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昆采沃分局和彼得羅夫卡市局的偵查員合編成一個小組,分頭進行偵查。一部分人調查在伊茲梅洛沃婚姻登記處被槍殺的加琳娜-卡爾塔紹娃一案,以證實她是否是兇殺案的真正犧牲者。另一部分人調查在昆采沃被槍殺的新娘斯韋特蘭娜-茹克的身世。
    5月17日是星期三,兩個姑娘同時下葬。對葬禮的跟蹤觀察中,沒有發現什麼新線索。只是探聽到人們的一種看法:最不會得罪人的人,也可能有他意想不到的對頭。偵查員混在送葬的人群裡,留心捕捉傳到耳邊的隻言片語。
    「如果加琳娜不拋棄伊戈爾,就不會出事……」
    「我就覺得這小伙子不會使她幸福……」
    「斯韋特蘭娜不該聽她父母的擺佈。他們非要她5月結婚,不如聽我的,等到秋高氣爽……」
    「我總覺得,這是埃迪克干的。我早就知道,她要和他分手,但他是不會認命,不會就此罷休……」
    必須找到伊戈爾、埃迪克,看看為什麼「這小伙子」不會使人幸福……
    瓦列裡-圖爾賓的母親對科羅特科夫的來訪並不表示歡迎。她開了門,冷冰冰地請他進了屋子,逕直坐在他對面,一雙露著凶光的小眼睛死盯住他。
    「的確,婚禮辦不成,我很高興。」她幸災樂禍地說,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韋羅尼卡,那是為什麼?您不喜歡埃利婭?」
    「埃利婭倒沒什麼,她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我只是覺得,我兒子現在結婚還為時過早。他不是好丈夫,沒有能力養家餬口。」
    「瓦列裡27歲了,難道還不該成家?」科羅特科夫不勝驚訝地問道,他可是民警學校一畢業就結婚了,那時他只有21歲。
    韋羅尼卡對這善意反問的反應卻使他很窘。這位上了年紀的女主人緘口不言,只是把視線轉向一旁。尤拉神經緊張地猜想,自己可能出言不當,冒犯了老人。得盡力改變這尷尬的局面。他突然覺得,作為27歲兒子的母親,韋羅尼卡似乎太老了點,她已經70歲了。43歲才生兒子?這可是罕見的事,莫非……於是他問道:
    「瓦列裡是您的獨子嗎?」
    老人頓時臉色煞白,她那塗了紅色唇膏的雙唇在土灰色的臉部的映襯下似乎變成了青紫色。
    「您是來談婚禮的,還是要瞭解我的家庭?」她故意提高了聲調,語氣裡卻透著緊張和恐懼。
    「我只是想,您對瓦列裡的婚姻持反對態度或許與您其他子女在婚姻上的不幸有關。對嗎?」
    「不,」韋羅尼卡斷然否定,「我沒有別的子女。瓦列裡是獨生子。」
    「請談談他的父親。」科羅特科夫剛出口的話似乎觸到了她的痛處。
    老太太的面孔變得更難看了,佈滿皺紋的雙手緊攥,十指交叉在一起,彷彿任何力量都不能把它們分開。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裡燃燒著怒火。
    「我不想跟您談起曾是瓦列裡父親的那個人。再說,他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話談不下去了,總是存在某種無法形容的障礙。科羅特科夫很著急。很顯然,圖爾賓的母親對他有所保留,但要不要設法讓她心平氣和地繼續談,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他環視四周,竭力想從室內陳設和氛圍的某些重要的細節中找出點話題,好讓談話繼續下去,不至於冷場。他一眼就看出,這家人的生活並不富裕。傢俱都是最基本的,一件多餘的也沒有。書籍雖然相當多,但也都是「標準定價時期」出版的平價書。一台便攜式黑白舊電視,孤零零地勉強擺放在窗台上,一條電線拉到敞開的氣窗口,作為自製天線。
    科羅特科夫掏出手絹,用力擦手,還時不時地皺皺鼻子,顯出不滿意的樣子。
    「我能洗洗手嗎?」他終於開口說,並歉意地微笑著站了起來。
    韋羅尼卡也跟著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把他領到浴室。尤拉擰開水龍頭,仔仔細細地往手上擦肥皂,同時不動聲色地察看著洗手池上面那已裂了縫的鏡子,還有那把廉價的火星牌刮臉刀架,這是十年前市場上賣的那種,記得當時的價錢是兩盧布30戈比。十年前,瓦列裡才17歲,這大概是他的第一個刮臉用具,一直用到了今天。浴室內有些地方的瓷磚已經脫落,浴盆的瓷面上滿是黃斑。一眼就能看出,這所住宅已經多年沒有維修了。
    「您早就住這套房子嗎?」他似乎是在隨便問問。
    「剛一年多。」
    「這之前呢?」
    「以前我們住在馬裡納小樹林那邊。」
    科羅特科夫暗自思索,真奇怪,馬裡納小樹林離和平大街不遠,交通便利,商廈林立,是個方便的好地段,幹嗎搬到這個窄窄巴巴連電梯都沒有的「赫魯曉夫貧民窟」1來?這兒可是空氣嚴重污染的工業區。
    1指赫魯曉夫執政時期大量建造的房間很小的五層樓房住宅區——譯者注
    他絞盡腦汁搜索話題,想跟女主人談下去,又不致引起她的反感,同時又能得到一星半點有用的線索。然而,一小時過去了,卻毫無成效。看來,韋羅尼卡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科羅特科夫對她耍盡招數也未能奏效。
    「您是否知道,瓦列裡和埃利婭什麼時候再去登記?」已走到門口的他不甘心地問道。
    「他們不會去了。」老太太斬釘截鐵地說,不友好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直言相告,我不想讓我的兒子娶老婆。只要我還活著,這事就甭提了。我還希望,我死後他也同樣娶不成。」
    科羅特科夫對扮演這種溫良恭謙讓的外交官式的角色已經厭煩了,他明白,韋羅尼卡已經上了年紀,用平時慣用的那種硬碰硬的腔調和一個70歲的老太太交談是不恰當的。可如果死去的兩個姑娘中有一個就是她兒子的未婚妻的話……
    「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他氣勢洶洶地又進了屋子,「可能您還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有充分依據證明,有人很不希望您的兒子和埃利婭-巴爾托什成婚。我們交談中您一再提到的那些話使我不得不懷疑,這個人就是您。因此我提醒您,別再用不痛不癢的表白來迴避我的問題,讓我們來談談實質性問題。您得明白,在問題沒搞清楚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第一個,您為什麼不希望您的兒子娶埃利姬?第二,您得讓我相信,您與這兩封信沒有任何關係。我談得夠清楚了吧?」
    科羅特科夫一口氣說完這一大段嚴厲的話,威風凜凜地坐到桌旁,雙手交叉在胸前,逼視著女主人。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一下子變得面如土色,她試著想把矮小的身軀伸直,可怎麼也挺不起來,於是只好可憐巴巴地靠到牆上。科羅特科夫看出,她的雙手在發抖。
    「您沒有權利這樣對我,」她斷斷續續地說,「我年老體弱,有病在身,已經70歲了,您卻闖進我家,逼我回答我認為沒有必要的問題。您應當感到羞愧。用年輕力壯來威脅我,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的。」
    她一轉身,進了另一個房間,留下科羅特科夫一個人。這種局面,是他始料不及的,不過他只驚呆了一小會兒,兩分鐘後,又打起精神,果斷地站起身來走向門廊。
    「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他向關著門的小房間大聲說,「我這就走,您關上大門吧。很遺憾,我們的交談沒能進行下去,不過說老實話,這是您的不對。也許下次見面會談得好些。」
    他喀嚓一下擰開門鎖,拉開門,走到樓梯上。他剛一下樓走到街上,便四處尋找他急需的兩樣東西:自動電話和一處便於監視樓門洞的地方。電話他很快就打通了,答應給他在兩個小時內查明,為什麼一年前圖爾賓母子搬到這所年久失修的住宅裡。接著,他找到了一處可以清楚地看到圖爾賓家的房子的有利地形,開始耐心等候。他還從來沒跟70歲的女涉嫌人打過交道,因此要預測她的一舉一動是很困難的。於是他只好作長時間守候的準備,等待意外事件的發生。
    亞歷山大-卡緬斯基對姐姐的請求是很認真的。
    「當然,我知道『藍色多瑙河』公司,」他說道,「出於業務往來,我不止一次遇見過巴爾托什。你交待任務吧,我會盡力查明的。」
    上班以後,他第一件事就是瀏覽所謂無關緊要的信件,如廣告說明書、禮儀性的請柬和其他色彩艷麗的紙張。在這堆花花綠綠的印刷品裡,他迅速找到了所需要的,國際醫藥公司邀請他所在的銀行去參觀臥床病人護理用品展覽會的請柬。生產廠家列了十個公司,其中就有「藍色多瑙河」。這說明展覽會上會有「多瑙河」的代表出現。
    他不很熟練地撥通了家裡的電話,一想到馬上就要聽到快要做媽媽的妻子的聲音,心裡無比激動。
    「達莎,你現在感覺如何?」他關切地問。
    「挺好,」她快活地說,「只是悶得慌。快點兒回來,好嗎?」
    「我有個建議。我得去參觀一個臥床病人護理用品展覽會。我想是不是帶你一起去?大約再過一個月,你就是臥床病人了,你可以去挑一些到時候用得著的東西。」
    「薩沙,那不過是幾天的事兒,」達莎捧腹大笑,「生孩子不是病,是婦女的自然生理現象。」
    「達莎,別爭了,我的妻子要有最好的照顧,哪怕只是幾天。再說,我應當去看看產品,好弄清楚有沒有投資價值,我也需要有人參謀。你就給我去當參謀吧。快穿衣服,過半小時我來接你。」
    在展覽會入口處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具有西方風度的經理,剪得很講究的頭髮梳理得油光珵亮,深紅的西裝上衣內襯雪白的襯衫。
    「我是『維佳』銀行的。」亞歷山大自我介紹說,同時遞上自己的名片。
    「請進,」那位經理滿臉堆笑,慇勤地招呼著,「很高興你們光臨。對不起,請問,這位女士陪您一起參觀,還是讓我送她到休息室去?」
    亞歷山大注意到,達莎突出的肚子沒有逃過經理的眼睛。
    「這位女士是我妻子,我的顧問,」他嚴肅地說,「她要陪我看看展品。」
    達莎臉上泛起了紅暈,歉意地看了看保養得很好的經理,又突然頑皮地微微一笑,滑稽地皺了皺鼻子。經理向她報以禮貌的微笑,走到前面帶路去了。
    他們挑剔地研究著用途各異的、有些甚至是稀奇古怪的產品。
    「看我要給你買什麼,」薩沙指點著,「產婦臥床不起時,那東西能自動把嬰兒裹在襁褓裡。」
    「薩沙,用得著嗎?」達莎告饒道,「你以為我生了孩子就會得重病,臥床不起嗎?我可沒這個打算。」
    「達莎,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比如摔倒、骨折,我又經常不在家,就把它買下吧!」
    「大概是你看上它了吧!」妻子笑了起來。
    他們終於走到了「藍色多瑙河」公司的展台前。展出的品種雖不算多,但亞歷山大一眼就能看出,開發這為數不多的產品,要投入巨額資金,但利潤也很大。為巴爾托什工作的專家們,成功地研製出幾種對人體有益的生物活性織物,使用這類織物可以解決臥床病人的兩大難題:肺炎和褥瘡。有這類病人的家庭,很希望用這種布做的內衣,再貴也不在乎。銀行家卡緬斯基馬上意識到,這種織物值得投資,成本回收快,資金周轉期短。但作為偵查員挪斯佳-卡緬斯卡婭的弟弟,他又想到了別的方面。他需要同這家公司的代表作進一步的接觸。
    這家公司的代表是位迷人的年輕女士,穿一身綠色絲綢套裝,溫文爾雅地站在角落裡,身旁有一張低矮的圓桌和幾把沙發椅。她捕捉到卡緬斯基的目光,馬上對他微微一笑,走了過來。
    「有什麼事可以為您效勞?」她訓練有素地打著招呼,「我叫塔季揚娜,是公司派駐展覽會的代表。『藍色多瑙河』公司願與『維佳』銀行竭誠合作。請允許我向您的夫人贈送一件小禮品。」
    話音剛落,塔季揚娜就向達莎遞過去一個不知從哪兒拿出來的裝潢精美的紙包。
    「我們好像見過面?」亞歷山大裝出吃驚的樣子,雖然他本想憑良心說是第一次看見這位年輕女士。
    「我們沒見過面,」她又莞爾一笑,這回笑得很自然,甚至有點兒調皮,「不過,你們剛一進大樓,我就猜到,這肯定是『維佳』的亞歷山大-卡緬斯基和夫人來了。」
    她朝身後的一個地方點了一下頭,隨著她的視線,薩沙看見了無線電話。
    「重要的客戶都預先向您通報?」他探問道。
    「那是不言而喻的。不然,我就起不了作用了,如果我事先不上心的話,就是洛克菲勒來了,也會錯過的。要想給我們公司吸收巨額資金,就得正經八百地做好準備工作。您同意我的看法吧?」
    三個人哈哈大笑,坐到桌旁的沙發椅上。塔季揚娜立即給什麼人打了個電話,一分鐘後給他們送來了咖啡和飲料。
    「拉特捨夫先生好吧?」亞歷山大一邊關切地問,一邊喝了一大口加冰塊的橙汁飲料,「我和他好像是在一個電影製片廠的最新廣告片首映式上見過一面。」
    「他挺好。雖然遇上了一件不幸的事,不過,我以為他能對付得了。」
    「出了什麼事?」
    「他想娶的姑娘,嫁給了別人。真是一場庸俗的鬧劇,是不是?也許,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這種事,哪怕只是一次。但依我看,沒有誰會因此而去死的。」
    塔季揚娜笑吟吟地說著,彷彿是在講一件趣聞。
    「那位對他不忠的情人看上的是什麼人?更富有,還是更漂亮的?」
    「噢,您可別當真,據我所知,她看中的完全不是這樣的人。」
    卡緬斯基留神起來。馬拉特-拉特捨夫,這位「藍色多瑙河」的商務經理,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個非常自信而又一帆風順的生意人,但實際上他可是個精明機智地往上爬以求輝煌騰達的人,他卑鄙無恥地不擇手段以達到個人目的,而且非常狡滑奸詐,從不大肆張揚。
    「那個未婚妻,」他把沉甸甸的玻璃杯放到桌上,抽出了一支香煙,悠然問道,「她真的值得別人這樣為她操心勞神?」
    「您別以為我是個愛搬弄是非的女人,」塔季揚娜顯出討好的樣子,「據我瞭解,您對拉特捨夫先生非常熟悉,所以我可以直言相告:這個未婚妻就是巴爾托什先生的女兒。馬拉特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您說什麼呀!」達莎兩手舉起輕輕拍了一下。丈夫雖然沒把要完成的任務告訴她,但達莎聰明機靈,隨著談話的逐步深入,她猜到這與案件有關。她雖然一點兒也不知道當天還發生了另一樁兇殺案,更不知道埃利婭-巴爾托什也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但是她明白,薩沙拉她來看展覽絕不是無緣無故的,和這位漂亮的塔季揚娜的攀談也不是順便閒扯,他對別的公司的代表連看都不看一眼。既然薩沙要讓這位姑娘多說一些,那就助他一臂之力。
    「怎麼會是這樣呢!」達莎接著說,兩眼瞪得圓圓的,「馬拉特是個男子漢,哪個姑娘嫁給他都會幸福的。」
    其實達莎從來沒見過這位馬拉特,更沒聽說過他。只是薩沙問塔季揚娜,埃利婭後來看中的那位是不是更漂亮、更富有時說的這個「更」字,使達莎領悟了其中的奧妙。而塔季揚娜無意中偶然提到「馬拉特」這個名字,又使達莎得以順水推舟說了幾句,給人一種她與馬拉特相互認識的假相。
    「不過,人們常說:五月嫁人,一生受苦。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塔季揚娜說,「雖然婚沒結成,但說不定這正是馬拉特的希望。」
    「喲,這可是奇談怪論。」達莎馬上表示反對,她牢牢抓住談話的主動權,將其引向純粹是婦女關心的話題,為此丈夫對她真是感激不盡。「我們也是5月結的婚,而且是13號,我相信我們會過得白頭到老,幸福美滿的。沒準兒還會在同一天去世,像格林童話中的主人公那樣。」
    塔季揚娜的臉上頓時顯得有些愕然,像是看見了一艘載著外星人的宇宙飛船。
    「你們是5月13號結的婚?去年?」
    「不,是今年。就在上星期六。」
    「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巴爾托什的女兒也定在上星期六出嫁。真怪,竟有這麼巧!真難以想像!」
    達莎的用意很簡單,做法也很符合實際。世上有些事情可以不受環境的影響而莫名其妙地突然使陌生人互相之間產生好感,其中之一就是巧合。比方說,你在別的城市偶然碰見一位鄰居,從此成了好友,而在此之前,你們每天早上在汽車站上相遇,連個招呼都不打。再如,你在火車上與一位旅伴攀談,發現你們曾先後在同一所大學裡學習,或者生日恰巧在同一天……
    「您說婚禮沒有舉行,這是為什麼?」達莎作出對不在場的馬拉特-拉特捨夫深表同情的模樣。
    「真是難以置信,竟然在婚姻登記處發生了兇殺。這太可怕了!當然,後來警察來了,對所有在場的人進行詢問,哭叫聲混成一片,哪裡還能舉行婚禮!」
    達莎本想再說些什麼,可她看到了丈夫示意的目光,便收住了話頭。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該說。可哪些不該說,她心中可沒數,於是只好將話題從喜事沒辦成轉到不走運的未婚夫身上。
    「不過,我想,巴爾托什先生本人應該贊成馬拉特娶他的女兒為妻。比他再好的女婿,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
    薩沙緊張的神情終於鬆弛了下來,達莎明白,這回話題引對了。她對所談之事一無所知,也不認識提到的人,所以只能聚精會神地聽著,惟恐貿然說出什麼不恰當的話來。她感興趣的是,這位巴爾托什是個什麼樣的人?拉特捨夫又是誰?最好再弄清那個沒嫁成人的姑娘的名字,才能弄清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給你們透露個秘密,馬拉特曾經有個女朋友,在我們公司廣告部工作,她說馬拉特早在埃利婭中學畢業的時候就開始打她的主意了。伊什特萬經常帶妻子和女兒參加各種社交活動,而馬拉特則追隨他們寸步不離。塔米拉特別鍾愛馬拉特,並要把埃利婭嫁給他。為此她想盡了辦法,甚至讓女兒到匈牙利巴拉頓湖畔她祖母那兒去度假,而陪同女兒的任務自然是交給馬拉特了。據說,是因為他會講匈牙利語。」
    塔米拉、埃利婭、伊什特萬……天哪,這都是些什麼名字!可別弄混了。伊什特萬,可能就是那位巴爾托什了。埃利姬大概是他女兒。那麼塔米拉又是誰呢?是不是巴爾托什的妻子?
    「結果馬拉特墜入了愛河?」達莎問道,臉上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心裡卻很緊張,惟恐捅出漏子,無法挽回。塔季揚娜鬼迷心竅似地瞎扯起來,顯然忘記了同自己談話的是銀行家的妻子,只把眼前的達莎看作是一位年輕婦女,與她東拉西扯。
    「哪能呀!」她揮了揮手,「馬拉特可是天下少有的愛向女人獻慇勤的人。這可是為了錢!為了在公司的地位,他什麼幹不出來!他如果真成了老闆的女婿,董事會裡肯定有他的位子。再說,別忘了,巴爾托什家族是很富有的,他們的家底源於伊什特萬的曾祖父。巴爾托什的聲譽是靠得住的,他們的業務往來遍及全球。與那些目光短淺的暴發戶不同。長達百年的歷程中,巴爾托什家族一次也沒有衰落過,總是向前發展,日漸強大。」
    薩沙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忽然明白,塔季揚娜喋喋不休的閒扯只是個幌子,是巧妙進行廣告宣傳的一種手法。她以純女人的方式引導對方,給人以無意間閒扯的假象。但稍加留意,就能聽出她言外之意:「藍色多瑙河」是一家信譽可靠的公司,值得為它投資,這家公司從沒有出過問題,更談不上破產。近一個世紀積累起來的業務經驗,造就了巴爾托什家族的代表人物,他們具有為西方同行認可的經商能力,可以順利地在歐美發達國家開展業務。好一個塔季揚娜!好一個多嘴多舌的女人!這樣的信息,經伶牙俐齒的漂亮女人一渲染,誰能不信以為真?東拉西扯閒聊會造成偶爾說漏嘴的假相,聽者會以為自己得到了極其隱秘的重要信息,從而對投資前景作出正確的評估。並且會為自己的聰穎過人而自鳴得意,為自己的機警而沾沾自喜。自然也會在不知不覺中欣然接受公司代表隨後提出的一切建議。「藍色多瑙河」的這位有頭腦的職員實在令卡緬斯基驚歎不已,他覺得有必要好好考慮一下,把這一方法也用到自己的銀行裡來。
    「親愛的女士們,咱們言歸正傳吧,」薩沙將姐姐所需的情況探聽完畢,終於介入了談話,「如果我們肯投資。50萬美元生產防治褥瘡的紡織品,你們能很快投產嗎?」
    塔季揚娜馬上換上了一副嚴肅的面孔,迅速拿出小型便攜式筆記本電腦,手指靈巧地在鍵盤上移來移去。
    「如我們向貴方購買我方應得到利潤份額的產品,貴方是否授權我們銀行出口這批貨物?你們是否有專利局的鑒定書?」
    卡緬斯基又變成了精明能幹的實業家,有條不紊地向塔季揚娜提出問題,這些都是他在銀行董事會提出投資問題之前需要瞭解的。達莎插不上話,不聲不響地站起身來,又仔細觀賞起那些裝潢美觀的展台來。
    一小時後,娜斯佳同尼古拉-謝盧亞諾夫聯繫上了。
    「在您的偵查對像中,又出現了一個角色,」她向他通報說,「有個叫馬拉特-拉特捨夫的,是『藍色多瑙河』公司的商務經理。他最不希望埃利婭嫁給圖爾賓,因為他自己想做她的丈夫。」
    「從哪兒打聽到的?」
    「這不是你的事,」她戲謔地說,「但信息可靠。科羅特科夫在哪兒?」
    「去找圖爾賓的母親了,後來就不知去向了。」
    「怎麼,失蹤了!?」
    「別擔心,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去找圖爾賓的母親後,來過電話,要瞭解他們什麼時候搬的家,搬過幾次。我答應兩小時後給他回音。兩小時早過去了,他卻音訊全無。也許他竄到柳夏那兒去了吧?」
    「在上班時間?他瘋了?」娜斯佳半信半疑地又問了一次。
    謝盧亞諾夫的猜測不完全是捕風捉影。三年前,科羅特科夫又一次墜入情網,但這次不知為什麼,他們愛得很深很久。可能是柳夏以前當過偵查員,因此非常體諒尤拉,不像包括他前妻在內的其他女人那樣對他不諒解。同柳夏在一起,可以探討業務問題,聽到內行的忠告,還可以得到她無微不至的幫助。也有可能,科羅特科夫與柳夏是真心相愛,而對其他女人僅僅是一時衝動。但上班時間借口執行公務去幽會,是絕對不可能的。科羅特科夫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要想上班時間忙中偷閒,是肯定會請人幫他打掩護的,而通常這個人就是娜斯佳。上司戈爾傑耶夫有急事找科羅特科夫時,她總是用誠實的目光回答說,他剛來過電話,說是去過什麼什麼地方,現已離開,一小時後回辦公室。隨後她就按尤拉留的電話號碼給他通風報信:「一小時過去了,快回來吧。」還有,柳夏不僅有兩個兒子,丈夫也健在,因此他們幽會受到許多條件的限制,其中之一就是要在她那嚴厲的丈夫離開莫斯科去外地,房間可自由支配的時候。
    「他一回來,就讓他給我打個電話,好吧?」娜斯佳請求道。
    「一定轉告。」謝盧亞諾夫滿口答應。
    「照相洗印室被盜的事,有什麼新情況?」
    「暫時沒有。幾位攝影師都在翻騰自己的匣子,東尋西找,可能還有人丟失了底片。」
    「這是白費功夫。據我所知,丟失的只是捨夫佐夫的底片。我們碰上了個狡詐的罪犯!」
    「我們!」謝盧亞諾夫滑稽地模仿這個詞兒來挖苦她,「還是說『你們』吧。你在度假避風頭,可我們卻在這裡馬不停蹄地跑。還是庫金說得好:『你就是出嫁也跟別人不一樣,離不開死人。』」
    「真不該讓我出嫁,」她立刻反擊,「你們整天絮叨,都聽煩了。照片上的那個女人,已經被通緝了吧?」
    「查了20冊特徵描述樣本,都沒碰到這類女人。」謝盧亞諾夫興致勃勃地說,「看來還得利用《刑事偵查報》,在上面登個尋人啟事。」
    「你瞧,尼古拉,只要你想幹,就能辦好。」
    「只是得你親自出馬同編輯們談好。」
    「那是為什麼?」
    「昨天夜裡,我們在洗印室找膠卷時,有個人一直盯著你看,他大概喜歡上你了,就是那個副總編,現在你說話最管用。」
    「尼古拉,別瞎說。說真的,是你懶得打電話吧。」
    「看你說的。我要打電話,還得求人,可這對你是舉手之勞,捨夫佐夫是你的熟人。怎麼樣,咱們談妥了?」
    「真拿你沒辦法。」她歎了口氣。
    安東-捨夫佐夫顯然恢復了健康。今天他的聲音有力多了,幾乎感覺不出氣短。他自告奮勇給副總編打電話,商談刊登照片和尋人啟事。
    「娜斯佳,沒問題,我向您保證。」
    半小時後,他打來了電話。
    「都辦妥啦,」他高興地說,「副總編很樂意按您的要求去做。不過,作為回報,他對您個人也有個請求。」
    「什麼請求?」
    「接受我們記者就婚姻登記處事件的採訪。」
    「絕對不行,」她立即回絕,「這是偵查秘密。」
    「娜斯佳,您誤解了。不是讓您以民警局工作人員的身份來接受採訪,只是讓您作為現場的見證人來談談這事件。您在刑偵處工作的身份,我們是不會公開的。您只需講述事件的經過,像任何一個在現場的人一樣。」
    「您不是也在現場,」她反駁說,「不如您自己講吧。」
    「我講不好,」捨夫佐夫笑了起來,「我是編輯部的在職人員,按規定我不能接受採訪。並且沒有我的稿酬,您卻不同。」
    「我不需要什麼稿酬。」
    「您倒是不需要,可誰來付刊登照片和尋人啟事的費用呢?我們這兒一毫米免費的版面都沒有,畢竟是商業出版物。這樣,為了不向彼得羅夫卡民警局要錢,我們發表對您的採訪,給您支付稿酬,您一收到就交還給出納處,作為刊登照片和尋人啟事的費用。這樣可以了吧?」
    「你們可真精明,連協助偵破兇案也一毛不拔?」
    「財務紀律嘛,毫無通融的餘地。這麼說,您同意了?」
    「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只好如此了。」
    「那我就把您的電話告訴我們的記者了,由他同您聯繫,商定採訪時間。也可能我們一起見面,他同您談話,我負責拍照。我明天就上班去。」
    同捨夫佐夫談妥之後,娜斯佳將上週六發生的一切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因為不能排除罪犯看到登有訪問記的報紙的可能性,所以有些情況必須守口如瓶。
    尤拉-科羅特科夫在跟蹤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圖爾賓娜,她從一輛公共汽車上下來,又換另一輛,這已是換乘的第三輛公共汽車了。科羅特科夫離開她家後,大約過了40分鐘,她才走出家門。她拐來拐去,走出了很遠,顯然很熟悉地形。她朝柳別爾齊區走去,科羅特科夫有點納悶,她放著電氣列車不坐,為什麼偏要多次換乘這又擠又悶的公共汽車呢。
    她終於走近了一所房子,這裡顯然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她走進大門,尤拉稍等了一會兒,隨後躡手躡腳地把門打開了一點,往裡面窺視了一下。一股強烈的臊臭味和薰人的酒氣撲鼻而來。破舊的牆壁上,滿是有傷風化、下流猥褻的淫穢圖畫,這大概只會使下個世紀的未來民俗學家感興趣的,因為這些畫既集中反映了當代流行的不規範的風格,又充分體現了象徵線條畫藝術的發展水平。他踮起腳沿樓梯走到最高層,觀察著各家住戶的門,從裝在門框上的電鈴數目來看,這裡大都是幾家合住的套房。走到每個套房門口,他都留神地諦聽一會兒,竭力想捕捉到人們的說話聲,從中獲悉哪家剛來了客人。但他未能如願以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到底進了哪間套房。
    科羅特科夫只好走下樓來,直奔當地民警分局。

《死亡與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