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爾頓·路克坐在窗邊,兩腳擱在一張椅背上,讀著孟菲斯日報對卡爾·李·海林審判案的報道。在第一版的下方有張他女兒的照片以及她遇到三K黨的來龍去脈。艾倫舒舒服服地躺在距他幾英尺的一張床上。她的頭部左側的頭髮已經被剃掉,上面包紮一層厚厚的繃帶。她的左耳被縫了28針。原本相當嚴重的腦震盪現已漸趨穩定,醫生保證她可在星期三前出院。
他聽到走廊上有爭吵聲。有人正和一名護士僵持不下。他把報紙放在床上,走過去開門。
「怎麼回事?」薛爾頓問道。
傑可端詳著這位紅髮綠眼的男人,然後說道:「你一定是薛爾頓·路克吧。」
「是的。」
「我是傑可·畢更斯。是——」
「是的,我在報紙上讀過你的大名。沒關係,護士。他們是跟我一道的。」
「是啊,」哈利·瑞克斯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就說沒問題嘛,我們是跟他一路的。現在,在我扣押你的薪水之前,請你快滾。」
這位護士氣得直說要把警衛叫來,然後像旋風似地離開了走廊。
「我是哈利·瑞克斯·佛納。」他和薛爾頓·路克握手時說道。
「請進。」他說道。他們跟隨他走進這間小病房裡,並且注視著艾倫。她還在睡覺。
「她現在情況怎麼樣?」傑可問道。
「輕微腦震盪。耳朵縫了28針,頭部縫了11針。不過她會慢慢復原的。醫生說她星期三以前就可以出院了。昨天夜裡她醒來時,我們談了很久。」
「她的頭髮看起來很嚇人。」哈利·瑞克斯觀察之後說道。
「他們硬扯她的頭髮,然後用支很鈍的刀割她的頭髮。他們還割開她的衣服,有一度還威脅要用鞭子打她。她頭上的傷是她自己弄的,她想他們可能會殺了她或強暴她,或是先xx後xx,所以她就往她被綁住的那根柱子上撞擊頭部,想必一定把他們給嚇壞了。」
「你是說他們沒有打她?」
「沒有。他們沒有傷害她,只是使她嚇破膽了。」
「誰發現她的?」哈利·瑞克斯問道。
「警長接到一個自稱是米老鼠的傢伙打的匿名電話。」
「哦,是的。我們的老朋友。」
艾倫輕聲呻吟了一下,然後翻了個身。
「我們到外面去。」薛爾頓說道。
「這裡有餐廳嗎?」哈利·瑞克斯問道,「快到醫院時我就肚子餓了。』
「當然有。我們去喝咖啡。」
餐廳的一樓少有客人。傑可和路克先生點了兩杯咖啡,而哈利·瑞克斯則叫了三份蛋糕和一品脫的牛奶。
「根據報紙報道。事情好像進行得不怎麼順利?」薛爾頓問道。
「報紙寫得夠保留了,」哈利·瑞克斯的嘴裡塞滿了食物,「傑可不僅在法庭上栽了個大跟頭。在法庭外的遭遇也好不到哪裡去。先是暗殺不成,然後又綁架他的助理,現在又燒掉他的房子。」
「他們燒你的房子?」
傑可點點頭:「昨天深夜。現在還在冒煙呢。」
「我想我聞到了煙的味道。」
「我們就眼睜睜地看整棟房子燒成廢墟。火勢蔓延了4個小時。」
「這實在是種羞恥,那些傢伙是存心找茬。」
「是啊!上星期我在電視報道中看到法院四周暴動的景象。自從艾倫介入這件案子之後。我就一直非常注意這些事。這是一件很有名的案子,即使在我們那裡也是響噹噹的。我希望自己能接到這個案子。」
「那就給你吧,」傑可說道,「我想我的委託人正在找一位新的律師呢。」
「我認為傑可表現得很好。這件案子自一開始就是很棘手的。海林精心策劃那次謀殺後,卻又要以精神失常這種理由進行辯護,是很難站得住腳的。波士頓的陪審團不會特別有同情心的。」
「福特郡的也一樣。」哈利·瑞克斯說道。
「我希望你的結論是一段真正能打動人們心靈深處的感性談話。」薛爾頓誠懇地說道。
「你明天何不過來看看呢?」傑可問道,「我會向法官介紹你,並且要求讓你進辦公室一起開會。」
「他是不會為我做這種事的。」哈利·瑞克斯插嘴道。
「我可以瞭解其中的原因,」薛爾頓笑道,「要是我可能也會這麼做。無論如何。我是計劃待到星期二。不知道那裡安不安全啊?」
「並不怎麼安全。」
傑可在斐士雜貨店買了6罐裝的啤酒,並且指示他的司機往湖邊開去。哈利·瑞克斯那輛破舊的古董車的擋泥板及門上面都積了3英吋厚的乾泥巴,連輪胎都不容易看出來了。擋風玻璃上有多處破裂。玻璃邊緣上也粘了上千隻昆蟲的屍體。車上貼著那張檢驗證明已有4年之久,從車外看根本已無法分辨出來。地毯上,數十個空的啤酒罐以及破碎的酒瓶散落四處。車內的冷氣已有6年未曾運作過了。傑可建議換開那部紳寶轎車,但是卻被哈利·瑞克斯罵得狗血淋頭。紅色的紳寶車子又顯眼又拉風,是壞人極易下手的目標;但是沒有人會懷疑那輛又舊又髒的古董車。
他們沿著平日的路線往湖邊慢慢開去,沒有特定的目的地。
夏日的熱浪似乎即將退潮,天空的西南方隱約出現了厚厚的黑雲。就在他們路經休伊商店時,下起了一陣雨,使得原本因日曬而呈現焦枯的大地沖了一次舒服的澡。這場雨把行車道旁的葛籐洗得煥然一新,看起來就像是懸在樹上的鐵蘭。它使焦乾的人行道變得清涼,也使得公路上面3英尺左右的地方產生了一層濕濕的薄霧。原本被太陽烘乾的小溝渠,在吸收了雨水後也都漲滿了,並且開始帶著小水流往下匯注田野間的小水溝以及馬路下面的大溝渠。同時,雨水也將棉花及大豆淋得一身濕。成排的農作物之間也積起一窪窪的小水坑。
令人驚喜的是,這部破車的雨刷居然還管用。它們賣力地來來回回刷著雨滴,同時也把塵封的污泥及昆蟲屍體給刮乾淨。風雨開始越來越大;哈利·瑞克斯將收音機的音量撥大。
他們在澇沱大雨中行經一處水壩。哈利·瑞克斯把車子停在野餐區的一處小帳篷旁邊。他們坐在水泥桌上,看著大雨敲擊湖面的壯觀景致。傑可又喝起啤酒來,而哈利·瑞克斯則享用著鯰魚快餐。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跟卡拉說呢?」哈利·瑞克斯問道,一面大口灌下啤酒。
錫制的屋頂發出劈啪的雨聲。
「說什麼?」
「房子的事啊。」
「我不打算告訴她。我想我可以在她回來之前把房子給重新蓋好。」
「你的意思是,這個房子在星期六之前就可以蓋好了?」
「是啊。」
「你別異想天開了,傑可。我看你是喝太多了,而且精神也不太對勁。」
「算我話該。這是我自找的。再過兩個星期我就得宣佈破產了。現在,我就快要輸掉我這輩子最大的一件案子,而這案子的酬勞只有900塊。我那美麗的房子,以往是每個人都會拿起相機拍照留念的,而且老是有人想把它刊登在雜誌上,可是呢,現在這棟房子卻變成一片廢墟,現在我的老婆不在我身邊,等到她知道房子的事後,一定會跟我離婚,這是毫無疑問的。所以呢,到時候我就沒老婆了。而且一旦我女兒知道她的狗狗被火燒死的時候,她會恨我一輩子的。還有,三K黨的人正四處找我,想置我於死地;而一名士兵正躺在醫院裡,因為那顆本該打中我的子彈而全身癱瘓。他的下半輩子將成為一個植物人了,而我未來生命的每一天每一刻也將在自責中度過。我秘書的丈夫因為我而被人打死;我的助理也因為幫我辦事的關係,現在躺在醫院裡,留著一個龐克頭和腦震盪。陪審團因為我找了那位專家的原故,把我想成是一個專門說謊的大騙子。我的委託人想妙我魷魚。當他最後被定罪的時候,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把罪過壓到我身上。他會在上訴時雇另一位律師,一位屬於全國有色人種促進會的律師,然後他們會控告我,說我不適合再當一名律師。當然,他們一定會獲得勝訴的。所以呢,我就會因贖職的原因被吊銷律師資格。我將沒有老婆、沒有女兒、沒有房子、沒有開業資格、沒有委託人……一無所有。」
「我想你得去看看精神病醫生了。成許你應該和貝斯醫生預約一下。來吧,喝酒。」
「我想我會搬去和陸希恩同住,每天從早到晚坐在走廊上。」
「我可以用你的辦公室嗎?」
「你想她會跟我離婚嗎?」
「或許吧,像我自己就離了四次婚,而且她們就像吸血鬼一樣。」
「卡拉不是這種人。她有太多的美德了。而且她也知道我就是喜歡她這樣子。」
「唉,等她回到克連頓後,就只好打地鋪睡覺了。看她到時候還能有什麼耐性?」※棒槌學堂精校E書※
「不會的,我們會找到一個舒適溫暖的活動房屋,它能幫我們度過破產期的尷尬。然後我們會再找一棟舊房子,重新佈置愛窩。」
「我看你是再找一個新的老婆重新過新生活吧。卡拉幹嗎要離開海邊那棟舒服的別墅,跟你在克連傾守著一個活動房屋呢?」
傑可喝完手中的啤酒後,又開了另一罐。雨勢已漸漸和緩,天上的雲層也少了些,一襲涼風自湖面吹來。
「他們會對他定罪的,是不是,哈利·瑞克斯?」他問道,眼睛凝視著遠方的湖面。
哈利·瑞克斯吃完鯰魚餐後擦了擦嘴巴。他將紙盤擱在桌上,痛飲了一大口啤酒。涼風帶來絲絲的雨水,拂過他的臉頰。他舉起衣袖在臉上隨意抹了抹。
「是啊,傑可。你的委託人就要被送走了。我可以從他們的眼神看到答案。你那招精神失常的辯護策略不管用啦。自一開始他們就不太相信貝斯說的話,後來他又被巴克利扯後腿時,一切就已經完了。卡爾·李也沒幫上自己任何忙,他的表現看起來就像是排演過一樣,而且太熱誠了。好像是在乞求別人的同情似的。他這個角色演得太差勁了;就在他作證的時候,我特地觀察了每個賠審員的反應,可是我看不到支持他的眼神。傑可,他們會對他定罪的,而且很快就到了。」
「謝謝你這麼直言不諱。」
「我是你的朋友嘛,而且我認為你應該開始準備上訴了。」
「你知道嗎,哈利·瑞克斯,我真希望自己從沒有聽過卡爾·李·海林這個名字。」
「說這些都太遲了,傑可。」
莎麗前來應門時,向傑可就房子的事致意。陸希恩在樓上的書房裡工作著,而且沒有喝酒。他指了張椅子,要傑可坐下。書桌上散滿了法律方面的書籍。
「整個下午我都在想著那份結論,」他說道,指著面前混亂無章的景象,「你唯一救海林的希望就是在最後的結論時像念符咒般地把陪審團給控制住。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做的是法學史上最偉大的一篇結論報告。而這就是我忙了一下午的原因。」
「我以為你以前就已經創造出這種曠世傑作了。」
「事實上,我的確有過,而且那種境界是你無法趕得上的。而且我相信你一定會把整個星期日下午花在哀悼失去你的房子方面,並且把你的悲傷沉浸在庫爾斯啤酒裡。我知道你一定什麼也沒準備,所以我就替你寫了。」
「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樣清醒,陸希恩。」
「我在喝醉的時候比你清醒時還厲害。」
「不過至少我是個律師啊!」
陸希恩丟了一份報告給傑可:「拿去看看吧,這是從我的曠世傑作裡編錄出來的。是陸希恩·魏爾班最好的一篇結論報告。我建議你把它一個字一個字地背下來,然後逐字使用它。別試著想要修改或是潤飾其中的文字哦,否則你只會把它給摘砸了。」
「你整晚沒睡?」陸希恩問道。
「睡了一會兒,11點睡到12點。」
「你看起來太狼狽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上。」
「我現在很煩,睡覺不會有什麼用的。什麼都幫不了我,除非這場審判結束。我真的不明白,陸希恩。我不懂為什麼事情會搞得這麼糟。我們當然有權利向上天多要一點運氣。這件案子甚至於根本就不該在克連頓審判。我們有個最糟的陪審團——一個已經被外在勢力恐嚇過的陪審團,只是我無法提出證據罷了。我們的明星證人徹底地被人毀了。而我的委託人又作了個最差勁的表演。現在,陪審團是不會相信我的了。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麼事情會出差錯。」
「你仍然可以打贏這場官司,傑可。這的確最需要奇跡出現,不過那種事偶爾也會發生的、我曾經有很多次因為結論的關係,而把原本失勢的局而給扳回來。和陪審團較較勁吧,和他們說話,打動他們的心,記住,只要有一個持反對意見,就可以牽制住整個陪審團。」
「我應該讓他們哭嗎?」
「可以啊,如果你有這個本事的話。這不是容易的事,但只要你能讓陪審席出現眼淚的話,就可以有效地影響他們的判決。」
莎麗端了酒上來,他們隨後下樓梯到走廊上去。天黑後,她準備了三明治和炸薯條給他們吃。10點時,傑可起身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他打了個電話給卡拉,兩人講了一個小時。他沒有提到房子的事。當他聽著她的聲音時,他的胃部抽搐了起來,他知道不久之後,自己一定得向她說明實情,告訴她,她的房子已經不復存在了。他掛下電話,心裡祈禱她不會在報紙上看到房子被燒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