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奧莉加-葉梅利揚采娃一生中只與民警打過兩次交道:一次是領公民證,一次是遷新居註冊戶口。因此,對這位來自彼得羅夫卡市民警局的偵查員的造訪,她感到又好奇又有些害怕。偵查員個頭不高,有點兒禿頂,沒有事先通知就「從天而降」。奧莉加暗自慶幸自己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但這不是偶爾為之,已經是習慣成自然了。在家裡,她從不穿著隨便,總是身著雅致的套裝。打馬拉特追求巴爾托什的女兒開始,她就有了這樣的習慣。如果說以前他們的幽會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那麼馬拉特追求埃利婭時情況就正相反,他根本沒法知道,哪一天、什麼時候他會有「空檔」去看一眼昔日的女友。他們的幽會既沒有規律,又很突然。但奧莉加心中企盼著這種關係能保持下去,於是一天24小時隨時準備著馬拉特的到來,這已成了她的習慣。
    那位叫尼古拉-謝盧亞諾夫的偵查員,有禮貌地得到女主人准許落座後,把幾張照片攤在奧莉加面前的桌子上。
    「請告訴我,和您在一起的這幾個人是誰?」他開始詢問。
    姑娘仔細地看了看照片。照片上的那個女人太像她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是衣著不一樣,奧莉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短裙和套裝。
    「我頭一回看見這些人。」她的眼睛從照片上抬起,不勝驚訝地回答說。
    「怎麼可能呢,奧莉加-德米特裡耶夫娜,您和他們一起被拍過照,怎麼說是頭一回見著他們?」謝盧亞諾夫客氣地責問道,「為什麼非要當面撒謊呢?這位就是您,沒有問題吧?」
    「確實不是,」奧莉加有點兒火了,「這不是我。」
    「怎麼能不是您呢?您再好好看看,看看您那張臉。」
    「這個女人很像我,但不是我,」奧莉加堅持說,「而且說真的,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奧莉加-德米特裡耶夫娜,這意味著5月13日一整天,您同兩個罪犯見過面,這兩個人因多次販賣麻醉品而被通緝。我有充分的根據認為,您參與了這件事並為他們提供了幫助。您瞧瞧,這個人是瓦連京-基留欣,有過三次前科,您正從他那兒接過一包海洛因。兩小時後,您又和另一個罪犯一起被拍了照,此人外號叫費多特。您不會再對我說沒有這回事了吧?有照片為證。」
    「我可以向您發誓,真的是頭一回看見這兩個人!」奧莉加張惶失措,幾乎失聲叫了起來,「這是誤會,天大的誤會,那女人長得是和我很相像,但確實不是我!我沒有這樣的衣服,不信您看……」
    她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下子撲向衣櫃,用力拉開了櫃門。
    「請看,我沒有她穿的那身衣服。您瞧瞧!」
    她一副想把謝盧亞諾夫也拽到櫃子旁欣賞一下她那些引人注目的時裝的樣子。她眼眶裡湧出了淚水,謝盧亞諾夫明白,施加的壓力足夠了,現在該拉她一把了。
    「您是想說,我們的工作人員認錯了人?」他故作遲疑地問,「臉部是完全一樣的。」
    「當然是認錯了人,」奧莉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急忙說,「外表上倒是驚人地相似,可衣服不是我的,您看一看!這樣的衣服我從來不穿。」
    「嘴上說說罷了,」謝盧亞諾夫又接過了話題,「穿沒穿過不能作為證據。現在的確是沒有這件衣服,可誰能保證上星期六,也就是13號那天,你是否將這套衣服賣掉了。況且從面部來看,你和她是絕對的相似,我完全有理由認為您幫了這兩個傢伙的忙。奧莉加-德米特裡耶夫娜,如果您現在把他們的情況都告訴我,我保證您不會受牽連。怎麼樣?」
    奧莉加又驚慌失措起來。
    「天哪,我該怎麼辦?」她失聲哭了起來,「怎麼才能證明這不是我?這不是我呀,您明白嗎?絕對不是我!!!」
    「5月13號,星期六那天您去過高爾基公園嗎?」尼古拉手裡晃著一張照片問道。
    「沒有!絕對沒有!那個公園我從來沒去過。」
    「那麼當時您在什麼地方?」
    「11點以前我在家,後來去了市場,買了菜和肉準備做飯,那天有客人來過我這兒……」
    「這樣吧,咱們一點一點來,」謝盧亞諾夫打斷了她的話,「誰能證明11點之前您在家裡?當時家裡還有別人嗎?」
    「沒有,就我一個。」奧莉加慌了神。
    「也許,有人給您打過電話?」
    「打電話?對啦,媽媽打來過電話,我和她聊了有一刻鐘。還有我的女朋友也打過,那天晚上她和丈夫來我這兒作客。」
    「這都是在幾點?」
    「媽媽來電話時,我剛起床,大概是九點光景,阿尼姬的要晚一些。嗯,嗯,想起來了,我向她打聽做辣汁菜丁要用些什麼料,她給我口述了菜譜,我就馬上收拾去了市場。」
    「這麼說,是在上午10點半左右?」他進一步確認。
    「對,差不多。」
    「好。到了市場,遇見熟人了沒有?誰能證明您11點之後確實在市場,而不是在高爾基公園和基留欣相會?」
    「有,當然有,」姑娘急忙說,「市場就在我家旁邊,步行只要三分鐘就到,在那兒經常會碰見我們這幢樓裡和鄰近樓裡住的人。讓我想想,星期六在市場上看見過誰……」
    她皺起了眉頭,但不過半分鐘臉上的神情就豁然開朗了。
    「五層的費奧多羅夫夫婦。他們在買草莓。我之所以記住了,是因為草莓現在特貴,可他們一下子就買了三公斤。我走到他們身邊開玩笑地問,幹嗎買這麼多,想販賣嗎?他們對我解釋說,他們的兒子今天過生日,請了十來個同班同學,奶油蛋糕他們早就吃膩了,於是他們倆想給孩子做草莓奶油甜點心。您去問問,他們會作證的,他們準會記得我走到他們身邊的情景,他們還請我吃了幾個草莓呢。」
    「我會去問的,」謝盧亞諾夫點點頭,「您還能想起什麼?您還同什麼人談過話?」
    「還有……」她又沉思起來,「我還到食品店去買過沙拉油和調味汁,收款小姐兌不開五萬盧布的大票,我足足等了有十分鐘。但我不知道,她還想不想得起來……」
    「是哪位收款小姐?在哪個食品店?」
    「食品店就在附近的街上,叫『葉蓮娜高級食品店』,店裡有兩位收款員,一個很年輕,大約有十七八歲,另一個年齡稍大些,梳著一種很難做的髮型。找不開錢的是那個年齡大的。」
    「您幾點到的食品店?」
    「請等等……對,她嘮叨說,現在該午休了,還惹人煩地催她找錢。真是個愛惹是非的娘兒們!」奧莉加埋怨說。
    「她們的午休時間是一點到兩點?」
    「對,大約是在一點差十分或差五分。」
    「好,」謝盧亞諾夫又點點頭,「我們接著談。從食品店出來,您還去過哪兒?」
    「麵包房,那兒是兩點到三點午休,我又趕上了。後來就回家了。」
    「誰能證明?……」
    他們就這麼一點一點往下查,一直到了晚上。奧莉加挖空心思一一說出那天她接觸過的人,謝盧亞諾夫則默默聽著,不斷點頭。他滿意地發現,即使馬拉特要求過奧莉加為他不在現場作證,她現在嚇得想不起來了。
    「好啦,奧莉加-德米特裡耶夫娜,如果您說的是實話,就說明真的是由於外表罕見的相似,我們的工作人員把另一個女人看成是您了。當然,我們還要查證您說的每一件事,所以請寫個說明,把您5月13日所做的事詳細列出來,把證明人的姓名、電話和住址都寫清楚。」
    半小時後,謝盧亞諾夫走出了奧莉加-葉梅利揚采娃的住宅,在附近電話亭給馬拉特-拉特捨夫掛了個電話,約定了在彼得羅夫卡見面的時間。
    巴爾托什的別墅位於基輔大道旁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靠近佩列傑爾金。拉特捨夫很熟悉這裡的地形,幾乎用不著考慮路線。他完全沉浸在不愉快的思索之中,真想不到,這個傻姑娘會把他拋出來!一點頭腦也沒有。
    他沒料到去彼得羅夫卡會有什麼麻煩,但一看到謝盧亞諾夫的表情,他便明白自己大錯特錯了。
    「我再問您一遍,」謝盧亞諾夫立即開口說,「5月13日星期六那天,您在什麼地方?」
    「我說過,在家裡。」
    「誰能證明?」
    「這我也對您說過,奧莉加-葉梅利揚采娃可以作證,她是我們公司的女職員。」
    「那麼只能令您失望了,」謝盧亞諾夫歎了口氣,「葉梅揚采娃作不了這個證。嗯,您看看。」
    馬拉特拿起遞給他的那張紙,很快掃了一眼,字行整齊,筆跡清晰,是奧莉加寫的。真是糊塗!我可是求過她的……她怎麼啦,難道忘了不成!還是為了埃利婭,用這種卑劣的手法來報復我?這不公平。有好幾次我都在她那兒發現過有男人去過的蛛絲馬跡,看來的確有個男人常去她那兒,也可能不止一個。是因為我偶爾跟她吵鬧?還是因為我要把她的不忠公之於眾?都不像。我在奧莉加面前一直像個男子漢,只是她總是扭扭捏捏的。現在我該怎麼辦?認錯,還是編造新的謊言?
    「我的確在家,」拉特捨夫堅持說,「不錯,我對您撒了謊,奧莉加那天不在我家。但我肯定是待在家裡的。」
    「一個人?」
    「對,一個人。」
    「為什麼非要扯上葉梅利揚采娃?」
    「是您要求有個人作證。」
    「可現在無疑,誰也作不了這個證。」謝盧亞諾夫冷笑了一下,露出懷疑的神色,「聽我說,拉特捨夫,我總覺得,那天早上您去過昆采沃婚姻登記處附近。是我弄錯了嗎?」
    「您誤會了,我沒去過那裡。」
    「可有人在那裡見過您的汽車。您能對此作出解釋嗎?」
    馬拉特頓時面無人色。見鬼,誰會發現我呢?我停車的地方,離登記處所在的廣場很遠。好像也沒有熟人住在那個區。是誰發現了我?
    「您憑什麼認為那就是我的車呢?」他想盡量說得鎮定自若,可又難以控制。
    「綠色福特牌轎車,車號為T308MK,國家汽車檢查局登記的,車主姓名為拉特捨夫-馬拉特-亞歷山德羅維奇,1969年生。您還有什麼好說的?」
    「對此我無話可說。不過這是個誤會。」
    馬拉特只揀他認為必要的話說,心裡卻七上八下,腳下的地板也彷彿燒得燙人。承認?不行。這會把他和圖爾賓母親的秘密交往暴露出來,並且會節外生枝地惹出其他麻煩。是韋羅尼卡-馬特維耶夫娜懇求他把她送到登記處去的。無疑,沒有人請她去參加婚禮,而她卻認為自己很有必要待在那裡。自然,她沒對我說她為什麼去,可這是不言而喻的。不行,絕對不能承認,但在這種情況下,不承認也是不行的。得馬上想出對策來。
    「馬拉特-亞歷山德羅維奇,這不是誤會。」偵查員聲音很輕,卻很有力,「您只有兩種選擇:您本人在兇案現場附近出現過,或者是您把汽車借給了破壞埃利婭-巴爾托什婚禮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馬拉特才打起精神來。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只有把自己裝扮成受害者,一個被拋棄的情夫的角色。到底是哪個渾蛋在昆采沃記下了他的車號?要是查到了,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是的,我去過那兒。」他終於深深歎了口氣,「可這有什麼?」
    「是啊,去過又怎麼樣?」謝盧亞諾夫贊同地點了一下頭,「去了,就是去了,為什麼隱瞞?還把不幸的葉梅利揚采娃也扯了進來。您叫自己心愛的人撒謊,也太不高明了。馬拉特-亞歷山德羅維奇,5月13日您在昆采沃究竟幹了些什麼?」
    「您理解不了,」拉特捨夫冷漠地說,「什麼時候有女人把您拋棄了?」
    「還用說,」謝盧亞諾夫冷笑了一下,「有又怎麼樣?」
    「您難道就平心靜氣地退出來,不抱希望了嗎?」
    「拉特捨夫先生,可能的話,請您說得具體點。」偵查員皺起了眉頭,「現在我們談的是您,不是我。」
    「我還抱著希望。您明白嗎?我還盼望著。最後一刻會出現奇跡,埃利婭會改變主意,回到我身邊來。即使到她結婚的那一天,我也不灰心,於是我才去了昆采沃。我遠遠地看見他們走下汽車,進了登記處。我想親眼目睹他們作為夫婦從那裡出來。當時心裡只想:看不見,就不離開;看不見,我就有盼頭。」
    「當時您為什麼不馬上把這些告訴我?」
    「您會對別人講這樣的事嗎?」馬拉特以問代答,「這會讓人看不起的。」
    「好吧,那麼請您告訴我,您5月13日在什麼地方,你的女友葉梅利揚采娃知道嗎?您當時總該向她解釋一下您那奇怪的請求吧?」
    「什麼請求?」拉特捨夫沒聽懂。
    「編造謊話作偽證。您怎麼對她解釋的?」
    「用不著解釋,」他滿不在乎地說,「請她這麼說,就行了。」
    「這對她合適嗎?」
    「很合適。奧莉加相信我……」
    和謝盧亞諾夫的談話給他留下了不快之感。馬拉特心裡清楚,謝盧亞諾夫並不相信他說的話,儘管沒有表現出來,還不住地點頭贊同,同情地隨聲附和。可這證明不了什麼。謊話是說了,把奧莉加也扯上了,並且還認了錯。是不是真話,去查吧。
    馬拉特一個急轉彎把車開上了直通別墅大門的路,接著又往前開了一點,想從小門進去,逕直走到湖邊。
    他熄了發動機,耐心地把車門關好,掏出小門的鑰匙。別墅四周圍著高高的柵欄,門上的鎖絕對不是裝樣子的。拉特捨夫穿過馬林果叢,呼吸著沁人心脾的空氣,習慣地環顧著這一大片園地。他最近一次到這裡,還是在去年夏末的時候,那時那位瘦削的哲學研究生還根本不存在,他和她在巴拉頓湖度過了令人陶醉的一個月,眼看他就要加入巴爾托什家族了。當時他正春風得意,對這座磚木結構的兩層別墅也另眼相看,那是即將佔有者的眼神。那時他就已經知道,巴爾托什有意移居加利福尼亞。於是為了和他們一起出國,他不惜委屈自己去娶他那個傻里傻氣的女兒為妻。他女兒雖說長得不錯,但卻是大家公認的傻丫頭。同她沒什麼可談的,說不上兩句話。奧莉加就完全不同了,做愛之後,他們可以躺在床上聊上好幾個小時。但奧莉加不是值得他下賭注的女人。靠奧莉加他上不了天堂,可要是攀上了埃利婭,這就是輕而易舉的事了。塔米拉是個露骨的恬不知恥的女人,早在一年前,她就對馬拉特說:
    「馬拉特,你心裡可得有數,這次走的只有我們一家,不是人人都可以去。只有當上我的女婿,你才有可能和我們一起走。別以為皮什塔很看重你的才幹,你這點本事要是拿到美國去,根本一錢不值。」
    第一次聽到這種話時,馬拉特感到既噁心又委屈。他到「藍色多瑙河」當學徒是在中學畢業那年,他每天晚上來事務所拖地板、擦傢俱。早晨5點就得起床,才能趕上8點的課。他從小就跑腿當差,後來上了夜大學,白天為巴爾托什幹活,在實幹中學會了經營之道,併力求從會計那兒摸透收支平衡的奧妙,滿城奔走,張貼廣告,尋找客戶,經辦的業務不計其數,先是做些具體事務,後來交辦的任務越來越重要。他對伊什特萬崇拜至極,把他看作自己的恩師,打心眼裡認為他馬拉特今生今世永遠和「多瑙河」聯繫在一起。不錯,兩年前,他從塔米拉的頻頻秋波中看出了毫不含糊的暗示。對此馬拉特心有靈犀一點通,他果然不負所望,言談舉止頗有水平,而且恰到好處,令經理夫人十分滿意。打那時起,他們定期相會,但並非不加節制,大約一個月一次。
    後來,塔米拉竟再三堅持要馬拉特娶她的女兒為妻,他只把這看作是塔米拉意欲將他這個年輕的情夫拴在自己身邊而已。但是,同埃利婭深入接觸以後,他才明白,塔米拉這麼做,與其說是出於她的情慾,不如說是想竭力把女兒交到可靠人的手裡。她對女兒智商不高看得很清醒,擔心她有朝一日會引狼入室,成為覬覦家產居心不良者的犧牲品。可好,事情終於發生了。在這件事上,馬拉特只怨自己不該拖拉,從巴拉頓湖一回來,就該馬上拉著埃利婭去婚姻登記處。可當時真不想結婚。巴爾托什經常誇獎他,說他是左膀右臂,再強調他在公司的地位很高,而他這個傻瓜,竟自信巴爾托什離不了他。
    埃利婭戴上了馬拉特送給她的戒指,於是他便以為她遲早是他的人了。只要姑娘同意這門婚事,舉行婚禮就什麼時候都來得及了,只要趕在出國前。而出國的事,是萬萬不可以讓埃利婭知道的,否則就會壞事。首先,她一定會以此向別人炫耀,那馬上就會有毛遂自薦的人來搶佔他的位子。其次,這些不請自來的人,為達到個人目的,完全有可能向姑娘說長道短,說他馬拉特就是為了跟有錢的岳父出國,才贏得這個位子的。如果他們之中再出個多事的好心人想刨根問底,就連他和埃利婭母親之間的關係也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跑去找塔米拉的情景,她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但塔米拉畢竟是個蠻橫無恥的女人,總是躺在又輕又軟的被窩裡,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說:
    「親愛的,咱們實話實說了吧。我想給埃利婭找的丈夫不是你這樣的。在俄羅斯生活,你是個理想的人選。他雖說比她大一點,但年輕,英俊,有成就。我也挺滿意的。雖然在這兒我未必能給她找到比你更好的,但在加利福尼亞就完全不同了。為了在當地生活,她需要的完全是另一種丈夫,我相信,我能給她找到。問題全在於怎麼把她順利帶出國。得再堅持一年半時間。在此期間,她既不能嫁給別人,也不能懷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就指望你了。你娶了她吧,這樣直到她出國我都能放心睡覺。不過到了美國,你得同意和她離婚,由我來安排她的生活。對你的效勞自有回報,你給我保全埃利婭,我們帶你離開這兒。親愛的,順便問一句:你為什麼不自己出國去呢?錢不夠嗎?你在我們這兒掙的可夠多的了。」
    天哪,她竟然說:在我們這兒。不是「在公司裡」,也不是「在伊什特萬那兒」,而是「在我們這兒」。說真的,塔米拉說話隨便,從來不注意用詞,聽者得完全憑談話的思路來揣摸她的真實想法和意圖。即使是有朝一日要作她獨生女兒丈夫的人,她也會隨口稱之為「什麼東西」,比如「什麼東西」不合適、「什麼東西」挺不錯。
    然而,一提到錢,馬拉特就大為不快。他的確沒有錢。當然,也可以說他有錢,至少可以買一張去美國的機票和在星級賓館住上幾天,僅此而已。可要想馬上買一幢像樣的房子去開創事業,對他而言還是比較困難的。這樣的錢他沒有。也可能會有的,如果……如果他不賭的話。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他多次許下諾言,發過誓,戒過,沒少折磨自己,但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了。不過在巴爾托什的公司裡,誰也不該知道他嗜賭如命,不然就會立即被除名。
    那次他和塔米拉統一了看法,認為應對埃利婭隱瞞他們即將出國的安排。塔米拉承諾監視女兒的一舉一動,控制她的交往。但還是沒管住她。比如,她和女友一起到學校去考試,這該無可非議吧,誰能料到會發生如此難以預見的後果
    遺憾的是,塔米拉得知女兒即將舉行婚禮的消息,已為時過晚。她頓時火冒三丈,但很快頭腦便冷靜了。這次是她跑來找馬拉特的。
    「這個小伙子對埃利婭影響不好,」她說道,「他知道。我們沒有任何合法的手段來阻止他們。只剩兩個星期了,我們來不及採取什麼敗壞他的名聲的措施。她已經愛得神魂顛倒,根本聽不進去推遲婚禮的話。只有我來快刀斬亂麻,把他倆拆開,才有希望。你得幫我這個忙。」
    當時他們制定了一個完整的計劃,根據計劃可以讓這對年輕夫婦吵得絕了情,到12月中就得辦離婚。登記既然推遲了一個月,就可以有條不紊地利用這段時間。指望離婚恐怕是不高明的,要是離不成怎麼辦?如果年輕的丈夫知道了出國的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和埃利婭分手的,任何污言穢語他都會忍氣吞聲地聽下去,還會說聲謝謝呢。最主要的是不讓他們單獨在一起。謝天謝地,埃利婭眼下沒有懷孕,用不著去冒險。小心謹慎總不會錯。
    拉特捨夫坐在枝葉繁茂的柞樹下的長凳上,目不轉睛地查看著這幢房子。埃利婭和未婚夫在外廊上喝著咖啡,他確信他們沒有發現他。他試過好幾次,這條凳子儘管近在咫尺,但從房子裡看不見,濃密的枝葉擋住了視線。他終於站起來,從容地走上了外廊。
    他們不歡迎他。無論是埃利婭,還是圖爾賓都毫不掩飾這一點。不過埃利婭對馬拉特的到來已習以為常了,只是覺得有點不是時候,猶如父母過早下班回來,碰上自己房間裡有個年輕小伙子,可圖爾賓卻視馬拉特為情敵,有點坐立不安。馬拉特盛氣凌人,儼然一個別墅的主人,他曾來過多次,知道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連開大門、房門和汽車庫的鑰匙都有。
    埃利婭穿著輕薄的長裙,裙擺上開了六個高衩,上面穿一件細背帶的絲綢短背心。馬拉特的到來令她很尷尬。看得出,她的穿著和姿態都是在盡量裸露自己。當然,她這麼是為了圖爾賓,結果竟然也給馬拉特看到了。她不時碰上馬拉特那賊溜溜地落在她那從裙衩處外露的豐滿的大腿上的嘲笑的目光。她稍一俯身,胸脯就袒露出來。埃利婭一和他的目光接觸,就面紅耳赤,圖爾賓終於被激怒了。
    「埃利婭,請把糖拿來。」馬拉特對她說。
    埃利婭遞給他糖罐時,他趁勢把她的手抓在手裡不放。
    「戒指哪兒去了?」他一邊問,一邊把糖罐放在桌上,一隻手仍握著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在她的手掌上親熱地撫摩著。
    埃利婭極為難堪。
    「戒指?」她含糊地說,同時用責備的目光望著馬拉特。
    「我的天啊,傻姑娘,難道你以為咱倆談情說愛對別人還是秘密!」馬拉特高聲嘲笑她,望都不望圖爾賓一眼,彷彿這兒沒有他這個人似的,「你把戒指弄到哪兒去了?為什麼不戴,你可是最喜歡那個戒指的。」
    馬拉特這一招有點缺德,但並不令人反感。他在為自己那安穩、富裕的好日子而拚搏。為此,他豁出去了,不惜傷害這傻姑娘的自尊心。她缺乏智慧,沒有生活閱歷,難以體面地擺脫這尷尬的境地,以反擊馬拉特。要是奧莉加處在這種境地,就會知道該怎麼做。馬拉特似乎真的聽見了奧莉加那鎮靜的聲音說:「我喜歡你的時候,才戴你的戒指。現在。我要嫁給另一個人了,你不再是我的情人,我也不再戴你的戒指。你要我賠償嗎?」你會被說得啞口無言的。可那是奧莉加,埃利婭是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
    「您看,」他突然對圖爾賓說,「這個傻姑娘以為,她戴著那個戒指,您就會生氣。可我想,您還不至於認為,您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吧?」
    「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圖爾賓冷冰冰地說,「埃利婭就要做我的妻子了,至於她的過去,我根本不在乎。」
    「你瞧!」馬拉特得意地笑了笑,又轉向埃利婭,仍然握著她的手,「你的男友看問題的方法很對頭。對一個女人的過去嗎,需要從中吸取有益的教訓,而不應成為引發悲劇的導火線。對不對?」
    「您過去和埃利婭交往很密切,依您看,我該吸取什麼教訓?」圖爾賓還是冷冰冰地問。
    「您可以向我詢問,該怎樣呵護她,送她什麼東西,她喜歡在什麼地方度假、住什麼樣的賓館、上哪些療養地。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您,」馬拉特笑了起來,「這樣您就會避免重蹈我的覆轍。」
    「能舉個例子嗎?」
    這正中馬拉特的下懷,他的離間計進展順利。圖爾賓終於被吸引到這場對他凶多吉少的談話中來。
    「比方說,我領她到巴蘭西阿加時裝店去,試了大半天連衣裙和皮大衣,又挑選與之配套的用品,最後她竟然不要了。她是討厭巴蘭西阿加的款式,又不願掃我的興。我們『白白在那個商店裡浪費了好幾個鐘頭,還不如去做愛或去沙灘曬太陽呢』。後來才明白,原來咱們這位姑娘喜歡的是韋爾薩奇的款式。」
    馬拉特邊說邊摟住站在身旁的埃利婭的腰,像擺弄布娃娃似的,時而撫摩她的後背,時而拍拍她的腹部。
    「咱們這位姑娘過去不穿莊重雅致的套裝,是因為咱們那小圓屁股穿不進窄裙子,那酥胸裹在西裝上衣裡,也顯不出魅力來。埃利婭,是這樣吧?所以咱們的美人兒喜歡寬鬆、性感、容易觸摸到肉體的衣服。行了,小姑娘,別害臊,姑娘家喜歡性感,沒有什麼不好。像你這樣的年紀,這很正常,不要不好意思。我希望你的朋友會滿足你的需要吧?」
    馬拉特已經第二次故意稱圖爾賓為「朋友」,而不是「未婚夫」了。這也是他來這裡施展陰謀中的一個環節。他要讓埃利婭知道,他不把圖爾賓當作真正的情敵,不嫉妒他,不感到圖爾賓對他構成威脅。這樣一來,埃利婭就很容易回到他的身邊來,因為他馬拉特不把她和圖爾賓的關係看作是不忠,他馬拉特和埃利婭的關係僅僅是中斷了一段時間,甚至還說不上是中斷,只是暫停,往後又會像以前一樣卿卿我我。她不該有負罪感,她還太年輕,不懂事,處理不好這種事。
    「馬拉特,別再說了。」埃利婭忍氣吞聲地央求說,盡力想抽開被他緊握著的手。
    「為什麼?」馬拉特驚訝地問,一副真誠的樣子,把她摟得更緊,「傻姑娘,我可是關心你呀。對了,順便再說一句,」他又把頭轉向圖爾賓,「別忘了,埃利婭喜歡住五星級賓館。她愛乾淨,每天不僅要換床單、毛巾,還要換浴衣,而且您得記住,毛巾和浴衣要色調協調。還有,選賓館時,不要住膳宿全包的,只要管早餐和午餐的,一定要瑞典風味的。絕不要訂歐式早餐,早晨她胃口特好。當然啦,晚上你可得好好侍候了。哦,我希望您會盡力的吧?」
    圖爾賓一聽這話,氣得滿臉通紅。馬拉特得意地笑了笑,令人作嘔地向他睞了睞眼。
    「早餐嗎,」他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她愛吃很多水果,而且一定要有一道熱的,糊糊。」
    圖爾賓的臉上掠過一絲困惑不解的神色,他顯然沒懂「糊糊」指什麼。大概他以為,那是一種半稀半稠的糊狀食品,像巧克力醬似的,抹在麵包上吃的。唉,圖爾賓呀,你幹嗎這麼傲氣?你不懂,就問吧。我會給你說清楚,「糊糊」就是平常吃的通心粉做的食品。現在我給你趁熱打鐵再說點兒。
    「如果她要一盤糊糊,您可別搞錯了,我和她在一起的頭三天也弄錯過,您別給她要又細又長的通心粉,滑得沒法用叉子叉起來。您得挑那種小圓形的或貝殼狀的。關於早餐,我似乎都說了。現在說午餐吧。咱們這位姑娘喜歡海鮮館,這您得記住。訂賓館時,一定問好,附近有沒有好的海鮮館,不然,您就得多跑腿。不過說起來,這也不算什麼問題,因為咱們的埃利婭畢竟很靦腆,不好意思對您說出口。我得提醒您,不能給她吃半生不熟的東西,也不要加辛辣調計。只能要煮的或炸的。中式海蠣子,她絕對不能吃,她過敏很厲害。大蝦要用葡萄牙式調品汁烹調的,鮭魚不要小河裡的,要山中湖裡的。」
    「馬拉特,請別再說了。」埃利婭又苦苦央求他。
    「我們不打算住五星級賓館,也不上海鮮館,」圖爾賓忍無可忍,終於插進來說,「這樣,您那故弄玄虛的忠告也就派不上用場了。」
    「怎麼,不打算住賓館?那你們住哪兒?」
    「過去怎麼住,以後還怎麼住。」
    「您這樣過慣了。」馬拉特說,他特別強調「您」這個詞,「因此您本人可以像您習慣的那樣去過日子。而埃利婭過的完全是另一種生活,您現在必須保證她原有的,從小就習慣的生活水平。您能做到這一點嗎?」
    「馬拉特,你怎麼啦,瓦列裡哪兒來這麼多錢?」
    埃利婭終於掙脫了舊情人那摟得緊緊的手,坐到沙發上,盡量讓靠馬拉特那邊的裙衩口露不出大腿來。
    「他是搞學問的,不是做生意的,」她擺好了坐姿,心裡也慢慢平靜了下來,「他和母親兩個人僅靠研究生助學金和養老金過日子。」
    「那可真妙,」馬拉特嘿嘿暗自一笑,「怎麼來設想你們未來的共同生活呢?你是要做第三位坐享這點可憐巴巴的生活費的人呢?還是去找個工作掙點錢?」
    「馬拉特,你怎麼沒完沒了的,」她埋怨說,「父母會資助的。別再說這些難聽的話了。」
    「父母資助?親愛的,你憑什麼說,他們會資助你們?就憑他們供養你到現在?那可會讓你大失所望的,結婚以後,你們別想得到一文錢。」
    「那是為什麼?」埃利婭驚訝地問,「你為什麼說媽媽爸爸不會資助我們?」
    「親愛的,因為你父母受的是西方文化的熏陶,和你認識的那些俄羅斯人不一樣。按西方觀念,女兒嫁了人,就得隨丈夫去建立自己的家庭,購置自己的房舍。在西方,結了婚的子女,從來不和父母住在一起,更別說指望得到他們的資助了。用父母的錢不合乎傳統,是不體面的。你沒嫁人之前和父母一起生活,他們可以供你吃穿,送你去度假。順便說說,咱們去巴拉頓湖那次旅遊,全是我掏的腰包。因為,既然我愛你,所有費用就都得由我來解決,而不能由你父母來承擔。如今,你就要為人妻了,就什麼都得靠你自己的丈夫了。」
    「你在故意瞎說,」埃利婭固執地說,「爸爸一定會資助我的,請你不要再無中生有了。」
    「你怎麼啦,親愛的,」馬拉特哈哈大笑,「我只是說說你不瞭解的情況。這麼說你是喜歡過窮日子了?那就看在上帝的份上,祝你過得好,過得愉快。你的男友倒是過慣了那種日子,可你行嗎?他和他那領養老金的媽媽一個月的收入,只夠你看十次電影的。你能過這樣的日子?」
    「馬拉特,聽我說,」圖爾賓終於開口了,「您還是讓我們自己來安排我們的生活吧。」
    「當然,」馬拉特的語氣緩和了些,「可以穿舊衣服,可以去乘地鐵,也可以到鄉下親戚家去度假,上用木條搭成的廁所,不用熱水洗臉,可問題是,有沒有這個必要。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使得埃利婭改變了自己從小就習慣的生活方式?」
    「我們彼此相愛,這就夠了,為此我們可以作出任何犧牲。」圖爾賓心裡明白,埃利她早已六神無主,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徹底駁倒馬拉特的嘲弄了。
    「完全正確,」馬拉特又點了一下頭,「但我想讓埃利姬說說,她對您的這份情和對我的那份情有什麼不同。就是不久前,和您認識一個星期之前的事兒。埃利婭,請你發發慈悲,給我說說吧,好姑娘。」
    「住口,夠了,」圖爾賓勃然大怒,「您知道,她是不會對您說的,對這種問題,誰也無法回答。有愛,就有了一切。要是有誰能說清這種差別,能對愛情下一個放之四海皆准的定義,那他就該得諾貝爾獎。」
    「哦,您開始講大道理了,」馬拉特幸災樂禍地說,「好吧,那咱們就談談哲學吧,既然談經濟我們談不到一起。可您連保證她過正常生活都做不到,只能把她領到您老媽的那所破舊的房子裡。也許,您對她的瞭解比別人多?也許,她生來命運坎坷,多年來沒有遇到知音而突然出現了您,使她感到輕鬆愉快?不是吧?也許,您是個天才的學者,在哲學上創立了新的學派,於是她為此而崇拜您,愛上了您?欽佩您這位科學界的大人物?圖爾賓,對不起,咱們這位姑娘一輩子只看完過一兩本書,她未必能恰如其分地看出您在學術上的貢獻。」
    「您想各個擊破,」圖爾賓寬容地笑了笑,「作為搞哲學的,我可以對您講,這招兒不靈。」
    「太有意思了。這麼說,我只剩下一招兒了。這倒令我很高興。」
    「您指什麼?」圖爾賓心存戒備。
    「就是您本人。您只會使娘兒們著迷。姑娘愛您,只因為您是個男妓,有個堅挺的大陽物。作為一個哲學家,您該為此而感到羞恥。剛才都弄清楚了,她在您的身上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之處。也許是您這號人多情善感,招人喜歡,那麼看中您身上的這一點的女人會不只一個。」
    「馬拉特,請住口,越說越過分了。」
    「不,我只是把情況挑明而已。不錯,我在性感方面不如您,可您畢竟是搞哲學的,不能不懂得,性感會促成百分之八十的人結婚,但沒有一對會長久,頂多一年就厭倦了。如果在這一年中夫婦沒有成為知音,那麼,不管有多少次性高xdx潮,也挽救不了婚姻。一年內,您可以如魚得水,尋歡做愛,她也許不會在乎龜縮在那破爛不堪的屋子裡,也不會在乎您給她吃那些噁心人的東西。可以後呢?」
    「以後她會習慣成自然,像我一樣生活。」他平靜地回答說。
    「您錯了,」馬拉特表示反對,「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為了維護您的婚姻,這一年裡,您應當做兩件事:成為埃利妞的知心朋友,教會她過窮日子。如果在這一年裡,您只圖肉體的歡樂,那您會失望的,您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和時間陪她。可如果您不把性生活當回事,那麼她在您那兒連一年都待不上就像您說的,這招兒不靈了。」
    「我弄不懂,您到底想要幹什麼。馬拉特,您闖到這裡來,像回到自己家裡似的,一來就侮辱埃利婭,把我扯進愛情和婚姻的毫無意義的爭論裡。為了什麼?您想叫埃利婭甩開我,嫁給您?」
    「當然啦。我對此毫不隱瞞。我只想要一點:讓埃利婭睜大雙眼清醒地看著這兩個同樣愛她的男人,作出自己的選擇。是要那個除了精於性花樣以外什麼也給不了她的人?還是要那個可以保證她原有的生活水平的人:出外旅遊、選購時裝、品嚐美食,他不需要埃利婭去工作。這後一個候選者的缺點只有一個:床上的本事不大。但是過幾個月,埃利婭就會懂得,這不僅不是主要的,而且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地地道道的陽痿者的遁詞,」圖爾賓氣呼呼地說,「這是您自己杜撰的妙論,還是您在哪兒看到的?」
    馬拉特心想:「太好啦,我終於把這位涉世不深的知識分子逼得和我對罵起來了。應該公正地說,他忍了很久,但現在事情的進展如我所料,他已失去了控制。現在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塔米拉在兩周內沒能使他們吵翻。原來圖爾賓是個慢性子,從不在埃利婭面前降低身份。」
    「您這是自相矛盾,」馬拉特心平氣和地說,「只有除了做愛什麼都不會的男人才會否認其他方面的重要。那些窮困潦倒的人,事業上一事無成,卻也會以在床上是英雄來安慰自己。你是搞哲學的,一定懂得,性慾不是文明的產物,是與生俱來的。以自己的解剖數據和生理能力而自豪,那無異於一個男人以濃密的頭髮或漂亮的眼睛而自豪,是愚蠢的,有失體面的。而一個真正男人的可貴之處應在於他取得了多少成就。圖爾賓,在這一點上我有可以自豪之處,而您呢?」
    馬拉特把目光轉向呆坐在那兒的埃利婭,她像受了驚嚇的兔子似地一動也不敢動。從她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雙方的旁徵博引都源於何處,更分不清誰是誰非。正如學者圈裡常說的那樣,該降低一點爭論的水平。
    「親愛的埃利婭,我不強求你馬上拿定主意,我知道下這個決心是很困難,也是很痛苦的。但在你作出決定之前,我希望你能權衡利弊。咱們倆談情說愛達一年之久,」他向圖爾賓點了一下頭,「你和他交往才五個月。我和你情更投意更合,你明白嗎?」
    埃利婭順從地點點頭,像一個循規蹈矩的女中學生正在聽講幾何定理似的。
    「我的收入不算少,能保證你的正常生活,至於情慾嗎,你可以想想在巴拉頓湖的情景。難道你當時對我不滿意?我們每次都成功,感覺都挺好。後來回到了莫斯科,我們感覺也一直不錯。就像你平生第一次吃桃子,桃子又香又甜,你一口氣能吃下去三公斤,可吃到五公斤,你就會感到噁心。第二天就會連看它一眼都不想看了。過上一個月,你對桃子又不那麼討厭了,給你拿來,你又會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可要是不給你擺到桌上,你也想不起來要吃桃子。情慾也是這麼回事。明白嗎?」
    她又點點頭。到這時圖爾賓才從馬拉特的眼神中領悟出點什麼,他立即火冒三丈:
    「您這副架勢像個搶劫犯。別再逼她了。埃利婭心軟,對您的侮辱逆來順受,您這是趁火打劫。滾開吧!」
    「好埃利婭,該我滾嗎?」
    她又點了一下頭。眼淚奪眶而下,但她沒有覺察到,也沒有理睬坐在身旁的兩個男人,只是呆呆地望著什麼地方。
    「好吧,好姑娘,我就走,老天爺作證,我多不願意走開呀。你的朋友罵我陽萎,搶劫犯,誰能保證將來他不會罵你蠢貨,母狗。一個人如果從骨子裡就慣於侮辱人,那麼辱罵親愛的妻子,也是遲早的事。俗話說:『上帝給的,上帝也會拿走。』你知道這句話嗎?這說明,人天生具有的一切,會在一瞬間消失的。濃厚的頭髮會掉得稀稀拉拉。漂亮的面孔會由於不幸的災禍而變得難看。即使是人的生命也可能突然中止。而一個人作出的成績卻會永遠存在。他學到手的本事也不會失去,因為這不是上帝給的,上帝拿不回去,這是一個人親自幹出來的,親自奮鬥得來的。一旦明天你的朋友患了重感冒,那麼他的性魅力就會變得很差勁的。剩下的是什麼?貧困和寂寞。」
    馬拉特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從咖啡壺裡往自己杯子裡倒了一杯涼咖啡,一飲而盡,不露聲色地觀察著埃利婭和圖爾賓。埃利婭臉上的表情很沮喪,圖爾賓臉上充滿敵意。看來現在可以讓他倆單獨留下了:第一陣休克很快會過去,他們很快就會開始長談。要是圖爾賓辱罵起馬拉特來,他會抓住每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來作文章,會使用每一句尖酸刻薄的話來侮辱他。他,馬拉特,不是信口開河說這番話的,他知道該說什麼。圖爾賓的言辭越粗野,埃利婭會越相信他馬拉特有理。可要是圖爾賓表現得委婉、有文化、有修養,那麼他的論據埃利婭便理解不了,因為她不擅長委婉含蓄的言談,她只懂得簡單的句子和熟悉的話語。這一點馬拉特早就注意到了。

《死亡與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