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報紙上刊登了對總統顧問——亞歷山大-拉特尼科夫的專訪,當聽到就此事進行的電視評論時,格裡戈裡-瓦連京諾維奇-欽措夫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專訪進行得非常成功,完全遵照欽措夫的指示,該說的都說到了。毫無疑問,紹利亞克是個無價之寶,他用了什麼辦法,把這件事幹得這麼漂亮?
「拉特尼科夫稱,總統保證堅決不再增加貨幣發行。」電視評論員說道,「但拖欠工資的問題在近期內無論如何都無法解決。值得注意的是,總統顧問向記者尤利婭-特列季亞科娃表示,總統身邊的官員對該問題的看法完全一致。換句話說,包括總統在內,所有的人都清楚地認識到,近期內無法償還欠款。我在此引用總統顧問的原話:『如果總統或他的智囊團成員向你們保證要在三四月份償還自去年九月份以來拖欠的工資,那肯定是謊話。總統並不打算打開印鈔機。』說這些話的人已經有兩年時間不接受任何記者的採訪,是什麼讓他打破了沉默?據我推測,總統智囊團內部就競選綱領的內容發生了分歧。一部分顧問認為,總統在競選綱領中只應做些力所能及的承諾,亞歷山大-拉特尼科夫就是其中一員;而另一部分人顯然認為,為了能在選舉中獲勝可以不惜任何手段,甚至可以為此『公開說謊』。一向讓新聞記者感到遙不可及的總統顧問終於決定公開講話,這一現象說明,總統制度的政策出現了危機;同時也說明了,總統的智囊團根本就沒有打算在競選勝利後的四年任期內繼續支持總統。總統顧問們對現實狀況的看法一致,卻在是否向公眾講真話這一問題上有分歧,這難道是正常的多元化現象嗎?我認為,這首先是無原則性的表現。現在,我們只能拭目以待,看國家首腦到底傾向於哪一種意見。」
說得棒極了!聽到這兒,欽措夫非常興奮,手心兒都出汗了。現在總統的三大法寶中的一件已經失靈了。無論他對補發工資做出什麼樣的承諾,再也不會有人相信他了。如果他不想被大家視為騙子,他就不得不收起這粒誘人的糖果,簡直太棒了!
欽措夫興致勃勃地看完體育新聞、天氣預報以及所有的電視節目,然後給自己的主子、總統候選人馬利科夫打電話。
「聽見了嗎?」欽措夫得意地問。
「好樣的!」馬利科夫稱讚道,從語氣中聽得出來,老闆非常滿意,「幹得很漂亮,應該給你發獎金。」
「也許,還應有點兒別的?」欽措夫說道,「你也看到了,這人的工作成績一流,應當好好重用他。」
「等等,讓他先休息一下,否則他會覺得我們要依賴他。他為我們做得越多,我們對他的依賴程度就越高;他知道得越多,就越不能和他翻臉。答應他多少錢就給他多少錢,讓他放鬆一下。和他談好,讓他一個星期後再來,別催他,明白嗎?」
「我明白。」
「我害怕他,格裡沙,他是個危險人物。」
「算了吧!」欽措夫皺著眉頭說,「他一點兒也不危險。他是個正常的人,非常清楚自己的利益。如果他是危險人物,早就躲起來了,而不會出來和我們談什麼交易。他知道,他對我們有威脅,我們對他也同樣有,否則他不會在葉卡捷琳堡無緣無故地躲開我們的人。況且是他主動提出合作的,因為他清楚,他有本事,而我們擁有權力,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呢?」
「你真的這麼想?」馬利科夫疑惑地追問道。
「真的。我為自己的話負責。」
「格裡沙,你知道,如果錯了,你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我不會錯的,你不用擔心。」欽措夫自信地說。
「好了,事情辦完了,」他愉快地想,「葉甫根尼-沙巴諾夫會盡力安排好總統回家鄉視察的事,如果成功,他就可能進入總統的竟選班子。現任總統有這麼得力的助手,就不用怕什麼敵人了。」
米納耶夫將軍交給帕維爾-紹利亞克的名單上有七個人名。排在第一位的是馬利科夫,現任總統的形象設計師——葉甫根尼-沙巴諾夫排在第四位,排在未位的是黑海地區某個公司的總經理——奧列格-伊萬諾維奇-尤爾采夫。俄羅斯、格魯吉亞、阿布哈茲、土耳其之間的武器和毒品運輸就經過尤爾采夫控制的這段沿海區域。
尤爾采夫是上流社會的一分子,享有很高威望,他經常慷慨地為各種演出和抽獎活動提供贊助,因此他與莫斯科企業界、藝術界有著廣泛的聯繫。通過米納耶夫的幫助,帕維爾沒費多大勁兒就瞭解到,完全沒有必要跑到南方去找尤爾采夫,他經常來莫斯科。這不,過幾天他就要作為嘉賓來莫斯科參加一個盛大活動,因為他為這次活動捐贈了一大筆錢。
帕維爾把殺害尤爾采夫的事交給了米哈伊爾-拉爾金。米哈伊爾和麗塔不同,他是小組內最有天賦的一個,但卻最不講原則。給米哈伊爾-拉爾金安排完工作後帕維爾開始考慮,該讓組內其餘兩名成員做些什麼。
對阿薩圖良的拜訪讓帕維爾感到心情愉快。加裡克-阿薩圖良正在不停地買進賣出,就像輪子上的松鼠,忙得團團轉——這是他年輕時就喜歡幹的事。帕維爾早在80年代初就認識他了,那時,他正瘋狂地做著倒賣聖像、古玩、鑽石的投機生意。偵查數據表明,他的生意規模很小,可利潤卻大得驚人。偵查人員長時間沒有將他逮捕,就是為了弄清楚他是怎麼幹的。大家推測,即使一對鑽石耳環的利潤達到百分之五十,阿薩圖良也不可能賺這麼多錢。因此,可以得出結論:他們做的交易遠比記錄在案的多得多。調查阿薩圖良的不是警察局,而是克格勃,因為他主要和外國人或即將出國的蘇聯人做生意。
最終也沒能搞清楚,阿薩圖良的巨額利潤從何而來。於是,克格勃逮捕了他,挑選了一個囚犯和他同住,指望他能供出點什麼。一開始特地讓他在獄中閒呆了幾天,不進行提審,希望同住的人能從他嘴裡套出些東西。但這一希望落空了。阿薩圖良很快和同室混熟了,兩人一起談天說地,但有關交易的事卻隻字未提。就在這時,隔離偵訊室刑偵部門的負責人帶來了一個消息,這讓偵查人員終於失去了耐心。情況是這樣的:檢查員在阿薩圖良的牢房裡看到一副奇怪的景象:那個派去的奸細躺在床上,而阿薩圖良俯下身子做些莫名其妙的動作。刑偵部門負責人聞訊趕來,他可比檢查員見多識廣,一看就明白了,阿薩圖良正在給他的同伴催眠。
「你在幹什麼?!」負責人吼道,「快停下!」
「不行,」阿薩圖良冷冷答道,「我不能把他丟下不管,我還要把他從催眠狀態中喚醒。」
「你出去吧。」負責人對檢查員說。檢查員走後,他招招手,讓阿薩圖良過來。
「你真的會幹這個?」
「我正在表演呢!如果不相信,那您就自己看吧!」阿薩圖良一副委屈樣兒。
「那麼被催眠後他會幹什麼?」
「我讓他講講,他第一次怎麼和姑娘接吻的?」
「你聽這個幹什麼?」負責人很驚訝,「難道很有趣嗎?」
「當然不是。因為他不相信我有這個本事,所以我們商量好,我給他催眠並讓他講些我不知道的事,等他醒了,我再向他複述,那時他就不得不相信了。因為我只能從他那兒瞭解這個姑娘的情況。」
「等等,」負責人來了興致,「你可以問問他……」
「不行,長官,」阿薩圖良立即打斷他,狡猾地笑了,「這只是個實驗,我可不打算在您身上嘗試。」
第二天,阿薩圖良被提審。他第一次見到負責此案的偵訊人員,並不知道此人就是布拉特尼科夫將軍。他們告訴阿薩圖良,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長期坐牢,要麼過富裕自由的生活。這有什麼好猶豫的,阿薩圖良當然選擇了自由。為了感激救星們銷毀了自己的刑事案件材料,他必須招認獲得巨額收入的方法。其實很簡單,他只是使用了催眠術,讓買方和賣方都能接受自己提出的價錢。事後,賣方好久不能緩過神來,搞不懂自己當時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把價值五萬盧布的鑽石項鏈只一千盧布就賣給了這個可愛的傢伙,而買主用六萬盧布買了這串項鏈還覺得佔了便宜。就這樣,阿薩圖良沒偷沒搶,卻發了大財。
阿薩圖良的事其實很簡單,他的材料只是在法律上被銷毀了,事實上被放進了刑偵部門的保險箱,需要時可隨時拿出使用。如果說讓米哈伊爾-拉爾金和克格勃合作,告別可憎的職業過上富裕的生活,在某種特定環境下他還可能會拒絕;那麼,加裡克-阿薩圖良為了獲取自由則不惜任何代價。因此,他總是愉快地完成各項任務,從不計較報酬的多少,對他來說,最好的報酬就是不讓他坐牢。
「嘿!」看到帕維爾,阿薩圖良高興地叫了起來,「您終於回來了!」
帕維爾看了看他,笑了,阿薩圖良當然有理由高興了,因為只有經常與自己的監護人聯繫,定期完成任務,才能保證那個保險櫃不被打開。雖說帕維爾的消失是事先計劃好的,但阿薩圖良還是感到不自在。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漸漸變成了一種病態的恐懼。一切都隨時可能發生。帕維爾在哪兒?材料又在哪兒?那個可怕的保險櫃在誰的辦公室裡?會不會有一天辦公室裡的保險櫃被打開,材料被取出來,然後再開始搜捕阿薩圖良……
「你是不是特別想我?」帕維爾笑呵呵地問。
阿薩圖良還是那樣瘦小勻稱,不像米哈伊爾那樣發福。這沒什麼好奇怪的:米哈伊爾總是坐著,不愛動,而阿薩圖良卻整天忙得像把機械掃帚。他還干以前的老本行,當然,必須經過允許。但帕維爾有個條件,就是禁止他在做買賣時運用他的特異功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會幹這個。」帕維爾經常叮囑他。
「我記得在『地鐵』飯店有幾個娘們和你挺熟的,怎麼樣,還沒和她們鬧翻吧?」帕維爾問。
「怎麼會呢?」阿薩圖良笑了,「女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怎麼能和她們吵架呢?應該好好愛護才對。」
「你說得對,」帕維爾點點頭,「後天在『地鐵』飯店有一個行動,你要開始工作了。」
「時刻準備著!」阿薩圖良高興地答道,說著敬了個滑稽的少先隊隊禮。
帕維爾最後拜訪的一名小組成員是卡爾-弗裡德裡霍維奇-裡菲尼烏斯。這是一個上了年歲的男人,年輕時是個憂鬱的美男子。卡爾比麗塔厲害,但他絕不是米沙-拉爾金那類人。他和加裡克-阿薩圖良一樣,一切與生俱來,用演員的話說,他完全是另一種風格。高高的個子,氣宇軒昂,灰白濃密的頭髮,黑亮的眼睛,他不用任何暗示就能把女人迷得神魂顛倒。
卡爾-弗裡德裡霍維奇-裡菲尼烏斯是位神經外科醫生,在給病人治療時經常使用催眠術。但他有一個缺點,其實也不能算是缺點,只是性格特徵。他非常渴望別人的愛,卻從未覺得自己需要去愛別人。總會有女人愛上他,他與她們中的大部分人保持距離,時不時給她們一點希望和鼓勵,不讓她們脫鉤。他的女病人不論漂亮與否,只要向他賣弄風情,他就經不起誘惑。每個愛上他的女人彷彿都為他注入了新的活力,讓他感到生活更加有趣。
卡爾就毀在女人手裡。一個愛上他的女病人,等了好幾個月也不見他從表面的恭維轉向實質性內容,於是惱羞成怒,告到法院,說卡爾醫生先將她催眠,然後在她喪失抵禦能力的情況下將她強xx。不巧的是,卡爾工作時沒帶助手,該事件沒有目擊者。也沒有人確信,卡爾對女病人碰都沒碰一下。而受害者一再強調:「不僅碰了,還……」這個女人的丈夫是黨政機關的一個大官,卡爾終於明白了,不會再讓他干醫生這行了,他命該如此。
當然,可以取證,接受採訪,攻擊造謠者,但那又能怎麼樣呢?如果這一事件發生在三四年後就好了,那時人們已經開始談論民主、多元化和新聞自由。但它發生在1985年,卡爾沒有任何機會打贏這場官司。除此之外,他被明確告知:最好乖乖地離開莫斯科去某個偏遠的地方,因為在莫斯科工作和生活的是最優秀的人才——國家的榮譽、智慧和良心的化身,他這樣的壞蛋顯然不配住在這裡。卡爾長歎了一口氣,準備用他在莫斯科的住宅在俄羅斯中部換一幢房子,和帕維爾小組的其他成員一樣,他是單身,到那兒可不需要拖家帶口。
這時,突然來了一個人,他說,如果卡爾答應某些條件,他就能留在莫斯科。條件有三個:徹底放棄行醫;改變姓名及住址;為這個人服務並完成他交給的任務。卡爾並不愚蠢,他明白自己正在與一個強大的機構打交道,並很快猜到了他們想讓他幹什麼。他並不需要錢,他掙的錢已足夠讓自己過上舒服日子。他行醫收費雖低,但他的病人都是些有錢人,為了表示感謝他們給了他想得到的一切。卡爾什麼也不怕,他沒有任何刑事犯罪的記錄,但他時刻被仇恨煎熬著,他恨那個又肥又蠢的女人,就因為沒跟她上床,她就敢這樣報復他;他恨她那身居高位卻道貌岸然的丈夫;他恨那些被視為智慧、榮譽、良心的化身的人,居然不讓他和他們居住在同一座城市裡。
帕維爾給卡爾發了新證件,上面貼的是他的照片,寫的卻是另外一個名字。現在他是康斯坦丁-費奧多羅維奇-列文科。帕維爾解釋說,為他選名字時,盡量保留了原名的第一個字母,這樣一來只是對原來的習慣做了一個小小的改動,卡爾就不用費勁去適應一個全然陌生的名字。還有那些出自女人之手、繡有他姓名字母的手帕,也必須扔掉。當然啦,是有點可惜,這可是天然的細麻紗布,而不是粗糙的合成製品。就這樣,改頭換面的列文科更換了住址,溶入莫斯科的滾滾人流之中。
麗塔為帕維爾工作是出於感激和愛,米哈伊爾-拉爾金是由於貪婪,阿薩圖良則是害怕坐牢。卡爾和他們完全不同,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恨這個世界,尤其恨那些和他作對的人,因此工作得特別賣勁兒。他工作的對象都是些黨政活動家、執法機關工作人員、高層領導人。帕維爾瞭解卡爾,給他佈置任務時力求做到每項任務都能讓他強烈地感到復仇的快感。可以說,促使卡爾為帕維爾工作的是感情因素,而非物質因素。
麗塔害怕進瘋人院,米哈伊爾害怕貧窮,阿薩圖良害怕坐牢,而卡爾什麼也不怕。帕維爾覺得有必要盡快改變這種不協調狀態。剛開始工作時,卡爾曾接受一項任務,致使一位大學一年級女孩自殺。事情是這樣的:某些非常富有但不太守法的人對這姑娘的父親很感興趣,但他一年前剛死了妻子,堅決拒絕了這些對他極為有利的建議,他說:「我可以冒險,但一旦事情敗露,我會被捕入獄,到那時我女兒怎麼辦?如果她知道她父親是個小偷,她將怎樣活下去?」一句話,這姑娘成了絆腳石。而那些人非常需要她的父親,因為只有他才能簽署那些對他們極為重要的文件。後來,這個姑娘莫名其妙地從十二層樓上跳下去摔死了,他們終於說服了這位父親,讓他簽了文件,並因此賺了大錢。帕維爾手中掌握了足夠的證據證明卡爾與姑娘的死有關,憑借這些證據,他控制了卡爾。
在帕維爾坐牢的兩年期間,卡爾過著平靜的生活。他還沒到退休年齡,但在為帕維爾工作期間掙的錢已足以使他不再為生活發愁。他住在寬敞的公寓裡,遛遛狗,打打獵,有時也帶女人回家,但從不留她們過夜。和卡爾聊了半小時後,帕維爾失望地發現,卡爾的仇恨消失了,現在帕維爾手中關於他與姑娘之死有關的證據成了促使他工作的唯一動力。在這一動力的推動下,阿薩圖良幹得很出色,而且還會繼續幹下去。但阿薩圖良還很年輕,40歲都不到,經驗智慧都不足,而卡爾就老多了,即便被送上法庭,他可能也會對此漠然處之。更何況,對卡爾的罪證還存有爭議,遠沒有阿薩圖良的材料有力。
「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卡爾一邊抽煙一邊說,可帕維爾認為他在撒謊,他實際上並不高興。剛過了兩年的平靜日子,他可不願再找什麼冒險和刺激。
「卡爾-弗裡德裡霍維奇,我需要您的幫助,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知道,您已經對我厭倦了,您想過平靜的生活,我很珍惜您以前為我做的一切。這次的任務很艱巨,您完全有理由置身事外,我只是想請您幫我個人一個忙,」帕維爾輕輕地說,避開了卡爾的目光,「請幫我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任務,當然,您的工作會得到相應的報酬。」
「好吧!」卡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同意了,「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俄羅斯」飯店的宴會廳燈火輝煌,乍一看很難分清,是水晶吊燈流光溢彩,還是女士們從頭武裝到腳的鑽石更加光彩奪目,在這兒舉行的活動與石油生意有關。眾所周知,石油生意總是伴隨著血腥和死亡,只有那些倖存者才能獲得巨額利潤。
奧列格-伊萬諾維奇-尤爾采夫是此次活動的嘉賓,來這兒參加活動的許多人為了開創自己的事業,曾從他那兒借過錢。尤爾采夫建議主辦人邀請幾位外國商人,並為他們支付路費及在莫斯科逗留三天的食宿費用。這些外國人自己不會掏腰包來參加這次活動,但他們的到來既能擴大影響,又能加強業務往來,增進友好關係。
大廳裡的人都是經過檢查的,因此保鏢禁止入內。尤爾采夫站在食物豐盛的餐桌前,心情愉快地品嚐著精緻小菜,時不時地從高腳杯裡啄點白酒。為了讓與會者能充分自由地交流,主辦人舉辦了時髦的自助餐會。尤爾采夫的右邊站著一位皮膚黝黑、十分壯實、嘴唇凸起的男人——他就是尤爾采夫用錢請來的阿聯酋商人;尤爾采夫的左面是一位35歲左右的漂亮女人,臉上的神情讓人一看便知是個職業女性,可能是某個大公司的顧問。當然,尤爾采夫來莫斯科時帶來了自己的情婦,但她沒來參加宴會:在離開酒店的前一個小時他們又吵翻了,結果尤爾采夫一個人摔門而出。而現在該為自己物色一位女伴了,否則置身於這些都有女伴的男賓中間他會顯得格格不入。尤爾采夫對身邊的漂亮女人不感興趣。他並不喜歡職業女性,雖然他認為她們是很好的生意夥伴,認真負責,而且不會衝動地去做愚蠢的冒險,但他始終覺得,這些女人連最基本的調情都不會,她們的性格非常男性化,不會挑逗,不會撒嬌,整天一本正經;而尤爾采夫最喜歡的恰恰是輕佻任性、講究打扮,長相漂亮的小姑娘。
尤爾采夫端起盤子和酒杯在大廳內慢慢走動,不時地向熟人微笑,點頭致意。他來此也有自己的目的,但他並不急於開始。等那個人吃飽喝足之後,尤爾采夫再找他談些重要的事情。他一會兒看看雪亮的餐刀,一會兒又看看某個漂亮姑娘裸露的背部,懶洋洋地想:「是不是要把她帶到一邊去聊些廢話?」後來決定,「還是算了,再找找吧!」這時,尤爾采夫突然感到不舒服,背上直冒冷汗,他飛快地向四周瞥了幾眼,發現投人注意他,才放下心來。
過了一會兒,美國石油公司駐莫斯科辦事處的一位老熟人跟他聊了起來。剛談了十分鐘,尤爾采夫就想:「真是個蠢才,真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他們在說什麼,尤爾采夫根本沒有聽,他禮貌地道了歉,假裝馬上要到大廳的那一邊的樣子,溜走了。
突然,尤爾采夫感到有點熱,腋下都出汗了,他下意識地鬆了鬆領帶。這時,他又猛地打了個寒顫,「我是不是生病了?」尤爾采夫嚇了一跳。但寒顫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尤爾采夫一會兒又恢復了正常。和其他男人一樣,他對身上的任何不適都深感恐懼並無法忍受。「應該找個地方坐坐。」他一邊想,一邊向大廳門口走去。門廊內擺放著沙發和軟椅,但都有人坐了。尤爾采夫朝洗手間方向走去,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休息。真走運,順著長廊向右拐,他發現一張沙發,幾把椅子,還有一張小矮桌,只有一位戴深色眼鏡,留長鬈發,微微有些發胖的男人坐在那兒。
尤爾采夫坐了下來,把腿伸開,將身體放鬆靠到椅背上。他不再打寒顫,但頭卻發沉,後腦勺疼得厲害。「看來我是真的病了,」他想,「真不巧,這個樣子明天怎麼回家呢?」
「頭疼嗎?」旁邊的男人同情地問。
「是的,你看出來了?」
「當然了,您的臉色很蒼白,可能是太悶熱的緣故。您是不是血管有毛病?」
「現在可怎麼辦?」尤爾采夫皺著眉頭問,每個字都說得十分艱難。
「沒什麼可怕的。」這人笑了,「35歲過後,三分之一的人會患這種病,只不過許多人不注意罷了,等到中風了,他們才會大吃一驚。我就曾有過這種情形。不過沒關係,只要藥片一吃,五分鐘後立刻恢復正常。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給您點兒藥片兒,我總是隨身帶很多。」
「可這兒沒水,我可沒勁兒再走回大廳去。」尤爾采夫的頭痛得更厲害了,他甚至覺得眼前發黑。
「不需要水,把藥片放在舌頭下面,它會立刻溶化,效果立竿見影。」
這個男人遞給尤爾采夫一個深色玻璃瓶,裡面有半瓶白藥片。
「吃了它,您會立刻好起來,何必受這份罪呢?」
「是啊,我何必受這份罪呢?大哪!疼得真讓人受不了,我會不會中風了?」想到這兒,尤爾采夫有點害怕,他把一粒藥片倒在手掌上。
這人收起玻璃瓶,笑了:「數不到一百下,您就會好起來。這種藥很有效,是我妻子從加拿大帶回來的。」
尤爾采夫合上眼睛,莫名其妙地數起數來,他非常驚訝地發現,疼痛消失得如此之快。數到八十六時,他感覺好極了,好像從未有過任何不適。
「您真是個魔術師!」尤爾采夫由衷地感謝道,「我想記下藥名,可以嗎?」
「鬼才知道,」這人高興地擺擺手,「是我妻子買的,應該問她才對。」
「難道藥瓶上沒寫嗎?」
「這不是原裝的。這藥原來裝在一個大罐裡,根本沒法隨身攜帶。知道嗎,藥店裡的散裝藥並不用於零售,而是為醫院準備的。我用小瓶裝了一些,放在口袋裡,您要不要再來點?」
「我可不能再拿您的了。」尤爾采夫不好意思地笑了。
「瞧您說的,小事一樁,我還多著呢。再說我妻子很快還要去加拿大,會給我再帶些回來。哎,給您倒哪兒?您能不能找張紙過來?」
尤爾采夫從口袋裡掏出記事本,從上面撕下一頁紙。
「好極了!」這個男人贊許地點點頭,「把它折成紙袋。」
他再次取出那個神奇的小黑瓶,打開塑料蓋,把藥片倒進紙袋裡。
「瞧,就這樣。我勸您別等到發作後再吃,剛剛感到有點頭疼,就應立即把藥片放到舌頭底下。您是怎麼發病的?一開始是不是渾身發熱?」
「是的。」尤爾采夫驚訝地答道。
「然後發冷,是嗎?」
「沒錯。」
「症狀很典型,和我一樣。請相信一個有經驗的病人,千萬別等到頭痛欲裂時再吃藥,只要發冷,就立即服藥。您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症狀的?」
「今天是第一次,以前從未有過。」
「而我已經受了四年折磨了。」這人長歎一聲。
「能不能告訴我,這種症狀隔多長時間發作一次?」
「這要看具體的情形。在悶熱擁擠的環境中,我大約每三十分鐘到四十分鐘發作一次,而在正常的生活條件下大約一個月一次,或者更長些。這還取決於天氣狀況、精神壓力、工作強度等因素。但您不用害怕,只要及時吃藥,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謝謝!」尤爾采夫由衷地說,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您可真幫了我一個大忙。」
「不值一提,」這個人漫不經心地擺擺手,「我很高興能幫助別人。」
尤爾采夫返回大廳,他覺得精神抖擻,心情愉快。這個頭髮蓬亂、戴眼鏡男人的藥片可真神。可話又說回來,怎麼會是個頭髮蓬亂、戴眼鏡的男人呢?他明明留著精心修理的短髮,也沒戴眼鏡……「一定是我搞混了,頭髮蓬亂、戴眼鏡的那個人是我昨天在酒店碰到的,那時他也坐在門廊中一張相似的沙發上,穿著一條長得不可思議的褲子,而那個給我藥片的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也難怪,頭疼得這麼厲害,把兩個人當成一個人了。」
尤爾采夫開始在大廳內尋找原來的目標。估計過了這麼久,這個人也該吃飽喝足了。在人群中找個人可不容易,尤爾采夫在大廳內慢慢踱步,不時地微笑,點頭致意,偶爾也和熟人簡短交談幾句。最後,他找到了那個人,兩人很快開始交談起來。他們談的是在優惠條件下提供貸款一事。銀行家固執得少見,尤爾采夫施展了渾身招數,說盡了漂亮話,最終仍不得不得出結論:顯然,進行這樣的談話還為時過早,對方喝得還不夠多。這時,尤爾采夫顯然感到渾身發熱,大廳內悶熱異常,「又該吃藥了,」他想,「得快點,趁這可怕的疼痛還沒開始……」
他向銀行家道了歉,閃到一邊,從口袋裡掏出藥袋,飛快地把藥片塞到舌頭底下。
他想把藥袋重新收好,但不知怎麼,手卻無論如何伸不進口袋。他感到窒息,頭暈目眩,手一鬆,藥袋從手裡掉了下來,另一隻手痙攣地抓住自己的領帶。尤爾采夫眼前一片模糊,他機械地揚起手,將身旁一位女士手中的香檳酒打落在地,在完全喪失知覺之前,他還能模模糊糊地想:為什麼沒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井為此感到驚訝。
米納耶夫將軍提供的名單上的第六號人物——國家杜馬議員伊佐托夫現在正在「地鐵」飯店與妻子共進晚餐,慶祝結婚二十週年。加裡克-阿薩圖良從自己的熟人——飯店女招待那兒得到了這一消息後,在此耐心地等待目標出現。阿薩圖良既不想進大廳,也不願在門口站著有礙觀瞻,他坐在一個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裡,靜靜觀察周圍的一切。他已和女招待商量好,只要伊佐托夫離開大廳,她就立即告訴阿薩圖良,萬一伊佐托夫總不出來,她就胡亂編個借口騙他出來。
看來不需要什麼借口了,伊佐托夫自己起身去洗手間。他一站起身,女招待就從後門跑向正在靜靜等待的阿薩圖良。
「他出來了!」她喊道,然後又跑了回去。
阿薩圖良跳了起來,飛快地向伊佐托夫走去,緊跟他進了洗手間。等伊佐托夫從裡面出來,阿薩圖良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肩膀。
「列尼亞-米哈伊洛維奇,能否和您說幾句話?」
「什麼,就在這兒?」議員驚訝地揚起眉毛。
「不,出去再說。」
他們一同走了出去,阿薩圖良用手指了個地方,剛才他就是在這兒痛苦地等待了三個小時,他知道,在這兒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
「您有什麼事?」伊佐托夫看看表,不耐煩地問。
阿薩圖良開始全神貫注。阿薩圖良在伊佐托夫和妻子進飯店之前已經觀察了他半天,他發現,伊佐托大需要借助手勢和姿態來瞭解周圍世界,他和那些通過聽覺和視覺來感知事物的人不同,對付他需要用另一種方法。阿薩圖良事先準備了一篇講稿,表面看是和這位議員商量採訪的事,而實際上中間巧妙地插入了一些警告威脅的話,其目的在於控制議員的意志。在講話時,阿薩圖良特意模仿了伊佐托夫表示信任、服從的手勢和姿態。幾分鐘過後,阿薩圖良感到,伊佐托夫已準備就緒。
「現在,從這一刻起。」阿薩圖良的語調平穩而緩慢,「您只能服從我,您不再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您只能聽到我的聲音,它吩咐您做什麼您就做什麼。」
阿薩圖良不如米哈伊爾有天分,他必須把整段話說完才能使伊佐托夫進入被催眠狀態,這可得費點時間,終於,他開始切入正題。
「您現在回到您妻子那兒去,要裝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如果她問您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您就告訴她,您碰到了一個過去的同事。你們在飯店再坐半個小時,然後回家。如果您妻子建議坐出租車,您別同意。您喝多了,飯店裡的煙氣熏得您頭疼,所以您想步行到『特維爾』地鐵站。慢慢走,別著急,別緊張,一切都會好的。當走到『必勝客』時,您對妻子說,您改變了主意,想坐車了。和妻子一起走到行車道旁邊,把她推向急馳的汽車。這一切都結束後,您會恢復神志,但您永遠不會想起,也不會向人說起我及我們之間的談話。」
現在就等著好戲開場了。伊佐托夫回到大廳,阿薩圖良走進女招待更衣室,穿上大衣,走到街上。雖然緊張工作之後,頭有些發沉,但阿薩圖良的心情很愉快,他呼吸著干冷的空氣,在人行道上溜躂。三十五分鐘後,這對夫婦走了出來,一切按計劃進行,阿薩圖良感到很滿意。
「我們打車回去吧!」傳來議員妻子的聲音。
「還是走走吧!我們平時很少散步,再說,我今天喝多了,頭有點疼。」伊佐托夫說。
「那咱們走吧。」妻子同意了,拉著丈夫的手向前走去。
他們慢慢向「特維爾」地鐵站走去。加裡克-阿薩圖良跟在後面,與他們保持一大段距離。當走到「必勝客」的霓虹燈廣告牌下面時,這對夫婦突然停了下來,伊佐托夫正面對著阿薩圖良所在的方向。阿薩圖良也停住腳步,退進陰影裡藏了起來。在他的位置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內容,但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兩人顯然在吵架。伊佐托夫的妻子背對著阿薩圖良,她把包從一個肩上猛甩到另一個肩上,阿薩圖良知道,妻子肯定是對丈夫突然改變決定表示不滿。最後,夫婦二人繞過人行道旁的車輛,一起向行車道走去。離十字路口還很遠,這段路上車輛密集。「嘿!」阿薩圖良用意念催促伊佐托夫,「快推她,快!你還磨蹭什麼!」
他覺得,在這一刻時間彷彿都凝固了,實際上自伊佐托夫和妻子從人行道走下來到現在,才不過三四秒鐘。阿薩圖良知道,伊佐托夫議員正遵照計劃,在等一輛離他最近、最容易得手的汽車。阿薩圖良轉過身,瞇起眼睛:這種緊張的等待總是讓他感到身體不適。
正在這時,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刺耳的剎車聲和行人的喊叫聲。
帕維爾把最輕鬆的任務交給了麗塔。他事先看了米納耶夫提供的名單,從中挑選了一個最容易對付的人。帕維爾非常吃驚,這樣的人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他早該進墳墓了。
這個人對任何規章制度都熟視無睹,他之所以遵守它們,並不因為他是個守法公民,而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他經常酒後開車,在加油站抽煙,幹些既愚蠢又危險的事情;他是個極易受影響的人,沒有堅定的立場,總是輕易受挑撥從而捲入冒險的漩渦;他酷愛打賭,卻不會捍衛自己的觀點,輕輕一推他就會倒向另一邊,轉過來完全同意對方的觀點。對這種人提出的莫名其妙的建議你最好說「是」,而不要說「不」,否則還得費大勁兒向他解釋說「不」的原因。他害怕任何腦力勞動,這對他來說非常困難,就像徒手舉起一噸重物那樣不可思議。
「讓他晚上6至7點鐘從環形道全速駛向『斯列堅科』,」帕維爾對麗塔說,「然後停下來,下車等待來人。」
麗塔像往常一樣,沒提任何問題,既然帕維爾說應該是這樣,那麼就是這樣,還有什麼好問的呢?
「讓他失去記憶?」
「當然,你要白天和他談,不要讓他把你們的會面告訴別人。要讓別人覺得,是他自己想來『斯列堅科』的,而不是其他人讓他來的。」
麗塔順從地點點頭。
這個人在米納耶夫的名單上排在第五位。他從情婦家出來後,麗塔截住了他。這是最好不過的,因為如果在辦公室附近,則可能會被他的同事或熟人看見。帕維爾坐在不遠處的汽車裡,手拿小型對講機,指揮麗塔的行動。
「我想和您談談,」麗塔彬彬有禮地問,「可以在車上談嗎?」
「請吧,」這個男人懶洋洋地答道,「我能為您這樣的漂亮小姐做些什麼嗎?」
「能做的太多了,」麗塔笑了,「首先請您用心地看著我。」
「哦?我難道認識您?我們是否在哪兒見過面?」
「您先好好地看著我,然後我會回答您的問題。」
一切都安靜下來。麗塔聚精會神地盯著這個男人的眼睛。她利用眼神和表情,很快使對方進入催眠狀態,在這方面她絲毫不比米哈伊爾-拉爾金遜色。她的弱點在於她不能使對方跨越某些障礙,有時為了讓對方完成某些動作,需要跨越一定的界限,這不是每個人都能憑自己的意念做到的,要達到這一目的,需要很高的控制意識的能力。要讓一個人去殺人固然困難,但讓他自殺就更困難了。米哈伊爾-拉爾金、阿薩圖良、卡爾都能做到這一點,但麗塔不能,她的力量不夠。
「您不必回辦公室,」麗塔在他耳邊耳語道,「我馬上就走,您把車開到某個僻靜的地方停下來,在車上坐到5點50分,然後進入環形道,在『蘇哈列夫廣場』處全速駛向『斯列堅科』,然後沿『斯列堅科』向前駛五百米停下來,到時會有人來告訴你下一步該怎麼做。」
幾分鐘後,麗塔坐上了帕維爾的車,她沒有顯出絲毫倦意,這件事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我們回家,孩子,」帕維爾溫柔地說,「我把你送回去。」
「你呢?」
「我還有事,你先回去休息,我晚上過去。」
6點之前,帕維爾來到「蘇哈列夫」地鐵出口。7點15分,從環形道向「斯列堅科」方向全速拐入一輛嶄新的巴代利亞轎車,隨後,一切都湮沒在轟隆的撞擊聲和金屬的摩擦聲中。
「斯列堅科」是單行道,只通往環形道方向,絕對不能逆行。因此,發生這樣的事故是不可避免的。至於麗塔,她完全沒有必要知道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