厲的。」
「這我知道。」
他坐在椅子裡,仰靠在牆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臉沮喪的表情。他被當作犯人已經有三個小時了,漸漸習慣了。他感到很安全。他沒有遭到警察或同室犯人的毆打。
房間很小,沒有窗戶,光線極差。雷吉走進房間,搬過一把折疊椅,靠近他坐下。她已無數次在這種情形下來到這個房間,他對她笑笑,顯然是感到了安慰。
「監獄裡怎麼樣?」她問。
「他們還沒給我吃飯呢。我們能控告他們嗎?」
「也許吧。多琳怎麼樣?就是那個掌管鑰匙的夫人。」
「十足的凶女人。你怎麼認識她的?」
「那地方我已經去過無數次,馬克。這是我的工作。她丈夫因搶劫銀行被判了三十年徒刑。」
「太好了。我要是再見到她,就要問問她丈夫的事。我還要回到那兒去嗎,雷吉?我想知道情況怎麼樣。」
「嗯,很簡單。再過一會兒,我們就要在哈里-羅斯福法官的審訊室裡舉行聽證會,可能要持續幾個小時。政府律師和聯邦調查局聲稱你掌握重要情況。我想,可以預料得到,他們會讓法官逼你開口。」
「法官可以強迫我說話嗎?」
雷吉慢慢地字斟句酌地說著。他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一個聰明的孩子,對街頭打鬧那一套非常熟悉。不過,她見過許多他這樣的孩子,知道此刻他只不過是一個受了驚嚇的小男孩。他也許會聽她的話,也許不會。或許,他會聽到自己想聽的話,因此,她說話時必須格外小心。
「誰也不能強迫你開口。」
「那好。」
「不過,如果你不說的話,法官會把你重新關進那間小房間去。」
「再去坐牢?」
「是的。」
「我不明白。我又沒他媽的做錯什麼事,就被關進了牢房。我簡直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很簡單。如果,注意我強調如果這兩個字,如果羅斯福法官要求你回答某些問題,而如果你拒絕回答,那他就可以以你拒絕回答問題、不服從他而判你犯了藐視法庭罪,並將你拘留。我還從未遇到過一個十一歲的小孩以藐視法庭罪而被拘留。如果你是個成年人,拒絕回答法官的問題的話,那你就會以藐視法庭罪而被送進監獄。」
「但我是個孩子。」
「是的,但我認為如果你不回答問題的話,他不會放過你的。馬克,現在你明白了吧,在這方面法律是毫不含糊的。一個對某一案件的調查起關鍵作用的情況有所瞭解的人不能因為自己受到某種威脅而拒不說話。換句話說,你不能因為擔心會有某種不幸的事發生在你或你的家庭身上就保持沉默。」
「這真是愚蠢的法律。」
「我也並不完全贊同這種法律,不過這並不重要。這就是法律,沒有例外,對孩子也一樣。」
「那麼說,我會因藐視法庭罪被關進監獄?」
「完全可能。」
「我們可以起訴法官嗎?或是想些其他辦法把我救出來?」
「不行。你不能起訴法官。羅斯福法官是一個非常善良而公正的人。」
「我恨不能馬上見到他。」
「很快就會的。」
馬克的腦子裡在思考著這一切。椅子有節奏地向後朝牆上搖晃著,「我要在監獄裡呆多久?」
「當然,假設你被送進監獄,也許一直要呆到你決定服從法官的命令為止。直到你開口說話。」
「那好。如果我不打算開口,那要在裡面呆多久?一個月?一年?十年?」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馬克。誰也不知道。」
又是長時間的沉寂。他已經在多琳監管的那個小房間裡呆了三個小時,那地方還不算太壞。他在電影裡見過監獄裡的情景,歹徒們又打又鬧,還用自製武器殺死告密者,看守折磨犯人。犯人相互毆打。好萊塢拍的這類電影最精彩。不過,這地方倒還不錯。
他又想到了問題的另一方面,沒有地方給家裡打電話。斯韋一家現住在聖彼得慈善醫院的943號病房。但是,一想到自己不在,裡基和媽媽在那兒孤獨地進行抗爭,心中就難以忍受。「你和我媽媽談過了嗎?」他問道。
「沒有,還沒呢。聽證會結束後我會找她談的。」
「我為裡基感到擔心。」
「舉行聽證會時,你希望你媽媽也來嗎?她應該在場。」
「不。她煩心的事已經夠多的了。你和我可以對付。」
她摸了摸他的膝蓋,直想哭。有人敲門,她大聲說,「稍等片刻。」
「法官已經準備好了。」門外回答道。
馬克深深吸了口氣,雙眼盯著她放在他膝蓋上的手。「我可以引用第五條修正案嗎?」
「不,那沒用,馬克。我已經想過了。他們問問題不是要控告你,他們的目的是要收集你可能掌握的情況。」
「我不明白。」
「這不怪你。認真聽我說,馬克,我解釋給你聽。他們想瞭解傑羅姆-克利福德死之前對你說了些什麼。他們將問你一些有關他臨自殺之前的非常具體的問題。他們將問你克利福德對你說了些博伊特參議員的什麼情況,如果說了的話。你在回答中說到的任何情況都決不會把你牽連進博伊特謀殺案。明白嗎?你與此毫無關係。而且,你與傑羅姆-克利福德的自殺也毫無關係。你沒有犯法,懂嗎?在任何一樁罪案或錯事中你都不是嫌疑犯。你的回答不會使你受牽連的。因此,你不能尋求第五條修正案的保護。」她停頓片刻,注視著他。「明白嗎?」
「不明白。如果我沒做錯什麼事,警察幹嘛要抓我,把我送進監獄?我幹嘛要坐在這兒等著參加聽證會?」
「你坐在這兒是因為他們認為你知道一些有價值的情況,是因為我跟你說的那樣,每個人都有義務協助執法官進行調查。」
「我還是要說,那是愚蠢的法律。」
「也許是吧。不過,今天我們無法改變它了。」
他朝前一晃,四條椅腿著了地。「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雷吉。我為什麼不能對他們說我一無所知?我為什麼不能對他們說,我和老羅米談了些自殺、上天堂、進地獄之類的事?」
「說謊?」
「對啊。會有用的,你知道。除了羅米、我和你以外,誰也不知道真情,對不對?羅米,上帝保佑,不能說話了。」
「在法庭上不能說謊,馬克。」她說這話時極其真誠懇切。為了找到回答這一必然問題的答案,她失去了好幾個小時的睡眠時問。她真恨不能說「對!就這樣!馬克,說謊!」
她的胃部感到了疼痛,手也有些發抖,但她強忍住。「我不允許你在法庭上撒謊。你將宣誓,因此必須講真話。」
「這麼說聘請你是個錯誤,不是嗎?」
「我不這樣認為。」
「肯定是。你在逼我講出真情,而在這個案子中,講出真情會要了我的命。如果你不在,我就會走進法庭,扯一通謊,我,我媽媽,還有裡基就都沒事了。」
「你要願意,可以解聘我。法庭會重新給你指定一個律師。」
他站起來,走到最暗的那個角落,哭泣起來。她看見他的頭耷拉下去,肩膀也垂下去。他用右手背摀住眼睛,大聲抽泣起來。
儘管這種情形她已司空見慣,但看見一個驚恐不安,遭受折磨的孩子如此哭泣卻使她難以忍受。她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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