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尤拉-科羅特科夫同情地望著娜斯佳。她的面部表情專注緊張,一點也不像來舉行婚禮的年輕新娘。
    「真想不到,讓你碰上了這樣不走運的事。」他一邊聽她敘述一邊說。
    「沒什麼,我這不是平平安安的,還嫁了人,可這位新娘……」她歎氣說。
    這一天像夏日似的溫暖,從敞開著的窗戶裡不時傳來陣陣樂曲、莊重的話語和熱情的祝賀聲。婚姻登記處的大門前擺了幾張桌子,臨時安排的結婚登記儀式開始進行。登記處室內,值勤小組和法醫正在工作,人手太少,卻要詢問近50位目擊者。
    「尤拉,我得走啦,」娜斯佳看了一下表,羞怯地說,「我們預訂了飯店,兩家人都等在那兒呢。」
    「當然,最好有你在,」科羅特科夫喃喃地說,「但是,去吧,新娘子,別折磨自己了。也許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尤拉,我告訴你件事,只是你要沉住氣,好吧?」
    「開個好頭,就大有希望。快說。」
    「你記得彼得裡切茨那個案子嗎?」
    「佩恰特尼克發生的那件強xx案嗎?記得。」
    「你還記得主要嫌疑人阿爾秋欣嗎?」
    「記得。後來不是證明他不在犯罪現場嗎?」
    「昨天一個偶然的情況下弄清楚了,那是偽證。那個碰巧路過的女證人,說案發時謝爾蓋-阿爾秋欣在城市的另一頭,實際上她是阿爾秋欣的情婦,他們早就相識。我已告知阿爾秋欣,說我星期一把此事向偵查員報告。於是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信,信中寫道:『別這麼做,你會後悔的。』」
    「你按慣例進行報告,被他識破了?」
    「大概是這樣。可我是五分鐘後馬上報告的,阿爾秋欣不可能知道,所以他有充分的理由認為自己的警告是及時的。今天上午10點鐘,我在路上同科斯佳-奧利尚斯基見了面,有關人士有可能看見。」
    「那麼,你為什麼要鬼使神差地要和科斯佳見面?」
    「把信交給他,讓他轉給偵技人員鑒定。」
    「娜斯佳,你真笨!這不是露出了破綻嗎?」
    「現在明白了。」
    「現在?你想說什麼?」
    「尤拉,我想告訴你,按登記順序我本來排在第十號。但我們請求免去那些繁瑣的禮儀,直接到登記辦公室,給我們快速登記。於是12點一刻,即原定該我們登記的時間,走進婚禮大廳的卻不是我和廖沙,而是排在第十一號的那一對新人。確切地說,他們還未跨進大廳,只是挨到號了。因為新娘正好在此時被人開槍打死了。」
    「是這樣。」
    科羅特科夫歎了口氣,從低矮的軟椅上站起身來,伸了伸兩條發麻的腿。然後走到娜斯佳跟前,像一個威風凜凜的龐然大物聳立在她身旁。
    「我喜歡你的思路,」他十分嚴厲地接下去說,「你作出這種最佳推斷後,還準備到什麼地方去?親愛的朋友,你頭腦還清醒吧?現在有個姑娘做了你的替死鬼,被錯殺了,誰能保證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第二次呢?」
    「別嚇唬我,我已經被嚇得夠嗆了,雖然受了驚嚇,但我的頭腦還正常。如果兇手是衝著我來的,可又弄錯了目標,那麼正說明根本不是阿爾秋欣干的,因為他認識我。很可能是他雇的什麼人。如果兇手立即從這裡逃掉了,那麼他絕不會知道我還活著。要是沒來得及溜走,那麼他現在就還在這裡,因為兇殺事件發生後十分鐘,所有出口就都被控制了。如果兇手在這裡,那麼我就無論如何都可以去飯店,並且不會發生意外了。現在到處都在談論著遇害者的名字,兇手已經明白槍打錯了,但又不能再有所舉動,既出不去,也不能給阿爾秋欣打電話。」
    「娜斯佳,我不明白,」科羅特科夫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反正我要是處在你這種境地,是不會去冒險的。」
    「是呀,尤拉,我也不想這樣,可是親戚都在飯店等著我們。廖沙的父母,達莎的父母,薩沙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有八個人在等著。讓我丈夫一個人去,像什麼樣子?我媽媽也在那兒等著我,她是特地從斯德哥爾摩飛來參加我的婚禮的,昨天我沒去機場接她,因為想到今天會見面的。」
    「你們說好幾點鐘到?」
    「兩點。現在只差20分鐘了。」
    「好吧,隨你的便,」科羅特科夫歎了口氣,「說服不了你,去吧,拿著我的手槍,以防萬一。」
    「你瘋啦?但願不會發生什麼事!你把槍給了我,我又收下了,以後怎麼說得清呢?這是要掉腦袋的事。」
    「當然,上帝保佑可別出什麼事,可你拿什麼防身呢?腦袋反正不能掉,別管那麼多了,拿著,這樣我更放心些。」
    娜斯佳四處尋找著自己的親人。在一個敞著門的辦公室裡,她看見了奇斯佳科夫,他正和剛來的偵查員交談著。薩沙沒了影兒,可卻看見了滿面愁容的達莎,大家都把她給忘了。娜斯佳心裡一陣刺痛,憐憫起這個年輕的女人,她為準備一生中的大喜日子,費盡心力,現在一切事與願違,她只得孤單單一個人坐在那裡,看著警察圍著新娘屍體奔忙著。
    「達莎!可以過來一會兒嗎?」娜斯佳招呼她。
    達莎抬起沉重的身子,向娜斯佳和科羅特科夫坐的地方挪動著。望著達莎那消瘦的面龐和眼睛周圍半圓形的黑圈,娜斯佳忽然意識到,達莎太累了,她已疲憊不堪。她懷孕已八個月了,又受了這樣的刺激!她本該躺在舒適的床上,敞開窗戶,掛上窗簾,睡上一個來小時,可她從早上6點就起來忙活,又節外生枝地發生了這麼多令人情緒激動的事。
    「達莎,薩沙在哪兒?」
    「有位先生帶他走了。」
    「什麼樣的人?」
    「矮個,小鬍子,穿一件方格襯衫。」
    「是偵技員,」科羅特科夫說道,「我馬上去把你弟弟找回來。達莎,請站到我和娜斯佳前面,別讓人看到我們。」
    達莎聽從他的話,站到前面,擋住了別人的視線。娜斯佳一面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一面打開挎包,科羅特科夫則麻利地從肩上背的槍套裡抽出手槍,迅速塞進了她的包裡。
    「妥啦。」
    接著,尤拉很快走進詢問奇斯佳科夫的那個辦公室。
    「米哈伊洛維奇,你放這個人走吧,新郎不到,宴席上的飯菜都要等涼了。」
    他看偵查員猶豫不決,又接著說:
    「讓他走吧。他是我們娜斯佳的新郎。如果還需要問什麼,他就是鑽到地底下我也能把他挖出來。」
    偵查員極其勉強地中斷了談話。廖沙對他笑了笑表示感謝,然後來到大廳。科羅特科夫一路小跑並大聲呼喊:
    「偵技員薩延科!偵技員薩延科!」
    「在那邊。」一個牽著警犬的人應聲說,他正從後門走進大廳。
    過了一分鐘,亞歷山大-卡緬斯基也來了,人等齊了,大家在科羅特科夫的陪同下出了大門。
    「車怎麼個坐法?」娜斯佳望著薩沙和廖沙的那兩輛車,心裡拿不定主意。她很想和廖沙乘一輛車,但又不放心弟弟和達莎在一起。薩沙知道早晨收到那封恐嚇信的事,並很容易作出和她同樣的判斷。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把想法告訴達莎或奇斯佳科夫。
    「現在已經……」達莎開了腔。
    娜斯佳估摸著達莎馬上會說:「現在已經可以各就各位,夫妻倆坐在一起。」便迅速打斷她的話說:
    「我們還是不打亂原來的安排吧。前兩回怎麼坐的車,第三回還是這麼坐。上帝喜歡三位一體1。」
    1三位一體為基督教基本信條之一。上帝就其本質而言是一個,但是有三個位格:聖父聖子和聖靈。這裡意指三次坐車安排都一樣——譯者注
    達莎順從地坐進了奇斯佳科夫的車,娜斯佳也挨著弟弟坐定了。
    起初,他們默默無言。過了一會兒,亞歷山大終於憋不住了:
    「姐,你不覺得……」
    「我覺察到了。薩沙,我求你,這種感覺只能我們倆知道。你早晨保證過,要給我幫助,還要我完全信賴你。是吧?」
    「嗯,你對我有什麼要求?」
    「首先要守口如瓶。廖沙不該知道這事,達莎更不該知道。他們聽說了準會嚇壞的。其次,從後視鏡裡看看有沒有人跟蹤我們。最後……嗯,算了,就這些,不『最後』了。」
    「為什麼?姐,你說吧,我都照辦。」
    「最後,記住,我挎包裡有手槍,但我不一定能用得上。」
    「為什麼?」
    「不知道,」她聳了聳肩,「我也許會被嚇呆,不過不要緊……我只是不習慣。」
    「你想讓我開槍?」
    「不,絕對不行!你只要記著我有槍,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搶走我的包。否則我會一驚之下幹出傻事來。我再說一遍:記住,如果出了事,就用放槍的包作武器,可以著實有力地擊打對方的腦袋。我大概是不行的,可你行。」
    他們一來到飯店,便看到了等在門口的父母,在熱烈地交談著。娜斯佳一跳下車就撲向母親,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看見媽媽了。
    「好媽媽!」
    「寶貝女兒!祝賀你!廖沙,親愛的,過來吧!」
    娜傑日達-羅斯季斯拉沃夫娜踮起腳,親切地擁抱了奇斯佳科夫。
    「廖沙,好樣的,有頭腦,終於讓娜斯佳開了竅。我就覺得你一定會如願以償的。真行!」
    他們相互擁抱,親吻,祝賀了好幾分鐘。這時,娜斯佳好奇地注視著自己的生父帕維爾-伊萬諾維奇,他似乎一點也沒有感到尷尬。看來弟弟說得對,這都是陳年往事,不會再引起傷感的。
    娜斯佳走進大廳,追上了並排走著的達莎和她的母親,拍了拍達莎的胳膊說:
    「達莎,咱們情緒好一點兒,沒必要讓父母不安,好吧?」
    達莎抬起那雙困乏得失神的眼睛望了望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入席後,娜斯佳坐在繼父的對面,她那蒼白的臉色和緊張的表情,是逃脫不了這位老偵查員的目光的。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會兒,又故作姿態地從口袋裡拿出香煙,向她打了個手勢。
    他們來到了大廳,走近沙發椅和果皮箱,坐下抽起煙來。
    「孩子,說出來吧,」列昂尼德-彼得羅維奇嚴肅地說,「別糊弄我說你沒出什麼事。」
    「剛才婚姻登記處發生了一起兇殺案,」娜斯佳若無其事地說,「打死了一個新娘,為了等值勤小組來,那所房子不准出入。因此我們耽擱了一會兒。」
    「你說的這些只能騙騙你丈夫。可對我,你得說實話。」
    「爸爸,這是實話……」
    「娜斯佳,我的孩子,你真叫我傷心,」繼父歎了口氣,「我多次提醒過你,我一眼就能把你看透。你怎麼就沒當回事呢?說吧!」
    「你得保證不告訴媽媽。」娜斯佳央求道。
    「我不會作什麼保證,」他生氣地說,「我搞了一輩子偵探,雖說這幾年從事教學工作,可該對誰說什麼,我是會掂量的。你這個毛丫頭,別給我提什麼條件。」
    「不是毛丫頭了,已經是新娘子了。」娜斯佳微笑著糾正他的話。
    「對你的廖沙,你是新娘子,可對我來說,還是毛丫頭。快說吧。」
    「情況是這樣的……有個傢伙恐嚇我,不過這是常有的事。因此我有點兒神經緊張。就這些。」
    「就這些?這跟婚姻登記處的兇殺案有什麼關係?」
    「是沒關係。爸,你就別再問啦。」
    「這麼說,還有別的情況。」列昂尼德-彼得羅維奇肯定地說,「廢話太多也是疑點。孩子,要記住,話越多,越值得懷疑,騙局往往隱藏在這些廢話後面。你自己對付得了嗎?」
    「盡力而為吧。只是別對媽媽說,好嗎?」
    「行家用不著指點。」他微微一笑,掐滅了煙,站起身來。「走,去熱鬧熱鬧。對了,再問一句,你要不要回登記處去一趟?」
    「不用,我對此不過是心存好奇,我從下星期一就開始度假了。」
    「娜斯佳,你又在說謊,」繼父懊惱地搖搖頭說,「我們坐在這裡一會兒的功夫,你就往自動電話瞧了不下十次。有磁卡嗎?」
    「有。」
    「快去打個電話咱們再走,離開太久不怎麼好。」
    娜斯佳感激地給了他一個響吻,去撥登記處主任的電話號碼了。
    「情況怎麼樣?」科羅特科夫一接電話,她就開門見山地問。
    「沒有新情況,」他喪氣地說,「讓攝影師捨夫佐夫到洗印室洗照片去了。傍晚就能全部洗出來。從照片上或許會看出點線索。所有在場的人都一一盤問過了,未找到凶器。總之,很棘手。人太多,又不能讓他們總待在這裡,親朋好友都等著呢。只好放他們走。」
    「沒發現可疑的人?」
    「沒有。在場的都是隨新婚夫婦一起來的。不是客人,就是親屬和證婚人。」
    「這麼說,他已經溜了。」
    「可以這麼說。」科羅特科夫肯定地說,聲音裡流露出懊惱,「你的喜宴熱鬧嗎?」
    「什麼都沒動呢,就這樣吧,祝你成功。」
    他們回到大廳,正趕上達莎和亞歷山大互相親吻。娜斯佳感到了奇斯佳科夫探詢的目光。
    「情況怎麼樣?」他情不自禁地低聲問道,重複的竟是娜斯佳剛剛問過科羅特科夫的話。
    「什麼情況?」
    「你不是去打電話了?」
    「你怎麼猜到的?」
    「我還不瞭解你?!」奇斯佳科夫狡黠地笑了笑說,「娜斯佳,我的神經很正常,你一心為公,我不會生氣的。也許,正因為此我才愛上了你。」
    「是嗎?可我愛你的卻不是這一點。」
    「我倒想知道,是什麼?」
    「因為你理解我,不生我的氣。我們乾杯吧。」
    「待會兒我要開車的。」
    「你只把酒杯舉起來就行了。我說幾句祝酒的話。」
    娜斯佳從位子上猛地站起身來,手裡舉著酒杯:
    「我可以說幾句話吧,一向瞭解我的人?真奇怪,我怎麼會下決心和阿列克謝辦手續正式結婚。為此,我要說兩句,以消除一些誤解和流言蜚語。多年來,我不清楚是否真正愛他,總覺得因為他是個好人,我才依戀著他。可後來,我突然明白,他就是我的唯一。」
    「怎麼,就這麼簡單?」坐在桌子對面的帕維爾-伊萬諾維奇叫了起來,「不能就這麼簡單,得來個『苦啊』1!」
    1俄羅斯人舉行婚禮時,來賓要求新郎新娘接吻時,便喊:「苦啊!」相當於「親一個(嘴)!」——譯者注
    「苦啊!」大家應聲喊了起來。
    穿黑禮服的人和技白婚紗的人,披白婚紗的人和穿黑禮服的人。新郎和新娘,新娘和新郎……上帝啊,我憎恨你們這些人!
    我憎恨所有穿黑禮服的人,因為黑色就是不幸。
    我憎恨所有披白婚紗的人,因為披白婚紗的人拋棄了我。
    我要穿上黑色的禮服,瞧瞧你們這些穿著白色盛裝的人們,你們在那裡忙碌著,但與我無緣。因為你們永遠也不會接近我了。
    他們回到家裡還很早,不到7點。娜斯佳首先做的事就是脫去婚紗,換上舒適的家常衣服。她一穿上「莊重體面」的禮服和高跟鞋,就覺得很累,只有穿上牛仔褲、毛衣和旅遊鞋,才感到舒適自在。
    她的神經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即便於點簡單的家務,思想也老是開小差。要不要做晚飯?剛才在飯店吃喝了一通,能頂到明天早晨嗎?明天要不要請客?還是打破習俗不管老一套?電視節目報放到哪兒去了?……
    她記得有件事該做,該給個什麼人打電話,可怎麼也想不起來給誰打,談什麼事了。宴席上,當著賓客和父母的面,她還能控制自己,現在心裡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她知道,必須而且應該和廖沙談談,因為若是阿爾秋欣真的要對她下手,那麼她丈夫也會和她一樣受到威脅。不過阿爾秋欣也有可能不涉嫌今天加琳娜-卡爾塔紹娃兇殺案!也許,這一切不過是驚人的巧合呢?
    她終於想起來,自己是要給奧利尚斯基打電話。
    「卡緬斯卡婭,我只能讓你失望了,」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向她通報說,「阿爾秋欣被拘留了,可信上沒發現他的指紋。」
    「那麼有誰的指紋?」她慌不擇言地問。
    「指紋是有的,可是是誰的,不清楚。科羅特科夫給我打了電話,我已瞭解了你在婚姻登記處遇到的險情。當然,我們會取證所有在現場的人的指印,並與信上的指紋作比較。但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阿爾秋欣說了些什麼?」
    「他能說什麼呢?自然是一概否認。但我會擠出他的口供的,請放心。我早就深信,他在那件強xx案中有罪,只是他不在現場的有力旁證使我犯了難。現在我可以放手去搞了。此外,今天我瞭解到,他還與販毒有牽連。」
    「您什麼時候拘留他的?」
    「下午兩點左右……」
    同奧利尚斯基的交談,並未使她感到輕鬆些。身處險境的不安全感並未消除。娜斯佳決定試著幹點別的事情,來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她來到廚房,奇斯佳科夫已在廚房的桌子上攤開書,埋頭工作起來了。
    「廖沙,咱們來慶祝一下咱們的節日,就我們倆,暢飲一回。」
    阿列克謝驚訝地仰起頭望著她。
    「娜斯佳,你怎麼啦?你是被今天的事弄得魂不守舍了。你該休息,而不是暢飲。」
    「真是胡扯。今天是我們新婚的好日子,我們整整等了15年。把你的那些書都收起來,拿出香檳來。」
    「你向來是不喜歡喝香檳的。」奇斯佳科夫微笑著提醒說,但還是將桌上的書收拾起來了。
    「可沒有別的酒。」
    「誰說沒有?有你喜歡的馬提尼雞尾酒。」
    「哪兒來的?」
    「什麼哪兒來的?商店裡買的,還能從哪兒來。我又不會釀酒。」
    「廖沙,你真是我的可心人!」
    她一把摟住丈夫,緊緊地靠在他身上。
    她喝了幾小口馬提尼,覺得輕鬆了些。冰涼的手指暖和了,蒼白的臉上顯出了紅暈,彷彿心中壓著的一塊石頭掀掉了,這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廖沙,咱們明天怎麼安排?」她身子有氣無力地攤靠在椅背上,伸直了雙腿。
    「睡覺,睡覺,睡個夠。然後再說。」
    「上帝啊,再好不過啦。」娜斯佳怡然自得地慢聲說,「等我們睡醒了,你就帶我去散步。我們要溜躂很久,只要我的腿不酸,然後吃午飯,再坐下來工作。我把電腦讓給你。」
    「那你用什麼?又要敲打字機啦?」
    「一兩天內我還用不著打字機。我先把書從頭至尾看一遍,吃透作者的風格和構思,然後再開始翻譯。再說,我要是不先通讀一遍,好奇心會影響我進行翻譯的。我對情節的發展,最後的結局特感興趣,有時恨不得馬上停止翻譯,躺在沙發上往下看。」
    「明白了。娜斯佳,我想順便提醒你一下,我們的結合,也意味著家庭的收支共享共用。你沒忘記這一點吧?」
    「這我可沒怎麼考慮過。」娜斯佳坦白地說。
    「那就不對了,你該考慮的。我的工資不算少,因此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再去搞翻譯。我們說定,這是最後一次,好吧?」
    「廖沙,別生氣,這可不行。我已經習慣於這樣打發業餘時間了。再說,這樣可以保持我的外語水平。還有,我不喜歡向人討錢過日子。」
    「娜斯佳,你的獨立性可帶著刺兒,」奇斯佳科夫大笑了起來,但眼光裡卻流露出憂鬱的神情。娜斯佳看出他心裡有怨氣。
    她正打算對他說幾句親熱話,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忽然,電話鈴響了。
    是尤拉-科羅特科夫打來的,他的聲音有點怪。
    「娜斯佳,你沒喝醉吧?」他首先問道。
    「大首長,你可委屈我了,」她開玩笑地說,「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喝醉過?」
    「可你過去沒舉行過婚禮呀。你腦子還好使嗎?要不,今天就不打攪你了?」
    「沒關係。有什麼新聞?」
    「有,而且是重要新聞。你現在是站著還是坐著?」
    「站著。」
    「那你先坐下。」
    娜斯佳把電話機拿到沙發跟前,舒舒服服地坐好。
    「喂,坐好了。」
    「今天上午10點鐘,昆采沃婚姻登記處一位新娘被人用槍打死了。我剛剛知道。去那兒的警察是州里的,他們沒叫彼得羅夫卡市局的值勤組。」
    「你說什麼?」
    「娜斯佳,別著急,聽我說下去。有一個新娘說,她昨天,結婚前夕,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封是白色的。你猜,信裡寫了些什麼?」
    「這不可能。」她的聲音突然嘶啞起來,又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才接著說:「你是在取笑我吧。」
    「一點兒也沒有。你就別放不下你那個阿爾秋欣了,他與此事毫無關係。這是另一樁案子,更嚴重的案子。」
    「尤拉,我真糊塗啦。兩封同樣的信,兩樁完全相似的兇殺案,兩樁案子都發生在同一天,都在婚姻登記處,兩位被害的姑娘都不是收信人?這不可能。不會有這等事。」
    「我的好娜斯佳,你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科羅特科夫說道,「你可是常說,生活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你說得對。生活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她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可所有的案件都該有個來龍去脈,疑團總要解開。」
    「好啊,你就解開這個疑團吧。」
    「捨夫佐夫的情況怎麼樣?照片都洗好了嗎?」
    「都洗好了。你想看看?」
    「嗯。」
    「什麼時候?」
    「明天吧。行嗎?」
    「我倒無所謂,就怕你那位剛上任的丈夫會把我揍扁的。」
    「他不會的。你明天上午11點來吧。」
    「好吧。你大概把我當成神風特攻隊隊員1了……」
    1指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軍中駕機撞擊敵人軍艦、坦克和其他目標的志願敢死隊的隊員——譯者注
    娜斯佳放下話筒,一動不動地呆坐在沙發上。如果只是一樁兇案,還可以用罪犯誤殺來解釋,他沒射中原定的受害者。可發生的卻是兩次?!同一天出現兩次誤殺?太不可思議了!那麼如果根本不是誤殺,不過是罪犯巧妙地擺出的迷魂陣呢?那麼就可以認定,兩個受害者中,必有一個是罪犯要打死的人,而打死另一個是為了掩蓋真相,想以此迷惑警方。但是,偽裝需要做極其繽密的準備工作,要下很大的氣力。
    如果都是誤殺呢?能否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假如果真是這樣,那在她娜斯佳和另一個也收到恐嚇信的姑娘之間,就該有某種聯繫。
    她陷於沉思之中,竟沒發覺奇斯佳科夫走進了屋裡。
    「又出了什麼事?」
    「婚姻登記處又發生了一樁兇殺案。廖沙,幫著動動腦筋,行嗎?」
    「我的腦筋已經開動了。你說吧!」
    「你設想一下,如果他們要打死的不是加琳娜-卡爾塔紹娃,那就肯定是我了。你覺得罪犯會認錯人嗎?會把死者看成是我嗎?」
    「娜斯佳,你別嚇唬我。哪兒來的這些駭人聽聞的推論?」
    「哪兒來的並不重要。不過,我可是身陷其中看不清呀,因此難於判斷。現在你對我說說,我和這個姑娘之間有什麼相同之處?」
    「不清楚……」
    「那好,我來解釋一下。今天早晨,我收到了一封恐嚇信,我認為,寫這封信的人是知道我的相貌的。在婚姻登記處,我沒有發現這個人,但這並不說明什麼,因為我並沒有專門搜尋他。要真是他開的槍,是絕不會出錯的,他認得我,最近一次看見我是在昨天晚上。也許是他雇了個人,他給那個人描述了我的相貌。現在我問你,根據口頭的描述,會不會把我和那個姑娘弄錯?」
    「不會,除了頭髮的顏色,你們毫無相似之處,」奇斯佳科夫肯定地說「娜斯佳,可你忘了一個重要的細節。」
    「什麼細節?」
    「今天,光憑口頭描述,大概是認不出你來的。把你在門口台階上拍的照片給我看看!」
    娜斯佳伸手到挎包裡,掏出了那張用拍立得相機拍的照片。
    「你現在站到鏡子跟前去照照。看見了吧?鏡子裡的你,是平常的樣子。昨天晚上碰見你的那個人看見的你,卻是這個樣子,對不對?現在你來說說,這張照片與你本人很相像嗎?憑口頭描述能認得出你嗎?」
    「見鬼!」她懊惱地說,「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呢?現在可以想像,按照別人描述的外貌他是找不到我的,但只要設法弄清我的登記號,找到第九號就知道誰是下一個了。原來是這麼回事,並不複雜!」
    「什麼?不複雜?娜斯佳,你胡說些什麼?他們想打死你?」廖沙驚恐地問道。
    「完全可能。不過你不要害怕,這個人已經被拘留了。當然,如果兇手是他的話。」
    「這麼說,還有別的可能性了?」
    「是的。比方說,他們想打死卡爾塔紹娃,而那兩封信和第二樁兇殺案,只是為了轉移視線。他們想打死的那位姑娘也收到了和我一樣的信。我們四個人中,只有一個是他們真正要殺害的對象,其他人只是這場鬧劇的陪襯。」
    「而且是一出相當殘酷的鬧劇。到底為什麼要下這麼大的功夫?」
    「我也是這麼想……得仔細瞭解這幾位姑娘的家庭情況,並圍繞這些家庭尋找與婚姻登記處有關係的人。比方說,他是從哪兒知道我們今天結婚或者……」
    「或者什麼?」
    「或者一切不過是一個躁狂者的發作,他對殺死新娘著了迷。那樣,我們這些推測就都白費了。」
    「但願這是躁狂者干的。」
    「為什麼?」
    「因為,如果他只對新娘子感興趣,那麼你就再不會受到威脅了。」
    「不過,廖沙,親愛的,假如他對新娘子感興趣,就說明哪一天都可能有悲劇重演。沒有比一個發瘋的兇手更糟的了,因為他不可預測。你明白嗎?還是讓他衝我來好一些。」
    「我可不這麼看:我不想當鰥夫,聽見嗎?我不想!」
    「請別大喊大叫。你很清楚自己娶的老婆是什麼人。你也應該清楚,我們不是在鬧著玩。」
    「我不喊行了吧,我……」
    他猛地轉身走出屋外,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娜斯佳心情沉重地揮了一下手,打量著鏡中自己的容貌。
    哎,癡情的姑娘,結了婚又怎麼樣?難怪人們常說,5月份不能嫁人,更何況是不吉利的13號呢。一大早就不順當,什麼事情都亂了套。最後還是以吵翻告終。高興,根本談不上……
    埃利婭-巴爾托什今天就這樣沒嫁成人,氣得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號啕痛哭。她的未婚夫瓦列裡-圖爾賓沮喪地沉默不語,和還沒有正式成為自己的岳父岳母的伊什特萬和塔米拉一同坐在擺好飯菜的桌子旁。
    「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塔米拉邊說邊給丈夫的盤子裡夾了幾塊肉,「說來說去,如果你們的感情夠深的話,還可以再等等。過一個月再結婚。」
    她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今天婚禮沒有舉行,說不定埃利婭以後會改變主意呢。她塔米拉不需要這樣的女婿,埃利婭也不需要這樣的丈夫。因此,婚姻登記處一發生混亂,塔米拉就立即千方百計勸說這對年輕人別登記了。
    「旁邊躺著一具女屍,怎麼能舉行婚禮?!」她氣憤地悄悄向丈夫嘀咕,「皮什塔,你最好和瓦列裡像男子漢一樣地談談。這是命運的安排,皮什塔,他們不該結婚。你瞧,不光是我,大家都不同意這樁婚事。」
    伊什特萬為女兒惋惜,但在內心裡是同意妻子的看法的。他並不反對圖爾賓,不過一時想不出贊成的理由。他希望女婿成為他事業上的幫手,可以讓他成為股東,可以信賴他。這個蛀書蟲會在國家預算單位工作,那裡收入少得可憐,得靠他伊什特萬-巴爾托什賺的大筆錢來過日子。
    還有一個情況,巴爾托什夫婦不能不予考慮。移民到加利福尼亞定居的事都已辦妥了。那裡的事情已有安排,找到了合作的夥伴,並達成協議,從明年起企業開始運營。可埃利姬不去,他們就哪兒也不能去,總不能把寶貝女兒一個人丟在這裡吧。可埃利婭呢,丈夫不去,她就不去。塔米拉和伊什特萬知道,瓦列裡有個年老多病的母親,不帶上她,瓦列裡是哪兒也不會去的。如果以前他們說服不了女兒,那麼現在也許能成。只是要明智地找個台階讓他下。
    「我想,你現在最好回家去,」塔米拉轉向圖爾賓說道,「埃利婭心情不好,你讓她安靜安靜。」
    「我覺得,我應當和她待在一起。」瓦列裡說得不太理直氣壯,他對塔米拉的專橫和不近人情有些害怕。
    「我最瞭解自己的女兒。她哭的時候,誰都不能待在身邊,有人在她只會更難過。瓦列裡,走吧,明天你們再見。傍晚神志昏,留待翌日晨。走吧。」
    「塔米拉-沙爾科夫娜,究竟是誰給埃利婭寫的這封奇怪的信呢?」
    「你有什麼根據說那封信是給埃利婭的?它同樣可能是寫給伊什特萬或我的。伊什特萬是做生意的,有幾個競爭對手,都是些不懷好意的人,說嚴重一些,就是仇人。信封上沒有署名,我倒相信,這封信與埃利婭沒有任何關係。瓦列裡,回家去吧,我們都累得夠嗆,該休息休息了。」
    她給女兒未婚夫下的逐客令太露骨了,使伊什特萬都有點尷尬。圖爾賓一言不發地向門口走去,他最後投向塔米拉的目光中明顯地流露出厭惡和憎恨,這使塔米拉夫婦很不自在。
    他們送走客人,悄無聲息地收拾起桌上一口未動的菜餚。
    「你真不知道是誰寫的這封信?」伊什特萬突然用匈牙利語問道。他不想讓女兒碰巧聽見他們的談話。
    「當然,皮什塔,一點也不知道。」塔米拉也用丈夫的母語匈牙利語答道。
    但她那心滿意足的笑意和洋洋自得的神色卻逃不過伊什特萬的眼睛。
    「你不覺得這事太奇怪了嗎?信來的那麼湊巧,你竟然沒發現?」
    「皮什塔,相信我,我們把埃利婭帶到加利福尼亞,在那兒給她找個英俊瀟灑的丈夫。我們的埃利婭多才多藝,容貌出眾,她會出人頭地的。她的這個哲學家有什麼出息?能派上什麼用場?還拖著一個老弱多病的母親……」
    「塔米拉,你心太狠了。埃利婭愛上了他。當然,你說的都在理,不過……」
    「夠了,皮什塔,求求你別再說了!」
    塔米拉把一摞用過的餐具放進水池裡,走到丈夫身邊,摟住他的脖子,緊緊地依偎到他懷裡。
    「你說,我們的傻丫頭懂得什麼是愛情嗎?這個研究生不過是個能滿足女人性慾的男人,是個技巧高超的男人,這是不可否認的。可埃利婭不懂這些,僅憑一時感情衝動,就自願跟他上床。可以後呢?要是對性生活膩煩了呢?現在,他們一星期只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幽會一兩回,她卻像是吃了奶油蛋糕似的,覺得世上再沒有更甜蜜的事了。你我過來人都知道,並不是這麼回事。是這樣吧,親愛的?你想想,1月1日我們要是不能投產,就會惹出許多麻煩事……」
    「是啊,當然,」巴爾托什贊同地說,「我們不能擔這個風險,賭注太大了。不過,塔米拉,親愛的,我總有點兒擔心。」
    「擔心什麼?」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封信來得太湊巧了。婚姻登記處恰好又在那天發生了不幸。」
    塔米拉推開丈夫,心存戒備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想說明什麼?你是懷疑我,你認為這信是我寫的?」
    「塔米拉……」
    「沒良心的東西!你怎麼說得出口!你還不如乾脆說,那個倒霉的姑娘是我用槍打死的呢!伊什特萬-巴爾托什先生,你真是個惡魔!」
    說著,她揚起手,想狠狠地打丈夫一個耳光,巴爾托什麻利地閃開了,抓住她的手腕,一下子扭到她的身後。塔米拉疼得直咬嘴唇,雙眼還在惡狠狠地盯著伊什特萬那雙灰色的眼睛。可過了一會兒,她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得溫和起來。不錯,塔米拉是個專橫的女人,但她的丈夫也是個固執的、「說一不二」的人。他從小受的是西歐教育,而這種教育只是給他披上了一層溫文爾雅的虛假外衣,他骨子裡已經浸透了地道的俄羅斯流氓痞子的習氣。當年,正是這一點贏得了塔米拉的好感,她為這個美男子的穩重和派頭十足而傾倒,可他在床上的舉動又粗魯又放肆,他給她講述自己的激情和瞬間感受時,滿嘴俄國的污言穢語,卻操著匈牙利人那種迷人的腔調。此時此刻,她站在這兒,手臂彎在背後,瞧著伊什特萬那冷冰冰的眼睛,終於弄明白,丈夫不僅是懷疑她,而且還讚許她。
    丈夫的眼睛突然狡黠地一閃,剎那間,剛才還緊緊抓著她胳膊的手移到了她的臀部,又猛地把她拉到身邊,把嘴湊到她耳邊低聲說:
    「擁抱我,埃利婭在看我們呢。」
    塔米拉扭過頭來,女兒已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地瞪著他們,淚水將臉都浸腫了。
    「出什麼事了?媽媽,你那麼大聲叫喊……」
    「我在和你奶奶尤季特通話,」塔米拉靈機一動,她覺得女兒即使聽見了她們說的匈牙利語,也聽不懂,「她從布達佩斯打來電話,有點兒聽不清。奶奶想向你表示祝賀,我只得解釋,說你未婚夫遇上了車禍,把腿摔壞了,所以婚禮推遲了。」
    姑娘的面頰上又是淚花滾滾。她急轉身子,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死亡與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