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凱茨將她剛剛放在萊克拉牌緊身褲口袋中的一張疊成半寸見方的五英鎊的鈔票拿出來遞給了金奇。金奇咧嘴一笑,將汗帶遞給了她。他可以花1.95英鎊再買一條新的,但凱茨對此不感興趣。她現在感到冷極了,想馬上回運動中心去。最糟的是她現在不能拚命地快跑,因為腳下的路非常危險。
當她第一次與孩子們交談的時候,凱茨使用了她那帶有溫布利的家鄉口音。兩年的寄宿學校生活,三年居住在默西塞德郡的經驗,數年在歐洲的生活以及與美國男友18個月的相處,這一切都使她可以說出不同口音的英語。
她的口音起初帶有西愛爾蘭腔,但隨著她的四處漫遊,漸漸又帶上了冰島腔。她是個不錯的演員和高明的說謊者。當她試圖讓丹尼相信她是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朋友時,她又使用了熟練的新罕布什爾口音,而現在當她說「我要回去了」,用的是路易斯安那人的那種慢吞吞又字字拉長調的口音。反之,當她說「再見」的時候,她又向他們表現她的講話中英國英語味是多麼足。他們對此印像深刻。
跑了兩三分鐘之後,凱茨把速度由大約9分鐘1英里調整到8分鐘的勻速慢跑。首先是她的已經被汗浸透的衣服開始發熱,這大概是最令人討厭的感覺之一,之後又出了些新汗。
她又開始想那些孩子們。除了丹尼並不太笨之外,其他的都沒什麼教養。她很高興她對他們撒了謊,如果這能使他們從前門進入室外活動中心的話,那就達到目的了。她知道如果她直接說出地點他們無疑會譏笑她。那個中心是同性戀者去的地方。如果她那樣說,他們就會問她是不是黑社會的,或者是不是警察。她猜他們至少會去一次,她可以悄悄地同那兒的頭兒聊一聊。
四周零兩天的時間玩兒愛斯基摩人的小艇,他們就會忘記布魯斯·威利斯和莎朗·斯通。不管怎麼樣,她想辦法搞來一張照片,她做出承諾……
天漸漸暗了下來,凱茨腦子裡無法繼續思考下去,而同時跑得更安全了。當她跑過店舖,店裡的燭光斑駁地映在人行道上,與迎面而來的汽車所射出的強勁的前燈光柱相比是那麼微弱無力。
凱茨現在繫著而不是拿著汗帶。她在想為什麼以前她從未使用過汗帶。除了看起來俗氣之外,帶著它很不舒服。而且隨著跑步者的運動他們會變得越來越緊。髮帶也會出汗,當它趨於飽和狀態時,會散發出大量走味的含鹽份的水滴,流入人的眼睛裡。她知道感到越來越緊只是一種錯覺,但她曾經看到馬拉松運動員在接近終點時都會發出尖叫以釋放這種感覺。
克萊爾·庫克·布倫也繫著一條柬髮帶嗎?凱茨記不清了,那些剛剛開始慢跑的人,尤其是胖子,愛系束髮帶,很少有真正的運動員戴髮帶,如果戴了他們也不會注意它,就像戴眼鏡,已經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她回到了運動中心,看門人仍在入口處忠於職守,她要求與布倫達·溫特和尤斯頓太太談談。
「該喝茶了!」看門人喊道,對凱茨瞧也不瞧。
凱茨收起她剛剛擠出的笑容,接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門人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變化,說:「哦,好!我這就找她們。」
「太好了,謝謝。」凱茨一邊說著,臉上一邊重又浮現笑意。
尤斯頓與溫特一塊兒走了下來,尤特頓太太走在前面,先走到有機玻璃跟前:「唉,弗拉德警探!」
「你好,我想……」
「還要提問題嗎?你想進來嗎?」
「我想沒有必要。」
尤斯頓太太看起來很失望。「噢,那麼……」
凱茨嚴肅地說:「你已經描述過庫克·布倫太太,你能再描述一次嗎?」
「為什麼?難道你把你的記錄弄丟了嗎?」
「不,尤斯頓太太,我們正在調查一些事情,你描述了布倫太太的大概特徵,但是你記不記得她戴了哪些飾物?鞋、手套或者別的什麼?她是不是戴著手套,拿著個隨身聽錄音機,或者別的什麼?」
凱茨仍舊繫著束髮帶,一滴冷汗滴在她的臉上。
「她沒拿著隨身聽,也沒戴手套……」
(「看著我的頭,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她戴了什麼東西嗎?這個!」凱茨心裡喊著。)
「我們看不到她的鞋,當然,從櫃檯後面看不到……」
(那麼,該死的束髮帶呢?)
「不,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要轉移的話題,凱茨,不要!)
「非常抱歉……」
「你呢,溫特太太,你能回憶起什麼嗎?」
凱茨輕輕地動了動束髮帶,一滴汗滴在地板上。
「不,我回憶不起來……」
「什麼都回憶不起來?」
「是的。」
凱茨把汗帶從頭上摘下來,前額上留下了深深的印。汗在頭上聚在一起,慢慢地滴在櫃檯上面。她做了個鬼臉:「克萊爾曾經戴過這類東西嗎!」
「噢,是的。」布倫達說,「我想她和你一樣,戴了這麼個東西。」
「我想不起來了。」尤斯頓太太說。
22
凱茨抓過她要換的衣服但是沒有去沖澡也沒去換衣服,她寧願在自己的浴室裡洗澡也不願去公共浴池。鑽進馬自達車後,她在座位上墊了一塊毛巾以使她的寶貝車弄不上髒兮兮的汗漬。在去因科曼街的路上,她想著汗帶和意大利通心粉。
她非常希望運動中心的那一個或者兩個女人主動說出克萊爾·布倫曾繫著一個汗帶,經過提醒,她們一個說是戴了,一個說不知道,她感到這條線索幾乎要斷了,不可能再有任何進展,她本想去克萊爾在俱樂部的熟人中去碰碰運氣,在斯達賓頓10公里比賽中或許能碰上幾個。她盤算著,通心粉,奶油,一些黑胡椒以及約翰·威斯特熏金槍魚片,噢,還有朱利可靠林牌玉米和一瓶格瑞吉奧酒。
她剛買了一些古典音樂的激光唱片,其中一張很便宜,另有一張封套上印著尼格爾·肯尼迪,聽起來倒像一種性病的名字,《四季》還不錯,但她一旦精力集中,就好像是在聽BBC的圖像測試卡。
她停好車鑽出來,走進前門。當她走進自己房間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油畫顏料的氣味,但房間看起來非常漂亮,正處於歷史的上升階段,小豬文森特放在沙發上,在它旁邊很遠是維多利亞二世,一個穿著粉紅色上衣和褶邊內褲的小母豬娃娃。凱茨並不傻,如果她外出時他們不在老地方,那就意味著……
她順手打開了音響,從廚房回來後,她按下開倉鍵拿出那張滾石樂隊的唱片,換上一張格瑞·格裡特爾的唱片,他並不喜歡格瑞·格裡特爾,當然不。但有時候她要提神的時候,你知道……
她很快地沖了一個澡,走出浴室,用毛巾將身子擦乾,從床下抓過一瓶上等勤地酒,從床頭櫃中拿出瓶塞鑽開瓶後將酒放在旁邊,以便讓酒在她更衣時散發出香味。
她的肚子仍然很平坦,但是可能還沒有她所希望的那樣結實。她穿上一件白色的比基尼內褲,聽見歌中唱道:「你想撫摸我嗎?」她突然意識到,再有不到24小時,她就又可以和瓦萊麗在一起了。噢,太棒了,快來吧!她閉上眼睛,腦海裡全是他的影子,身上開始感到一陣燥熱。她很快穿好了衣服。
走出臥室時,她已穿上了另一條萊克拉緊身褲,這件海軍藍緊身褲一直到她的小腿,小腿以下是一雙全新的加厚的特大號的白襪。她沒戴胸罩,上身穿一件男式長袖淺藍色純棉襯衫,襯衫下擺鬆垮垮地蓋在她的屁股上,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了她的體形,凱茨自己感到很舒適,很性感,但在別人看來卻顯得一點兒也不性感而且有些隨便。她斷定男朋友會為之陶醉,但那個湯姆·麥金尼斯卻一點兒也不會為之動容。他會非常準時,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勤地酒。
湯姆於7點28分到達凱茨門外,7點29分按響門鈴,7點30分準時進入凱茨的房間。他拿著一個包,凱茨讓他把包放下,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下並說了一聲謝謝,他卻轉過身,表明他對酒毫無興趣。
「你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我……」
她看著包裡的東西,一瓶未開封的懷特-馬奇威士忌,一些馬維林蒸餾水和一瓶低熱量的加拿大干白。
「為什麼是低熱量的,頭兒?」
「你是運動員,不是嗎?」
他們走進屋去,凱茨將他安置在沙發上,將兩隻小豬放在沙發的另一頭。湯姆注意到了這個屋子裡的新變化。
「我把它叫『維多利亞』第二。」凱茨一邊開威士忌一邊說:「莫伊拉·迪本送我的聖誕禮物。」
「還留著文森特作伴嗎?」
「我想是的,不管怎麼樣,她很甜。」
「但有點兒太妖艷了。」
「她們都是。」凱茨一邊給他遞杯子一邊說。
文森特是湯姆·麥金尼斯買給凱茨的,是在她搬進這所房子時送給她的,那東西的姿勢讓他很尷尬。
「你自己沒買一個新的嗎,凱茨?」
「壓根兒就沒有。」凱茨說,「我能,但我還沒得到保險金呢。讓小豬們在那兒呆著挺好的,是不是?那樣更有意義。像文森特和維多利亞一樣,它們都是送給我的禮物,他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當我走在鄉間小徑上或者別的什麼路上,我看見一隻真正討人喜歡的小豬,我會買下來的。但我不會拿著一個空白支票簿去,買下它們替代我的小寶貝。」
「當然不該。」麥金尼斯說,他微笑著並舉起杯,「乾杯!」凱茨說:「為1993年!」
23
凱茨想一邊吃著通心粉,一邊談論克萊爾,而湯姆·麥金尼斯卻決定談論阿沃卡多,凱茨抬起頭,睫毛上下呼扇著,等待著湯姆對她的手藝作出評價。
「還能是誰,湯姆,我不認識任何住在佛羅里達的人,我認識的人中也沒有誰在那兒度假。」
「會不會是一位老朋友呢?」
「根本不可能!湯姆,你讀一讀上面的內容,這是阿沃卡多。」
「你已經把你的生命押在上面了,是嗎?」
「這一點兒都不可笑,但的確,我願意。」
「那麼你認為我們該做些什麼?」
凱茨一邊抿著薑汁威士忌,一邊說:「我認為我們什麼也不要做,湯姆,可以假設,我們互相轉告阿沃卡多正在佛羅里達消磨時間。我們瞭解他,瑞根警察局瞭解他,亞得警察局瞭解他,他已上了政治保安局的花名冊。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你可以告訴他們明信片的事。」麥金尼斯輕聲說。
「天哪!不。」凱茨尖聲喊道,「他們會找我會談進而會把槍口對準我。我就不能吃警察這碗飯了!」探長點點頭。「這正是我所想的……所以?」
「沒有什麼所以了!某個職業殺手,涉嫌的職業殺手,給我寄了這張明信片,他並不是在恐嚇我,我不是惟一知道他相貌的人,我想這沒有什麼。」
「那麼他為什麼給你寄明信片?」
「我不知道,也許他喜歡上我了。」
「他是同性戀。」
「可能他是雙性戀者!」
「我很想知道他為什麼寫這張卡片。」
「我也一樣,我們現在能換個話題嗎?」
「好的。」麥金尼斯說,「這份意大利飯真好吃。」
「你喜歡吃?」
他點點頭。
凱茨等著再加一些通心粉,然後抬起頭。
「你難道不問問我關於克萊爾·庫克·布倫的事?」
「不!」
「為什麼不?」
麥金尼斯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然後看著凱茨:「因為……因為,有個女人,她有一個情人,有天晚上她沒有回家,她不能做出合理的解釋以洗清在一出醜劇中的嫌疑。」他的灰眼睛中充滿淚光,但淚光中還閃著堅毅,「你可以,因為你是你,凱茨——你可以做任何別的想做的事——但是你知道我們不能隨隨便便就把這事看成是私奔,除非我們有正當的理由。」
「如果我說我有一種感覺,那麼……」
「我信任你,但是我從不輕易下結論,你必須拿出真憑實據。」
「但是——」
「你知道我曾說過,『別說但是』,凱茨,另外一個女孩18歲,來自肖哈姆,我們不能。」
凱茨尖聲打斷他的話:「肖哈姆,我從沒想過……湯姆……」
「什麼?」
「如果克萊爾·布倫失蹤了,有人在肖哈姆見了她最後一面,你會怎麼想?」
「我想,純屬巧合,我可能會以另一種方式看待這幾個小時發生的事,但是我還是要說,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出醜劇?」
「當然有證據?」
「什麼證據?」
「克萊爾·布倫戴著一條束髮帶,我在她長跑經過的路上發現的,我不知道是她的,但是——」
「在哪兒?」
「在259號公路和阿道河交叉的一個老鏈式吊橋下面。如果克萊爾需要停一停的話,這個地方恰好是個合適的地方。」
「停下來喘口氣?」
「小便……」
「噢。」
「那地方很背,她能夠——」
「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凱茨,但是你知道我無能為力。」
「我知道。」
「所以?」
「我答應過丹尼爾·庫克。」
麥金尼斯將兩個杯斟滿酒,放下酒瓶,之後將雙肘放在桌子上,雙手支著下頜,作出一副沉思的神情,最後他開口說道:「凱茨,你要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先確認一下你還活著,不要跟鮑勃·穆爾去呼和浩特!」
凱茨並非高興過了頭,但她不知道她該做些什麼或者探長該如何去做,或者該說些什麼直到將真相弄個水落石出,她知道她該把這事放一放了,她更加關心的是她處理這個案子缺少真正的感覺。她工作的時候習慣於依賴直覺去發現事實的真相和剖析情感,這種直覺有時強烈,有時微弱,但那種圍繞在克萊爾·庫克·布倫周圍的事實上的和情感上的絕對的空虛,在她看來如此地不近情理和令人難堪,她告訴了探長。
「那麼,你的意思是,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我想是這樣。」
「我應該感覺到的,湯姆,我想有某種感覺,但令人奇怪的是我的反應當中的絕對的虛無感,從來沒有過那種感覺,就如同克萊爾根本不存在——我的意思是她並未失蹤,——我的意思是就像到處什麼都沒有,沒有關於她的暗示,沒有任何細微的差異,什麼都沒有,就像她距我很遠,或是隱藏在暗處,有時,比如說我想起汗帶,她的汗帶,也許,我想獲得某種情緒或者別的什麼,但偏偏什麼也得不到,絕對地什麼也沒有……」
「那麼你很擔心嗎?」
「在我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失去了什麼,還有……」
「我以前曾告訴過你,凱茨,我們不該再相信直覺……」
「我們的電腦?」
「是的。」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湯姆,但我知道你認為那是一派胡言!」
麥金尼斯咧嘴一笑。當他又拿起酒瓶時,酒瓶已經空了。
「難道一個男人不能在這兒喝一杯嗎?」他問道。
24
凱茨站起來接通咖啡磨的電源。湯姆站起來徑直向起居室走去,凱茨跟在他身後,手裡拿著威士忌,她在試圖回憶起她曾和湯姆談的關於直覺,以及直覺是否存在,直覺怎樣成為對信息的無意識分析的結果的話題。情況就是這樣,對於克萊爾·布倫,她任何感覺都沒有,因為她沒有信息,她正處於相信自己的直覺的危險之中,她不是占卜者,她通過證據與可疑對像交談來解決問題,通過判斷他們在說謊,並誘使他們道出實情來解決問題。
她在上廁所之前想到應該給丹尼爾·布倫打個電話。
週六晚上八點半左右,丹尼爾·布倫在鈴聲第二次響起時接了電話。
「丹,你好,我是凱茨·弗拉德,有什麼新情況嗎?」
「沒有。」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你能幫我一個小忙嗎?」
「什麼忙?」
「在你的正廳裡是不是有一幅克萊爾的照片,克萊爾91年在倫敦與她的一些朋友的合影?」
「是的。」
「你能把它取下來拿到電話旁邊嗎?」
「為什麼?」
「你拿來之後我會解釋。」
之後是「匡啷」一聲,庫克放下了電話。
「你在聽嗎?」
「丹,我在聽。」
「你到底想幹什麼?」
凱茨向湯姆·麥金尼斯揮揮手,放鬆一下,她只需一分鐘。
「你到底想幹什麼?」
「很抱歉,丹,我發現了點兒線索,我想知道兩件事。第一件,你認識照片中其他的女士嗎?第二件,你能描述一下克萊爾的樣子嗎?」
「她的樣子?」
「她很累嗎?」
「不,噢,是的,她看起來很累但很高興。」
「她穿了什麼?」
「一身寬鬆的運動裝,還戴著一個獎牌。」
「她的頭上呢?」
「什麼也沒有。」
凱茨記得那幅照片。她還有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丹尼爾。克萊爾的前額,有什麼特別?」
「她的前額?」
「是的。」
「沒什麼異常,還可以看到戴過汗帶的痕跡。」
「汗帶?克萊爾經常戴汗帶嗎?」
「她跑步的時候戴。」
「我想你已經記不得汗帶的顏色了吧?」
「她系過一條粉紅的,其餘的都是白的,那條紅的洗過,我知道,因為我……」
凱茨在聽丹說完和克萊爾一塊兒跑馬拉松的朋友的名字後掛斷了電話,丹尼爾不知道她們的地址。她自己有必要和她們接觸一下嗎?電話簿上一般只列出那些丈夫的名字,電話鈴響過後還有很長的回聲,深邃的房間裡顯得又冷又空曠。凱茨感到一絲淒涼,儘管她不喜歡丹厄爾,但也感到對不起他。
過了一會兒,當她和湯姆酒足飯飽之後,他告訴了她很多關於自己的事情。他的父親個子也很矮,他說,他的祖上在作坊裡工作,從事著將羊毛從羊背上剪下,再經許多工序製成地毯的營生。他們住在狹小的屋子裡,小屋緊挨著作坊,是很多排房中的一座,周圍的四條街道都被這項工作、作坊和作坊主聯繫在了一起。由於湯姆一直在安靜地喝酒,他的英語中的那層虛假的外表慢慢消失了。
「我爸爸每天工作12小時,他每天晚上在酒吧裡玩多米諾骨牌,媽媽在作坊裡作臨時工作,從週一到週六每天工作兩小時。她養大了我和另外兩個兄弟,還有兩個兄弟幼年時就夭折了。」
「但你後來成了一個警察。」
「是的,作坊關閉了,我爸爸又找了一份新工作,在另一個作方里幹活,在布拉普頓和卡提塞爾之間。」
「我小的時候就夢想當一名警察,所以我在達到必要的年齡之後馬上當了一名見習警察。」
「你現在還和家裡有聯繫嗎?」
「爸爸和媽媽都已去世,我的兄弟弗蘭克也死了,我的小弟弟詹姆斯現在生活在新西蘭,我們每年通一兩次信。」
幾杯威士忌下肚,凱茨已經喝得東倒西歪,她現在感到十分傷感,為湯姆也為自己,上次一塊兒喝酒時她得知,湯姆已經離婚15年了。他曾經告訴她自己已經15年沒和女人發生性關係了,她簡直不能想像這麼多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15年,能有她活在這個世上時間的一半長了。孤獨寂寞,沒有愛情的滋潤。她感到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無以復加的悲傷。
有一次,她去湯姆家,湯姆告訴她這是個孤獨的地方。他家光線昏暗,擺設簡單。當她凝望著窗外破曉時分海濱美景時禁不住感歎道:「這個地方多可愛啊,湯姆!」可他卻提醒她,她說錯了,應該是外面的景色可愛,這房子空空蕩蕩毫無生機,他已經孑然一身地過了15年了。
25
早上5點45分15秒鬧鐘鈴響之前凱茨一覺醒來。昨晚她和湯姆·麥金尼斯並沒有喝到酩酊大醉的程度,但是他倆幾乎喝光了麥金尼斯帶來的懷特-馬奇酒和格裡吉奧酒。
她打算上午10點30分出去跑步,不,準確地說是去比賽。現在這有些滑稽。她的頭像被什麼猛擊了一下,暈乎乎的,嘴裡更是五味俱全。她真想就此安靜地死去,但她不能,她得去完成自己的計劃,除了從自己舒舒服服的被窩裡爬起來,做自己該做的事以外別無選擇。她已經答應了南安普敦的警佐,她得在斯達賓頓10公里比賽中帶著他一塊兒跑,最後讓他在40分鐘內跑完全程。不久前彼得·梅森救了她的命。他是個渾蛋也好,不是渾蛋也好,反正自己欠他的情。她得帶著他以6分半鍾1英里的速度跑完6.32英里的距離來還上這份情。
鬧鐘被調得很早,所以她能出去跑上幾英里,使自己從昨晚酒精造成的萎靡不振的狀態中擺脫出來。她是個懶女人,所以她抓過昨晚穿的內衣和萊克掛牌緊身衣。如果不穿這些髒衣服,她可以穿一件襯衫,但她沒有,所以她從衣櫃中取出一件ASICS上裝套在外面。她的計劃是出去熱熱身,不要太劇烈,慢跑上一英里左右,然後原路返回——就是說總共跑三到四英里,目的就是清醒一下頭腦。
斯達賓頓的天氣總是很冷,而且總是颳大風。在那兒一半的比賽都要在雨中進行——這也可能是參加新的一年中第一次比賽必須付出的代價。可是本應晚些時候在斯達賓頓出現的天氣卻提前在布賴頓出現了。凱茨一到街上就一下子清醒了,幾乎要打退堂鼓不跑了。眼球後面又一陣脹痛。她還是艱難地出發了,準備承受痛苦。
跑到因科曼街的時候,凱茨開始恨布賴頓了。她恨整個世界,恨這世界上的一切。
穿過馬路時,她感到狂風和被風捲起的海水飛沫把她的眼睛吹得生疼,她忽然恨起跑步和健身來了。她不願做大運動量的有氧鍛煉,討厭做屈伸練習,對熱乎乎的羽絨被和蓬鬆的枕頭以外的一切東西都不感興趣。她已經濕透了,凍的渾身打顫。乾脆死了算了。跑了600碼之後,她覺得自己已經置身天國了。
凱茨現在感到了一種純淨的愉悅,雨水仍在抽打著她的臉龐,她的皮膚仍被刮得生疼,但現在她已經超越一切了。她笑了,帶著一種純粹的、純淨的、受虐狂似的驕傲。上帝?不必多說了。和她相比上帝早已是等而下之了。
凱茨敢肯定此時此地只有一個長跑運動員才能理解她——理解她那種因技冷受凍、上下濕透了仍在堅持跑步而產生的自命清高、無法無天、受虐狂式的自豪感。一想到溫暖舒適的環境,這種自豪感就會油然而生。凱茨本可以躺在床上盡情享受著雨水——她能承受這種痛苦而且喜歡這種感覺是因為她本可以坐在被窩裡,面前擺著煮得半熟的雞蛋,冒著熱氣的奶油吐司和一杯散發著清香的茶。
如果沒有床,沒有奢侈舒適的享受,凱茨將無法體驗到付出的愉悅和超越個人軟弱一面的幸福。
寒冷使她的頭腦清醒了許多,她又想到了工作上的事;想到了丹尼爾·庫克和克萊爾·庫克·布倫。對整件事情,她一直覺得莫名其妙地不舒服,就好像庫剋夫婦之間的某些事情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她一樣,彷彿庫剋夫婦關係表面上的正常的背後的不正常會敗壞她、玷污她,給她造成某種消極影響。她突然感到庫克·布倫夫婦非常古怪,他們的出現使自己改變了一貫的思考方式。她對自己插手此事感到十分惱火。她不喜歡丹尼爾·庫克也幾乎不瞭解克萊爾。當她加速快跑一英里時,設想著這件事最好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接著她便忘了庫剋夫婦的事情。
她現在正跑在通往羅廷狄思的路上,就要跑到洛狄恩青年婦女學校了。大多數的案子你卻可以拿得起、放得下,比如入室盜竊,洗劫商店、強搶,以至於很多兇手都在記憶中淡沒了、被遺忘了。但是有一些犯罪、一些案件你絕不會無動於衷、漠然視之。比如那些針對孩子和老年婦女的犯罪,喪心病狂的謀殺、敲詐勒索、強xx等等。然後你會把某種氣味、某種感覺、某種厭惡帶回家,案件中的一幕幕就會經常不分白天黑夜纏繞在你的腦際。你會常常聽到精神病患者和死不改悔者格格的笑聲,看到發生在你所愛的人身上的罪惡。這也是為什麼凱茨從未去兒童庇護所工作的原因。她知道她無法處理那類案件。她知道有多少戀童癖干了無數罪惡的勾當。她難以將對這類罪行的印象從頭腦中驅散,這些會使她感到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