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帶到一輛不曉得車種為何,只看得出是箱型車的警車上。後座全被拆掉,空間變得很大,還加裝了窗簾。
從銀行步出的鴨居等人立刻被警方圍住,宛如遭到海浪席捲似地被帶上那輛箱型車裡。
進入車內後他們總算能取下面具。鴨居心想:終於真正獲釋了。
車上有兩名警官及一名身穿白袍的醫師看著鴨居等人。
“那隻狗是?”一名戴眼鏡的警官指著永瀨身邊的拉布拉多犬。
“它叫貝絲。”永瀨回答。它的下顎細長,看起來非常聰敏。“是只導盲犬,剛剛一直待在銀行裡。”
“一直?”警官很驚訝。“它一直跟在你身邊嗎?”
“它什麼時候進去的啊?”陣內問。
“打從一開始。”永瀨笑道。“搶匪闖進銀行時我正坐在櫃檯前的長椅上,貝絲則趴在地上。由於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只好對它說:‘Wait。’”
陣內露出崇拜的神情點頭說道:“人家都說導盲犬很聰明,原來是真的啊。”那種說話口氣就像是在為朋友感到驕傲似的。“怎樣,鴨居,它很厲害吧?”
一得知永瀨是個全盲的殘障人士,警官與醫師都發出了難以判斷是佩服或歎息的聲音,不曉得他們會如何看待永瀨。
醫生一邊問診,一邊以聽診器為鴨居等人進行基本的身體檢查,除了婦人有貧血現象之外其他人都無大礙。
陣內則是將耳朵貼近拉布拉多犬聽它心臟的跳動聲,以及檢查它鼻頭的濕潤程度,很專心地對它進行健康檢查。“早知道有狗在現場,我就會更活躍了。”他喃喃自語地說出這句意義不明的話。
一個穿西裝的男性出現在兩名警官之間。是個年約四十五歲的刑警,眼神相當銳利,全身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兩道濃眉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這麼狹窄的地方與他相對,車內瞬間變得像是在戰地用來擬定戰略的帳篷。
穿西裝的男性依序環視鴨居等人,說:“希望你們能告訴警方銀行內的狀況。”他可能已經竭力以最溫柔的聲調說話,但依然聽得出他很勉強。
“裡面共有十二個人,此外還有兩個人在另一間房間。”鴨居說明道。
刑警探出身子問:“另一間房間?”
鴨居說明經緯,指搶匪四處搜尋,發現另外兩名行員並加以捆綁,說完後又補了一句“好像”。
“為什麼最先釋放你們?”
“你自己去問他們嘛!”陣內很不友善地回答。鴨居知道他一定很不喜歡眼前這名刑警。
“因為我們不是行員。”永瀨自言自語似地說。
“我們是累贅。”鴨居跟著說。
“你們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事嗎?”刑警邊抽動雙頰邊問道。
“何不問問永瀨呢?”鴨居朝右邊看了一下。
穿西裝的刑警露出困惑的表情。“呃,可是他……”突然變得支吾其詞。他大概是想說:他不是全盲嗎?
鴨居代替永瀨歎了口氣,原來他一直以來都受到這樣不平等的待遇,只因目不能視,導致他不管做什麼事都一定要經過繁瑣的手續,光想像就覺得厭煩了。一想到他抱持著將跟這個困擾相伴一輩子的覺悟,內心隨即湧現一股不知該稱為同情或是尊敬的感觸。
“永瀨,你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嗎?”鴨居代替壓根不想問的刑警問道。“搶匪之後有何打算呢?”
“我想搶匪之後應該會繼續釋放人質。”永瀨緩緩開口說道。“至少會分好幾次。裡面的人質共有十四個人,而我們四人已經被釋放出來,所以裡面剩下十人。接下來應該會分批釋放這十名人質吧。”
穿西裝的男人以像是在跟不懂四則運算的小學生說話般的語氣,苦笑著說:“他們若這麼做,到最後不就一個人質都不剩?你知道十減十等於多少嗎?”
“是的,人質會一個都不剩。不過,這樣慢慢釋放人質看起來才比較像樣一點,不是嗎?”永瀨的語氣就像隨風起舞,輕飄飄地玩弄著人的樹葉似的。
“像樣一點?”刑警說道。
“像真正的銀行搶匪。”
“搶匪若真的釋放了所有人質,那他們要怎麼逃離現場?你的說法也太不像話了吧。”刑警嗤笑著。鴨居背地裡暗暗咒罵:你才不像話咧。
“共有十人。”永瀨說道。
“什麼?”穿西裝的男人臉色一變。
“現在還在銀行裡的人全部是共犯。”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另外兩名警官異口同聲地“咦”了一聲,鴨居則是對這兩名像石雕獅子狗一樣一直沉默不語的警官竟會開口說話一事感到驚訝。
“這是怎麼回事?”陣內與穿西裝的刑警同時發問。
“意思就是那間銀行的行員全部是搶匪的共犯啦。”鴨居再次強調永瀨的話。
“別開玩笑了!”
鴨居感到相當掃興,心想:真是夠了,跟你們比起來,搶匪還比較通情達理一點。
永瀨抓抓鼻頭說:“搶匪會分數次釋放人質。”
“然後咧?”穿西裝的刑警已經懶得再顧慮鴨居等人,改以帶有嘲諷意味的語氣說:“我問你,他們放走所有人質幹嘛?”
“混在其中逃離現場。”
“搶匪嗎?”陣內問道。
“若所有人都是共犯,他們要怎麼串供都好談。搶匪可以偽裝成人質,趁隙逃出。其他人只要作證說‘搶匪不知不覺就消失了’,這樣絕不會穿幫。”
“這就是面具的用處嗎?”鴨居下意識地問道。
“大概吧。”永瀨點頭。“只要所有人都戴著面具,就沒有人知道人質到底長什麼模樣。即便搶匪混進人質當中也不會被發現,因為戴著面具,誰也沒看到彼此的長相。”
的確,要是警方事後讓鴨居看過所有人質,再問他當時有誰在場,鴨居一定答不出來,因為所有人都戴著面具。
“至於搶匪說另一間房間裡還有兩名人質,那應該也是謊言。”永瀨將他在廁所裡告訴鴨居的推理再次說出。“這打從一開始就毫無可信度可言。”永瀨緩緩說道。“搶匪會刻意強調人質的人數是因為他們若混進人質當中逃離會導致人數不符,所以才用這個把戲讓我們以為又多出了兩名人質。”
“這我就有點不懂了。”陣內抓了抓頭髮。“換句話說,到底是什麼狀況啊?”
“搶匪要偽裝成人質走出銀行。”永瀨說道。“可是如此一來,不就會多出兩名人質嗎?所以他們就先多算進兩名人質,企圖造成錯覺。”
“他們幹嘛這麼費事?”陣內噘嘴說道。
“你聽好!”鴨居開口道。“起初他們計劃以更簡單的手法完成這樁搶案。原定計劃應該只是襲擊銀行、捆綁人質,然後在警察出現之前快速離去,行員等他們離開之後再報案即可順利落幕。不料竟有個傻瓜起身抵抗,害得他們開了槍,也使得警察提前趕到,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
“你是說都是我不好嘍?”陣內以我一點都沒有錯的口氣說道。
“搶匪慌張地研擬變通方案……”鴨居邊想像邊說。“為了能夠全身而退,他們決定謊報人質的人數。”鴨居原本認為搶匪帶分店長離開就是為了商量這個方法的可行性,但說著說著鴨居又思考了一下,也許搶匪事先就將此意外狀況考慮進去了,才會在動手之初就讓人質戴上面具。
“你們到底在亂說寫什麼啊!”刑警大聲嚷道。“搶匪偽裝成人質走出銀行?別傻了好不好,他們若這樣做,一定會穿幫嘛!”
“怎麼說?”永瀨問道。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誰是搶匪,誰是人質嘛!”
“你要用什麼方法區分?他們走出銀行時一定會帶著面具,打扮成跟其他人之一樣。”鴨居反論道。
“我們只要稍加調查就能知道人質當中誰不是行員。當然,我們會確認獲釋的人質身份,即便搶匪假裝成行員走出來也能馬上識破。”
“但如果搶匪真的是行員,那怎麼辦?”永瀨若無其事地說道。
啊!鴨居內心為之一震。“搶匪也是行員嗎?”
“他們原本就是行員,所以只要混進人質當中就無法分辨。並非是搶匪偽裝成行員,而是行員偽裝成搶匪。只要丟掉口罩及太陽眼鏡,銀行內就只剩下一群行員了。”
“愚蠢之極。”刑警完全不想理會永瀨所說的話,還故意歎了口氣。
“的確是蠻愚蠢的。”永瀨反倒很乾脆地回應,並高興地面露微笑。“反正這只是我的推理罷了。”
“不過,也還是有可能吧。”鴨居說道。豈止有可能,永瀨的推理根本就是正確解答嘛。
“這樣的事可能發生嗎?”陣內說道。“不可能啦!”
“你不相信嗎?”鴨居愉快地看著陣內。
“如果真如他所說,我就到那間銀行開個定存戶頭。咱們來賭一賭。”
鴨居心想:你根本就沒錢可以開戶。不過他並未說出口。
刑警胸前的口袋裡傳出手機鈴聲,或許是案情有了進展。
“夠了夠了!”他不悅地揮了揮手。“你們的說辭我聽夠了,可以回去了。……應該確認過他們的身份及聯絡地址了吧?”刑警說到中途,轉向一旁的制服警官確認過後,隨即轉身離去,車內再度恢復平靜。
過了不久,車外傳出歡呼聲,閃光燈也一直閃個不停。鴨居稍稍拉開窗簾往外看。
“怎麼了嗎?”永瀨問道。
“大概又有人質獲釋了吧。”
天色已暗,鴨居覺得像是在觀賞某種非現實的事物,四處亮起的閃光燈看起來跟武器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