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金納·安士偉並沒有真正在看管之下:當法警押著他,帶他走向證人席時,他看起來像是個很自由的人。可是我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緊跟在他身後,我一時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後來才記起他是卡士塔斯准尉副官,H.M.在白廳住處的入口就是由他擔任警衛的。在這位准尉副官的臉上帶著仁慈獄卒的邪惡表情。
你又能聽見風在醜聞之林中穿過的聲音;每隻眼睛也立刻四下搜尋著瑪麗·胡彌,可是她不在法庭上。雷金納那張瘦長的臉上有些蒼白,但表情非常堅定。我還記得當時在想著他像是個花樣很多的客人,最好像對付這種人一樣地對付他——不管H.M.心裡有什麼打算。可是這也可能是出於一股對他的厭惡,而造成這種感覺的原因,可能是他暗黃色頭髮微卷(以人工梳理)的波浪,或是他面容上那種冷冷的自製神情:後者的影響更甚於前者。他以很清楚而愉快的聲音宣了誓。
H.M.似乎深吸了一口氣,從藏在表面之下的詭計看來,不由得讓人懷疑,H.M.是不是會發現自己在盤詰他自己的證人。
「你的名字叫雷金納·溫特渥斯·安士偉,沒有固定住所,可是在倫敦的時候,都住在公爵街的歐賽大廈裡吧?」
「是的。」
「我希望你瞭解,」H.M.把兩手叉在胸前說,「你不必一定要回答會陷你入罪的任何問題——或說明任何相關的行為。」他停了下來。「不過,這個問題不會讓你背上罪名。警方查問你一月四號傍晚以後的行蹤時,你有沒有完全說實話?」
「完全說實話?沒有。」
「你現在願意在發過誓之後說實話了嗎?」
「是的,」雷金納非常真誠地說。他的兩眼眨著,但只能用真誠來形容他的神情。
「一月四號那天傍晚你是不是在倫敦?」
「是的,我由洛契斯特開車回來。大約在六點過幾分的時候抵達歐賽大廈。」
H.M.很可能愣了一下,一陣緊張的氣氛又再興起。H.M.把頭歪在一邊。
「是這樣嗎?據我所知是六點十分,不是嗎?」
「對不起。要比那個時間再早一些。我很清楚地記得我汽車儀表板上的時鐘。」
「你原本打算在那天晚上去見死者的嗎?」
「是的,社交性的拜訪。」
「你到歐賽大廈的時候,有沒有見到證人何瑞思·葛拉貝爾呢?」
「我見到了。」
「他有沒有告訴你說死者在禮拜五那天到過你住的公寓?」
「他說了。」
「他有沒有告訴你說死者拿了你的手槍,而且把槍帶走了呢?」
「他說了。」
「那你怎麼辦呢?」
「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可是我不喜歡這事。所以我想我最好還是不要去見胡彌先生。我開車走了。我——到處兜了一陣,然後——不久之後我就離開了市區——一直到很晚才回來。」
H.M.很快地坐了下來。那句「不久之後」說來有點奇怪:H.M.似乎注意到了,因為我們全都注意到了。華特·史東爵士也很快地站了起來。
「你告訴我們,安士偉上尉,」檢察總長開口說道,「說你『到處兜了一陣』,而『不久之後』你就出了城。到底有多久呢?」
「大概半個鐘點,或者再多一點吧。」
「半個鐘點?有那麼久嗎?」
「是的。我想要好好地想一想事情。」
「你開車去了哪裡?」
一片沉默。
「你開車去了哪裡,安士偉上尉?我必須重複一遍我的問題。」
「我開車到了格魯斯維諾街胡彌先生的住處,」證人回答道。
一時之間,我們還沒想到這句話的含意。就連那位檢察總長,不管他先前怎麼想,也先遲疑了一下才繼續開口,證人那種坦白的神情正是我昨天所見到的那個「迷人的」雷金納·安士偉。
「你說,你開車去了胡彌先生家?」
「是的。我原先希望你不會問到這點的,」他很快看了一眼瞪著他看的被告,「我告訴過他們說我的話對他不會有好處,我以為我應該不會給傳來當證人。」
「你明白你該做的就是說出真相嗎?很好。你為什麼要去胡彌先生家呢?」
「說老實話,我不知道。我知道這件事很怪,很怪的一件事。我並不打算進去;我只想開車經過一下。想著不知道——怎麼回事。」
「你是什麼時候到那棟房子的?」檢察總長追問道。就連華特·史東爵士也沒法保持平靜的語氣,他自己也在奇怪那是怎麼回事。
「六點過十分。」
法官很快地抬起頭來。「等一下,華特爵士,」他把他那對小眼睛轉向證人,「要是你是在六點十分到那裡的話,那想必就是和被告同一個時間到達了?」
「是的,庭上。事實上,我看到他進去。」
我想一個人的毫無動靜應該是沒有程度上的差別的。可是我就從來沒見過H.M.像當時那樣讓人覺得他完全不動如山過。他坐在那裡,手裡拿了支鉛筆,在那件黑袍下顯得十分巨大。而他看起來甚至沒有呼吸。在被告席裡,詹姆士·安士偉的椅子突然響動。被告做了個很奇怪而狂野的手勢,好像一個男孩在課堂上準備舉手似的,然後又忍了下來。
「接下來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吉姆為什麼會在那裡。我在富瑞安最後見到他的時候,他並沒有提到要到這裡來。我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和我扯上關係,因為我以前也追求過胡彌小姐。對於我所做的事,」證人說著挺直了身子,「我不會道歉,任何一個人都會做出同樣的事來的。我知道那裡有一條通道,就在胡彌先生的房子和隔壁房子中間——」
華特·史東爵士似乎被迫清了下嗓子,他現在不像~個在交叉詢問或訊問的人,而是一個想求得真相的人。
「你以前去過那棟房子嗎,安士偉上尉?」
「去過,去過幾次,不過我從來沒有見過胡彌先生。我在那裡都是和胡彌小姐在一起。胡彌先生並不贊成我們交往。」
「請繼續。」
「我——我——」
「你聽到檢察官跟你說的話了,」法官定視著他說,「繼續說下去。」
「我由胡彌小姐那裡聽說了很多關於胡彌先生的『書房』的事。我知道如果他要招待吉姆的話,一定會是在那個地方。我沿著房子旁邊的那條通道走過去——我發誓心裡沒有別的想法,只想接近他們。走了一小段路之後,我發現有幾級台階,通往一扇鑲了玻璃的門,上面還有一塊蕾絲門簾。從門那邊望過去可以看見胡彌先生書房外的小走廊,就在我透過門簾望進去的時候,看到那位管家——他正帶著吉姆到那裡——在敲書房的門。」
空氣中的變化就像有一陣風開始吹了起來,吹散了律師桌上的文件。
「那你接下來怎麼樣了呢?」
「我——等著。」
「等著?」
「等在門外面,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等了有多久?」
「從六點十分或是十二分,等到六點半過一點,他們闖進去的時候。」
「而你,」華特爵士指著他追問道,「你,像其他人一樣,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把這件事向任何人提起嗎?」
「沒有,你以為我希望他們絞死我堂弟嗎?」
「這種答話不恰當。」法官申斥道。
「求庭上原諒,我——我是怕會引起不當的解釋。」
華特爵士把頭垂下一陣。「你站在鑲了玻璃的門外時,看到了些什麼?」
「我看到戴爾大約在六點十五分時出來,我看到六點半左右,喬丹小姐下樓來敲門。然後我看到戴爾回來,聽到她大聲對戴爾說他們在打架,還有其他的——」
「等一下。從六點十五分,戴爾離開書房,到六點三十分喬丹小姐下樓來,這段時間裡你有沒有看到任何人靠近書房門?」
「沒有。」
「你能看得很清楚嗎?」
「是的,小走廊上沒有燈光,可是門廳裡有燈亮著。」
「從你站在門外的地方——拿一張平面圖給證人——你能看得到那個房間的窗子嗎?」
「看得到,你也看得到,窗子就在我左邊。」
「在任何時間有任何人靠近窗子嗎?」
「沒有。」
「有沒有人能不讓你看見而接近窗子呢?」
「不可能,對不起。我想我該因為沒有說出這件事而受處罰——」
我在這裡要先停一下,因為法庭裡也有類似的一段空白。我們常常聽說辯方出現了最後一分鐘來的證人。這個證人,顯然是辯方傳來的,卻成了檢方最後一分鐘出現的證人。把絞索牢牢地套在了被告的脖子上。詹姆士·安士偉的臉上出現了在這場審判過程中從來沒有過的顏色,他茫然又困惑地瞪著他的堂兄。
可是也有另外一種的停頓或變化——我是說,如果不只是存在於我有偏見的心裡的話。到目前為止,面色蒼白而抿緊了嘴的雷全納似乎(有那麼點)被逼著的感覺,他使人相信他給這個案子帶來之前一直缺少的部分:一個是以支持情況證據的目擊證人。在他最後所說的那句話,「我想我該因為沒有說出這件事而受處罰——」,可能有某種轉折,這話讓人有了些許不同的看法。時間並不久。可是就好像詐騙的手段沒使好,或是遮板給拉開了,還是以前出現過的那種虛偽現在又出現在他的話裡。這個傢伙在說謊!我絕對相信這一點。更有甚者。你還可以看得出他到證人席來就是刻意要這樣說謊騙人。他非常明顯地故意引起華特,史東爵士的攻擊——
可是H.M.當然早就知道了吧?H.M.想必對此早有準備吧?這時候,H.M.還是那樣安靜地坐著,兩個拳頭壓在兩邊的太陽穴上。但重點是影響到的不是H.M.,而是陪審團。
「我沒有其他問題了,」華特·史東爵士似乎很困感地說。
H.M.站起身來重新訊問,其實是在對他自己的證人做交叉詢問。而在H.M.站起來之後,他所用的字句在「老貝利」裡可不常見,而且是自法官沙勤·阿拉賓大人的時代之後就再也沒聽過的。不過其中不但包含了霸氣,而且有種極其得意的味道,讓他看來似乎比原先更高了一呎。
「我給你兩秒鐘的時間,」H.M.說,「來承認你突然精神錯亂,剛才作證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
「請收回這句話,亨利爵士,」法官說,「你有權就華特爵士交叉詢問中所引起的任何事情向證人提問;可是你必須以恰當的方式來表達。」
「如庭上所願,」H.M.說,「等我真正開始提問的時候,大家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說那句話了……安士偉上尉,你要收回你剛才所說的所有證詞嗎?」
「不要,為什麼我該收回證詞呢?」
「很好,」H.M.毫不在意地說,「那一切都是你隔著門上鑲的玻璃看到的,是嗎?」
「是的。」
「當時門是開著的嗎?」
「沒有,我並沒有進門。」
「原來如此。除了一月四號之外,你最後一次造訪那棟房子是什麼時候?」
「將近一年以前,大概是那麼久了。」
「啊哈,我想也是。可是你昨天沒有聽到戴爾作證說,那扇鑲了玻璃的門,那扇舊的門,已經在六個月之前拆換了,裝上的是一扇普通的實心木門嗎?如果你在這件事情上還有疑問的話,看看官方的報告——那是列在這裡的證物之一——看看那上面是怎麼說的。你還有什麼話說呢?」
證人的聲音好像從一個深淵中出來的一樣:「那——扇門也可能是開著的……」
「訊問結束,」H.M.簡單明瞭地說,「在結辯的時候,庭上,我要建議對這件事加以處置。」
如果說這次重擊是令人驚訝的大事,還是太客氣的說法。一個憑空出現的證人,作證確定了詹姆士·安士偉的罪行;但在八秒鐘之後,卻被活逮是在作偽證。可是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點。那就好像是一種化學變化,影響到陪審團的同情。我第一次看見有幾個陪審員真正坦誠地望著被告,而這正是同情的開始。「遭到陷害」這幾個字在空中就像已經說出來似的那麼清楚。如果H.M.早料到雷金納會玩這種把戲的話,也不可能收到比這個更大的效果。而同情還在不斷增長。
如果H.M.早已料到……?
「傳你的下一個證人,亨利爵士,」法官溫和地說道。
「庭上——如果檢察總長不反對的話——我希望重傳檢方的一位證人。目的只是為了確認幾樣我打算列為證物的東西;最好由那個家裡對這些物品瞭解的人來指認。」
「我不反對,庭上,」華特·史東爵士說著,一面偷偷地用手帕擦著額頭。
「很好,這位證人在法庭裡嗎?」
「在,庭上,我再傳赫伯特·威廉·戴爾。」
我們還來不及對這件可怕兇案的每一個新的轉折有所反應,戴爾已經上了證人席。但被告卻坐直了身子,兩眼閃亮。一臉嚴肅表情的戴爾衣著像昨天一樣整潔,只是沒有那樣光鮮,專注地微低著他有灰白頭髮的前額。這時候,樂麗波普正忙著在桌子邊擺好一串很神秘地用牛皮紙包著的東西。H.M.的第一個動作是展示了一套棕色格子花呢、有條寬大燈籠褲的西裝——套高爾夫球裝。艾芙蓮和我對望了一眼。
「你見過這套衣服嗎?」H.M.問道,「拿起來給他看看。」
「見過,大人,」戴爾說著,停頓了一下,「這是史本賽·胡彌醫師的高爾夫球裝。」
「胡彌醫師沒有應傳作證,我想你可以指認吧?這是不是你在兇案發生的那天夜裡到處尋找的那套衣服呢?」
「是的。」
「現在請伸手到上衣右手邊的口袋裡摸一下,那裡有什麼東西?」
「一個打印台和兩個橡皮圖章,」戴爾說著,把那幾樣東西拿了出來。
「這就是你在兇案發生那天夜裡要找的那個打印台嗎?」
「是的。」
「很好。我們這裡還有些其他的東西,」H.M.很隨便地繼續說道,「換洗衣服、一雙土耳其式的拖鞋,以及其他等等;可是那些都不是你管的了,我們可以請喬丹小姐來指認清楚。不過告訴我,你認得這個嗎?」
這回拿出來的是一個很大的長方形黑色皮箱,在把手旁邊印著金色的姓名縮寫字母。
「認得,大人,」戴爾說著,退後了一點,「這毫無疑問的是胡彌醫師的箱子。我相信這就是喬丹小姐在發生——那件事的晚上替胡彌醫師收拾的那個箱子。喬丹小姐和我都把這個全忘記了;至少——她之後大病了一場;等她問我那箱子後來怎麼樣了的時候,我完全想不起來。從那之後,我一直沒見到過。」
「嗯。這裡還有一樣東西是一定要你來指認的,看看這個雕花玻璃的酒瓶,還有瓶塞等等,你可以看得到這裡面的威士忌酒,倒出了兩杯之外,幾乎全滿。你有沒見過?」
一時之間,我以為H.M.拿到了檢方證物中的一件。他所拿出來的酒瓶和檢方列為證物的那個一模一樣,顯然戴爾也這樣想。
「看起來——」證人說,「看起來像是胡彌先生放在書房小櫃子上的酒瓶。好像……另外那個……」
「的確,原本就是要很像。這兩個酒瓶,你能發誓說哪個是哪個嗎?」
「恐怕不行,大人。」
「兩手各拿一個。你能發誓說,我的酒瓶,你右手拿的,不是你由瑞勤街的哈得利名店買來的真品;而第一件證物,你左手拿的,不是一個用比較差的玻璃做的仿製品嗎?」
「我不知道,大人。」
「沒有其他問題了。」
緊接著連續很快地訊問了三位證人,全部在證人席上的時間不到五分鐘。李爾東·哈得利,也就是瑞勤街哈得利父子名店的老闆,作證說H.M.所謂「我的」酒瓶就是他本人賣給胡彌先生的原件,而檢方提出的證物則是一件仿製品,是艾佛瑞·胡彌先生在一月三日星期五下午購買的。化學分析師丹尼斯·莫爾頓作證說,他檢查過「我的」酒瓶裡的威士忌酒,發現其中有一百二十喱的brudine,是一種鎮靜劑。曼徹斯特大學應用犯罪學教授艾許頓·派克博士則提出了實際的證據。
「我檢查了放在那邊的那把十字弓,他們告訴我說是艾佛瑞·胡彌先生的所有物。十字弓正中的凹槽中,顯然放置過一件投射物——就在這裡,」派克博士指著說,「由顯微鏡可以看出一些微屑,我相信是乾的漆料。我判斷這些微屑是因為某種木製投射物由這把弓射出時產生的突然磨擦而掉落的。經過分析,這種漆料證實為一種稱為『X-亮漆』的產品,只有海狄根公司獨家使用,而我們所調查的那支箭就是他們賣給胡彌先生的。謹此呈上書面證明。
「這裡的這支箭是——呃——由莫特倫警探好心提供給我的。在這裡可以用顯微鏡看出箭桿上的漆有部分呈不規則直線剝落。
「我在十字弓的絞盤裡發現了一小截藍色羽毛,也就是各位看到在那邊的那一小截。我和那支箭上斷裂的羽毛相互比較之後。兩部分能組成一整片羽毛,但是還缺少了形狀不規則的一小片。我這裡有那兩部分的顯微照片,較原件放大了十倍,交合部分的羽毛纖維清晰可見,以我看來,毫無疑問來自同一根羽毛。」
「以你的意見,那支箭是由這把十字弓射出的嗎?」
「以我的意見,毫無疑問確實如此。」
這一下打擊很重。在交叉詢問中,派克博士承認不見得完全沒有錯誤的可能;他最多只到這個地步。
「而我承認,庭上,」H.M.對法官的問題回應道,「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說明這把十字弓和其他物件是從哪裡來的,也沒有說明少掉的那一小截羽毛到哪裡去了。我們現在就要提出答案,傳威廉·柯克雷尼。」
(「這傢伙到底是誰呀?「艾芙蓮低聲說道。H.M.以前曾經說過,在巴梅·包德金主審的法庭上就和下棋一樣,引不起什麼特別騷動的:可是現在法庭上的好奇卻像火焰一般升到最高點,而在一個衣著樸素的老年男子走上證人席時,更使大家騷動起來。)
「你的全名是?」
「威廉·雷斯·柯克雷尼。」
「柯克雷尼先生,你的職業是什麼?」
「我是帕丁頓火車站寄存行李部門的經理,在大西岸鐵路的帕丁頓終點站。」
「我想我們都知道運作方式,」H.M.大聲地說,「不過我還是在這裡再說一遍。如果你想把一個包包或是一個旅行袋或是這一類的東西,暫時存放幾個鐘點的話,你就把東西交給櫃檯,拿到一張東西的憑證,讓你可以把寄存的包裹取回,對吧?」
「對的。」
「你能說得出行李寄存的日期和時間嗎?」
「哦。可以的,都寫在憑證上了。」
「現在,比方說,」H.M.舉例說,「有件行李寄存了,可是沒有人來取,那麼那件行李會怎麼處理呢?」
「要看行李留在那裡有多久的時間。如果看起來像是無限期地留在那裡的話,就會轉到專為這種情形而設置的庫房裡,要是到兩個月後還沒有來取回的話,就可以出售,將所得捐給鐵路慈善基金;可是我們會盡力去找到行李的主人。」
「是誰主管這個部門?」
「是我。我的意思是說,由我督導。」
「二月三號那天,是不是有人到你的辦公室去詢問,在某個特定日子的某個特定時間寄存的一個皮箱?」
「是的,就是你,」證人帶著一抹笑意回答道。
「還有其他人在場嗎?」
「還有另外兩位先生,我現在知道是派克博士和桑克斯先生。」
「我們去過那裡的一個星期之後,是不是有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和本案有關的人——也去找你問這個箱子的事?」
「是的,那個人說他的名字叫——」
「不必管他的名字,」H.M.急忙說道,「那不關我們的事,可是在第一批人去問你那個箱子的時候,你有沒有當著他們的面將箱子打開?」
「有的,而我相信那個箱子屬於其中一位先生,」柯克雷尼兩眼盯著H.M.說,「箱子裡所放的東西,相當不尋常的內容,在開箱之前就說得很清楚了。」
H.M.指著上面印有史本賽·胡彌醫師姓名縮寫的大黑皮箱。「你能不能看著這個箱子,告訴我們這是否就是我們說的那個箱子呢?」
「就是那個箱子。」
「我也希望你能指認一些當時也在箱子裡的物品,我指的東西就拿起來。那個?」指的是那套高爾夫球裝,「是的,這些呢?」一堆換洗衣物,其中包括一雙俗麗的紅色皮拖鞋,「這個呢?」拿上來的是H.M.提作證物的酒瓶,也就是裝著其中下了藥、倒了兩杯出去的威士忌酒的那個酒瓶,「這個呢?」
所謂「這個」是附虹吸管的蘇打水瓶,裡面的蘇打水略少了兩時的量,接下來是一雙很薄的手套,內襯上還以不褪色墨水寫了「艾佛瑞·胡彌」的名字。接下來是一把小小的螺絲起子。再來是兩個酒杯,以及一小瓶薄荷水。
「最後,這把十字弓是不是也在箱子裡?」H.M.追問道。
「是的,放在裡面大小正好。」
「在後盤的齒輪上是不是卡著這一小截羽毛呢?」
「是的,你們要我注意過,就是那一截。」
「啊哈。那,在一月四號禮拜六晚上的某個時候,有某個人到站上把這個箱子寄存在那裡吧?」
「是的。」
「如果必要的話,能指認這人嗎?」
「可以的,我的一名屬下認為他記得,因為——」
「謝謝你,這樣就行了。」
一時之間,華特·史東爵士遲疑了,只半欠起身子。
「沒有問題,」檢察總長說。
鬆了一口氣的聲音清晰可聞。手腕好像永遠不會酸的法官包德金大人繼續寫著筆記。然後他小心地畫了個句點,抬起頭來。H.M.正瞪著兩眼環顧法庭。
「庭上,我還有最後一位證人,其目的在說明另外一個看法,就是兇手如何進出一間上鎖的密室。」
(「哦,天啦,好戲上場了!」艾芙蓮低聲說道。)
「這位證人,」H.M.擦了下額頭,繼續說道,「從審判開始之後就一直在法庭裡,唯一的問題是,它不能說話,所以我必須要做一點說明。如果對這件事有任何異議,我也可以等到結辯的時候再說。可是因為稍作解釋就能得到另外一些實際的證據——由辯方所提出的證物;我希望庭上能容許我這麼說:沒有這個的話,我們的證據就無法完備。」
「我們對我這位飽學朋友的建議沒有異議,庭上。」
法官點了點頭,H.M.又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我看到莫特倫警探坐在律師席上,」H.M.說,莫特倫表情嚴肅的臉陡然轉了過來。「我要請他來幫我取出檢方所提的一項證物。我們在法庭上看過了那間書房窗子上的遮板,還有那扇厚重的橡木房門。讓我們再把那扇門拿出來……
「這位警探——還有在場的所有警員——都聽說過一種小小的裝置,叫做『猶大之窗』。本來應該只用在監獄裡的。『猶大之窗』裝在牢房的門上,那是一個小小的方洞,上面有一塊擋板,獄卒可以透過那裡往牢房裡窺探犯人而不被犯人看到。這個東西在本案中大有作用。」
「我不瞭解你的意思,亨利爵士,」法官嚴厲地說,「在我們面前這扇門上並沒有你所謂的什麼『猶大之窗』。」
「哦,有的,」H.M.說。
「庭上,」他繼續說道,「如果你仔細想一下,幾乎每一扇門上都有一個猶大之窗。我的意思是說每扇門都有開門的把手,這扇門就有。而且,正像我先前已經向幾個人指出過,這扇門的球形把手好大……
「假設你把門的球形把手由門上取下來,你會發現什麼呢?你會發現一個鐵的轉軸,方形的,從門的這邊通到那邊,經過的是一個方形的洞——正像一個猶大之窗。轉軸的兩頭各連著一個球形把手,用小螺絲釘裝在轉軸的小孔上。要是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取下來的話,你就會在門上發現一個洞——在這扇門上,我們會看到那個洞大約將近半吋見方。如果你不知道半時見方有多大,或者是你從那裡望過去能看到多少的話,我們馬上就能想辦法讓大家知道。這正是我為什麼反對用『密室』這兩個字的理由。
「現在,假設你要事先把這個小機關給準備好。你得由門外先將球形把手和轉軸相連的螺絲釘取下來。你們注意到在那個留置在帕丁頓車站的箱子裡有一支很小的螺絲起子;所以我現在就要請這位警探來為我們做這件事。啊!這邊在轉軸的末端出現了一個原先有螺絲釘的小孔。穿過這個小孔,你緊緊地繫上一根很粗而長的黑線。要留相當的長度在這方,然後把手指伸進去,把轉軸從洞裡推到門的另外一邊去,也就是門裡面。現在只剩一個球形把手——門裡面的那個——還拴在轉軸上了;另外這頭則是繫在你手裡的線上,由你控制著。等你想把轉軸和球形把手拉回原狀的時候,只要把線一扯,就會上來了。在門裡的那個球形把手的重量足夠讓轉軸和把手直直地下垂,因此要把方形的轉軸拉回到方形的洞裡毫無困難;只要轉軸的邊越過了猶大之窗的邊緣之後,沿直線升上來的轉軸就會滑進洞來。等到回到原位之後,你解開黑線,再把外面的球形把手裝回門上;把螺絲釘拴上……事情再簡單不過;可是現在門顯然是密封起來了。
「再假設你事先就準備好了這個機關,連線也搓好了。有人在把門閂上的房間裡,你開始啟動你的機關,裡面的人起先什麼都不會注意,要到他突然注意到門的球形把手和轉軸開始往房間裡掉了一點下來。你本來就要讓他看見。事實上,你還由那個洞裡和他說話。他想著這是搞什麼——他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往門這邊走過來,他彎下腰來,任何人想仔細看一下門的把手時都會這樣的,而在他彎身向前——目標就在你眼前三呎遠的地方,絕不會打不中——」
「庭上。」華特·史東爵士叫道,「我們願意聽各種可能的說法,可是必須要對這點提出抗議——」
「——只要把箭伸進了那個洞裡,」H.M.說,「從猶大之窗射進去。」
在令人震驚的停頓中,莫特倫警探手拿螺絲起子站在那裡。
「庭上,這些話我非說不可,」H.M.滿懷歉意地說,「這樣才能弄清楚我要表演給大家看的事。現在,這扇門從兇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之後,一直在警方的手裡,沒有人能夠動什麼手腳,完全和當時的狀況一樣……警探,你把轉軸這頭的球形把手取下來了嗎?好,你能不能告訴庭上和陪審團,那裡好像有什麼——繫在轉軸孔上的東西是什麼?」
「請你大聲回答,」法官包德金大人說,「我這邊看不見。」
莫特倫的聲音在寂靜中像鬼影似的叫了起來,我再也忘不了他站在那裡,在由椽木鑲板和黃色傢俱反射出來的光線下,四週一排排的人都公然地站了起來,就連那些律師的白色假髮和黑色袍服也偷偷地聳了起來,阻擋了我們的視線。在這一切的中心,就像在老貝利白色拱頂下的聚光燈照射中,莫特倫警探的眼光由螺絲起子轉到了轉軸上。
「庭上,」他說,「那裡有一條黑色的線繫在轉軸的孔上,還有一長段留著——」
法官用他仔細的筆跡記了下來。
「原來如此,請繼續,亨利爵士。」
「接下來,警探,」H.M.繼續說道,「用你的手指把轉軸推過去——如果更方便的話,不妨用螺絲起子的尖頭——把整個東西推出去。啊,這就對了!我們要看看那個猶大之窗,而且……啊,你發現了什麼東西,是吧?有什麼東西在那個洞裡吧?就在轉軸和猶大之窗之間,卡在那裡的?快說,那是什麼?」
莫特倫警探仔細看過他手掌心裡的東西之後,直起身來。
「看起來,」他很小心地說,「是一小截藍色羽毛,大約有四分之一吋,呈三角形,顯然是從什麼上面扯脫下來的——」
硬木地板上的每一塊木板,法庭裡每一張長椅,每一張椅子,似乎都各自發出不同的響聲。在我旁邊,艾芙蓮突然再坐了下來,吐了口氣。
「這些,庭上,」H.M.很柔和地說,「加上指認這最後一截羽毛,就是辯方所提的最後證物。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