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東-捨夫佐夫?當然,我們大家都十分瞭解他,他總在我們這兒掙外快。」
    「安東?那個攝影師?是的,他常到這兒來……」
    「捨夫佐夫?知道這麼個人。他差不多每個星期六都來……」
    尼古拉-謝盧亞諾夫乘車跑遍了莫斯科各個婚姻登記處,瞭解安東-捨夫佐夫那兒有沒有熟人。熟人竟然很多。最後終於弄清楚,他是怎麼打聽到新娘們的住址的。
    「安東定期向我要近期準備登記結婚的人的住址和電話號碼。當然,我給他提供了這些消息。這裡面沒有什麼秘密。登記申請表上都寫著。」
    「他要這些信息幹嗎?他沒說過嗎?」
    「說過,他說他想事先和她們商量一下,向她們提供服務。如果她們同意的話,商定照片的數量、尺寸和底片的質量,以及價格。您知道,那些到婚姻登記處的人,都是手忙腳亂,激動不安的,他們不會記得跟什麼人商量過些什麼事。常有忘記地址或者別的什麼的事。我倒是很理解他,照我看他做得沒什麼錯。什麼事都應該事先做好。」
    在其他婚姻登記處,謝盧亞諾夫也聽到了同樣的回答,一切漸漸恢復了本來的面目。現已查明,偵查組來到兇殺現場時,沒有搜查安東。如果你面對的是50個人的人群,其中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那麼你是不會想起去檢查一個幫助你,而且是應卡緬斯卡妞的請求幫助你的人的提包和口袋的。捨夫佐夫裝相機的箱子有好幾個……
    謝盧亞諾夫在各婚姻登記處收集情況的功夫,尤里-科羅特科夫正坐在醫務管理局負責人的辦公室裡。這位負責人剛上任不久,此前曾多年主持軍事醫療委員會的工作。應科羅特科夫的要求,他吩咐給他拿來安東-捨夫佐夫在醫務委員會的體檢檔案材料。
    「對,他被拒絕了,」他翻閱著裝訂在文件夾裡的資料說道,「他患有局部缺血性心臟病及未治癒的顱腦創傷。」
    「拒絕接收他進內務部服役,這個理由充分嗎?」科羅特科夫感到很驚奇,「就我所知,雖然有這些毛病,但他還是應徵入伍了。」
    「不能這麼比,」醫生挖苦地笑道,「軍隊裡什麼人都可以接收,連智力發育不全的人也包括在內,他們得保證數量。我們就不同了,我們挑選的工作人員不是幹兩年,而是要於20年。軍事醫療委員會只要小伙子不說哪兒不舒服,就不特別考慮他的健康狀況,醫生也不會去專門給他查找疾病。總之,部隊的基建工程營裡有他們的用武之地,那兒不需要很多智力,只要胳膊腿兒完好就行。民警局裡就不一樣了,這個您都知道,我就不給您細講了。」
    「那麼,捨夫佐夫究竟是怎麼回事?有顱腦創傷後遺症就不能在民警局工作?」
    「問題不在創傷本身,而是在於創傷後捨夫佐夫出現了類似精神分裂症的症狀。」
    「這個他自己清楚嗎?」
    「當然不,我們從不講這種事。如果他去看精神病醫生,並訴說病情,醫生會盡力幫助他,並向他說明他的問題在哪兒。可是對那些來醫療委員會作體檢的人,我們只是在疾病可以治療,恢復後允許再次體檢時,才告訴拒絕的原因。例如,我們拒絕患有子宮糜爛症的婦女來民警局工作,可是這種病簡單易治,一個月便可治癒,那麼我們就對她們說明,並允許醫治後來醫療委員會複查。可要是精神病,就免了吧。您為什麼對捨夫佐夫這麼感興趣?他於了什麼壞事嗎?」
    「對。您的診斷看來得到了證實。」
    「可惜……」醫生歎了口氣。
    「您為什麼歎氣?這正說明您作為醫生是稱職的。」
    「可是您看看,他的智商指標很高。」
    醫生把文件夾翻過來,打開需要的那一頁。
    「他的頭腦是出色的,毀掉這樣一個人才,真是令人遺憾。您那個捨夫佐夫,當時委員會所有的人都很喜歡他。他很會交際、很友善,總是笑瞇瞇的。非常好的小伙子!壞就壞在他急於想……」
    捨夫佐夫家裡究竟有沒有武器的問題還是個謎,考慮到他精神不正常,行為難以預測,因此對他的拘捕,計劃得特別細緻周密。來到他住的這座房子的偵查人員共有五個。他們小心仔細地觀察地形,標出捨夫佐夫逃跑可能走的路線,確定潛入他住房的可能方法。突然,其中的一個人,科爾恰金中尉,看見就在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這人正是謝爾蓋-阿爾秋欣,兩周前他親手逮捕過他。幾天前他保釋後躲藏起來被通緝。
    科爾恰金沒多考慮。首先,他認為抓住這個阿爾秋欣是他份內的事。第一次逮捕時他就非常不喜歡這個人。兩星期前在一個骯髒的賊窩裡抓他時,他正在玩弄一個姑娘。他吸足了大麻,進行瘋狂抵抗。其次,這位中尉功名心很重,想提前獲得第三顆星晉陞上尉。柯爾恰金忘記了他是化裝成一個游手好閒的大學生進行現場偵查的,竟掏出手槍,一眨眼功夫來到阿爾秋欣身旁。
    「兩手放到腦後!」他用槍抵住他的背,邊掏手銬邊低聲喝道。
    事情來得如此突然,以致阿爾秋欣老老實實按照命令做了。轉眼功夫他狂怒異常,臉都氣歪了。
    「這條母狗賤貨,騙我上了圈套。」他咬牙切齒地說。這句話什麼意思,科爾恰金沒聽懂,但他也沒特別用心去搞明白。
    從處長的臉色可以看出,他很不滿意。往常,在他需要思考事實和作出決定時總是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現在卻一反常態,一動不動地坐在辦公桌旁的扶手椅裡,眼鏡掛到鼻子上埋頭看著文件。娜斯佳只看見他臉的一部分和那個閃閃發亮的大禿頂。
    「你不該不同我商量就吸收外人參加工作。」她剛一走進辦公室,他就生氣地說,「你至少該知道,整天跟殺人兇手在一起有多危險。你的頭腦哪兒去了?你那出了名的小心謹慎哪兒去了?」
    「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我不是有意的。」娜斯佳辯解說,「我一分鐘也沒懷疑過他。事實清楚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
    「明白了就好。」上校喃喃地說,「可我永遠也不會相信,你在兩個星期裡竟會識破不了罪犯。別騙我,你跟他交往了這麼久,就一點兒也沒察覺?一點兒可疑的地方也沒發現?」
    「沒有,說老實話,沒有。」
    「那可不好。這說明你沒有辨別能力。看來當初我是對你評價過高了。不該這麼早把你從分析研究工作崗位上調出來。」
    娜斯佳緊咬雙唇,竭力抑制住眼中湧出的淚水,一言不發。
    「現在談點兒別的。」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繼續說,「既然你在休假,我就不再為這件事打擾你了,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就說出來吧。你在街上看見阿爾秋欣和薩梅金娜在一起時,為什麼硬要湊過去跟他談話呢?怎麼,是言語失禁,不能不作聲?」
    沒什麼好回答的。她自己也知道,這件事辦得很蠢,不像個偵查員干的。只不過在那一刻她鬆弛了,已進入「休假」狀態,第二天就要出嫁了。當然,處長說得對,沒什麼可辯解的。而且所有這些鐵面無私的指責,她已經對自己說了不止一次。
    「不過你的疏忽沒有釀成大禍,這是唯一可以寬恕你的地方。好在當時阿爾秋欣沒逃走,也沒幹什麼壞事,否則是完全有可能出事的!」他用那只粗壯的手指直指著娜斯佳,「只有傻瓜才靠運氣。可你不是個傻瓜。」
    上校說了一通,便不作聲了。從那一刻起,他就一直這麼坐著,一言不發,只是接接電話。偵查組去拘捕捨夫佐夫了,所以娜斯佳明白,一切並未結束,她也好,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也好,都不能離開這裡。
    門突然大開,驚慌失措的科羅特科夫站在門口。沒讓他,也沒讓謝盧亞諾夫參加拘捕捨夫佐夫,因為安東認得他倆的面孔,預先偵查時便可能從窗戶裡發現他倆。
    「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他們逮捕了阿爾秋欣。」他說。
    「謝天謝地,」上校從文件上抬起頭來說,「你為什麼不高興?」
    「他們是在捨夫佐夫家附近逮住阿爾秋欣的。」
    「什麼?!」
    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而娜斯佳正好相反,像是跟扶手椅長到了一起。
    「這些蠢貨!」上校大叫起來,「從窗戶裡什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要是捨夫佐夫看見了,他就會知道,街上的人是民警局的而不是偶然過往的行人。哪個沒腦子的笨蛋干的?」
    「米沙-科爾恰金。阿爾秋欣已經在押送的途中了。」
    「真想擰掉科爾恰金的腦袋。」處長臉漲得通紅,與他過去的綽號「小圓麵包」完全相符。這個綽號還是在中學時代同學們因為他矮墩墩的身材和圓乎乎的腦袋而給他起的。
    「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娜斯佳輕聲說,「請您放心,會有轉機的,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
    「拉裡莎-薩梅金娜在捨夫佐夫家裡。」
    安東-捨夫佐夫慢慢離開窗口,坐在長沙發上。剛才他親眼看見抓住謝爾蓋-阿爾秋欣,並把他塞進汽車的情景。他非常不希望這是真的,所以當他看到街上奇怪的一幕後,便馬上問拉裡莎:
    「你那個混蛋長什麼樣?」
    拉裡莎的樣子真是慘不忍睹,被踢打得混身腫脹,躺著一動不動。安東有時也踢打她的臉,因此,她嘴唇上凝結了一層血污,眼睛也浮腫起來,說起話來很困難。
    「謝爾蓋……他個子不高,比您矮……深褐色頭髮,長髮垂肩,留小鬍子……」
    拉裡莎的描繪跟剛才被帶走的傢伙完全一致。捨夫佐夫感到一股無法抑制的怒火湧了上來。阿爾秋欣已經走到距房子幾米遠的地方,再有五分鐘,他就能走進他家了。那樣的話,安東就可以親自逮住他,把他帶到民警局。不,還沒這麼簡單,他要讓他坐進汽車,開到彼得羅夫卡大街,叫出卡緬斯卡婭,親自把逃犯交到她手裡。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安東-捨夫佐夫能做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做不了的事。阿爾秋欣被通緝,幾百個人找他,可是捨夫佐夫卻抓住了他。得讓他們知道,拒絕他這樣一個天才,說他有病,是大錯而特錯了。他會證明給他們看!
    可突然間,一切急轉直下……現在阿爾秋欣正被帶往民警局,他們會認為是他們的機智和聰明使得他們跟蹤到阿爾秋欣,並抓住了他。卡緬斯卡婭只要稍稍忙活一下,那麼一切榮譽就都會屬於她。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洞察力強,她只要想出一個狡猾的點子,不費吹灰之力,事情就能辦成。
    他從長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躺在地上的拉裡莎跟前。他怒火中燒,頭腦發昏,已難以思考和計劃他的行動。
    「這都是你的錯,」他慢吞吞地說,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喊叫的衝動,不讓怒火發洩出來,「都是因為你,要是你馬上打電話,那個混蛋早就來這兒了,事情早就結束了。可是你這條淫蕩的母狗,卻一直拖延到民警跟蹤找到了他。現在那些錢全完了,你跟你那個敗類得一輩子拚死拚活還這筆債。不,是他一個人拚死拚活還債,因為我現在就想打死你。你的過錯就是,我一無所得。為了這個,你現在就得死……」
    「她怎麼到了捨夫佐夫家?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小圓麵包」戈爾傑耶夫問道。他在辦公室裡來來回回快步走著。已經忘記當時他是怎樣責罵娜斯佳的了。現在她又成了他喜愛的娜斯佳,他的孩子,他可靠的台柱子和好幫手了。
    「她在我家附近等我,那天晚上正好捨夫佐夫開車送我回家。他聽見了我們的談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他上了樓到我家,15分鐘後開車走了。大概那時候拉裡莎還沒走,所以他在樓下遇見了她。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您不認為應該找到捨夫佐夫的母親嗎?要是他頭腦有毛病,那麼只有靠他母親的幫助我們才能制服他。」
    「怎麼,你認為,對於一個25歲的男人來說,單獨居住、一心從事自己事業的母親能夠成為他的權威?孩子,你太不切實際了。」戈爾傑耶夫生氣地說。
    但是,娜斯佳並沒有見怪。她在戈爾傑耶夫手下幹了多年,很喜歡他,尊敬他,因此,能原諒他的一切,甚至如果換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原諒的事情。但是,應該承認,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也有值得稱讚的優點,對於他親愛的娜斯佳來說,最近八年來他總共只有過兩三次上述那種行為。而且,每次他的不滿都是絕對正當有理的,就像今天一樣。
    「但是我認為,阿拉-伊萬諾夫娜能夠告訴我們,是什麼原因使他出現了不正常症狀、他是怎麼長大的、對什麼感興趣、表現怎樣。沒有這些信息,我們什麼也做不成。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您應該理解,他是個精神失常的人他那發熱的頭腦裡會產生一些有邏輯的聯繫,而這些聯繫是我們既無法解釋,也無法事先預料的。他家裡有一個姑娘他用某種方法迫使她跟阿爾秋欣取得聯繫。您自己想一想要是她,謝爾蓋的情人,同意就強xx的事為他不在現場作證,那她對他該是多麼忠心耿耿。我相信,她不是安東一提出要求便去尋找他的。要是她知道該怎麼辦,那為什麼還跑來找我,為什麼不自己跟他聯繫?」
    「那究竟為什麼呢?你能回答嗎?」
    「我只能猜測。阿爾秋欣當然是個敗類,但他不完全是個笨蛋,保釋後逃走時他十分清楚,那一大筆錢將會有危險,並且是要償還的。拉裡莎要他回來的請求不會起作用的。他不是因為錢回來的。他回來是因為拉裡莎面臨險境告訴了他這事。這是其一。」
    「那其二呢?」
    「其二,拉裡莎沒有立刻和他聯繫。她的確對他忠心耿耿,所以盡可能拖延。但是她終究還是呼喚了他,這說明她處境不妙。我懷疑,捨夫佐夫在折磨她,拷打她。這又一次證明,他病情嚴重。不,我們不能冒風險,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我們應該至少大體上知道他頭腦裡在想些什麼,然後再動手拘捕他,解救薩梅金娜。」
    「科羅特科夫,去找莫斯潘諾娃。」戈爾傑耶夫命令道。
    尤拉-科羅特科夫二話沒說,急忙跑出辦公室。
    他心痛起來。這是這幾天緊張的結果。這些天他睡得非常少,只是聚精會神,十分留心,每天都有好幾個小時是在卡緬斯卡婭身邊度過的,眼看著卡緬斯卡婭偵破他犯下的罪行。他讚賞她的智慧和清晰敏捷的思維,讚賞她的記憶力和毫無破綻的邏輯,而且越是讚賞她,便越為自己感到自豪。因為他知道,兇殺案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偵破。他看著卡緬斯卡婭一步步接近阿列科的住宅非常高興。她不可能再有進展了。一切表明,給新娘們的恐嚇信是斯韋特蘭娜寫的,兩處婚姻登記處的刺殺也是她幹的,在此之後,她開槍自殺了。信跟遺書一樣,是她寫的。只有上帝知道,為使斯韋特蘭娜寫這些信跟這封遺書,他想了多少巧妙計謀,精心編造了多少謊話——他做到了。他巧妙地利用了她的精神失常,狡猾地授意她干他需要幹的事。那些恐嚇信的信紙上沒有留下他的一個指痕,只有斯韋特蘭娜的手指觸摸過。他沒能編造出故事,讓她在信封上也寫上地址,因此他只有親自分送這些裝在未寫地址的白色信封裡的恐嚇信,把它們投進新娘家的信箱裡。
    他堅信,卡緬斯卡婭偵查到阿列科自殺就得停止了。一切按他的計劃進行。安東很高興,他勝過了像娜斯佳這樣的聰明人,騙取了她的信任,他要親自證明,他比他們那些拒絕他的人更優秀、更聰明,他犯下的罪行他們永遠也偵破不了。
    他真想把阿爾秋欣帶到彼得羅夫大街!親自帶去,看著這個自信的卡緬斯卡姬的眼睛對她說:「阿爾秋欣就在這兒。你還記得嗎,你告訴過我,說不知怎麼找到他。你沒能找到他,你們那些備受稱讚的警察也沒能找到他,可我找到了。我能。」讓她感到羞慚。讓他們所有的人都感到羞愧,因為他們拒絕了他,認為他不配,不適宜站在他們的行列之中。
    可是現在阿爾秋欣就在他眼皮底下被帶走了。有什麼辦法,現在所有的人都會認為,榮譽應該屬於那個在他捨夫佐夫窗下給阿爾秋欣戴上手銬的瘦瘦的、長得平平常常、愁眉苦臉的小伙子。現在阿爾秋欣就要被送到偵查員那兒,他們會向他詢問在被捕的那個地方幹什麼來著,那麼他能回答什麼?說有人轉告他拉裡莎求他回莫斯科,到那個地方去?如果他說自己根本沒離開過莫斯科,那怎麼辦?說這不過是一場誤會,人家不過是找不到他,而他,對不起,根本沒想逃跑。那樣的話,一切就都毫無意義了。
    但是,也許他還是會說出拉裡莎。要是那樣,民警局的人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這兒來,那時他安東-捨夫佐夫會告訴他們,讓他們睜開眼睛看看,多虧有誰的幫助逃犯謝爾蓋-阿爾秋欣才返回莫斯科的。他要迫使他們承認他的功勞,他要把這條淫蕩的母狗扔到他們腳下。這條母狗不配得到更好的下場,因為她當年沒把那八個強xx犯送交司法機關審判,不久前又想救另一個強xx犯。他們會稱讚他,因為罪惡和欺騙總該得到懲罰。也許,他暫時不需要打死她……
    「捨夫佐夫的父母不在莫斯科。」沒過多久科羅特科夫便走進戈爾傑耶夫上校的辦公室報告說,「他們去農村探親了,一星期後才能回來。」
    「嗨,真倒霉,」「小圓麵包」搖了搖他那圓腦袋。「只好靠自己的力量應付了。」
    「也許可以試試,請醫務管理局那位給安東診斷的醫生?」娜斯佳提議說,「當然,醫生對他的童年一無所知,但他畢竟對安東的各種症狀有個全面的瞭解。」
    戈爾傑耶夫看了看表。
    「7點半。他已經下班回家了。應該試試去家裡找他。」
    尤里又走了出去。既然開始不走運,那麼背運還要持續很久。十分鐘後得知,他們要找的那個人不在家,電話沒人接。考慮到這5月份異常溫暖的天氣,他很可能去了別墅。搞到別墅的地址後,戈爾傑耶夫派了輛車去接他,但是處長、娜斯佳和尤拉三個人都認定,這不會有什麼結果。幾乎每一個偵查人員都有這麼一種「第18感覺」,能夠事先預感成功,也能準確預測失敗。
    這功夫,被逮捕的阿爾秋欣被帶了進來。他證實了他們的最壞推測:那個應拉裡莎的請求找到他並要他回莫斯科的人說,打電話的姑娘聲音顫抖,只剩一口氣了。她在電話裡說:「救救我。叫謝爾蓋回來,要不會打死我的。」
    拉裡莎時不時昏迷過去。捨夫佐夫漠不關心地看著她那佈滿青傷、燒傷的裸露的身子。他並不可憐她,心想:「小壞蛋,淫棍和強xx犯是最適合你的搭檔。」阿爾秋欣的事兒落了空,都是她的過錯,他真想打死她才痛快。不過暫時他還要她活著。但話又說回來……
    拘捕阿爾秋欣已經過了一小時,為什麼他們還不來?應該告訴他們拉裡莎的事呀。難道他沒有說?難道他裝成一隻溫順的綿羊,告訴他們說他哪兒也沒去,沒離開過莫斯科?要是那樣的話可全完了。再也沒有希望了,他也就不再需要拉裡莎了。
    他拿來一大杯冷水,澆到姑娘頭上。姑娘眼皮抖動了一下,抬了起來,但是嘴裡堵著,沒傳出一點兒聲音來。她疲憊地冷漠地望著折磨她的人。她只想快點兒死。水在地板上淌開,她那裸露的雙肩泡在冰冷的水窪裡,但是她卻一點兒也沒感覺到。
    「聽我說,母狗。看來,你那個混蛋在民警局什麼也沒說,為了挽救他的錢而裝成哪兒也沒去過的樣子。他根本不打算救你,你對他有個屁用,你這個破爛貨。既然如此,你對我就更沒用了。你在我這兒只會添麻煩。要是再過15分鐘還沒有動靜,我就把你打死。痛痛快快……」
    他彎下身,取出便器。尿裡血很多。看來,他打壞了她的腎臟。
    拘捕方案基本制定好了,安排在天黑行動。捨夫佐夫住的房子的位置極為不利,正好在街角,窗子朝向兩面。白天要想隱蔽地接近這座房子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從兩邊窗戶裡往外望去沒有任何遮擋,既沒有樹木,也沒有房子。娜斯佳記得很清楚,因為她在捨夫佐夫家裡時,曾到陽台上去過。離天黑還有兩個多小時。
    15分鐘過去了,他不再等待了。十分明顯:他們竊走了他的勝利。這些卑鄙下流的壞蛋,制服是潔白的,雙手卻是骯髒的,心也是黑的,一群拙劣的小偷兒。他們奪去了安東-捨夫佐夫花費巨大勞動為自己創造的東西,心安理得、面帶微笑地順手奪了去,好像就應當奪去似的。可這個勝利對他非常重要!當然,婚姻登記處那兩起兇殺案他們永遠也偵破不了,這裡的每一個細節都經過深思熟慮,一切都完成得很仔細,很小心。可是這個勝利只有他安東一個人知道。他們怎麼也不會知道,他這個被他們粗暴拒絕了的人,這個被他們一腳端出門外的人,勝過了他們。至於他是能夠逮住阿爾秋欣的,他們應該知道。應該建議他加入他們的行列。不只是建議,而且應當請求。而他呢,則冷漠、高傲地拒絕他們。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那一時刻!但是現在清楚了,這一時刻不會到來了,戰勝的歡樂被他們從他這兒偷走了。
    他拿來一把鋒利的手術刀,認真地觀察了拉裡莎被打得遍體鱗傷的身子,然後又拿來一塊漆布和厚厚的一大塊聚氨酯纖維。這樣會很好。血會流進聚氨酯纖維,被吸進去,他呢,過一段時間把聚氨酯纖維拿到浴室去擠干。她身上能有多少血?大約七公斤。這塊聚氨酯纖維能吸大約兩公升液體。就是說,總共只要往浴室送三四次,乾淨、無聲無息又不會濺開來。當然,也可以直接把拉裡莎放進浴室,讓她在那兒把血流盡。可是浴室裡沒地方可以銬住她。她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據說,女人像貓一樣不易死掉,什麼也制不住她們。不,還是在這兒,在房間裡安全些。在這兒她被銬在暖氣片上,即便裝成失去知覺,也逃不到哪兒去。
    他仔細鋪開漆布,往身子下面掖上聚氨酯纖維,在皮膚上切開一個口子。一看見鮮血他頭就暈了起來,但緊接著一陣怒火使他喪失了理智。他從小一見到血就受不了,馬上開始嘔吐,而現在卻不得不忍受,直到姑娘流盡血死去。而且還得運送吸滿鮮血的聚氨酯纖維,並把它擠干!等待他的將是什麼樣的痛苦!這一切都是因為誰呢?因為卡緬斯卡婭。都是她的過錯。是她推開了哭訴的拉裡莎,說不幫她找阿爾秋欣。是她親口說的,不知道該怎麼找他。一切都是因為她……
    他幾步跳到電話跟前,很快撥了號碼。娜斯佳的丈夫接的電話。他的聲音像透過棉花似地傳到捨夫佐夫耳朵裡。他幾乎失去知覺,但仍竭力用平常的聲音說話。卡緬斯卡婭的丈夫告訴他,娜斯佳在辦公室。安東問了電話號碼,說他很需要。廖沙告訴了他。
    這麼說,她在辦公室。這個黃毛丫頭,卑鄙可惡的傢伙。看來是在審訊阿爾秋欣。要尋找謝爾蓋時,她休假,可要攫取榮譽時,她卻跑去上班了。他要讓她看看這榮譽……
    他們坐在戈爾傑耶夫的辦公室裡,一次又一次地討論拘捕方案,尋找薄弱環節,討論可能發生的意想不到的麻煩。臨時加放的一張長桌上攤著一張小區地圖,還有那座樓房的樓層平面圖以及根據娜斯佳口述畫出的捨夫佐夫家的平面圖和傢俱的分佈圖。遺憾的是,她只親眼看見過前廳,一個房間和陽台,另一個房間和廚房她沒進去過。
    米哈伊爾-多岑科走了進來,從小吃部給所有的人買來夾肉麵包片和前天的白麵包。
    「阿納斯塔西姬-帕夫洛夫娜,你辦公室裡電話響個不停。」他把買來的東西放在桌子的一邊說道。
    多岑科是反暴力罪行科的工作人員中唯一用名字和父名稱呼娜斯佳的人,雖說他們一起工作已不止一年了。
    「去吧,」戈爾傑耶夫點了點頭,朝門的方向作了個手勢,「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她自己也正想回辦公室去:處長辦公室裡不准吸煙,可她早就想喝杯咖啡吸支煙了。
    娜斯佳走到走廊,立刻就聽到從她那扇鎖著的門裡傳出來的電話鈴聲。
    她笑著想:「真奇怪,響了這麼久。什麼人急著打電話來。可有那麼一些令人厭煩的人。」她迅速打開門,走到電話機旁。
    「怎麼樣,滿意了吧?」她從聽筒裡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這聲音她模模糊糊地覺得有點兒熟悉。
    「對不起,您是哪位?」她有禮貌地說,一隻手抓著話筒,另一隻手從桌子裡取出杯子和「熱得快」。
    「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這麼說,你不再需要我了?我當了一陣子車伕,就完了?我不再有用了?」
    她正準備往杯子裡倒水,差點兒沒把長頸玻璃瓶掉到地上。她聽出了他的聲音。
    「安東,你怎麼了?」她問道,盡力說得親切些,「你幹嗎發這麼大的脾氣?」
    「逮住了阿爾秋欣,現在高興了吧?」他繼續說道,「抓住逃犯,又想在肩章上添一顆星?可是你忘了你是怎麼對我說的,你說,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找他。忘了?」
    「沒忘,我記得。阿爾秋欣不是我拘捕的。是另一個同事。安東,你幹嗎發這麼大火?」
    她感覺兩腿在發抖,於是便坐到椅子上。真沒想到這麼不湊巧!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都坐在「小圓麵包」的辦公室裡。可以給處長打個內線電話,可是,現在是跟一個躁狂的人打交道,冒險不得。誰知道什麼事會使他失去平衡,誰又知道這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阿爾秋欣?怎麼,你跟他認識?」
    「是我把他引誘出來的,是我使他回到莫斯科來的。是我!聽見了嗎?你這個卑鄙可恨的傢伙,是我!可是你卻把他奪了去,現在正高興地說:『瞧,我多麼機智,多麼聰明』。你是個竊賊!」
    明白了,現在多少明白了些。要是同事們有誰這時走進來就好了……
    「拉裡莎在哪兒?在你家嗎?」
    「你問拉裡莎幹嗎?不放心?她跑來求你的時候幹嗎不替她擔心?我親眼看見她怎麼哭,怎麼求你的,可你卻拒絕了她。你不可憐她,你把她扔給命運去擺佈,怎麼現在忽然想起要關心她了?因為你抓住阿爾秋欣了?」
    「阿爾秋欣跟這沒關係。偵查員傳訊拉裡莎,可她沒來接受審訊。現在我們在尋找她,所以我才問。或許你知道她在哪兒。」
    娜斯佳小心翼翼地用手摀住送話器,摘下內線電話的話筒,撥了戈爾傑耶夫的號碼。
    「我知道又怎麼樣?想讓我告訴你,然後你好跑到領導面前去報告,說你有多麼聰明,找到了拉裡莎,是嗎?你想再一次踩著別人的脊樑上天堂?」
    「喂。」另一隻聽筒裡傳來上校的聲音。娜斯佳還捂著送話器,乞求上帝讓安東再講哪怕是幾秒鐘,別等著聽她的答話。否則她只好放開受話器回答他。可要是湊巧就在這個時候「小圓麵包」再重複一遍『喂』怎麼辦?會被安東聽見的。
    「你想往個人檔案裡再裝上一個嘉獎,是嗎?我不告訴你拉裡莎在哪兒,自己找吧。」
    「幹嗎要找呢?」娜斯佳平靜地說,「我知道她在你家。只是我不明白你想要我做什麼?你把她當作人質?那麼就講講條件吧。」
    「講條件?」安東哈哈大笑起來,「我不要你什麼,也不要你們那些狗屎密探們什麼。」
    「那怎麼辦呢,安東?你得讓我瞭解你。你給我講講清楚。」
    戈爾傑耶夫和尤拉-科羅特科夫衝進了辦公室。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毫不客氣地把娜斯佳推開,拉開辦公桌最上面一層的抽屜,抽出一張白紙。
    「誰打的電話?」他用清楚的大字體寫道,塞到她手裡。
    「就是他。」
    「拉裡莎在我家,這你猜中了,不過你得不到她。現在她是我的。永遠是我的了。」
    「薩梅全娜?」「小圓麵包」又寫道。
    「在他家。」
    「安東,為什麼?你說服她拋棄阿爾秋欣了?現在她是你的姑娘了嗎?」
    「我才不要她呢,她這條淫蕩的母狗!」捨夫佐夫令人厭惡地笑了起來,「她就要一命嗚呼了,我跟她一塊兒,像人們常說的,手拉手,一塊兒走。怎麼,你不喜歡?沒想到嗎?」
    「他情況非常不妙。」娜斯佳寫道。
    「我想知道為什麼,」她毅然說道,「你是個成年人,自己會作決定,我無權勸阻你。不過我想弄明白,你為什麼要作這些決定。」
    「你要弄明白幹嗎,精通人類心靈的行家?想再添加一點點榮譽?」
    「我對人類心靈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你,安東-捨夫佐夫,一個跟我一起度過幾天時光的人,一個幫我完成艱難任務的人,一個我喜歡的人,一個對我說過我跟他是朋友的人。其餘的人與我不相干。我想瞭解的正是你。我向你保證,我不來勸你,不求你任何事,但有一點:你得給我說說清楚,讓我瞭解你。我不希望你離開人世,我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殺害拉裡莎並自殺。」她又在紙上寫道。戈爾傑耶夫點點頭,把科羅特科夫朝門那兒輕輕推了推。娜斯佳明白,他是讓尤拉去拿通訊工具。現在得跟在捨夫佐夫住的那個小區裡的偵緝人員保持聯繫。眼下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想方設法讓安東待在電話旁,直到天黑;要麼冒冒險,因為安東眼看就要轉成「危急病人」了,任何耽擱都可能引起嚴重後果。
    「這麼說,你懷疑我離開人世也帶上這條母狗?」捨夫佐夫不相信地追問道。
    「你既然決定了,就意味著會那樣做。你是個男子漢,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安東,把一切都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說吧。」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令人厭煩地對著話筒嘿嘿笑了笑,「說不定我還會改變主意。決定是我作的。我願意作就作出決定,我願改就改變決定。難道不是這樣嗎?」
    她得趕快確定他談話的目的。他是在考驗她,還是在刺激她?也許是非常坦率地講他所想的?該怎麼辦呢?堅持原來的方針,要不抓住伸過來的一根稻草,施加壓力,勸說他改變他那可怕的決定?怎麼做才對?哎,要是能多瞭解他一些多好!唯一的方法是跟他談話,同時回想一下他倆一起度過的時間裡他說過的一切。說不定從這些回憶裡能夠形成對他的個性的某種認識。
    「這點你更清楚,」她很有分寸地回答說,「雖說我個人更喜歡可信賴的、始終不渝的男人。但這純屬個人愛好。」
    「聽我說,你那兒就你一個人嗎?」安東突然問道。
    「一個人。」
    「憑什麼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不過我是相信你的。」
    「你相信什麼?相信我會殺死那個姑娘,自己也開槍自殺?」
    「開槍自殺!」她在腦子裡反應著。
    「有武器。」她匆忙寫道。
    「當然相信。」
    「還相信什麼?」
    「什麼都信。你一向對我說實話。只有一次說了謊。但是,兩個星期裡只一次,不算多,可以原諒。」
    「我什麼時候說謊了?說呀,說呀!」
    她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新娘的住址他是從申請表格中知道的,表格裡還有工作地點、收入來源等信息。這麼說,他得知一個姓卡緬斯卡婭的新娘在刑偵處工作,便瞄準她發出了恐嚇信。這是怎麼回事?愚蠢的冒險?男孩子的狂熱?不謹慎?要麼是完全有意識地想跟刑偵處較量一番。還有這些沒完沒了的關於榮譽的對話……
    「你說你從小就走著前人踏出的筆直的大路,步母親的後塵。這不是謊話?」
    「你怎麼知道的?」
    他的聲音由放肆胡鬧變成警覺戒備。
    「這並不難。因為你曾想進民警局工作,後因健康狀況被拒絕,這對你是個巨大的打擊。為什麼你不讓我知道這件事,安東?這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幹嗎要說謊呢?」
    安東不作聲了。聽筒裡只能聽見他那若斷若續的呼吸聲。娜斯佳明白,他現在又開始呼吸困難了。但她只有幾秒鐘時間來決定,是讓他繼續認為他騙過了她呢,還是讓他失望。要不要對他講阿列科的事?她給他提了一個愚蠢的、毫無用處的問題,這個問題他怎麼回答,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現在,在電話線路的另一端安東正在絞盡腦汁考慮怎麼回答更正確,他也認為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但還是盡力想弄清他的回答中會不會潛藏著什麼危險。這樣一來她便贏得了寶貴的幾秒鐘時間來思考。
    「她自己的過錯,她不該作孽……」
    「是她自己的過錯,她怎麼教育的,就出什麼樣的結果……」
    「你憐憫他們幹嗎?是他們自己的過錯……」
    這是個永恆的動機:尋找罪人,力求確定每個人的過失和責任。沒有中間色調,沒有辯解的因素,沒有可減輕過失的情節。只有黑和白。只有善和惡。
    他想站在善的一邊,因此來民警局求職。誰也沒對他講過,民警局的工作全是由謊言、妥協和骯髒勾當組成。他以為他將與惡鬥爭,而自己能出污泥而不染。也沒有任何人願意費些心思告訴他,他是大錯特錯了。
    可是,沒有接納他進民警局,對於他來說,是件多麼不幸的事啊!他那時非常難過。當兵他合格,進民警局卻被拒絕了。所以他設計了一件民警無法偵破的天衣無縫的罪案。他不是報復,而是向自己證明,他更優秀、更聰明、更機智,更有心計。民警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件完美無缺的罪案是他安東-捨夫佐夫設計的。只有安東自己知道,並因此而自豪,認為自己不比他們刑偵處的人差。不僅不比他們差,而且要比他們強。
    他想使他那因遭到拒絕受到傷害的自尊心得到一點兒滿足。那麼,現在該怎麼做才好呢:給他一個打擊,讓他明白,他的意圖已被識破,民警局裡的人不比他笨;還是順毛摩挲,迎合他的心願,裝作他一切都很成功?怎麼做對呢?
    「安東,你為什麼不作聲?聽見我的話了嗎?」
    他太陽穴裡彭彭直跳,有時甚至聽不見娜斯佳的聲音她為什麼問起這件事?她怎麼知道的?
    他笨拙地在長沙發上轉了個身,看了看拉裡莎。拉裡莎閉著兩眼躺著,像死人一樣,大概失去了知覺。已經流了很多血,應該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談話,去擠干聚氨酯纖維。但是,不知怎的,他又不想掛上聽筒。
    「等一等,我得離開一會兒,」他心裡暗自慶幸找到了一個方法不回答那個問題。
    「好吧。」
    他艱難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朝拉裡莎彎下身去。頭立刻眩暈起來,眼前一片漆黑。但是,他終於戰勝了虛弱的身體,小心地抽出聚氨酯纖維,把它送進浴室,用湍急的水流沖洗乾淨,強忍著頭暈噁心,拖著疲憊的雙腿走了回來。
    「喂?」他呼了一口氣,沉重地坐到長沙發上,拿起聽筒,「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他說,他離開了。」她寫給戈爾傑耶夫看。上校表示理解地點點頭,反正不能說話。誰知道,他是不是在檢驗卡緬斯卡婭有沒有欺騙他。說是走開了,卻坐在那兒把聽筒按在耳朵上聽著,看她會不會跟什麼人交談。
    娜斯佳用手摸了一下額頭,大吃一驚。原來她渾身是汗。這時她才感覺到短衫粘在身上,背上和胸前汗珠滾滾流下。但她無法脫掉衣服涼爽一下,便掏出一支香煙。從安東打電話來時算起,這已經是第四支了。
    他認為他以巧計勝過了她,他那天衣無縫的犯罪得逞了。他說,他打算去死。既然一切順利,又為什麼要死?要知道,他並沒有坐牢的危險。到底為什麼呢?因為他的存在已沒有意義了?因為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解決了自己的難題,證明了他想證明的事?他再也不需要什麼了,再也不對什麼感興趣了。他母親是怎麼說的?「幸好他沒到民警局工作。他幹不了。」什麼事幹不了?整天生活在謊言、骯髒勾當和妥協之中?他從小就習慣於把整個世界分為白和黑,善和惡,而不能生活在現實之中。這種生活是他無法忍受的。因此他想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如果揭穿他的失敗又會怎麼樣呢?只有兩種可能:或者由於失望,他還是要離開這個世界;或者再作一次嘗試。成功的可能性一半對一半,這麼說,應該試一試。不管怎樣,就第一種可能他已作出決定,現已無路可退。第二種可能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保住他的性命,再說,還有拉裡莎呢……
    聽筒裡傳來沉重的喘息聲。
    「怎麼樣?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你沒想到花。」
    「什麼花?你胡扯些什麼?你故意岔開話題。」
    「長在婚姻登記處對面一座房子陽台上的花。」
    「你在說什麼?什麼花?」
    「那花跟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一起攝入了鏡頭。這是一種特殊的花,太陽落山後或者陰天才開的花。我結婚那天,天氣溫暖而晴朗,可是跟阿列科一起拍入照片的那盆花的蓓蕾卻開放著。那張相片你是傍晚拍的嗎?要不,拍照那天天氣不好?」
    從開始談話起已經過了一個鐘頭。戈爾傑耶夫從值勤部領來一位女服務員,他自己便走出辦公室去了。姑娘二話沒說,動作麻利地解開娜斯佳身上的短衫,用濕毛巾給她擦了擦身子。娜斯佳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感謝,示意她出去。「小圓麵包」又回來了,動作輕得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在她面前放了一大杯濃咖啡,又往桌上放了一張字條。
    「他家電話在哪兒?」
    「長沙發上方的牆上。」
    「是有繩電話嗎?」
    「不,掛在牆上。」
    他踮著腳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又呆然不動地站在桌旁,兩眼凝視著娜斯佳。現在她幾乎不說什麼,只是聽著,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偶爾提幾個問題。
    他反正是要離開的,他是個男子漢,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因此,他把什麼都對她說了。他現在才明白,他多麼想把這些講出來。這個秘密藏在心裡,使他沉重得透不過氣來,像中了毒似的血直往上湧。
    他說,一次他在婚姻登記處遇見一位全身穿著黑色衣服,面部表情躲躲閃閃,兩眼無神的奇怪女人。第一次看見她時,他沒在意。過了一星期他又遇見她,是在另一個婚姻登記處。這一次他和她結識了。他騙取了她的信任,瞭解了她的過去。她每星期都到婚姻登記處來看看新娘們,排遣自己的痛苦和仇恨,從而得到極大的快樂。她所能做的僅此而已。
    他跟阿列科的關係密切起來,便開始設計自己的計劃,努力使計劃中的一切細枝末節都是從她的過去中產生出來的。兩個新娘、女更衣室,等等……他用計謀,用欺騙讓她寫了30封完全一樣的恐嚇信,放在他那兒,不時地送幾封投進新娘家信箱裡,第二天便趕到新娘舉行婚禮的登記處,尋找機會下手。但他很不走運,光是找機會就找了整整六個月。終於,他交了好運。為獎勵他的耐心和細心,命運賜給他機會在一天裡干兩次謀殺。當然他只對一次作了謀劃。難道能指望兩次都得手嗎?但他卻兩次都很走運。
    他像馴獸似地使斯韋特蘭娜對自己漸漸親近:溫情脈脈地看著她,溫存地撫摩她的手,對她說些女人喜歡聽的親熱話。他很知道該怎麼做。這也是他計劃中的一個部分。時機成熟了,他便讓她明白,他要到她家來不只是作客。他愛她,他使她忘記了自己的年齡。
    她相信了他的話。這一點他一跨進她家門就立刻明白了。她梳洗得很漂亮,剛塗過指甲油,穿一件新連衣裙。雖然是件黑色的(因為她不喜歡穿別的顏色),卻顯得很雅致。坐到她的身旁並不困難,還得讓她閉上眼睛,微微張開雙唇。當她舌頭感覺到的不是年輕情人的嘴唇,而手槍槍筒的金屬怪味時,她甚至沒來得及驚訝,他便馬上扣動了扳機。他把信封放進信箋夾,把消音器用一塊布包起來塞進一摞內衣裡。
    剩下的事該怎麼處理,他也早都想好了。他買了許多犯罪偵查學的書,仔細研究過……確信他沒留下任何痕跡。
    「我什麼地方出了錯?」他問卡緬斯卡婭,非常想知道他有什麼考慮不周的地方,「除了那盆倒霉的花以外,還有什麼沒有?」
    這時,樓上人家裡開始挪動傢俱。幾個男人大聲地商量著什麼。
    「往哪兒?要不再往前點兒?」
    「再靠右一點兒,跟你說靠右哇。瞧,這地方很小,通不過。主人!主人!來看看。在哪兒固定?這樣行嗎?」
    頭頂上用什麼東西敲了起來。顯然是在給固定處作標記,使得安東聽不清卡緬斯卡婭回答他些什麼。
    「再重複一遍,」他要求說,「聽不清。」
    「我說,你不瞭解女人的心理。這是你最主要的錯誤。」
    「為什麼?」
    「因為一個決定自殺的人是不會準備兩個人的晚餐的。你沒到廚房去過,是吧?」
    「是的。廚房裡我有什麼事好做?我只在我到過的地方消除痕跡。」
    「你看吧……」
    樓上,就在安東頭頂上方,一台電鑽響了起來。卡緬斯卡婭的聲音又淹沒在一片刺耳的尖嘯聲中。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要是你到廚房去過,就會看到我所看見的。兩個人用的晚餐。我明白了,斯韋特蘭娜正等著什麼人來作客。從食物的數量判斷,客人應該是一個人。而從食物的搭配判斷,客人是男性。喝非烈性酒常用的幾個冷盤,沒有女友來作客時人們常買的大蛋糕、甜點心。還有一點……」
    「還有什麼?」
    電鑽又吱吱尖叫起來,安東覺得鑽頭直鑽進他的後腦勺,穿透他的腦袋。他的心痛得更厲害了,越來越難以集中精力談話,注意力常常分散。
    「等一會兒,我關上窗子。樓上什麼人忙著修理房子,噪音太大,我根本聽不見你的話。」
    「當然,我等著你。」娜斯佳回答說。
    在鄰近一座房子裡監視捨夫佐夫家窗口的偵緝人員將無線電報話機湊近唇邊。
    「一切正常。他關上了窗戶。」
    指揮拘捕行動的人下達了命令:
    「可以了。小伙子們,開始吧。」
    安東把兩扇窗子都關上了,他覺得房間裡安靜了許多。他望了望正在消血的拉裡莎,該再把聚氨酯纖維拿到浴室裡去一趟,已經吸滿了血水。可是他感覺極度虛弱無力,艱難地移動著腳步,心臟在喉嚨眼兒裡什麼地方跳動著,彷彿再過一會兒就要跳到外面來了。不,看來他不能到浴室去了。現在反正已經無所謂了。他再和卡緬斯卡婭談一會兒就離開人間了。
    他從包裡取出手槍,用虛弱得顫抖的手指檢查了一下彈夾。他想把子彈送進槍膛,結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汗如雨下,終於推了進去。他扳起扳機,重又在長沙發上躺了下來。他一隻手拿著電話聽筒,另一隻手握著準備射擊的手槍。
    「喂!你剛才說什麼?」
    「看起來,斯韋特蘭娜-彼得羅夫娜像一個決定自動離開人世的女人,卻想盡可能看起來漂亮些。你明白,她對於那些發現她的人會看見她是什麼樣子並非漠不關心。可是,一個對此並非漠不關心的女人是絕對不會朝自己嘴裡開槍的。」
    電鑽又響了起來。安東眼前出現了一片紅色薄霧。要是他有氣力的話,真會大喊起來。
    廚房的窗玻璃被無聲無息、輕而易舉地取了下來。偵緝人員從樓上那家人家順著外牆爬了下來,迅速跳到地板上。捨夫佐夫關上窗戶,可以不必擔心他能聽見他們從樓上爬下來和擺弄玻璃的聲音。
    他們停下來,側耳傾聽。樓上傳來電鑽聲,持槍犯罪分子所在那間屋子裡卻很安靜。他們端著隨時準備射擊的短筒自動步槍,踮起腳走了幾步。
    「安東,你覺得不舒服嗎?你怎麼了?安東,回答我的話。」娜斯佳呼喚他。
    她眼前出現了一張紙,上面寫著:
    「他們已經進去了。」
    安東沒有回答,她甚至沒聽到他的呼吸聲。聽筒裡只傳來電鑽那令人厭煩、撕裂神經的聲音。
    難道他聽見了什麼,從電話旁走開了?躲在門旁,等待向潛入住宅的偵緝人員開槍。偵緝人員有兩個,他一個人,不過他的位置有利……
    「安東!安東!回答我。安東,你怎麼了?」娜斯佳繼續呼喚,腦子裡想像著他的房間和那扇通前廳的門。她覺得她彷彿看見他站在這扇門後,兩名偵緝人員從另一面接近這扇門,完全看誰先開槍,誰射得更准了。
    「安東!安東!」
    「喂!」一個不熟悉的聲音回答道,「是卡緬斯卡婭嗎?」
    「是的。」
    「我是斯特雷金大尉。」
    「是維佳嗎?那裡情況怎麼樣?」
    「結束了。」
    「什麼結束了?」
    「他死了。」
    「我的天!你肯定?也許,他是失去了知覺?」
    「摸不到脈搏了,瞳孔對光線也沒有反應。即便是臨床死亡,也等不到送醫院了。」
    「那拉裡莎呢?」
    「好像還活著,一大灘血……」
    「維佳……」
    「什麼?」
    「是開槍自殺的嗎?」
    「不是。但他是準備開槍自殺的,手裡握著槍。大概是心臟承受不了,你轉告一下,叫他們命令關掉電鑽。真能叫人發瘋。就是健全的人,神經也受不了,別說……」
    娜斯佳慢慢放下了話筒。這只話筒她攥在手裡差不多有兩個小時了,奇怪,塑料竟然沒粘住手掌。
    「好了,一切都結束了,」她輕聲歎了口氣,靠到椅背上,後腦勺抵著牆壁閉上眼睛,「一切都結束了。」
    站在她對面的戈爾傑耶夫拿過一把椅子,騎坐在上面。
    「娜斯佳,我瞭解你,所以我事先警告你,不許你後悔,你已經盡了全力,做了能做的一切,甚至還要多。除了你,別人誰也不能讓他在電話旁待這麼長時間。他畢竟沒有開槍自殺,要不是心臟有病,小伙子們會抓住他的。你是個聰明人,孩子,你做的一切都很對。沒辦法呀,他沒那個命。」
    「他沒那個命。」娜斯佳像回聲似的應了一聲。
    她一回到家,馬上就躺到床上。廖沙打算問她一件什麼事,但她沒有氣力,也不想說話。
    「明天吧,廖沙,明天再說,」她喃喃地說,轉過身去面對著牆壁,蜷作一團,「我需要安靜安靜。」
    第二天,她剛醒來便往辦公室打電話,詢問拉裡莎的情況。可惜,拉裡莎沒能搶救過來,她失血過多。

《死亡與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