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加納-古德曼週三上午沒有回芝加哥,而是飛到了密西西比州的傑克遜市。飛行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幾乎沒時間喝杯咖啡和吃一隻冰冷的新月形麵包卷。他在機場租了輛車便徑直奔州議會大廈而去。由於議會處於休會期,門前停車場上空位很多。同許多美國內戰後重建的縣府辦公大樓一樣,州議會大廈坐北朝南威嚴矗立。他停下腳步欣賞著為緬懷戰時南方婦女而修建的紀念碑,但他用了更多的時間細細打量大廈門前台階底部的那些非常好看的日本木蘭花。
    四年前,就在梅納德-托爾執行死刑前的數日裡和數小時中,古德曼曾有兩次同樣的造訪此地的經歷。區別只在於當時是另一個州長,另一個當事人,另一個案件。托爾在一次持續了兩天的瘋狂謀殺案中連殺數人,當時很難喚起別人對他的同情。他希望薩姆的案子能有所不同,他是個上了歲數的人,用不了四五年的時間也許就會死去,他的罪行對許多密西西比州的居民而言已成了過去的歷史,而且已經無休無止地持續了這麼多年。
    古德曼整個上午都在排練他的既定節目。他走進議會大廈,再一次為它的優美所折服,這簡直就是華盛頓美國議會大廈的小型翻版,裡面簡直無一處敗筆。它是一九一○年由監獄的犯人們修建的,密西西比州當時利用與鐵路部門打贏的一場官司所得的收益為自己建造了這座豐碑。
    他走進設在二層的州長辦公室,並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了一位很可愛的接待員。她說今天上午州長不在,又問他是不是要安排一下約會。古德曼說不用了,但同時解釋說他的事非常重要,可否見一下州長的首席顧問安迪-拉雷莫爾先生?
    女接待員打了幾個電話,古德曼在一旁等著,半小時後,拉雷莫爾先生出現了。他們互相作了自我介紹後便一同沿著走廊向前走,走廊兩旁像迷宮般排布著一間間面積不是很大的辦公室。拉雷莫爾的小辦公室裡雜亂無章,堆得滿滿的,很像他本人的模樣。他是個小個子男人,腰部明顯有些彎曲,幾乎沒有脖頸,長長的下頦垂在胸前,每當他講話時,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便緊縮成一團,那副模樣令人感到有些恐怖,古德曼拿不準他是三十歲還是五十歲,但他一定是個天才。
    「今天上午州長去保險商代表大會發表講話,」拉雷莫爾說,他的手裡拿著一本旅行指南,像是拿著件什麼寶貝,「然後他去訪問城內的一所公立學校。」
    「我會等他的,」古德曼說,「事情非常要緊,我先四處轉轉等他回來。」
    拉雷莫爾將一沓紙往旁邊推了推,然後把手交疊著放到桌面上。「那個年輕人,也就是薩姆的孫子出了什麼事嗎?」
    「噢,他仍在繼續他的工作,我是庫貝法律事務所公益部門的負責人,所以我來幫他一把。」
    「我們在密切關注著這件事,」拉雷莫爾說,他的臉在說話時拚命往中部擠,每說完一句話後再放鬆開來,「看樣子這回是不可救藥了。」
    「通常都會這樣,」古德曼說,「州長對召開赦免死刑聽證會有多大的興趣呢?」
    「我肯定他有召開聽證會的想法,但批准赦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敢說你也一定知道,有關的法令賦予州長很大權限,他可以赦免死刑並立刻假釋犯人,他也可以把死刑改為無期徒刑或是更輕的刑罰。」
    古德曼點點頭。「我有希望見他一面嗎?」
    「按計劃他會在十一點鐘回來,到時候我會跟他講你的事。他也許會在辦公桌上吃午飯,所以在一點鐘左右可能會有一點時間,那時你能來嗎?」
    「是的,不過這件事最好先不要聲張,我們的當事人極力反對這類會面。」
    「他反對召開赦免死刑聽證會嗎?」
    「我們只剩下七天的時間了,拉雷莫爾先生,我們什麼都不會反對。」
    拉雷莫爾皺了皺鼻子,露出了上排牙齒,然後又把旅行指南抓在手裡。「你一點鐘來吧,看看我能做些什麼。」
    「謝謝。」他們又漫無邊際地聊了五分鐘,接著拉雷莫爾就被一陣又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纏上了。古德曼道聲對不起便離開了議會大廈,走到日本木蘭花前又停下來,他把外套脫掉,時間剛到九點半,他已覺得腋下濕漉漉的,襯衣也貼到了後背上。
    他往南面四個街區外的國會大街方向走去,那條街被認為是傑克遜市的主要街道。在商業區的建築群和車水馬龍之間,非常雄偉的州長官邸就坐落在一塊平展展的草地上,那是一幢周圍有圍牆和柵門的南北戰爭前的建築,它的正面朝向議會大廈的方向。就在托爾被執行死刑的頭一天晚上,一群對死刑持異議的人就曾聚集在這裡周圍的便道上聲嘶力竭地向州長叫喊,而州長本人顯然聽不到他們的喊聲。古德曼在便道上停下來,腦海裡回憶著官邸裡的一切。就在托爾進毒氣室前的幾個小時,他和彼得-韋森伯格曾經帶著他們的最後抗辯從主車道左面的一個門匆匆走進去,當時州長正在和一些要人共進晚餐,對他們的貿然來訪非常惱火,他拒絕了他們就召開赦免死刑聽證會所做的最後請求,然後,出於南部最優良的傳統禮節,邀請他們留下來一起吃晚餐。
    他們當時婉言謝絕了,古德曼解釋說他們必須趕回帕契曼去陪伴當事人度過最後時刻。「當心些,」州長說完便又回到他的晚宴
    古德曼不知道在未來幾天裡會有多少抗議者站在這裡唱歌、祈禱、燃蠟燭、揮動標語牌,強烈要求麥卡利斯特拯救老薩姆。恐怕不會太多。
    傑克遜市中心商業區的辦公用房向來是很寬裕的,古德曼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地方。他按一個招租招牌的指引找到了一幢模樣不大雅致的寫字樓,樓上第三層的空房引起了他的興趣。他在底樓一家信貸公司的問事處瞭解了一下情況。一小時後這幢樓的主人來了,並帶他看了房間,那是一個不太潔淨的兩居室套間,地毯很破舊,護牆板上千瘡百孔。古德曼走到唯一的窗子前望了望在三個街區外迎面矗立的州議會大廈。「好極了,」他說。
    「月租三百美元,電費另算,休息用房在大廳下面,半年起租。」
    「我只需要用二個月,」古德曼從兜裡抽出一沓折得很整齊的鈔票說。
    房主看了看他手裡的錢問道:「你經營什麼業務?」
    「市場分析。」
    「來自何處?」
    「底特律,我們打算在這個州建立分公司,需要借貴地落腳,但只用兩個月,全部現金支付,無需任何書面手續,到時我們會二話不說自動搬出去的。」
    房主收了錢並將兩把鑰匙交給了古德曼,一把開辦公室,另一把開朝向州議會大街的大門,他們握了握手表示生意成交。
    古德曼離開這個破爛不堪的地方回到了他停在州議會大廈前的車子裡。走在路上時他禁不住對自己目前正在實施之中的計劃笑出吉來,這個點子是亞當想出來的,是為了搶救薩姆所做的一系列絕望計劃中的關鍵一著。這著棋沒有絲毫合法性而言,花銷很有限,不過在這種節骨眼上倒是沒人會在乎錢財的。他本人畢竟是事務所公益部門的負責人,在他的同事們中間,他就是驕傲和正義的化身,事務所裡的人包括丹尼爾-羅森在內都不會因為租一套房子和幾台電話機這樣的事對他興師問罪的。
    在做了三周的死刑犯代理律師後,亞當開始為他在芝加哥辦公室的前景憂心忡忡,不知道那辦公室是否還為他保留著。週三上午還不到十點,他便已經擬完了一份定罪後減刑要求,並且和各法院的書記官通了四次電話,還和一家法院的負責人通了一次話,他還就根據人身保護令對毒氣室進行抨擊所做的上訴同華盛頓的理查德-奧蘭德談了兩次,再有就是同新奧爾良第五巡迴法院死刑事務辦公室書記官通了一次話,內容涉及那項律師辯護不力的申訴。
    聲稱薩姆已喪失思想能力的申訴現在已通過傳真發到了傑克遜市,正本隨後就通過聯邦快遞送達,亞當不得不很謙和地請求法院負責人加快審理的節奏,請他們盡早審理並予以駁回,雖然這並非他的原話,但意思就是這樣。顯而易見,即便有可能緩期執行死刑,最終也還是要由聯邦法官下達命令。
    每一次新的申訴都帶給人一絲新的希望,當然也正如亞當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就已經認識到的那樣,也為另一次失敗埋下了伏筆。一次申訴必須通過四道關卡才能最終完成它的使命——密西西比州高級法院,地區聯邦法院,第五巡迴法院以及美國最高法院——所以成功的概率是極低的,特別是在眼下這種階段所作的申訴。可以供薩姆加以利用並且還多少有些說服力的爭點早在幾年前就給華萊士-泰納和加納-古德曼用得光光的,目前可供亞當用來上訴的只是一點殘渣剩屑而已。
    第五巡迴法院的書記官很懷疑法院是否還會不厭其煩地召開另一次口頭辯論會,特別是在看到薩姆幾乎每天都要提出新的申訴情況下,三人法官小組恐怕只會看看答辯狀。如果法官想要聽取亞當的意見,最多只會採取開電話會議的方式。
    理查德-奧蘭德這時又打來電話說最高法院已經收到了他的關於調案複審或召開案情聽證會的訴狀,並已指定專人負責處理。他認為法院不會再費心開什麼口頭辯論會,現在為時已晚。他還告訴亞當已收到了就喪失思想能力進行新的申訴的傳真件,他將就此對地方法院進行督促,還說那個申訴很有意思,並問亞當有什麼新的申訴打算,但亞當沒有說。
    斯萊特裡法官的秘書,那個永遠陰沉著臉的佈雷克-傑斐遜打電話來通知亞當說法官大人已經收到了提交給密西西比最高法院的新申訴傳真件,他很坦率地講這不大可能會引起法官大人的重視,但訴狀到達他們法院會後還是會得到妥善處理。
    亞當一個人竟支使著四個完全不同的法院團團亂轉,這一點使他多少得到一絲滿足。
    十一點時,首席檢察官辦公室那個臭名昭著的死亡博士莫裡斯-亨利打來電話通知亞當他們已經收到了最新一輪臨刑前逃生上訴狀,他說到這類上訴時總喜歡使用這個字眼,他說羅克斯伯勒先生已經指定了十餘名律師去準備回復的文件。亨利在電話中表現得很得體,但這個電話本身無疑是在說——我們可是有很多律師的,亞當。
    經他起草的文件已經非常可觀,小小的會議桌上堆得滿滿的。達琳不停地在辦公室裡出出進進——忙著複印文件,傳達電話,遞送咖啡並對訴狀和答辯狀進行校對。她曾經在事務煩雜的政府債券發行部門接受過專業訓練,所以面對大量紛繁煩瑣的文件仍然顯得駕輕就熟。她不止一次說過與以前那種循規蹈矩、單調乏味的工作相比,她的工作發生了某種很有刺激性的變化。「還有什麼能比一天天臨近的死刑更有刺激性呢?」亞當說。
    就連貝克-庫利也在設法從最近制定的聯邦政府金融法規中擺脫出來,以便能一睹為快。
    費爾普斯在十一點左右打過電話來問亞當是否想在午飯時見個面,亞當沒有那份心思,於是在對時間的緊迫和古怪的法官作了一通抱怨後推掉了費爾普斯的邀請。莉仍然沒有音訊,費爾普斯說她以前也曾失蹤過,但從未超過兩天,他很不放心,正在考慮請個私家偵探,還說他會經常與亞當保持聯繫。
    「有個記者要求見你,」這時達琳進來遞上一張名片說。來者名叫安妮-L.皮扎,是《新聞週刊》的記者,她是本週三第三位來辦公室求見的記者。「跟她說對不起,」亞當毫不客氣地說道。
    「我已經說過了,但因為是《新聞週刊》的記者,我想也許應該跟你打個招呼。」
    「我不管來的是誰,告訴她我的當事人同樣不接受任何採訪。」
    電話鈴響了起來,達琳匆匆出去了。來電話的是身在傑克遜市的古德曼,說是要在一點鐘會見州長。亞當跟他講了自己的一系列活動和電話交談的情況。
    達琳在十二點二十分時送來一份三明治,亞當很快吃了下去,然後他趁電腦正在打印另一份答辯狀的空兒打了個盹。
    古德曼一邊在州長辦公室旁邊的接待室裡等著,一邊隨手翻閱著一份汽車雜誌。那位漂亮的秘書在接轉電話的間隙忙著修飾自己的指甲。一點鐘到了,沒有任何動靜,一點半的時候仍然沒有動靜,女接待員已經道了兩次歉,同時指甲也變成了很艷麗的桃紅色,古德曼笑著說沒關係。專門從事義務法律幫助計劃的人就有這點好處,他的勞動不用時間來衡量,他的成功在於能夠幫助別人,至於耗費時間的多少是無關緊要的。
    兩點十五分時,一名身穿黑制服的年輕女士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她走到古德曼跟前。「古德曼先生,我是莫娜-斯塔克,州長辦公室主任,州長現在要見你,」她十分得體地微笑著說道。古德曼跟著她穿過一扇雙開門進到一間佈置得很氣派的狹長辦公室裡,屋子的一端擺著一張辦公桌,遠遠的另一端放著一張會議桌。
    麥卡利斯特此刻正憑窗而立。他沒穿外套,領帶鬆開來,襯衣袖子挽起,完全是一副日理萬機的人民公僕形象。「你好,古德曼先生,」他邊說邊把一隻手伸過來,潔白的牙齒泛著光澤。
    「見到你不勝榮幸,州長先生,」古德曼說道。他未帶公文包,也沒有任何標準律師所帶的行頭,就像只是偶爾路過這條街時才臨時想起要見見州長的樣子。
    「你已經見過拉雷莫爾先生和斯塔克女士了,」麥卡利斯特說著分別向兩人指了指。
    「是的,我們已經見過面了,感謝你能這樣快就接見我。」古德曼努力使語調和自己那迷人的微笑配合得好一些,但他沒能做到。此時此刻,在這間寬大的辦公室裡,他只剩下一臉的謙卑和感激不盡了。
    「我們到那邊坐吧,」州長說著指了指會議桌並帶頭向那裡走過去。四個人在桌子的四周落了座,拉雷莫爾和莫娜拿出筆來擺出一副準備認真記錄的架勢,只有古德曼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我聽說過去幾天進行了大量上訴,」麥卡利斯特說道。
    「是的,先生,很想問一下,州長是否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古德曼問道。
    「沒有,謝天謝地。」
    「嗯,這並不奇怪。我們肯定會一直申訴到最後一刻的。」
    「我能提個問題嗎,古德曼先生?」州長很誠懇地問。
    「當然。」
    「我知道你經手過很多此類案子,此時此刻你對本案的前景有何看法?還有多少迴旋的餘地呢?」
    「很難說,薩姆與大部分死刑犯有所不同,因為他一直有很好的律師——在審判中辯護有力,上訴工作也進行得非常出色。」
    「我想是有你幫忙。」
    古德曼笑了笑,麥卡利斯特也隨之笑笑,莫娜也跟著擠出一個笑臉。拉雷莫爾仍然俯身在他的記事簿上,臉部由於過分專注而顯得有些變形。
    「說得不錯,但薩姆的主要申訴已被悉數駁回,眼下的申訴只是最後的努力而已,但常常也會起作用。勝負可以說是對半開,雖說只有七天的時間。」
    莫娜聽到此處飛快地做著筆記,似乎這些話蘊含著重大的法律意義,拉雷莫爾更是一字不漏地記錄著。
    麥卡利斯特思考了片刻。「我有點不明白,古德曼先生。你的當事人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會見,他反對舉行召開赦免死刑聽證會,你也要我們對此次會見緘口不提,所以,我們坐在這裡有什麼意義呢?」
    「事情是會變化的,州長先生。正如我說過的那樣,我曾多次為此類事來過這裡,我也見到過那些犯人是怎樣算計他們剩下的日子,那種算計對人的內心會產生奇特的影響,會使人發生變化。作為一名律師,我不能放棄任何希望,也不能失去任何機會。」
    「那你是在要求召開聽證會啦?」
    「是的,先生,非公開的聽證會。」
    「什麼時間?」
    「週五怎麼樣?」
    「還有兩天的時間,」麥卡利斯特凝視著窗外說。拉雷莫爾清了清嗓子問道:「你都有哪些證人呢?」
    「問得好,如果我有人選,我現在就會告訴你,但我沒有,我們的陳述將會非常簡單。」
    「誰可以作州里的證人呢?」麥卡利斯特問拉雷莫爾,他的牙齒在他進行思考時閃閃發光。古德曼將視線移了開去。
    「我肯定受害人家屬會有話要說的,通常要對犯人所犯罪行進行討論。也許還需要獄方代表出庭對犯人是哪種類型進行討論,這類聽證會一般很靈活。」
    「我比任何人都更瞭解這樁罪行,」麥卡利斯特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
    「那是個很奇特的情況,」古德曼坦陳道,「我曾經參與過這類聽證會,公訴人通常會作為第一個證人出庭作證,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就是公訴人。」
    「你為什麼不願意這次聽證會公開呢?」
    「州長一直提倡會議公開,」莫娜插了一句。
    「不公開對任何人都是最為有利的,」古德曼說,口氣很像個淵博的教授,「這樣對你們的壓力會小一些,州長,由於是在非公開的情況下進行,你不會遇到太多的外來干擾,我們當然希望能秘密進行。」
    「原因呢?」麥卡利斯特問道。
    「是這樣的,坦率地講,先生,我們不希望露絲-克雷默當眾談她兒子的事,」古德曼邊說邊看著那三個人,其實真正的原因根本與此不相干。亞當確信唯一能夠說服薩姆接受的方式就是向他保證聽證會是非公開進行的,只有那樣薩姆才會相信有可能避免麥卡利斯特譁眾取寵。
    古德曼知道在全國範圍內有那麼十幾個人會很高興抽時間來傑克遜市為薩姆作證。他曾經聽到過那些人為反對死刑而不懈努力的事,他們中間有修女、牧師、精神病專家、社會工作者、作家、教授以及一些先前的死刑犯。斯溫博士會證明薩姆的日子有多麼的悲慘,他會非常出色地使州長相信這個州將要殺死的是個植物人。
    在大多數州里,犯人有權要求舉行最後一刻赦免死刑聽證會,這種聽證會通常有州長親自參加。但在密西西比州不同,是否舉行這種聽證會可以相機行事。
    「我想你說的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州長說。
    「社會上的反應已經夠強烈了,」古德曼說,他知道麥卡利斯特做夢都在盼著會出現狂熱的新聞報道,「如果公開舉行聽證會對任何人都沒有益處。」
    莫娜是個公開會議的堅定吹鼓手,她聽到這裡把眉頭緊緊地皺起,並用很粗的筆道寫了些什麼,麥卡利斯特此時陷入了沉思。
    「無論公開與否,」他說,「除非你和你的當事人準備提供一些新的情況,否則就沒有召開聽證會的必要。我瞭解這個案子,古德曼先生,我聞到過爆炸後的硝煙,見到過遇難者的屍體,除非有新的情況,否則我不會改變主意。」
    「哪一類的情況?」
    「例如某個人的名字,只要你能提供薩姆同謀的名字,我就同意召開聽證會。我不能保證會赦免,這你也能理解,只是一次常規的聽證會,不然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了。」
    「你確信有同謀嗎?」古德曼問道。
    「我們一直在懷疑,你呢?」
    「這一點為什麼如此重要?」
    「它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最後決定權在我手裡,古德曼先生。一旦法院有了定論,一旦時鐘行進到了下週二的晚上,我就成了世上唯一能阻止這件事的人。如果薩姆罪有應得,那我決不會插手干預,但如果他罪不該死,那麼當然應該制止這次死刑。我還年輕,我可不想在後半生因為這件事而追悔不已,我需要作出正確的決定。」
    「既然你相信有同謀,為什麼不肯出面制止死刑呢?」
    「因為我需要確鑿的證據。你多年來一直擔任他的律師,你認為他有同謀嗎?」
    「是的,我一直覺得那件事非一人所為。我不知道誰是主犯誰是從犯,但薩姆肯定是參與了。」
    麥卡利斯特靠近古德曼並望著他的眼睛。「古德曼先生,如果薩姆能告訴我實情,我就同意舉行秘密聽證會,我還會考慮赦免他的死刑。我不能把話說死,這一點你能理解,我只保證能夠舉行聽證會。否則的話,這件事到此就算結束了。」
    莫娜和拉雷莫爾用比法庭記者還要快的速度記錄著。
    「薩姆說他已講了實情。」
    「那就別再提什麼聽證會,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處理。」
    古德曼有些灰心地歎了口氣,但臉上仍舊掛著笑容。「好吧,我們會再找他談談,明天我們還能在這裡見面嗎?」
    州長望了望莫娜,莫娜看了一眼袖珍日曆後搖了搖頭,似乎明天已被講話、接見和會議佔滿,根本沒有指望。「明天的日程已經排滿,」她用一種不客商量的口吻說。
    「午餐時怎麼樣?」
    不行,指望不上。「你將要在全國來復槍協會的大會上發表講話。」
    「你給我打電話好不好?」拉雷莫爾提議說。
    「好主意,」州長邊站起身繫袖口的鈕扣邊說。
    古德曼站起來同那三個人握了握手。「如果事情有什麼進展我會打電話來。我們請求盡快舉行一次聽證會,不管發生什麼情況。」
    「除非薩姆開口,否則將不予考慮,」州長說。
    「如果你方便的話,請把你們的要求寫成書面形式,」拉雷莫爾說。
    「當然。」
    他們把古德曼送到門口。古德曼出去後麥卡利斯特坐回辦公桌後面的椅子裡,重新把袖口的鈕扣解開。拉雷莫爾打了聲招呼便回他那間位於大廳另一頭的小屋去了。
    斯塔克女士開始仔細研究一份打印的文件,而州長的眼睛則盯著自己電話機上那一排排閃閃爍爍的按鍵。「這些電話有多少與薩姆的案子有關?」他問道。她用手指在一張表格上一列列數著。
    「昨天給你打來的電話中有二十一個是有關凱霍爾死刑的。其中的十四個同意送他進毒氣室,五個要求保留他的性命,另外兩個尚拿不定主意。」
    「有所上升。」
    「是的,但報上登了一篇有關薩姆最後上訴努力的文章,其中提到有可能會召開赦免死刑聽證會。」
    「民意測驗結果如何?」
    「沒什麼變化。州里百分之九十的白人同意執行死刑,大約有一半的黑人持相同看法,總數約為百分之八十四。」
    「贊同我的人有多少?」
    「百分之六十二。但如果你赦免薩姆的話,我相信你的支持率會降到一位數。」
    「所以你反對赦免他。」
    「那樣做沒有絲毫益處,而失去的卻會很多。姑且不論民意測驗及其數據,如果你赦免了死牢裡的一個惡棍,馬上就會再有五十個派他們的律師、祖母以及牧師來這裡要求同樣的恩惠。你可一定要想好,別做蠢事。」
    「是的,你說得對,我們的宣傳計劃呢?」
    「我在一小時內準備好。」
    「我需要看一看。」
    「內格爾正在做最後潤色,我認為你應該同意召開聽證會的請求,但最好定在下週一,明天就宣佈這個消息,先看看週末的反應。」
    「聽證會不能秘密進行。」
    「當然不能!我們就是要讓露絲-克雷默在攝像機前哭訴。」
    「這是我的聽證會,薩姆和他的律師們別想左右局勢。如果他們要開,就得按我的方式開。」
    「完全正確,不過別忘了,你也需要這次聽證會,是樹立形象的絕好時機。」
    古德曼簽了一份為期三個月的契約,租下了四台蜂窩電話。他用庫貝法律事務所的信用卡付帳,同時巧妙地避開了那位很活躍的年輕銷售商連珠炮般的發問。他去到斯泰特大街上一家公立圖書館中找了一個堆滿電話簿的參考書服務台並根據電話簿的厚度選擇了一些密西西比州中較大城鎮的號碼簿,諸如勞雷爾、哈蒂斯堡、圖珀洛、維克斯堡、比洛克西和默裡迪恩。然後又拿起幾本薄一點兒的——如蒂尼卡、卡爾洪城、比德、長灘、西點。他又去服務台把大票換成一角、五分的零錢,然後花了兩個小時把電話簿複印了下來。
    他興致勃勃地進行著他的工作。沒人會相信這個衣著整潔、打著領帶、留著濃密鬍鬚的小個子男人是芝加哥一家大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手下有成群的秘書和專職律師供其隨意役使;也不會有人相信他每年能賺四十萬美金,再少他是不會幹的。古德曼高高興興地做著他的工作,他是在傾注其心血拯救一個按律該斬的生靈。
    他離開圖書館後驅車經過幾個街區來到密西西比州立法學院,那裡有一位教犯罪心理學和刑法學的教授,名叫約翰-布萊恩-格拉斯,曾經發表過一些反對死刑的學術論文。古德曼想去結識一下此人,同時也問問該教授麾下是否有些得意門生會對他的一項研究計劃感興趣。
    教授當天恰好不在,但從課程表上看他會在週四上午九點到校上課。古德曼去查了一下這所法律學校的圖書館,然後便離開了那裡。他開車經過幾個街區來到原先的州議會大廈舊址,為了消磨時間,他用了半個小時仔仔細細在裡面遊覽了一番,其中有一半時間花在了底層的民權運動展室。他向紀念品櫃檯的售貨員打聽哪裡能容他睡上一覺和吃頓早餐,那女售貨員建議他去距這裡一英里處的米爾薩普斯-布伊旅館。他找到了那座維多利亞式的建築,恰好訂到了最後一間空房。這家旅館內是一水兒的仿古傢俱和裝飾,裡面的調酒男僕給他調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飲料,他拿著酒回到了自己的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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