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凱茨從物資配置中心走出來,向左拐,走向停在公路上她的車旁,她迅速地鑽進車內,發動引擎,車子一溜煙似地開走了。
凱茨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大約開出了一英里。她正想辦法把問題搞清楚,把有關案情的所有細枝末節、蛛絲馬跡和當時周圍環境的影響全都放在一起考慮,想著想著,凱茨突然掉轉方向開車橫穿公路,駛進了一個停車場,又從後門穿過去,車後留下了汽車排出的尾氣,和輪胎摩擦地面後的橡膠屑混著塵土一起飛揚,把旁邊的一位正在騎自行車的過路人嚇了一大跳。
凱茨從公路旁拐入,經過了馬菲金大街,又轉向了行車道,車子在路上顛簸地行駛著,凱茨心中禱告著但願老傑克還在料理他的簡陋的修車場。當她把車開到小巷盡頭時,那輛紅色的西爾拉赫然出現在眼前,那是鮑勃·穆爾的車!只見拱起的車覆蓋了一層被濺起的泥水,剛剛噴過的油漆使得原來的紅漆更加熠熠生輝。凱茨下了車,走近去想要仔細地檢查一下這輛車,她發現了新噴上的紅漆和新換的擋泥板,雖然車子經過了精心處理,但那格外奪目的貼著嶄新商標的玻璃窗和用紙掩蓋的裂痕明顯地證明了一點:車子的主人犯了罪。
不久以前,莫伊拉·迪本被迫做了個沒有贏家的賭註:指證另一位警察還是保持沉默?結果莫伊拉一直嘴巴緊緊的,不向任何人透漏一點兒風聲,現在凱茨也面臨同樣的問題,這個案子的結果儘管不涉及個人,但她的處境肯定會更糟。
看來這位闖了禍逃走的司機一直活得不錯,受過警察培訓還是大有用處的。車子是輛紅色的西爾拉,如果它被拿去修理,那會太搶眼。很明顯那位打進電話的婦女也是受人指使的,她先是說「公路交通事故」,然後又改為「我是指發生在金石大道的公交案」,誰告訴她是「公交案」呢?她是一位救護隊員的妻子……
還有一件讓人懷疑的事情,穆爾警佐對這個案子及那樁銀行搶劫案一直懷有如此高的熱情。他曾帶領凱茨去了汽車維修站,在已經知道該在哪家開始調查工作的情況下又派她去調查第三家;在和富勒頓的談話中,這位目擊證人迅速地閉緊了嘴巴不洩漏任何風聲;詹妮的夥伴也對調查案情的進展毫無任何幫助——這至少是根據鮑勃·穆爾的片面之辭得出的。
就連錄音電話的時間現在也可以講通了。一位失去控制的警察在回家的路上撞倒了一個人,如果他停下車,那他就死定了,但如果他還有些人情味的話——他本來幾乎是從她旁邊擦身而過的,至少她應該負擔一半的責任——他在一家公用電話亭旁停的車,不是給警察局打電話,他們也許可以查出他的聲音,他呼叫了救護隊,使得護理人員迅速趕到了那裡。然後是自己的妻子在突然襲來的震驚中被他從床上拖起,指使她在離家半英里處的一間電話亭裡給警察局打電話,緊接著這位警佐又開上妻子的車駛向沒有標出未被破壞的出事現場,結果卻發現了那位受傷者安然無恙,當時在交警局工作的巴克·肖特認識鮑勃·穆爾,他告訴穆爾先回家,因為這起車撞人的事故不歸他處理,他說:「鮑勃,你最好別管這事兒,看你上氣不接下氣地在這裡晃來晃去毫無意義……」
這一切似乎都是可能的,但僅僅只是一種可能,凱茨還是不敢妄自斷定。能使她做出這樣推斷的一件東西就是這輛車——在凌晨兩點半,它正從布賴頓開出,穆爾住在市中心,剛離開A23號公路之後,他又去了哪裡呢?那些作證的女孩們說當時這輛車正追著一輛車型更大的汽車——這一點並不符合她的推理。
因此本案還是疑團重重。凱茨打進電話,警佐急急忙忙地從裡面衝了出來,凱茨又嘟嘟地按了一下車喇叭,15秒鐘後穆爾從門縫裡走了出來,身後漆黑處有淡藍色的焊接電光在閃爍。他看上去臉色灰白。此時凱茨心裡還是猶豫不決,下一步她該怎麼辦呢?
60
穆爾大步向她的車走過來,儘管臉色灰白,他看上去還是很健康。他把手放在了車子擋風玻璃窗的頂部,目光直視凱茨命令道:「警察局需要我們馬上回去,弗拉德,馬上!」
「警佐?」
「我們在肖哈姆的牡蠣養殖場裡發現了一具屍體。」
凱茨聽後沒有任何觸動,「可是我——我不……」
穆爾身子前傾,擋住了她的光,當凱茨再一次盯著他的臉時,她斷定她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了。他們二人此時都意識到了他們之間還有些事情未了,但不得不耐心等候。穆爾衝她怒吼著,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種古怪的腔調,一種傷感,甚至還有一絲憐憫在裡面,「下一次再說吧,弗拉德,別忘了把你他媽的手機打開!」說著他向自己的車走去。
穆爾開動了西爾拉,但他沒從凱茨的車邊擠過去,而是停了一會兒,車後噴出一團被消耗了的灰白色的尾氣。車內白色的方向盤上,穆爾握緊了拳頭,凱茨看出他怒氣沖沖的樣子。凱茨挺直了身子,把車推到了第一擋,這時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內疚,這看起來真有點兒荒唐可笑。她沿著濕漉漉的車道行駛著,她感到他那陰沉的臉上一雙噴著怒火的眼睛正逼視著她的後腦勺。凱茨飛快地行駛在公路上,企圖與後面穆爾的車拉開距離。他們先後趕到了約翰大街,趁著穆爾的車沿著斜坡急速後轉時,凱茨下了車,走過停車場。這時穆爾也已停了車,打開車燈,當凱茨從他面前經過時,她聽見穆爾的車突然向前直衝,又尖叫一聲戛然止住,凱茨飛快地跑向後面的台階。
警局二樓裡一片騷動,人們不停地被喚來喚去。杜格·辛普森正盡力勸說兩位地方議員馬上離開,喬治·林塞爾從辦公室裡探出頭衝著比利·廷格爾高聲叫喊,鮑勃·雷德手裡拿著一個電腦監視器從身邊經過,渾身緊張得直出汗。
「你死到哪兒去了,弗拉德?」
凱茨轉身剛回答說:「去調查——」雷德已沒影了,凱茨感到受了冷落。屍體是皮克西·沃爾特斯的嗎?她想去問問湯姆警官,但她清楚她不能。凱茨走進了喧囂而又嘈雜的刑事調查部辦公室,似乎一切都混亂無序,人們像無頭蒼蠅到處亂撞,可凱茨知道關鍵時刻還未到。半小時後,他們將會整理出第一份關於案情的簡要介紹,到吃午飯時,一個挨一個的屋子裡將要容納30雙腳,而其中一雙將很有可能就是凱茨本人的。辦公室內嘰嘰喳喳亂作一團,什麼也比不上G28號案子——一起突然死亡案——能使整個警局受到如此強烈的刺激。
凱茨突然看到遠遠的一邊正站著莫伊拉,便衝她大喊:「死者是皮克西嗎?」
「還沒弄清呢!」莫伊拉高聲回答。
凱茨連推帶擠地走了過去,問道:「屍體是在水邊泥地裡找到的嗎?」
「是在舊牡蠣養殖場裡發現的。」莫伊拉邊說邊把亂七八糟的文件放在胳膊上,「我聽說死者是個女的,發現時全身一絲不掛,有死前發生性行為的痕跡,有人估計她年齡稍大點兒,聽他們說死者不像是沃爾特斯。」
「謝天謝地不是她。」凱茨張開大嘴喊道。
「案子仍是懸而未決!」一個警員飛跑著經過時說道。
凱茨慌慌張張地說:「是的,我——」她感到有點兒奇怪,「我只是擔心——」
接著傳來穆爾的聲音,震得屋子嗡嗡響,「弗拉德!馬上過來一下!」
凱茨嚇了一跳,臉色顯得很蒼白,然後又迅速地恢復過來,接著大吼道:「是的,警佐!」
「你那位從南安普敦來的警佐已經到了,他和探長在一起,準備行動吧!」
凱茨表情嚴肅地問道:「關於G28案子,你瞭解到什麼了嗎?」
「我知道他媽的鬼,但據鮑勃·阿蘭講,很可能是謀殺。」
「為什麼得出這樣的結論?」
穆爾開始生氣了,「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是九點鐘新聞嗎?」
凱茨從他身旁擦肩而過說:「你是說他們正在辦公室裡嗎?」
「沒錯,凱茨,快點兒。」
凱茨馬上去了,身後響起了一陣儀器的相互撞擊聲。凱茨拐了幾個彎兒,此時她心裡很高興,因為噪音終於消失了。
61
整個警察局裡人聲鼎沸,其聲勢像一艘巨輪上柴油發動機發出的那種幽遠、強大而又無法阻擋的鳴響,凱茨抬手輕輕敲了敲探長辦公室的門,沒人聽見,第二次敲門時她幾乎砸碎了門上的玻璃。
「進來!」麥金尼斯喊道。
凱茨打開門,看見了彼得·梅森的背影,他微笑著轉過身來,凱茨突然想起了上一次在這間辦公室裡見到他的情景。
麥金尼斯做了簡明扼要的介紹:「這位是梅森警佐,從漢普郡來加入你和穆爾警佐的案子中,幫助處理新年早上的搶劫案。」
「我們直接去逮捕他們嗎?」
「不,梅森警佐的線人——你的線人——已經告訴我們這伙罪犯藏在什麼地方了,那裡也許還有其他的一些贓物。我們先要找到被盜的貨物做出記錄,拍下照片,然後再開車去接湯米和他的夥伴們。要是用其他方法行動的話,有人可能會搶到我們前頭來。」
「好的,頭兒,那麼這伙犯罪團伙現在住在哪兒?」
梅森聽到這兒衝她咧開嘴笑了,麥金尼斯說那只是為了給你一個小小的驚喜,弗拉德,這位警佐將會帶你去那兒。
「要拍照嗎?」
「尼克·莫頓馬上就到海邊沙灘去,我們已安排過讓一位警員去取回膠卷,尼克將呆在那兒等你。」
「因此是我們三人一起行動嗎?」
「暫時是的。鮑勃·穆爾正領著三個人去監視麥克林托克。一旦那邊準備好,你與尼克和警佐就可以去幫他們把罪犯逮捕歸案。」
凱茨此時感到身體有些虛弱,她的情感和大腦正在矛盾中交鋒,她急於想知道剛剛找到的屍體是不是皮克西·沃爾特斯。
「頭兒,我可不可以問一下死在牡蠣養殖場裡的那位女子的情況?她是不是叫沃爾特斯?」
「我們還沒弄清她是誰,但至少可以肯定是她有30歲。」
「謝謝,頭兒。」
「咱們以後再談,弗拉德。」
他的意思好像指的就是今晚。
「是的,警官!謝謝你,警官先生!」
探長的態度很明顯地變得溫和多了,他掃了一眼彼得·梅森,然後又回到過頭看看凱茨,「很高興見到你們兩個又走到一起辦案。」
凱茨轉身離開探長辦公室,彼得·梅森先留下要和探長再談點兒事情,隨後就到了凱茨這兒。
「我們得開一輛貨車。」梅森說,手裡晃動著一些鑰匙,「我可是不會開這種車。」
「謝謝你,糊塗蟲。」凱茨說。梅森把鑰匙扔到了她手中。
這輛貨車簡直就是一堆廢鐵,車身黑黑的,兩旁點綴著小星星。凱茨一發動引擎,發動機內便發出巨大的回聲,二人趕緊躲避。停車場遠處和另一端有人在高聲叫罵,他們沿著威廉姆斯街開著車,又經過了愛德華大街駛向了老斯坦因。
「沿著海濱公路開。」梅森用手指了指說道,「我被告知先開車到波茨萊德海濱,然後橫穿過去」——梅森看了看紙條說,「開到肖哈姆。」
「屍體到底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探長說穿過那邊小河的公路,再往上開出幾百碼就到了。」
「是鏈式吊橋。」凱茨脫口而出。
「是什麼?」
「鏈式吊橋,它現在不在那裡,原地已建起了一座新式橋,可人們還管它叫鏈式吊橋。」
「那就是布賴頓式的邏輯思維嗎?」
「不,警佐,人們把它稱之為這是對口頭流傳下來的過去一種說法的鞏固與加強。」
「我們把它叫做習慣,弗拉德。」
他們沿著海濱公路開車前行,經過了凱茨住的那條大街,這時警佐迅速地點點頭問:「這是你住的地方……」
凱茨看了看,嘴裡嘀咕著什麼。「上一次他們一起也是在這條街上辦案,當時正在處理一樁案子的收尾工作。那正好是浴血奮戰的關鍵時刻,手拿武器的警察正在想方設法地捉拿住一名連續做案的強xx犯。當時那個吸了毒的高個子罪犯緊挨著他和凱茨。案子是不久以前了結的,可那時的生活和現在完全不同。」
「你還在為那個案子擔驚受怕嗎?」梅森問道。
「只有在我想起那個案子時。」凱茨衝著擋風玻璃說道。
62
貨車一路卡嗒卡嗒地向前駛去,像一個染上輕微抑鬱證的振動器在嗡嗡作響。凱茨此時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謀殺案,死者,出事地點全都糾纏在一起,反反覆覆地在腦中出現,每一次都會有所不同,那種感覺如此奇怪,彷彿是處在早上的半夢半醒之間。幻想中的點點碎片一起在腦中翻滾,但每一次又都是從不同的角度出現,像是校對過的手稿在腦中閃現。
大學時代的一位男孩子——他在那裡沒呆多久——曾經對她說過巧合與直覺是上帝向人類顯示他存在的兩大特徵。他隨意賜予一個天賦,悄聲與人交談都證明了他確實存在著。「上帝以任何更加直接的方式與你交流,你都會知道。」他說,「但你不能明白,你只有相信,因此上帝給予我們一切信息,但只有少量是真理。他從不做具體的解釋,他知道絕對真實的論證只會創造出一個陽奉陰違的令人討厭的世界。信仰產生動力。」
這位男孩同時還相信有飛碟存在,這真是一個恥辱。記憶之中他身體高大,他那用銹了的剃刀刮過的臉上總是紅腫腫的,他叫什麼名字呢?
凱茨不知不覺地駛近阿道橋。燈光一閃她迅速地從幻想中恢復過來,搖了搖頭,突然意識到她曾坐著自動駕駛車來到過這裡,但卻一點也想不起來整個過程。正像通常那樣,產生這種意識總會使人感到擔心和焦慮。如果有個小孩突然在車前方經過,她是否會及時作出反應?她是否該停下車來?或者是某位膽小如鼠、面頰粉紅的女警察倒霉地碰到了這種情況,另外一名警察會說:「伊文斯夫人,我們可以進來一下嗎?我恐怕給你帶來了一個壞消息……」這是一個警察所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
凱茨緊咬住雙唇內側,直到出了血。貨車停了下來,右邊的指示燈在閃亮著,凱茨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想像,在腦中對自己大喊:「是的,是的!衝至前頭!」有人在後面嘟嘟地不停按喇叭,凱茨瞪眼看著反光鏡。「他媽的!」她罵道,「滾開!」凱茨很想從貨車上跳下去,給這個混蛋留個記錄,因為他使她緊張不安。
「有個溝,弗拉德!」梅森說道。
「我知道。」凱茨開車繞了過去。接著這輛貨車開始威脅他們要拋錨,凱茨又試著繼續開動,發動引擎衝了過去,最後終於搞定了。現在凱茨有點氣瘋了,「今天下午這輛破貨車真沒有用,廢鐵一堆!」
梅森指了指路,「把車停到那邊,偵探!」
凱茨惡狠狠地說,「我的名字叫凱茨,彼得。」
他望著她咧開嘴笑了,「噢,你生氣的模樣我很喜歡……」
「去你的!」
「小心!別撞了那輛巡邏車!」
這輛貨車是停在礫石路上的第六輛警車,其中有幾輛是警隊的車,還有兩輛未註冊的刑事調查部的車。過了小河,在室外運動中心旁邊還停著兩輛藍白相間的車。下面的小河盆地處站著六個人,黃色的柱樁標出了屍體擺著的位置。此時儘管是退潮期,但他們仍不能四處走動。
在泥灘上站著的那些傢伙們除了局長之外都穿著高統防水靴。局長穿的是綠色的惠靈頓長靴,靴子沾的粘泥比那些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忙著做事的同伴們的膠皮靴上的泥還多。他長得高高大大的,凱茨看見他正挨著尼克·莫頓站著,此時尼克正在現場不停地拍照。只見一塊條形的簾遮住了屍體的四分之三,只露著伸直的青色的雙腳側放在泥地裡,屍體還沒僵硬。「這妞真可憐。」警佐說道。
當他們慢慢地跳下貨車時,一輛白色的小型公共汽車從河的另一邊駛入,六七名警察魚貫而出,都穿著黃色的高統防水靴。他們像企鵝一樣笨拙地往前走著。他們的負責人下了一個簡短的命令,他便開始順著河岸緩步走去。其中第二個警員長得又高又瘦,經過河底時腳底滑了一下,滑出十二英尺遠,當他企圖停下來時身體一下子翻了個,腳下的泥水形成一道道條狀紋路,臉上沾滿了泥漿。
「我敢打賭那個傢伙肯定是比利·廷格爾。」凱茨說。
一想到此時此刻的嚴峻形勢,凱茨盡量憋住不樂。但當比利設法站起來時又跌了一跤,即使站在這邊,他們也能聽得見其餘人的大笑聲和喊叫聲。凱茨注意到那幾個傢伙中唯一沒有大笑的人,身材略微矮小,體態更加豐滿圓潤,臀部長得像女人的形狀,那個人是莫伊拉嗎?在晃來晃去的頭部和健壯的大腿之間,凱茨看不清這個人到底是誰?突然只聽見怒氣衝天的一聲大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笑聲戛然止住,七個警員蹣跚走去。現在凱茨看清了那個女的是莫伊拉,臉上沾了一道道泥的是比利。
梅森雙手放在屁股上,向礫石路邊走了幾碼遠,然後又停了下來說:「我認為他們是不會在那邊找到更多的證據的。」接著又沮喪地加了一句,「潮水會把一切都沖走的。」
「他們必須得查看一下,警佐,他們不得不那樣做。」
警佐轉過身來聳聳肩,當一名警員死裡逃生或目睹過太多的屍體時,或明白了為案子的憂心忡忡和只是看熱鬧之間的不同時,他就只能是故作輕鬆地聳聳肩。
「你看見過許多像G28號屍體吧,弗拉德?」
「沒數過,警佐。我在交警隊呆了一年,感覺糟透了。幾個月前剛抓住的兩個兇手,其中一個傢伙突然竄到我面前。」
「你睡眠好嗎?」
「睡得像個嬰兒一樣安穩。」
「你經歷過的最糟的事是什麼?」
「我可不想談它。」
他又聳了聳肩,「很滑稽我又開始講了我曾經歷過的最壞的事。那時我還是個警探。」凱茨聽到這目光轉移到了別處,但他已開始講了,所以就得講完。「當時我們正在未註冊的車上監視幾個竊賊,都是年輕小伙兒,那可是三年前的事了。」
「啊,真的嗎?」凱茨目光注視著河流問道。
「這兩個傢伙闖入一個大房子裡,很顯然他們在準備行竊。我們故意給他們留了一分鐘時間,然後再跟進去。可當我們正要打算進去捉他們時,他們卻高聲尖叫著跑出了屋外。要知道他們都是硬漢子,但當他們一看見我們就向我們伸出雙手,乖乖地等著我們給他們戴手銬。」
凱茨隱約地感到有點奇怪,「那麼房子裡有什麼?」
「後來經過調查原來屋子的樓下住著一位老人,她的兒子住在樓上。一天這個兒子上樓走到小屋裡,就坐在那兒死了,而那位可憐的老人則被鎖在樓下——她的兒子安排好了一切——她就這樣靠著一點兒貓食不可思議地活著。一切都未改變,除了在樓上死去的兒子。」
「這真讓人噁心。」
「我告訴你這是我曾經歷過的較糟糕的事。」
「最糟糕的事。」
「我是這樣說的。」
「不,警佐,你說的是較糟糕。」
「大多數屍體都會腐爛掉,但這一具屍體沒有。這個傢伙坐在那好幾個星期,有點像融化一般,好似比薩餅上滴淌下的奶酪。當這兩個竊賊走到樓上去時,一看到眼前的屍體就幾乎被嚇死了。他們這麼快跑出來,我們還以為有人在後面追趕他們呢。其中一個傢伙長得黑黑的,逕直跑出來。現在他整天泡在那個高呼『哈利路亞』(意為讚美神)的教堂裡不敢出來。」
「另一個怎麼樣啦?」
「我記不起來了。我有那個傢伙屍體的照片,下一次我辦完案就給你帶來,好嗎?」
「我可不想看,警佐。」
「那麼你難道不喜歡吃比薩餅嗎?」
63
他們看見尼克·莫頓最後終於擺脫了在河底中心的窘境,他打了個手勢,看上去像是在招手致敬,然後又猛地一下把相機包輕鬆自在地搭在了肩上。他小心翼翼地向河岸走去。身後布萊克賽迅速地向警隊人員做手勢,然後他抬起頭向他們這邊張望著,好像是突然感到了凱茨和梅森警佐的存在,他抬起一個手指,彷彿在說我知道你們在那兒。
「尼克已經知道了該走哪條路。」梅森說,「在那邊。」
「在那邊嗎?」凱茨問道。
梅森沒理她,嘴裡咕噥著走了過去,他來到橋邊。凱茨緊跟其後。
「東西是在這裡嗎?」凱茨問道。
梅森走到橋旁,迅速彎下身繞過了混凝土橋邊,那裡正是她過去曾和那群街頭仔站過的地方。梅森輕擊一下大銅鎖。
「我們需要一把鑰匙。」凱茨說。
梅森舉起手說:「你的意思是像這樣嗎?」
「是的,彼得。」凱茨說道,「就像那樣。」
彼得把鑰匙插入大鎖裡,把它弄開後又遞給了凱茨。鎖頭太重了,凱茨接著的手感到了意外的沉重。那個活板門仍是緊緊關閉著,經過多年的被人故意破壞,門閂和紋溝已合不上口。
「想要螺絲刀嗎?」凱茨好心好意地問道。
梅森嘴裡咕噥著,「不,謝謝,親愛的……」他拿出一把瑞士軍刀,上好了油,在門縫中撬起了一小縫,把門板卸了下來。他們走了進去,梅森右手拿著探照燈說:「弗拉德,到這邊來看看!」橋內迴盪著梅森的聲音。
凱茨在他身後把頭擠了過來,他們面對面站著,中間只隔了一盞燈。
也許這裡一定藏有劫獲的兩台錄像機,但是也很難說清。只見裡面擠滿了一箱箱大大小小的電子設備,簡直像一個中等倉庫,所有的箱子上都有「遠東」字樣,即使是隨便地掃上一眼,都儘是些索尼、日立等名牌,每台機器的建議零售價都高達二三萬英鎊。
尼克·莫頓開車趕到了,警佐伸出頭向外喊道,「在這裡,尼克!」然後轉身對凱茨說,「你留在裡面別出來,弗拉德,尼克拍照時可能需要個助手幫忙。」
凱茨看不到警佐的臉,只好衝著他的腰說:「別緊張,彼得。」然後又加了一句,「把那個該死的門打開。」
凱茨在裡面繼續搜查,一股金屬味和各種箱子散發的氣味交織在一起。
梅森的頭從開口處伸了出來,像是玩偶匣中揭開蓋子就跳起來的小木偶。「那邊是什麼?」他愚蠢地問道,說完他狂甩著頭一下子又不見了。凱茨注視著這些箱子就像注視著這幾起搶劫案發生的全過程。她聽見尼克·莫頓正含糊不清地說著話,而梅森則衝著他大笑,然後隨著門砰的一聲關上,周圍一片漆黑,凱茨一剎那間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她聽到彼得的喊聲從外面傳來,儘是一些粗話,像是一個說話不清的小男孩,聲音生硬,聽不出一個字,像是出了毛病的揚聲器發出的嗡嗡聲。接著在黑暗中一種莫名的恐懼向凱茨襲來,她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那是完全的黑暗,一種純粹的黑暗,沒有一絲閃亮的光,沒有一點縫隙,甚至也沒有從外面傾瀉進來的一絲亮光。此時源於孩提時代的一種恐懼感衝擊著凱茨的心靈,她僵立在那裡,一起一伏地喘著氣,一動不動,被嚇得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兩個人就這樣把凱茨獨自撇在那裡大約有一分鐘,而凱茨完全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當他們用曲柄把金屬門打開成方形讓空氣和光線進來,他們沒看見凱茨,她正縮成一團,那是一種人在孤獨中自衛的姿勢。彼得向上爬了進來,用手碰碰她,說了聲對不起,這時凱茨身體才動了一動。他的聲音在屋內迴盪著,「算了吧,弗拉德!堅強點,我們只是開個小玩笑。」
凱茨稍微安心地看著他,各種想法一古腦兒地從腦中閃過,包括紀律處分。在他身後的對面,凱茨看到了光亮。她衝他咒罵道:「你這個蠢驢!」說完衝了出去,她聽到彼得在後面大聲地道著歉。凱茨真想殺了他,不是因為他嚇倒了她,而是他看見了她軟弱的一面。當凱茨倒在地上時,她感到雙腿已不聽使喚了。她的目光充滿了憤怒,足以使尼克嚇得不敢吱聲。凱茨掙扎著跑開,在距離橋有數碼遠時她才可以站直身體,當凱茨停下轉過身來時,她看上去臉色很難看,緊握的拳頭砰地一下敲在了貨車的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