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和第二天

    「難道我是個失去正常人感情的精神上的殘疾人?」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遵照醫囑認真進行步行療法時絕望地思索著。她平生第一次住療養院並決心把身體全面恢復調整一下,況且山谷療養院的條件也相當闊氣。
    當然,如果是她自己安排假期的話,任何時候也不會進這個星級療養院的。她,一個莫斯科刑事偵查局的工作人員,最好也只能到那種沒有游泳池和定時供應熱水的部門療養院休假。
    娜斯佳對大自然並不迷戀。她往往在家裡,在莫斯科休假,進行英文或法文的移譯工作。一方面可使她改善生活狀況,而同時也可豐富她的語言知識。今年按順序她的休假應該排在8月,但被部下親暱地稱作「小圓麵包」的處長維克多-阿列克賽那維奇-戈爾傑耶夫請求娜斯佳和一位妻子猝然去世的人調換一下。
    「你知道,阿娜斯塔霞,他需要馬上休假,正好他女兒也放假。而對你來說無所謂,8月也好,10月也好,反正你都蹲在莫斯科。聽我說,只要你想去,我把你安排到最好的療養院。」
    「想啊!」娜斯佳順口為自己說了一句話。她身上的毛病也有一堆,只是她從不認真看待罷了。
    戈爾傑耶夫的岳父是領導著心臟病治療中心的渥倫佐夫教授。通過他的幫助,戈爾傑耶夫把娜斯佳安置在山谷療養院。這的確是所非常好的療養院,從前直屬衛生部四處管轄,而在改革年代不知為什麼並沒有衰敗。可是,那兒的療養費用很高,給娜斯佳造成了新問題。如果搞翻譯,在休假期間認認真真幹上一番,預算缺口還是可以補上。為此就要帶上幾部詞典和手提打字機,此外還要有可能得到一個單人房間。所帶的東西再少,一個旅行袋裝幾部詞典和一部打字機的重量也讓曾跌落入薄冰中的她無法提起,她更怕背部的傷痛復發。
    「不用垂頭喪氣,阿娜斯塔霞,」當她提到自己的顧慮時,「小圓麵包」使了個眼色說,「馬上給那裡的刑事偵查處長打電話,請他把一切都安排好。」
    維克多-阿列克賽那維奇翻閱電話簿並撥動電話號碼盤:
    「謝爾蓋-米哈依洛維奇嗎?您好!戈爾傑耶夫,從莫斯科打來。還沒忘記我吧?」
    娜斯佳並不特別指望地方警察局的幫助,她知道求人的事過於麻煩況且這事又與工作無關。
    她仔細觀察處長的神情,想從語調和臉上的表情猜測遙遠的謝爾蓋-米哈依洛維奇的答話。
    「她到您那裡的山谷療養院醫治背部的傷痛,不能提重物,需要幫助。」
    「何必廢話呢?沒問題。」
    「還有,謝爾蓋-米哈依洛維奇,還要安排一個單人房間,我們的這位同志還想工作。」
    「是公務嗎?」
    「不,不!您可以裝作不知道,是創作。」
    「我們懂得這種工作。好的,我們想想辦法。他喝酒嗎?釣魚嗎?還有打獵嗎?」
    「謝爾蓋-米哈依洛維奇,這可是位年輕的姑娘……」
    說到這兒,「小圓麵包」的臉上泛起紅暈,光禿的額頭彷彿灑上了一層紅色的顏料。娜斯佳明白謝爾蓋這時聽到的是什麼話。是啊,應當理解對方的想法,他不願意浪費自己的或下屬的時間和精力去為某個人的情婦在療養院作安排。莫斯科刑事偵查處的處長為她求人,這女人是什麼人呢?當然,如果她不是他的親戚,那麼除了是他朋友的情婦,再不就是他自己的,還能是什麼人呢?反正不是同事,沒錯。真可笑!
    「您老開玩笑,謝爾蓋-米哈依洛維奇,」戈爾傑耶夫索然寡味地說了一句,「她就要去取票了,我會再給你打電話,說好了!」
    當娜斯佳拿著票去車站,維克多-阿列克賽那維奇又給那個市打了一個電話。沒找到熟人,便通過值班員轉達出發的消息。娜斯佳不相信會有人接她。確實如此。
    她痛得臉色蒼白,邁著艱難的步子,好容易走到了療養院的登記處。值班的管理員是個慇勤好客的女性,但一提到單人房間,她斷然拒絕了。
    「單人房間很少,我們只提供給殘疾軍人、老戰士、在阿富汗作過戰的軍人。很抱歉,沒辦法幫助你。」
    「請問,可以在這裡直接買療養證嗎?」她問道。她準備不管用什麼辦法,反正要住下。
    「當然。」管理員瞥了一眼娜斯佳,立刻去看登記簿。
    「全明白了。」娜斯佳想道,接著說,「請再賣給我一張療養證,那就可以使用雙人房間了,可以吧?」
    「請便吧!」管理員聳聳肩,顯得有幾分緊張,接著便打開保險櫃。
    娜斯佳取出錢來,放到打開的登記簿上。
    「療養證可以不填,」她偷偷地說,「只要在登記簿上註明『不讓人住到我那裡』就行了。」
    進了房間,她連衣服也不脫就撲倒在床上,暗自流起眼淚。背部痛得難以忍受,錢也剩得不多了,而且不知為什麼她感到受到了侮辱。
    管理員收受了賄賂,但還算有良心。她看出了娜斯佳臉色蒼白的樣子。半個小時後醫生就來到娜斯佳的房間。他一眼就看到了扔在房中間的大旅行袋,哭紅了的眼睛,還有床頭櫃上的止痛片。
    「您這是想幹什麼呀?」醫生摸著脈,仔細查看她手上的青紫斑,以責備的口吻說道,「如果您知道有病,為什麼還拖那麼重的東西?您的血管不太好,吸煙嗎?」
    「是的。」
    「很久了嗎?吸得多嗎?」
    「很久了,也很多。」
    「喝酒嗎?」
    「不喝。只喝苦艾酒,而且不常喝。」
    「您叫什麼名字?」
    「阿娜斯塔霞,可以叫我娜斯佳。」
    「我叫米哈依爾-彼得羅維奇。我們會熟悉的。那麼,娜斯佳,現在您要決定,我們首先應治療哪裡:背部還是血管?」
    「不能一起治療嗎?」
    「不行。」醫生搖搖頭。他已頭髮斑白。「您的背需要進行治療、按摩和承重訓練,而主要方式是步行療法和在游泳池中的專門訓練。如果您不敷衍的話,每天應當進行5小時。我知道,您還打算工作,」他擺頭示意打字機,「治療血管疾病已經沒有時間了,所以您要選擇。」
    「治療背部。」娜斯佳肯定地說。
    療養院的護理的確是上檔次的:考慮到卡敏斯卡婭的病情,所有必須做的醫檢程序都直接在房間進行(在山谷療養院不知為什麼不按常規把房間叫做病房)。護士來采血樣,給娜斯佳做了心電圖測試。約兩個小時結果便出來了,一位年輕、快活、愛哈哈大笑的姑娘——神經病學醫生對她的血管舊疾病被「耽誤」診治感歎一番之後開了藥方。接著來了個老一點的內科醫生,最後在晚飯前主治醫生米哈依爾-彼得羅維奇寫了處方和醫囑,臨走時說:
    「今天您先休息,晚飯給您送到房間來。睡覺前護士給您打止痛針。如果明天早上能夠起床,早飯後立即去游泳池,體操教練叫卡佳,您告訴她,您應該做第十套練習方案。練習時間不少於兩個小時,清楚嗎?我在病歷中全寫上了。」
    於是,第二天娜斯佳按規定時間到了游泳池。她老老實實走完了醫生規定的公里數,同時趁此機會梳理自己煩亂的思緒。她應該回答自己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母親娜傑舊達-羅斯迪斯拉沃芙娜和丈夫,娜斯佳的繼父的關係是否已徹底破裂?她自己又怎樣看待?母親在娜斯佳來療養院之前曾從瑞典打電話來。她受聘那裡的一所大學,已工作了兩年,校方建議她延長一年合同,她也同意了。母親好像並不想念丈夫和女兒。可是,繼父列昂尼特-彼得羅維奇對這一信息的反應卻相當平靜並無反感。看來,他已習慣了這種有妻子如同沒有妻子一樣的生活。這個外表顯得年輕、衣冠楚楚的美男子並不想念不在丈夫身邊的妻子,娜斯佳瞭解這一點。她個人對事態的態度更使自己詫異:媽媽至少還有一年(至少或更長,如果繼續聘她的話)離家在異國他鄉,繼父獨自安排自己的個人生活,而她,娜斯佳,卻無所謂,似乎本應如此,似乎一切都正常。她並不想念母親,繼父沒有妻子也照樣自得其樂。家庭解體了,她並不難過,為什麼呢?難道她心裡毫無親情?難道她是鐵石心腸?
    第二個問題:為什麼她,娜斯佳本人不出嫁。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結婚。但為什麼呢?廖什卡最迫切的就是想與她結婚。他們的關係已持續了10年之久,但他們從沒有住在一起,這使她很滿意。為什麼呢?不是很反常嗎?
    最後,第三個問題。昨天她行賄。是的,是的!要是把事情說穿了,就是她幹了一件從某種程度上說要受懲罰的事。怎麼,她感到羞恥嗎?一點也不,只是非常反感。她,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婭,刑事偵查一級特派員,受過高等教育的法官,少校警官,一點都不感到羞愧。她變成什麼人了!
    「我——精神上的殘疾人,」娜斯佳走在步行療法規定的小路上心煩意亂地想著,「我是個怪物,我需要正常人的情感。」
    山谷療養院所在的城市祥和、寧靜、秩序井然,個體商業繁榮,商店裡價格適中,犯罪率從整個俄國的背景上看顯得很低,讓人感到奇怪。交通運轉良好,道路保養得不壞。市長向市民做出的承諾得到切實兌現。保障這種安定祥和的局面的是一位非常強有力的人物——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傑尼索夫。
    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早就意識到,發展商業活動需要穩定,如果不是在經濟上,那麼起碼在政局方面。為此,他首先集中自己的精力保持市政府的穩定和不輕易更迭,其次是使刑事偵查機構統一併完全服從指揮。
    傑尼索夫善於等待。他恥笑那些妄圖花上一個盧布一夜之間獲取千倍利潤的人,因為他知道兩天後的情況就變了,利潤全被花掉,而新的再也得不到了。他也打算把錢投資到最初可能什麼也得不到但有穩定保證的事業中去,因為他相信以後將經常地、定期地獲得利益。
    為幫助市政當局贏得公民的信任,傑尼索夫同時與試圖分裂城市、各霸一方的犯罪集團展開尖銳、殘酷的鬥爭。收買一些人,對一些人約法三章,把一些人送警察局,把一些人毫不留情地消滅掉,終於使他成了這座城市的全權主人。這之後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便邀請一些最精明能幹和善於鑽營、具有相當可觀數目的黑錢的人物來市裡做客。
    「我的朋友們,」傑尼索夫用手掌暖著白蘭地酒杯,熱情而文雅地說,「如果你們沒發現什麼好的方面,我建議你們鑽到城市裡去。目前它最適宜發展商業活動。市政當局的地位相當鞏固,會千方百計支持我們。居民們熱愛自己的政府,因此不管發生什麼動盪,重要的職務將由像現在的那些人或是和他們同樣的人擔任。他們會相應地保證適合的人選在其他位置上,我還要提醒你們:建議你們從事純粹的經濟活動。任何卑鄙行為、刑事犯罪、走私活動、販賣毒品、盜賣文物都是不允許的。今天的法律保衛部門雖然也是我們的,但如果……千萬不要!一旦發生什麼事,明天這裡就會出現俄國內務部的人。誰知道他們會在這裡挖掘出什麼來?如果把警察局、檢察院和法院的現任領導人換掉的話,我不相信我一定能再對他們施加影響。為組建一個穩定的政權,我耗費了不少心血,因此我不允許任何人使它受到威脅。其他方面的行動完全自由,但不許相互爭鬥。因為爭鬥是暴力方式,甚至是刑事犯罪,正如我說的,是絕不允許的。只有在我允許的時候,在有限的範圍內,而且是為了你們的利益,才能這樣做。誰準備接受我的邀請,應當首先在這裡,在這張桌子上達成協議,而且誠實地履行自己的諾言。」
    「嗯……那您的作用是什麼呢,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肥胖笨重的阿赫塔姆江邊扶正眼鏡邊問道,「您為自己選定範圍了嗎?」
    「沒有,」傑尼索夫呷了一口白蘭地微笑著說,「我不參加瓜分,我保障你們在這裡的安全,而你們為此要維護我和我的機構。」
    「可如果我們誰也不同意呢?」好吵鬧的阿赫塔姆江追問一句,「那時你幹什麼呢?」
    傑尼索夫明白,阿赫塔姆江想探聽市裡哪個領域的利潤最豐厚。他笑了笑說:
    「我哪裡也不涉足。那時我就會請另外的人來,還是那些條件。」
    從那時起差不多過了三年時間。傑尼索夫超脫商業活動,正如他所說,出色地維護著生活空間的秩序。他又向被他保護的人提出一項參加慈善活動的要求,以此作為加強市民對這個城市父輩的崇敬和熱愛的有效手段。起初商業家們大都反應冷淡,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都相信了他們的指揮官是正確的。
    最複雜的問題莫過於防備外來人對城市的侵擾。私人企業的成功,高額的、豐厚的利潤讓各種集團的人,還有那些謀財害命之徒對城市垂涎欲滴。有些人試圖瓜分烤好的餡餅,有些人謀劃開拓自己的事業,有些人妄圖敲詐勒索撈一把。傑尼索夫有自己的偵查和反間系統。偵查機構監視、維持各個機構的成員遵守確立的規則的情況,反間體系專供與外來人作鬥爭。
    早在幾個月前傑尼索夫就預感到一些不妙的情況。他也說不准問題在哪裡,只是嗅到了。一天早上他醒來後對自己說:「城市裡要發生什麼事。」幾天來,他一直分析自己的這種感覺,沒得出任何結論,便召見了偵查和反間機構的負責人。
    「我沒有發現什麼情況,也沒有準確的信息,只發現有一些零碎的跡象。市裡的妓女們中間有一些傳言,說她們一些人比另一些人走運,走什麼運?這一年來,有好幾伙人開著自己的車三次到市裡來,只呆一天就走了。他們是些什麼人?來找誰的?為了什麼?他們並沒向我們打招呼。如果他們打招呼了,那就是說不是我們忽略了,就是我們中間有人搞蒙騙。還比如說,我的孫女蔽拉。我到學校和老師們談過話。你們知道他們對我說些什麼嗎?說近來薇拉學習特別好。你們聽聽!特別好,而不是我預料的很壞,因為她正處在青春期,而且她完全不聽父母的話。特別是那位教俄羅斯語言和文學的女教師對她倍加讚揚。還好,對我的一點看法她也抱有同感,也認為薇拉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不管是什麼樣的作文題目,她必然就享樂和需要付出的代價大發議論。她才14歲啊!」
    「是麻醉品?」刑偵處長,微胖的矮個子斯塔爾科夫抬頭說。
    「像是,很像是。但也許我所說的這一切並無相互聯繫。很可能市裡沒有什麼麻醉品,不過無論如何我想知道正發生什麼事。」
    兩周後收集到第一批情報,城市裡所說的「走運」的妓女們好像是在國外找到了既舒適又賺錢的工作,她們已經走了。但到哪兒去了,誰也不知道。開車來的那夥人在山谷療養院租下一幢二層小樓,洗桑拿浴、喝酒,住了一兩天便銷聲匿跡。根據情況判斷,這些人雖然同時到達,但不是同路來的。他們來自不同的城市,而且照理說互不相識。那個服侍他們洗桑拿浴的小伙子從沒有聽見他們相互間以名字或以「你」相稱呼。至於傑尼索夫的孫女薇拉,她只是在談戀愛,和一個師範學院教化學和生物的在校實習大學生熱戀。提供情況的人證實說,大學生很守規矩,並沒有做越軌的事。
    可是,這並沒有使傑尼索夫放心。於是他找社會心理學家咨詢。
    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從不喜歡拐彎抹角,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現在的14歲的女孩是否有可能把愛情看做需要以命相抵的罪過呢?」
    「當然可能,如果對她的教育中有誤導的話。」
    「什麼是『誤導』呢?」
    心理學家給傑尼索夫詳細地解釋了一番。可是說實在的,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的兒子和兒媳婦都是非常正派的人,他們對女兒的教育也很正規,家裡從沒發生過任何有關心理反常的事件。
    「如果您保證不大喊大叫,對我說什麼『這根本不可能,您怎麼敢』一類的話,我便可以給您提供一種解釋。」
    「我保證。」
    「我的解釋為性反常,性慾倒錯。」
    「您說什麼?!」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氣憤地說,「假如您見過她……修長、纖弱的身材,一張稚氣的孩子臉兒,她14歲像剛剛12歲的孩子。薇拉是個絕對天真無邪的好孩子。如果您懷疑麻醉品的話,我也許贊成。也許第一次有人誘騙她或強迫她吸食毒品,後來變成了不能自主的奴隸。這太可怕了,但總還算個解釋。你說什麼自覺自願和出於善良的願望,不,這完全是例外,這簡直不可能!」
    「您表過態的。」心理學家責備地提醒說。
    「對不起……謝謝指教。這是您的酬金。」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把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便轉身走了。
    傑尼索夫對這次求訪極其不滿。回家時他想到,應當在不久將要召開的代表大會上提出為市大學心理學專業的學生建立專項獎學金的問題。也許這可以促使他們學得好一點。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認為當前的條件與培養專家的要求是不適宜的。
    很快發生了一件令人不安的事件。被刑偵處長斯塔爾科夫派去瞭解療養院小樓晚會情況的瓦西裡-格魯申因顱骨骨折被送進市醫院。他傷勢很重,手術後使失去知覺。在他甦醒的幾分鐘裡,身旁只有一個護士。
    「記下……電話……」格魯申嚅動著嘴唇說,「請告訴……名字……馬卡洛夫……打……電話……」
    「您放心,我打電話。」小護士安慰地答應著,便跑去找醫生。10分鐘後格魯申去世了。
    「您看,打電話嗎?」護士把記有電話號碼的紙條捲成個紙筒。
    「隨您便,」醫生聳聳肩說,「要是我一定給警察局打電話。您也清楚,他是刑事案外傷。或是報告那個偵查員,他昨天在這裡坐了一整天,等著格魯申恢復知覺。今天他肯定還會來的。」
    「好吧!」護士歎了口氣,便伸手拿起電話。
    「城市裡正發生著什麼事?」傑尼索夫氣勢洶洶地質問坐在他面前的人,「我問你,這是個什麼組織,竟敢殺害我的人?他們採取這一行動表明格魯申已經找到重要的情報。這裡出現這麼嚴重的事件,我們反倒一無所知。你們怎麼解釋?」
    「我們也不是神,艾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他的對話者心平氣和地回答說,「假如我們什麼事都一清二楚,就不存在與犯罪活動進行鬥爭的問題了。您自己也不必太著急,您也不是第一次損失人了。」
    「但我總該知道,甚至在你們還不知道的時候就該知道,為什麼我失掉他們以及是誰的責任。可現在我沒有掌握任何情況,這使我非常擔憂。以我的理解,還不具備破案條件吧?」
    「最起碼的也沒有。」對話者攤開兩手遺憾地強調說。
    「顯然,」傑尼索夫失望地說,「馬卡洛夫這個姓不是提供偵查線索的特徵,它和什麼伊萬諾夫,還有西多洛夫沒什麼區別。你們也沒有時間把城裡所有姓馬卡洛夫的人都審查一遍。況且他可能不是本地人,而是混在從其他城市來的一大批人中。你們能給我提出什麼建議嗎?」
    「只有一點建議:派人進入山谷療養院。讓他住在那裡,也許會弄清這個馬卡洛夫是什麼人。」
    「你們有合適的人選嗎?」
    「別開玩笑了!我的人屈指可數。一兩周後能分出一個人來,但不能再多,本來就人手不夠了。」
    「好吧,我派自己人去。既然我們今天碰面了,就讓我們算算5個月以來的賬吧!如果破案率保持在中等水平,今年內未破的案件不能超過10個。有一半要留給農村地區和不可預測的事件。您只剩5個,這是最高線,也是危險線。要是算上格魯申遇害一案就只剩4個了。」
    「好吧,我們一致算3個,」傑尼索夫的對話者點頭表示同意說,「現在是7月。到年底在我的管轄範圍內不能超過兩個。如果您沒忘記的話,2月份的事件算一個。」
    「沒忘。」
    第二天文杜阿爾德-彼得羅維奇-傑尼索夫親自拜訪了山谷療養院的主任醫生。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離開打字機,披上一件短外衣,拿著煙走到陽台上。陽台是兩個房間共用的:娜斯佳的雙人房和相鄰的單人房。幾乎同時,單人房間通向陽台的門也開了。門口出現了一個肥胖的、衰老的、拄著枴杖的女人。
    「您好,」她有禮貌地微笑著打招呼說,「我和您是鄰居了,我叫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
    「非常高興,阿娜斯塔霞。」娜斯佳自我介紹說,同時握了握伸過來的手。
    老太婆好像怕冷一樣瑟縮了一下。
    「我聽到您總在打字,是工作嗎?」
    「嗯!」娜斯佳含糊地應著。
    「您休息的時候,請到我這邊喝茶。我有上等的英國茶葉,來嗎?」
    「謝謝,一定。」
    娜斯佳沒有到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房間去喝茶,又回去幹起艾德-馬克布因的偵探小說的翻譯。她翻譯的小說篇幅不大,總共才170頁,如果想在療養期間幹完,每天要完成的定額是9頁。娜斯佳翻譯速度很快,9頁,完全可以在下午治療之後完成。定額還可以減少些,因為從療養院回莫斯科後,她還有13天的假期。決定不去女鄰居那兒做客並不是因為不願意脫開工作,老實說,娜斯佳擔心這個老女人可能會糾纏不休,成為擺脫不掉的沉重負擔。「真不像話,」她把一張紙塞入打字機,同時想著,「我對老人甚至連同情心也沒有。一定是我身上藏有某種道德缺陷。」
    娜斯佳埋頭於翻譯,忘記了吃晚飯。馬可布因對偵探斯蒂夫-卡列爾和他年輕的搭檔利爾特-柯林格之間的矛盾描寫得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到晚上10點鐘她才感到餓了,於是放下手中的活,打開熱水器。恰好在這時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女鄰居,她手裡捧著一個光彩奪目的鐵盒。
    「您還沒吃晚飯,您現在想歇一會兒,準備喝茶,或是咖啡。我猜對了吧?」
    「絕對正確,」娜斯佳笑著說,「和我做伴嗎?」
    「當然,」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沉甸甸地坐到椅子上,把枴杖靠在牆邊,「我還帶來了餅乾,我想喝一小杯咖啡。但我提醒您,親愛的,我到您這兒來是第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
    「為什麼?」
    「因為您年輕,親愛的娜斯佳,而且很忙。我常來造訪會使您生氣,而我又不喜歡人家出於禮貌忍受我的-嗦。您明白了?這麼說我說對了。今天我們認識,而以後,如果您喜歡,就自己到我那兒去吧。」
    娜斯佳往杯子裡斟開水,同時注視著老太婆的表情。看來與她打交道不必謙恭拘謹。
    「您真敏銳,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她平和地說。
    「哪裡話,小丫頭,我太老了。請問,您在做什麼?還擺著這麼多詞典。您是翻譯家嗎?」
    「是的。」娜斯佳毫不含糊地順口應著。隨便就談到刑事偵查工作無疑是愚蠢的,況且論水平她一點都不比專業翻譯差。
    「哪種語言?」
    「英語、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葡萄牙語。」
    「哎呀!」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大吃一驚,「那您可是真正通曉多種語言的人。您是怎麼學成的?生長在國外嗎?」
    「沒有。我一直住在莫斯科。其實,這一點都不難。只需要認真把一種語言掌握好,而以後就越學越容易。真的。」
    娜斯佳並沒有扯謊吹牛。她的確精通五種語言。她的母親,卡敏斯卡婭教授是位著名的應用計算機教學外語的專家。學習一門新的外語成為家裡如讀書、掃除、吃飯一樣自然而然而每日必做的事。娜斯佳的法語是從開始會說話的時候學起的。後來,7歲時學意大利語,接著學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學起來幾乎就像玩一樣輕鬆。娜傑日達-羅斯迪斯拉沃芙娜的英語教學法作為發明專利在教學中推廣運用。她認為英語最容易學(由於沒有名詞的性屬,動詞的變化形式也不多)。「最主要的,」她教女兒說,「要學會熟練地運用冠詞和使用動詞『是』和『有』。這是英語與俄語的基本區別。此外,就是技巧和熟練的問題了。」
    母親不僅成功地培養了娜斯佳學習幾種外語的才能,同時也激起了她對外語最強烈的興趣。不管怎麼說,娜斯佳自己會高高興興地背誦語法規則和詞彙,把它作為一項鍛煉記憶力的方法,如她所說,這是發展「連續思維」的能力。
    「您翻譯什麼呢?科學文獻嗎?」鄰居感興趣地問。
    「文藝作品,偵探小說,很有趣。」
    「是嗎?」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用幾分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娜斯佳說,「從沒想到您喜歡偵探小說。」
    「為什麼呢?偵探小說——很精彩。」娜斯佳反駁說。
    「可能,很可能,」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若有所思地說,「我似乎感到您應該具有別的興趣。那麼說,是我錯了。年輕的女性,有教養,有文化,又勤奮,而且遠離性困擾……您應當喜歡薩特、漢森、卡彭特爾,還有加繆,但絕不是偵探小說。話說回來,不要生老太婆的氣,很可能我對藝術的觀念是錯誤的。我,您知道嗎,一生都在音樂學校教鋼琴。現在,當然,我退休了,但學生們常到我家來。有人說,我會有好報的……」她解嘲地笑了笑說,「做一個淘金者而已。有多少人不知疲倦地在艱苦的條件下淘金啊!後來外鄉人來了,把沙金收購去,煉成金錠,送到首飾匠那裡。首飾匠用金子做成世界出名的工藝品。工匠得到榮譽和光榮,而那些搭上生命的淘金者呢,誰也不記得他們。比如您,娜斯佳,您知道羅金娜-列文娜是誰嗎?」
    「朱利亞爾德斯克音樂學校的教師。克裡貝爾恩是在她那裡受教育的。」娜斯佳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心裡暗自為自己的良好記性而得意。
    「啊,您看!」列基娜-阿爾卡基耶芙娜激動地讚歎說,「羅金娜-列文娜的名字,全世界都知道,雖然她是位沒舉行過音樂會的鋼琴家,而僅僅是位教師。可在我們這兒呢?您能給我說出裡希特、吉列裡斯、索科洛夫的老師的名字嗎?不是那些指導他們獲得大賽榮譽的那些人,而是那些啟蒙他們識譜、練指法,每天都在沙裡淘金的人們。那輝煌的彼得洛夫是得益於誰的教育呢?我們的文化中還缺少對教師的崇敬。只有那時,當一位教師自己成為著名的人物,我們才會說他是某某的……請原諒,親愛的,我嘮叨個沒完。讓我們換個話題吧!」
    「好吧!」娜斯佳表示贊同地說,「那麼,讓我們談談為什麼您認定我不為性的問題困惑呢?」
    「噢,這簡直太……」老太婆揮了一下手說,「您光臨這個療養院,使它贏得了一次接待詩聖的榮譽。這裡一半房間是單人間,根本不存在和誰住的問題。按規定任何人也不能監視誰,哪怕您整夜竄來竄去。這裡兩個酒吧間幾乎通宵達旦地開著,每天晚上都有舞會,商店隨時供應酒和各種小吃。無拘無束,個性徹底解放。我嘛,最清楚這一切,要知道我住在這個城市,而且每年總有兩三次在山谷這裡療養。可您到這裡來帶著詞典和打字機,穿著也不引人注目,而且也不做美容,這樣一來我會得出什麼結論呢?」
    「不是老太婆,簡直是福爾摩斯,」娜斯佳想著,「難道真有一半房間是單人間?管理員耍了我一通,我反倒變成干私活的了。」
    還有15分鐘酒吧間就關門了。裡邊人不多。音樂聲雖不震耳欲聾,但也讓躲在屋角小桌旁的人聽不清談話聲。
    「為什麼她一個人住雙人間呢?」
    「登記簿上注有『不再安排人』。我問過管理員,但她不清楚。昨天是葉列娜,雅可夫列芙娜當班,她接待卡敏斯卡婭的。我曾請人打電話到葉列娜家,弄清卡敏斯卡婭的事。她說,好像有個電話吩咐安排她一個人住雙人間。這有什麼特別的嗎?反正療養院有很多空位,現在不是旺季,況且療養證又很貴。」
    「不明白為什麼不給她單人間呢?她在哪裡工作?」
    「沒有單位。她是個翻譯,根據合同做事。」
    「真奇怪,你要瞭解清楚那是從哪裡來的電話。我不喜歡這個卡敏斯卡婭,她有些不對勁。」

《在別人的場地上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