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艘巨大的汽艇甲板上,第一號放下他的夜用望遠鏡,從白色鯊魚皮夾克的胸前口袋裡取出一條名貴的手帕,輕輕地擦了下前額跟太陽穴。殘留在手帕上的如蘭如麝的香水氣味,使他頓時想起他生活裡溫柔浪漫的一面。
他想起了那個名叫魏·維塔麗的女孩子。她現在肯定已經坐下來準備吃她的正餐了。在拿騷,人們大都遵循西班牙的傳統習慣。雞尾酒會也通常在十點鐘以後才會結束。那些放蕩的、愉快的遊客,也許正在酒吧和夜總會裡紙醉金迷,那間著名的卡西羅賭場裡的賭局也一定早已開始,賭戰正酣。
此時,身處茫茫大海之中的第一號,也禁不住異常興奮。阿米加計劃進行得成功,真是一次絕妙的行動。一切工作象時鐘齒輪那樣配合得完美無暇。
他瞧了瞧手錶,十點十五分,這架飛機按預先的計劃遲到了三十分鐘。不過,從飛機降落到幹掉送機使者,一切進行得迅速而乾淨利落。所以,實際延誤的時間只有十五分鐘。如果現在潛水下去的人,不需要用氫氧吹管來割切,就可以取得原子彈的話,與預定的時間就相差不遠了。不過,可不能指望會總是這麼幸運的。接下去還有另一個任務,而且要在天亮以前完成,而現在離天亮只有八小時,一切必須按照原訂計劃,有條不紊地速戰速決。想到這兒,第一號由船上走下來到艙裡的無線電室。無線電室裡充滿著汗臭與緊張。
無線電員在偷聽從拿騷機場管制台發出的電訊。不知有沒有什麼發現?他們是否報告說發現一架低飛的飛機?是否說有什麼飛機可能在巴哈馬南方比米尼群島海面墜毀?沒有。那麼,繼續監視那電台,同時趕快聯絡上第二號。
快!該是聯絡的時候了。
第一號點了一支煙,注視著這艘汽艇正在忙碌工作的總部。機務員轉著好幾個旋鈕,轉了又轉,聽了又聽,在世界空間千千萬萬的電波流裡,搜索著一個特殊的電波形。突然他住了手,聽著,把音量開大,再聽一聽,向第一號翹起了大姆指。
第一號立即向面前的麥克風說話:“我是第一號。”
“第二號聽見了。”聲音空洞、不帶情感,但的確是第二號布洛菲爾德本人的聲音。第一號對這個聲音比對自己親父親的聲音還要熟悉。“第一步驟,十點十五分,完成,第二步驟,十點四十五分,正在進行。完畢!”
“謝謝你!完畢。”耳機裡很安靜。這次通話總共才四十五秒鐘。這樣短促的時間,這樣短促的對話,不必擔心被人截聽。
第一號走出無線電室,經過大睡艙,走到更下一層的底艙去。在那裡,潛水第二隊——B隊的四個人正圍坐在一起抽煙,準備出發,潛水工具就放在身邊。就在汽艇龍骨附近,由船底通往水裡的艙口已經打開。水深六米以下就是的沙底,月光由白沙反映上來,照得這間底艙一片幽影游幻不定。在這四個人旁邊,堆著一大堆深灰色的柏油防水布,漆的雖然是灰褐色,卻帶有不規則的暗綠跟土黃的污斑。第一號說:“進展很順利。A隊正在工作,時間不會很長。那潛水船跟水下拖駁怎樣?”
四個人裡有一個人把大姆指翹起向下面指指:“已經下去了,就停在沙底上。這樣可以更快些。”
“好的。”第一號點著頭,同時瞧著架在艙壁上象起重機一樣的機械。
“吊桿能拉動鐵鏈嗎?”
“沒問題!重量再增加一倍也拉得動。”
“抽水泵呢?”
“也已預備好了。七分鐘內,清掃完底艙。”
“嗯,很好!你們小心點,時間還早!”第一號說著,爬上鐵梯,通過中艙,又到了甲板上。他已不再需要用夜間望遠鏡,在大汽艇右舷二百碼處的海面上,什麼也沒有,只有從這大型汽艇放下去的那艘摩托舢舨,在那兒拋錨。摩托舢舨底下的海水,給水底探照燈照耀的一片通明。那盞紅色訊號燈正照在舢舨上。一台小發電機在夜空中發出巨大的嗒嗒聲。它是給那座大探照燈供電用的。海面這樣安靜,這種響聲很容易傳送到老遠的地方去。使用蓄電池當然不會有響聲,只是蓄電池體積龐大,而且供電時間不長,可能在工作結束前,蓄的電就會用盡。至於發電機的聲音可導致的危險,也早已經計算過,那危險成分不會太大。離開這兒最近的一座島嶼,也在五公里以外。它是個無人荒島,除非有人在那兒舉行午夜野宴,否則是沒有問題的。
當這艘大型快艇開來和飛機會合之前,已經到那島上作短暫的停留,並且全部搜索過。所有的預防措施都用了,每一件應該做的事都已做了。令人欣慰的是,這部發電機的響聲甚至比想像的還要小,所以,原先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第一號穿過艙口,走進駕駛室,屈身俯看著有燈光的航海地圖。第一號原名叫艾明戈。他身材高大,英俊威武,年紀大約四十歲,是意大利羅馬人,長得也就像古代的羅馬男人。高聳的鼻子,寬寬的顴骨,還有剛毅的嘴唇,是一張很使女人動心的臉。由於他曾經是奧林匹克游泳選手,善於游泳、滑水等運動,所以他骨肉勻稱,肌脯堅健。
他那雙強有力的手,是正常手的兩倍。此刻,這只巨手正抓著一把計算尺和一副兩腳圓規,在海圖上細心地尋繪著。
艾明戈是一個冒險家,一個獵人。要是他出生在兩百年前,準是個海盜。
那可不是故事書裡那種普通的海盜,而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鬍子”。不過,黑鬍子的行為不夠光明磊落,而且這種人大多是惡霸和無賴。艾明戈與他們不同,他腦子冷靜,手腕靈巧,每當他幹掉了同夥之後,往往又能不遭報復。
他的觀察力特強,魔鬼黨裡有許多事都靠他的先見之明而減少許多麻煩。與魔鬼黨裡的其他黨徒一樣,他也具有“無家之累”的優勢。他心冷手黑,殘忍堅定。
在世人眼裡,他是個花花公子;但在魔鬼黨裡,他卻有希特勒的特務頭子希姆萊之稱。所以,現在他在“阿米加計劃”裡成為最高權威的總司令。
一個船員敲了一下艙門,走進來報告:“舢舨已經發訊號過來了,所以,我們正在把潛水船跟水底拖駁放過去。”
“謝謝你!”艾明戈說。在任何行動的關健時刻,艾明戈一向鎮定自若,而對任何人命關天的事,任何鋌而走險的事,任何需要緊急行動和作出快速決策的事,他總是保持著冷靜的頭腦,指揮若定。他能平衡自己的情緒,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他都泰然處之,漠不關心,好像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就說現在,報告的消息令人激動,因為,關係一億英鎊的兩顆原子彈眼看就要到手了,但艾明戈一點也不緊張,仍然安之若素地撿起圓規,又去畫他的海圖,替他的部下安排個確定的地點之後,才放下圓規,走出配有冷氣的駕駛室,走到那熱氣逼人的甲板上去。
水下一道小光點正一點點地向摩托舢舨那個方向蠕動。這是可以乘坐兩人的最小型潛水船,這和第二次大戰時意大利海軍所用的很像。是由最先發明“一人潛艇”
的亞索圖公司製造的。買來以後經過一番改造,可以放在艇上水艙裡。這小型潛水船後面,正拖著一支水下浮駁。這浮駁是一個具有相當浮力的尖頭型箱子,用於海下重型物品的探測和運輸。這時,光點同探照燈的巨大光暈融為一體。幾分鐘之後,小光點又在水下重現,這次是回頭向大汽艇駛回來。這時,如果艾明戈喜沖沖地跑下底艙,去親眼觀看那兩顆原子彈的到來,按理也並不是什麼奇特的舉動。然而,艾明戈卻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仍然在甲板上靜靜站著。過了一會兒,水底小光點再度出現。這回它與前次一樣又朝舢舨那邊駛過去。這時候,浮駁裡裝的肯定是那一大塊柏油防水布了。這防水布塗得斑斕花色,跟這兒水域的白沙、珊瑚礁、以及海水的顏色一模一樣。自然,這是用於偽裝的保護色。這塊大防水布,將在水底攤開來,掩住沉在那兒的整架破飛機。布的周圍,將用螺旋形鋼質標樁密密地釘牢在海底,以便能拉住帆布,預防海上風暴和海底地動造成的震波將這塊防水布掀掉。艾明戈完全想像得出A、B兩隊人馬共計八人是怎樣在水下拚命地工作的。他們經過無數次的訓練,無數次的演習,此刻一定非常熟練。
在阿米加計劃裡有這麼多工作都是如此精微靈巧地配合著,連艾明戈自己這時也不免驚歎。幾個月來的一切準備工作——汗水與淚水,都是為了這一時刻。
在離摩托舢舨不遠的水面上,突然出現了閃爍的光點,接著又是一閃,再跟著又是一閃。那是A隊跟B隊人員正在浮起來。當他們撞破水面的一剎那,他們面罩上的玻璃反射著月光。這些人一個跟著一個,游向摩托舢舨。
艾明戈數了一下,一共八人,沒錯。他們笨拙地爬上舢舨旁的短梯,爬上船舷,沉重的身軀投向舢舨裡。掌管摩托舢舨的那個機械師,和剛才殺死彼達佩的那個德國人,一齊幫助這八個人拿掉潛水工具。水底探照燈已被關掉,現在正把它吊回舢舨上。裝在舢舨尾的雙螺漿馬達的咆哮聲已代替了發電機的嗒嗒聲。舢舨象飛箭一般向大汽艇駛回來,來到等候它的起重吊鉤前,固定好連接器,接著一陣刺耳的電鑽聲,那舢舨已經連人一起被吊到大汽艇上。
大汽艇艇長走上來,站在艾明戈身旁。他骨瘦如柴,臉色很陰沉,以前在加拿大海軍服務,因酗酒抗命而被革職。有一次,因為他執行命令時略有怠慢,艾明戈把他叫到艇上會議室裡,一張椅子摔在他的腦袋上。打那以後,他就成為艾明戈的終生奴隸。他明白,這是軍規。這時,他走過來請示艾明戈:“底艙已經清理停當。
可以啟航了嗎?”“兩隊人馬都準備就緒了嗎?”
“他們說是這樣,沒有絲毫障礙。”
“先給每人一杯威士忌,然後告訴他們抓緊時間休息,一小時之後還得工作。
叫康澤到我這裡來。你準備在五分鐘之內啟航吧!”“是!”
那位物理學家康澤,眼睛在月光之下顯得特別明亮。艾明戈覺得這位物理學家渾身微微發抖,好像在打擺子似的。於是艾明戈盡量用自己的鎮靜去影響他。艾明戈愉快地說:“好極了,我的朋友!對這兩個玩意兒你喜歡嗎?
玩具店把你喜歡的東西都送來了,對不對?”康澤的雙唇顫抖著,激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高亢激越地回答道:“實在難以想像簡直是奇跡。我做夢也沒想到是那麼巨大的炸彈。可是,它又是那麼簡單,那麼安全,甚至連小孩子都可以操縱這些東西。”“那搖籃裝得下它們嗎?你的工作場所有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康澤激動得快要拍手大叫。“真是一點也沒有問題。導火線立刻就可以拿掉。用定時裝置來替代導火線是一件非常簡單的工作。馬羅夫正在校正那些接線圈,我在弄開那鉛制的螺絲釘。它比機械作用還輕易得多呢!”
“請你告訴我那引發爆炸的裝置的具體情況。它是不是很安全?潛水隊是在那兒找到這兩顆寶貝的?”
“它們密封在鉛箱裡面,放在駕駛員座位底下。我這估計就是這樣,他們一找果然就找到。雖然存在鉛箱裡,但它們仍然分開擺著,都套上極佳的橡皮袋。這種做法做得妥當極了。我開始還以為他們會用防水包裝的。”
“沒有輻射危險嗎?”
“現在不會有,全部都已包封在鉛箱裡。”康澤聳聳肩。“在工作時,雖然戴個作業面具,我自己也有可能會受到一點輻射。不過不要緊,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處理。”
“你是一個勇敢的人,康澤!假如沒有必要,我就不去察看它了。我很看重我的性命。你是否對眼前一切都很滿意?有沒有什麼困難?沒有什麼東西掉在飛機上嗎?”
康澤這時完全鎮靜下來,有關的若干重要環節,他已經講了,而技術上的細節他一點也不擔心。所以他此刻感到平靜,也感到很累。幾個星期以來,他曾極力避免精神太緊張。一開始,他擔心自己積累的知識不夠用。他以為英國人會在原子彈的導火線安全方面玩些新花招,比如裝有秘密控制開關,那他就沒辦法了。當那緊張的一刻到來時,當他打開外面的包裝,開始用他的精密器具工作的時候,他不免心驚膽戰,真是如履薄冰。然而現在勝利的喜悅與感激的心情,令他百感交集。沒有問題,確實一點問題都沒有。於是他又對艾明戈說:“沒有問題。一切都解決了。
我現在就去把工作告一段落。”
艾明戈瞧著康澤衰疲的影子,步伐不穩地沿著甲板走回去。科學家大概都是些古怪的人。他們除了科學以外,什麼都不懂。康澤不可能預測到仍然存在的危險。
對於他來說,轉轉螺絲釘,事情就結束了。其餘的時間,他就只是這艘汽艇上裝的高級垃圾。要除掉他簡直是輕而易舉,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眼下他還是一個用得上的人,一旦真的要爆炸原子彈時,還得利用他。像康澤這樣衰弱而又近於神經質的小人物,艾明戈實在不喜歡接近他。
這種人會使人精神頹喪,而且讓人有倒霉的感覺。只有在發動機房,康澤才是一個有用之材。
艾明戈走進駕駛室,艇長已經在駕駛盤後面坐著。別以為這麼一艘巨艇的駕駛盤該多笨多大,只是個鋁制的半個圓環的輕巧東西。“可以啟航了!”
艾明戈說。在艇長座旁有一排按鈕,艇長伸手向那一隻標明“雙機發動”的按鈕一按,大汽艇肚子裡傳來了一陣低沉的隆隆聲,儀表板上有個小燈亮了,說明兩部引擎都已順利發動。艇長再把電磁開關轉到“雙機緩速前進”,大汽艇開始緩緩移動了。接著又把開關轉到“雙機全速前進”,艇尾一陣顫抖,然後安定下來。艇長瞧著“螺旋漿轉速表”,一邊用手按住身旁的操縱桿,開到航速二十海里的時候,螺旋漿轉速表指到五千轉。艇長再把操縱桿慢慢拉回去,使艇下的鋼製滑板壓低,這時螺旋漿轉速不變,但速度表上的指針越爬越高,終於指到每小時四十海里的度數上。這時,大汽艇已經處於半飛行的狀態了。艇身被微微向上傾的鋼質滑板,由水裡抬高到距水面大約四尺左右。除了尾部兩支大螺旋漿沉在水裡之外,大半個艇身離開海水而依靠那滑板在水面飛般滑進。像這種飛滑的快感,是艾明戈平生最喜歡的刺激之一。
這艘大汽艇取名為“歐蘭特號”,是一艘最新型的水翼飛艇。它是魔鬼黨貸款專門為艾明戈建造的,價值二十萬英鎊。它的船身是用鋁跟鎂合金造成。主機用兩部柴油機,由兩部滑輪式透平機來做增壓器。它能載重一百噸,最高航速每小時五十海哩,續航力四百餘海裡。它的速度以及裝載量都堪稱世界汽艇之首。在一般的航行中,這既不會取決於磁場的變化,也不會引起壓力波,因此,它很受魔鬼黨的喜歡。
六個月前,歐蘭特號沿著南大西洋航線駛往弗羅裡達,在佛羅里達水域和巴哈馬群島引起了轟動,大大提高了艾明戈在這兩地的百萬富豪們中的聲望。這些什麼都不缺的富豪們,不得不以妒羨的眼光打量艾明戈。他用歐蘭特號進行最快速、最神秘的旅行,引來了種種令人激動的評論,也出盡了風頭。漸漸地,他將自己的秘密傳了出去。在宴會上,在雞尾酒會上,或是在海邊街的酒巴間裡,他或者他的部下,很不經意地告訴別人,他來這裡是為了尋寶,進行一次重要的尋寶。附近海裡有好幾艘裝滿寶物的沉船。只要海上氣候適宜,跟艾明戈合作的股東們,就會從歐洲到巴哈馬來,開始他們的尋寶的工作。果然,兩天前,這些合作的股東們,由歐洲經百慕達群島,紐約,或是邁阿密……終於在拿騷會合了。他們一共十九人。看起來,這些人都是工作勤奮的商界精英,對尋寶懷著濃厚的興趣。即便從那些殘骸中找不到西班牙金幣,在拿騷作兩星期的休假,也是一種享受。所有股東當天晚上就上了船。夜幕降臨時,歐蘭特號快艇開出海港,來到那片廣袤的大海,然後,發動機的隆隆聲漸漸地消失在東南方向。
向南走比較合乎情理,因為人們一向認為最可能的撈寶地點,就在南巴哈馬那個方向。那兒有克盧給島、馬雅瓜那水道、以及開科斯水道。當年西班牙運金船為了躲避海盜跟英法艦隊,經常從這裡經過。人們相信那一帶海底肯定埋有一六六八年下沉的波多柏多羅號的殘骸,船上載有一百萬磅的金磚。還有一六九四年沉沒的聖達哥羅號,載的黃金在二百萬磅以上。另外還有兩條船都是在一七一九年在這裡下沉的,船上各載有一百五十萬磅的珠寶。
每年都有不少獵寶的船隻來到南巴哈馬群島一帶。不過,沒有人計算過,到底這些尋寶隊找到了多少黃金。但是,當地的拿騷人都知道,一九五○年有兩個商人來到拿騷尋寶,他們確實發現了七十二磅重的金條。他們把金條獻給拿騷繁榮發展委員會,陳列在委員會展覽室裡長期供人觀覽。所以,巴哈馬人都相信這一帶確是獵寶的樂園。當歐蘭特號的馬達聲在南方海面隱沒之際,岸上人們彼此點頭,明白了它那邊的目的。
可是,當歐蘭特號駛離拿騷很遠以後,乘著月亮尚未東昇之際,艇上所有燈火通通熄滅,飛艇轉了一個大彎,向西急駛,指向與飛機會合的秘密地點,也就是現在在艾明戈命令之下,艇長開艇起航要駛離現場的地點。這地點離拿騷是兩小時航程,實際距離當在兩百海里左右。不過,黎明之際,拿騷的人們會再一次聽到歐蘭特號引擎活力充沛的吼聲,返航了,仍然是從南邊過來的。
現在,歐蘭特號快艇正駛離墜機現場。艾明戈又俯身在海圖上。這條航路他們已經走過無數次了,在各種複雜的氣候中都走過,不會出什麼問題。
不過,由於第一步驟跟第二步驟都那麼順利,這第三步驟他們更要加倍小心。
第三步驟的目標區就在航路前頭五十公里遠,一個鐘頭內就可到達。艾明戈告訴船長保持目前的速度繼續前進,他自己下了駕駛艙到無線電室去。十一時十五分快到了,這是與第二號聯絡的時間。這第三步驟的目標區,其實只是一個名叫道格礁的小島嶼。這個小島面積比兩個網球場還小,上面是一大堆死珊瑚跟烏賊卵殼,還長了一些雜亂的棕櫚樹,這些棕櫚樹僅僅靠著有鹹味的雨水而生存下來。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航道公害,魚船遠遠地避開它。
歐蘭特號向道格礁島遠遠疾駛而去。到了附近,速度慢下來,底下滑板失卻浮力潛入水中,艇身也就低了下來,緩緩駛進一條大約六百尺長的岩石中間。錨鏈慢慢地滑了下去,大約放了四十尺,就釘住了錨身。這時,安雷嗚下到底艙,吩咐其中四個潛水人員準備開始工作。這五個人穿上了潛水裝備。艾明戈還帶了一支高能水下手電筒。其餘四個人分為二組,用一條大網帶相互連在一起。他們都坐在艙口邊框上,穿著水蹼,等待艙底打開。繫住兩人的大網帶中間,各綁著一支有灰色橡皮封套包住的長達六英尺的圓錐形物體,那就是原子彈。艙底水蓋打開了,海水沖刷著湧進了底艙,幾乎將他們淹沒。於是他們由邊框滑下去,艾明戈為首,其餘兩組間隔一定距離跟隨在他的後面。
起初,艾明戈沒有打開電筒,因為不僅沒有必要,而且還會使魚兒們眼花繚亂,如果更不幸地引來了鯊魚可梭魚,水底會一片大亂。艾明戈早就跟那幾個工作人員交待過,不要害怕那些大魚,不會有什麼大危險。
他們潛行在泛著月光的大海裡。在他們下面,是月亮投射在海底形成的白色空間。接著道格礁島的珊瑚礁座架漸漸地離他們越來越近。扇形的珊瑚骨,像月光底下穿著白色壽衣的殭屍,輕輕地搖曳著,好像在招喚他們。
正是由於這片灰色而神秘的珊瑚群會使一群缺乏經驗的人感到恐懼,艾明戈才決定親自出馬去存放這兩顆原子彈。剛才,他的手下人到飛機裡去取這兩顆原子彈的時候,在海裡有大探照燈照著,而飛機的沉落地點又是他們所親眼目睹的,所以工作起來毫無困難,現在情況大不一樣,他們對道格礁下面的情形一無所知。這灰茫茫一片的世界需要一個經歷過上千次恐怖和危險的潛水員去涉獵,當然得由自小在水邊長大的艾明戈來領頭了。艾明戈自己也必須確切知道,這兩顆原子彈究竟存放在何處,有沒有出差錯的危險。
道格礁水下的部位,由於潮夕海浪的侵蝕,變得十分細削,從下面往上看,好像一株粗大的香菇。菇傘下面,有一條大裂隙,那是珊瑚礁莖部的暗色傷口。艾明戈就向這個裂隙前進。等到游近,他亮了電筒。黃色的光芒,照出了菇傘下面的一片海底居民:灰色的海膽,陰森森的黑烏賊,亂瑩瑩變幻不定的海藻等等;蝴蝶魚和扁鮫就像燈下飄動的飛蛾,一個盤繞的海鍬,一對彎彎曲曲的海毛蟲、以及墨綠色的海蜇,真是一座海底宮殿。
艾明戈把腳上的水蹼放低了一點,站在一塊岩石上以保持平衡。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用手電筒照著那些岩石,讓那四個人也找到了立腳點。休息了一下,又領著他們繼續游進那大縫隙裡去。這縫隙實際上是長達十碼的洞窟。
艾明戈帶著他們一個一個地游進洞裡去。小洞的上面,是一間小房子,在水面以上,肯定被人利用作過存寶處。小室頂上又有一條裂縫直通上去,像是通風的氣窗。不過,顯然不是被風吹到這孤島上的漁人想挖井取水而開的洞口。小房子在水面以上的部位,艾明戈的部下已經在那兒先鑿了個凹穴,作為放置原子彈的壁櫥。
另外還在壁上裝了幾條鐵柵跟皮帶,綁住原子彈,以保證不會被任何惡風大浪沖失。
現在,這兩組人,一前一後,把橡皮套住的原子彈竭力抬起,擱進鐵柵裡去,然後把皮帶一一扣緊。艾明戈仔細檢查一番之後,表示滿意。原子彈就這樣貯存在這個水底秘密倉庫裡。只要需要,他隨時都可以很方便地來拿。同時,這些包圍的石巖起了隔離作用,可以防止放射線外洩。回到拿騷之後,他們的身上以及快艇上,都必須好好清洗,以免留下放射線的痕跡。
幹完之後,五個人默默地游回快艇,由底艙下面的水口進入艇內。歐蘭特號又漸漸由海面升起,發動機發出陣陣轟嗚,他們踏上了歸程。艾明戈脫下潛水裝,在腰間圍了一條毛巾,走進無線電室。他已錯過了午夜十二時十五分的呼叫。現在正是凌晨一時十五分的一次聯絡,要是誤了這一次,就得等到早上七時十五分再聯絡了。現在布洛菲爾德肯定正坐在那兒,衣著不整,滿臉倦容。他旁邊可能放著一杯咖啡,他一定已喝了不少咖啡,而這一杯是最後一杯了。艾明戈甚至能聞到那咖啡的香味。聽完了無線電話之後,布洛菲爾德就可以坐上計程車回別墅裡去洗土耳其浴了。當緊張之後,他終於可以上床睡個好覺了。安雷嗚正想著,電話接通了。
“第一號報告。”
“第二號在聽著。”
“第三步驟完畢,第三步驟完畢,全部成功。時間是午夜一時。報告完畢。”
“很好。”
艾明戈放下了耳機。他沉思著:好極了。現在我大功告成了。回程也已只剩下四分之一。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的成功了,除非他媽的太陽從西邊出來!”
他回到睡艙,心滿意足地為自己調製了一杯他最愛喝的櫻桃薄荷酒。他把薄荷酒一口喝乾,然後吃了那顆櫻桃。但他似乎餘興未了,又從小缸裡取出一顆櫻桃,丟進嘴裡,然後朝駕駛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