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鷲城

  一
  9月20日,巴黎。
  伊能紀之接到了中鄉廣秋從阿爾及利亞打來的電話。
  連日的審訊,多少搞清了一點眉目,企圖炸毀巴黎警察局的別動隊中,竟有三個人是日本人,兩個來自阿爾及爾方面,另一個從貝魯特方面潛入。眼下,只剩下一個叫三村良政的人,其餘的都死了。
  由巴黎警察局負責對這個人進行審訊。當然他們很希望伊能也一同參加,以便更好地瞭解中東指揮部的真實情況。
  當中鄉得知,伊能自己也打算留下聽一聽審訊的內容,便火了。
  他拋開伊能,第二天就飛往阿爾及爾。電話也是從那裡打來的。
  「我在此地的大使館幫助下,已做了進入沙漠的準備工作,夜裡就起程。」
  「喂、夥計,你能不能再等上一兩天?」伊能說。
  昨晚,朱野能子來找過伊能。當她聽說,中鄉已先行一步去了阿爾及利亞,臉色頓時變了。她急不可待地要求伊能同她一起走,伊能向她解釋了暫時不能去的原因,能子再也坐不住,匆匆地告辭了。
  伊能在電話中把能子要去追趕的消息轉告了中鄉,請求等她到了一同走。
  「混帳!」中鄉勃然大怒,太聲吼著,「老子不需要那母豬!」他摔下了電話。
  「她怎麼是個母豬呢?」伊能自言自語著陷入了沉思。
  他眼前浮現出能子那神色慌張的面孔,無須多問,僅以救出根岸志津子為前提,能子肯定也和根岸首相簽好了巨額報酬的協定。所以當她聽說中鄉已經搶先出發了,她才如此驚慌失措,她是決不會甘心讓他人獨吞這塊肥肉的。
  當然,問題還不局限於此。她是在賭氣,她一個曾經淪落為任人買賣,隨意踐踏的房事女奴,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人呢?假若,她能夠救出首相的女兒,那又當別論了。這便是能子拒絕回國的原因所在吧。
  能子在巴黎的一系列行動,也足以說明這一點。
  伊能默默地恩忖著。他想,迫不及待的能子,大概已經出發了吧。而從心底討厭這個女人的中鄉,一定會逃也似地跑掉的。
  那麼能子將要比他遲上兩天到達撒哈拉沙漠。
  伊能決定等巴黎的事情一結束,便立即啟程。
  茫茫無際的撒哈拉沙漠裡究竟有什麼,現在還是個謎。
  伊能曾看到過的海市蜃樓,專門請教了建築專家。他們也不敢肯定,沙漠中就一定會有相似的建築。
  踏上征途的中鄉,決定把那虛無縹緲的幻景搞個水落石出。
  伊能不是說過嘛,他在藍色天空中看到了一片清波蕩漾的海,那顯然是由於沙漠受到極其強烈的陽光輻射造成的,從遠處看上去彷彿是浮動的水面,有時還能看見露出的小島。
  當大氣中的光線經過不同密度的空氣層發生折射或全反射,這時可以看見空氣中或地面以下有物體的影像。最遠的距離可達二百公里左右。
  中鄉一直堅信那座神秘的城堡在現實中是存在的,他正是抱著這一想法出發了。那五千萬固然誘人,而他的真正目標,是要揪出隱藏在幕後鬼魅魍魎,好讓人們清楚地看到——正是他們打著「統一歐洲」的旗號,幹下了一系列令人髮指的勾當。
  鷲啼北迴歸線。
  這句發人深思的話,一定與這座城堡有著某種關聯。
  在審問那些倖存的暴亂分子時,他們是死也不肯說出與「大歐洲主義」有何關係的。
  不招也罷,企圖炸毀巴黎警察局的目的已經清楚了。
  在9月16日那一天,倫敦警察局,德意志聯邦警察局也相繼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由此證明,中鄉的判斷是正確的——敵人只不過顯示一下,他們是有能力在同一天,炸毀歐洲共同體主要國家的警察總部的。
  9月9日,曾在西班牙的聖塞瓦斯蒂安城海岸發現的那個叫代諾的男屍身上,搜出密碼文件,也像是有意識地透露出法國巴黎警察即將遭到破壞的消息。儘管警察當局投入了全部的力量,還是險些中計。
  其實這伙激進分子,早已偷偷地潛入了巴黎。巧妙地布下圈套,誘拐了電氣工程公司老闆的妻子和女兒。
  這次行動的直接指揮者是中東委員會,這一點已經很明確了。使人費解的是,小小的中東委員會為何要同時炸毀三個國家的警察總部呢,這樣干豈不是玩火自焚嗎?
  不言而喻,這個中東委員會是有背景的。幕後指使的是何許人,一時還很難推測。
  在三村良政的口供中,他一再聲明自己什麼也不清楚,這很可能是真實的,讓手下的人,只掌握一些必要的情況,也是一種常識。
  ——大歐洲主義。
  伊能的腦海裡反覆出現這個字樣。
  9月25日。
  伊能被巴黎警察局請去。
  情報第五科的庫羅德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得到了一個新情報。」
  庫羅德的表情十分嚴肅地說。
  「知道歐洲聯軍司令官哈圖利希·豐·邁亞少將和西德內務部長胡裡圖·達內恩多爾夫的名字嗎?」
  「不清楚。」
  「前些天,加斯湯部長不是提到過有人對北約軍的主要成員,及某國的重要人物進行秘密的威脅……」
  庫羅德說到這兒停住了。
  「那件事我聽說過。」
  「兩位要人現在正受到暗中的威脅。」
  「為什麼要把這消息告訴我。」伊能慢條斯理的說。
  「當然是有理由的。」
  秘書端來了紅茶,庫羅德停止了談話。
  伊能覺得,和這位庫羅德相處,總感到不那麼和諧。
  在巴黎面臨危機的那些日子,庫羅德一直隱沒在情報部的辦公室裡。他動員了所有的力量,全力以赴地用來偵聽敵人的行蹤。可一連幾天,這只好比是大象耳朵的情報機關,連一點兒有價值的消息都沒有探聽到。
  當庫羅德得知,由於伊能和中鄉的急中生智,才使法國警察的大樓免遭不幸,另外大橋上的兩個人質也多虧他們救下,對此,庫羅德一點謝意也沒有表示。顯然,他還在生中鄉的氣。
  對庫羅德的無禮和傲慢,伊能並不在乎。
  「暗中負責警衛那兩位要人的特工人員昨夜突然失蹤了。」
  庫羅德壓低嗓音繼續說:
  「他們曾在三天前,與總部進行了聯繫。說是近日很可能搞到重要情報。」
  「……」
  「看來,秘密威脅者們,已經開始了行動……」
  庫羅德說到這裡改變了語氣。
  「知道中鄉的情況嗎?」
  「不知道!」
  自上次,中鄉發火摔了電話之後,就再也沒有和伊能聯繫過。
  「真是個處處叫人為難的人呀!」
  「出了什麼事?」
  「他乘坐法國航空公司的飛機前往阿爾及爾時,在機中喝乾了一瓶威士忌。」
  「就這點讓你為難嗎?」
  喝乾一瓶威士忌,對於嗜酒如命的中鄉來說,算得了什麼,豈不是家常便飯。
  「請你繼續聽下去。他在阿爾及爾僱用了一個本地人,作為嚮導並兼開汽車。車上滿載著大量的威士忌和水,可是,當汽車剛一離開圖古爾特時,他就把那嚮導一腳給蹬開了,他是打算隻身一人走入大沙漠。」
  「……」
  「他的車在路上放了炮,一個夥計剛剛替他修好,也叫他連打帶罵地轟跑了。」
  「這些,他都幹得出來,可是……」
  「三天前,在埃爾加希油田南三十公里處又發生了一件事。一個男人站在路上招呼一輛駛往油田的卡車。他喊的像是英語。可司機和助手都不懂,那人就跳上卡車,把車上裝的威士忌和食品扔下車,還粗暴地將司機打了一頓。那司機說他是個日本人……」
  「……」
  肯定又是中鄉干的,伊能已經無話可辯了。
  「繼中鄉之後,朱野小姐現已通過了圖古爾特,她和司機兼嚮導兩人飛向沙漠行進。」
  「……」
  「請教一個問題好嗎?撒哈拉沙漠裡究竟有什麼。我們昨天就知道你已經申請了前往阿爾及利亞的入境簽證。」
  「只是想調查核實一個問題。」
  「是工作嗎?」
  庫羅德緊皺眉頭,一句接一句地詢問著。
  「當然啦,奉命尋找首相的女兒。」
  「不對吧?」
  「那你說說是為什麼?」
  「外事警察的朱野小姐是來找貴國首相的女兒的,而她好像掌握了什麼重要的情報,為此,貴國又派遣你們兩位一同前往,究竟偵查到了什麼,不可以請教一下嗎?」
  「什麼也沒有。」
  伊能冷漠地回答說。
  「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初步情況,那個從馬賽消失的庫萊門斯·蓋奧爾凱,與剛才談到的西德內務部長的獨生兒子——西德外交部副部長魯道夫·達內恩多爾夫之間有某種關係。而你們從瑞士、意大利,一直追到馬賽,緊緊地跟蹤著庫萊門斯的行跡,直至追到洛捨城堡,進而,你們還要渡海到阿爾及利亞去,顯然還有別的目的。」
  「我們是按著首相女兒的蹤跡,一直追到這裡的。」
  「不對吧?」
  庫羅德仍不罷休,他搖晃著頭。
  「要是單純只為了尋找首相的女兒,敵人決不會搶在前頭,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截攔殺你們了,這說明你們跟蹤追擊的不僅僅是個人販子組織的問題,其中必然有一定的奧妙。」
  「……」
  「從破壞巴黎一事看,你們的推測是正確的——敵人只是想顯示一下威力而已。可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呢?為什麼偏要在同一天,炸毀三個國家的警察機構呢?這並不是一種普普通通的案例,我總體味到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一個龐然大物正逐漸向這裡迫近。而且不單單是針對我們法國,預示整個歐洲將會發生一起重大事件,我們必須盡早造掌握有關情報,哪怕動用一切力量。」
  「……」
  「您不希望同我們合作嗎?我們將滿足您的一切要求。」
  「我明白了。」
  伊能點頭同意了。
  大約又過了兩個小時,伊能才離開警察局。
  「中鄉這個瘋子!」
  伊能一邊走,一邊憤憤地咒罵著。
  那傢伙簡直是個強盜,十足的神經病!伊能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憤怒好。
  中鄉頭腦發達,獨自跑進了大沙漠,可沒料到如此之快就惹出了麻煩,一定是熬受不住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勉強呢!
  中鄉會開汽車,但他對機械一類的東西沒有任何興趣。
  假如他認為凡是越野車就一切地方都能行駛的話,那可就太危險了。
  中鄉錯就錯在他過於自信了。
  這會兒,他也許迷失了方向而進退維谷,或耗盡了汽油正在沙漠中徘徊……
  若真是這樣的話,他可和強盜差不多了。
  伊能想像著,不由地笑了笑。
  中鄉不該去撒哈拉,可像他那種脾氣的人,誰又能阻止得了呢。
  他簡直是在尋死。
  伊能仰望著蒼天感歎了一句。
  能子已經到達圖古爾特,她比中鄉遲到了五天,她怕是還在追趕著。不論是誰,單槍匹馬,即便是找到了城堡,也無濟於事。
  ——中鄉,你真該感謝那母豬。
  伊能抬起頭,默默地祝願著。
  二
  伊能到達阿爾及爾的當天下午。
  飯店的大廳裡,有一個中年男子在等著他。
  「您是伊能紀之嗎?」那人迎上來問。
  「是的,我就是。」
  「我叫約翰,我有一樣東西,。請你看一下。」他把伊能領到院子裡。
  院落裡停放著一輛卡車,一眼就可以看到這是一輛六輪驅動的軍用卡車。車子漆著近於沙漠的白顏色,後面還牽引著一輛轉載貨物帶篷的拖斗車。車門好像加上了鎖。
  伊能圍著車子,前後打量著,哦,他們想得可真周到呀。
  約翰拿著鑰匙,打開了車門,請伊能一一查看。
  小拖車裡井然有序地擺放著食品罐頭、汽油和飲用水。
  他又領著伊能來到駕駛室前。
  座席下邊分為兩層,裡邊藏著兩挺意大利造的薩布·馬挺辛機槍,還有很多子彈,外加兩把手槍。
  卡車的貨箱經過改造,可以當作起居間使用。
  約翰簡單地介紹了這輛車的駕駛方法。
  「給您鑰匙。」
  約翰很客氣地把鑰匙交給伊能。
  「你還沒有向我介紹一下情況呢?」
  「哦,對不起,我應當先把這裡的情況介紹給您。本給您派個隨同人員,可此地的力量很薄弱,所管轄的範圍有限,從圖古爾特再往前,也就無能為力了。我只曉得,那夥伴先後在沿途搶劫了兩次,便去向不明瞭,連那位女士消失在沙漠裡了。請您原諒,我只祈禱您和您的同伴一路順風,平安無事。」
  「明白了。」
  「我們已發現那兒潛伏著一些來歷不明的人。」
  「……」
  「最近一個時期,從那兒不斷地拍發出同一密碼的電訊號,現在尚未破譯。總而言之,這裡各種無線電波,混地摻雜在一起,根本無人過問。令人奇怪的是,您一到阿及爾,那電波就消失了。您那兩個同伴來時,也有過相同情況。」
  「那麼請繼續注意監聽他們的電波。」
  「可監聽的方位?」
  「我考慮是塔代邁特高原,或者是阿傑爾高原。」
  「我們也是這麼推斷的,可是那裡並沒有可供通行的路呀?只好請您多費心了,那麼就到這兒吧。」
  約翰伸出了手和伊能握手道別。伊能把他送出了店。
  三個小時後,伊能也離開了這座城市。
  他原打算在此地逗留兩天再出發,然而這輛帶拖車的越野車的出現,把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他只給大使館掛了一個電話。
  到街上的商店裡買了一些香煙、威士忌等零碎的生活用品,便駕車奔馳起來。
  庫羅德那張冷冰冰的面孔,在伊能眼前晃動著。他宣稱要全力支持他,原來如此啊,競在這兒送給他一輛軍用卡車,還配備了槍支彈藥。這在島國的日本是連想也不敢想的,如果那麼幹的話,立刻便會引起輿論界的攻擊,說你無視法律。像日本公民這樣的尊重,維護國家憲法,真可謂罕見。
  而歐洲各國為了各自的存亡,則不擇手段地竊取對方的情報,竟可以無視法律的存在。
  這反而是對伊能最有力的支持。
  伊能打算直奔高原而去。
  塔代邁特高原、阿傑爾高原位於圖古爾特以南約六百公里處的廣大區域裡,背靠著阿哈加爾山地。
  伊能心裡還在尋思著那海市蜃樓中的幻景。按理說,那種規模的建築,在沙漠裡是不常見的。這裡的城鎮、村莊的房舍大都以清真寺為中心,向四處延伸著。居民的住宅都是磚瓦結構,外表一律塗著一層白顏色。冷眼一看,似乎也有一種古城堡的味道。
  如果在沙漠裡真是有一座高大的建築,早應被人所知。看來,它很有可能隱身於深山之中。
  中鄉廣秋肯定也把那高原作為前進的目標。
  可惜未成功,反而早早地變成了一個強盜。
  約翰提到的那突然中斷的電波,如同一種不祥之兆,向伊能逼近著,使他越發地惴惴不安。
  若是真的在深山中發現一座白色的城堡,想必與那句——「鷲啼北迴歸線」有著密切關聯。那麼,潛伏在暗處的敵人,隨時都有竄出來的可能。
  伊能輕輕地踏下油門,汽車加快了速度,向前奔馳著。
  圖古爾特。
  伊能下一個落腳點是哈西梅薩烏德,從那兒再往前走便是渺無人跡的沙漠。他第一次感到有幾分孤獨。
  他停下汽車,四處打聽著。他瞭解到中鄉和能子只在圖古爾特住了一夜。
  伊能住進了一家飯店,他也只是準備休息一天。
  他在浴室裡痛痛快快地沖洗了一番,便去了餐廳。
  就餐的客人稀稀落落池散坐著。顯然那輛滿載旅遊者的大客車沒有來,飯店裡冷冷清清。
  餐廳裡有一位挺惹人注目的白人婦女,看上去很年輕,她不時朝伊能這邊兒瞟上幾眼。
  伊能飲著威士忌,只簡單地訂了一份飯菜,很快便吃完了回到房間。旅途的極度勞累,使他一進屋就倒在了床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伊能剛剛躺下,就聽見輕輕的敲門聲。
  打開門一看,是餐廳裡遇見的那位女人。
  「有什麼事嗎?」伊能強打精神問。
  「先讓我進去。」
  女人懇求著。
  伊能又回到床上。
  「我叫貝阿托莉契·加希斯。」
  那女人坐到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自我介紹說。
  「那你?」
  「我是準備到高原去,可汽車壞了,一時又找不到零件,真急人。」
  「想搭車嗎?」
  「要是允許的話?……」
  「您去哪兒?」
  伊能站起來,拿出一瓶威士忌,斟上一杯遞過去,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他又上了床。
  「到塔曼拉塞特河?可我不去那兒呀。」
  塔曼拉塞特河位於北迴歸線最下方,有一座海拔三千米的塔哈特山,塔曼拉塞特河正好從山腳下流過。
  即使跑直線,從圖古爾特去那兒也有一千多公里。
  「請把我捎到弗拉特斯堡就行了,我可以再搭別的車。」
  貝阿托莉契懇求地看著伊能。
  她長得很美,一張溫和而討人喜愛的臉,平滑晶瑩的線條,描繪出端莊秀麗的輪廓!體態優美,沒有帶乳罩的Rx房,把衣裳撐得鼓溜溜的。
  伊能目不轉精地端詳著她,慢慢地走下床。
  他默默無語地拿起貝阿托莉契的手腕,她微微仰起臉,那凝視的雙眸,分明可以看出,她是在期待著,沒有一點兒反抗的意思。
  伊能拉她站起來,只聽見彼此急促的喘息。
  「要是你丈夫知道了我們的事,他不會責怪你嗎?」
  「我現在也是沒法子呀!」貝阿托莉契低下了頭、抑鬱地說道:「因為是我主動要求你把我帶走的。」
  「你丈夫做什麼工作?」
  「採礦工程師,在意大利礦務局的礦山開發部工作。」
  「你是去見他嗎?」
  「我丈夫受傷了,據說傷得並不太重。」
  貝阿托莉契仍然站在地上。
  天還未亮,他們就離開了圖古爾特,上路了。
  貝阿托莉契坐在助手席上。
  沙漠的表皮淺淺地凍上了一層,白天很難行駛的道路,到了夜晚,便可以自由出沒了。
  從圖古爾特往南走是一片山地,沒什麼正經的道路,汽車行駛在上面很危險,可伊能只能沿著它一直向南,橫穿東部大沙漠。
  貝阿托莉契說要去的弗拉特斯堡就在那山地附近。
  伊能向助手席上望了一眼,貝阿托莉契安然地坐著,目視前方。昨晚,她就是在伊能房中過夜的。她主動地給伊能講述了自己的身世。她和她丈夫都出生在那不勒斯附近的薩萊諾,結婚還不到兩年,她很愛自己的丈夫,日夜在思念著他,她一邊講述著,一邊緊緊地摟著伊能的脖子。
  「您為什麼到這裡來呢?」她問道。
  「我有一個朋友在撒哈拉沙漠旅行時失蹤了,他親屬委託我尋找。」
  天亮了。
  徐徐升起的太陽。像一個快要熔化的鐵球,高懸在世界的當空。剎那間便把沙漠上僅有的水分蒸發一空。留下的只是難以忍受的熾熱。一望無際的沙海宛如黃色的波浪,高高低低地起伏著。到處泛著耀眼的白光,白亮亮的,白裡透著紅點,由上至下整個世界都像一面極大的火鏡。
  卡車被烈火追趕著,在拚命地逃脫,身後揚起的黃霧般的沙塵,像翻捲著一條拉長的煙幕。
  在高達五十度的氣溫裡,空調也無濟於事。
  汽車的發動機開始呻吟了。
  駛過哈西梅薩烏德才進入了真正的沙漠,謝天謝地,火一般太陽,終於戀戀不捨地從地平線上,一點點地消失了。
  伊能停下車準備吃晚飯。
  兩人剛剛吃完,伊能突然站起身來,猛地一把將貝阿托莉契拽倒在地上。她看到伊能那副凶狠的樣子,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任其把她剝得精光。綁住了手腳。
  伊能只從車上找出一根鐵棍,深深地插進沙子裡,接著把貝阿托莉契綁在那上邊。
  「饒了我吧!您這是要幹什麼?」
  她這才恍然大悟。她十分悲切的懇求著。
  「我打算把你扔在這兒。」
  伊能收拾了一下,上車了。
  「求求您,饒恕我吧!只要饒了我,叫我幹什麼都行!千萬別把我扔下不管!」
  她那聲嘶力竭地呼救聲,劃破了寒冷而寧靜的夜空。
  「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伊能發動著汽車,從窗子裡探出頭怒吼著。
  「我不是說過,我要去見我的丈夫嗎?……」
  「要是那樣的話,你就在這裡呆著吧,你丈夫大概會來接你的。」
  伊能踏下油門,汽車開走了。
  皎潔的月亮徐徐升起,在夜幕的映襯下,貝阿托莉契的肌膚象雪一樣白嫩。
  「等等!請等等!」
  她絕望的叫喊著,嗓音嘶啞了。
  伊能停下車,站到她面前。
  「說吧!」
  「我說,我全說了,千萬別扔下我!」
  貝阿托莉契淚水蒙面,不住的哀求著。
  伊能給她解開了繩索,拽著她上了汽車。
  「是誰命令你來的?」
  伊能連瞅也不瞅一眼,死盯著前方,厲聲地問道。
  「是庫萊門斯·蓋奧爾凱小姐。」
  貝阿托莉契輕輕地透了一口氣,剛才的驚嚇,使她聲調變得顫巍巍的,很低沉。
  「你也是房事女奴嗎?」
  「是的,不過我現在專門伺候庫萊門斯小姐,是她的傭人。」
  「庫萊門斯現在在哪兒?」
  「阿爾及爾。」
  「命令你幹什麼?」
  「她要我在圖古爾特,無論如何也要搭上您的汽車,她已經猜到您可能去弗拉特斯堡,讓我一定與您一同前往,然後探聽出您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就這些。」
  「弗拉特斯堡的那個綠洲裡有什麼?」
  「不知道,我沒去過那兒。」
  「認識圖古爾特鎮的哈比普·布爾吉巴嗎?」
  「不認識。」
  「要是不老老實實回答的話,你還是光著身子滾下車吧。」
  「我知道。」
  「襲擊我的計劃?」
  「可能是吧,我好像覺得組織裡的人已經結集在弗拉特斯堡鎮了。」
  「什麼組織?」
  「我也搞不清楚。」
  「庫萊門斯為什麼派你來,像她那樣的女人應當知道我來究競為什麼。」
  「她現在還沒有搞清楚您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
  陣陣寒氣襲人,沙漠上冷了起來,悄然無聲的夜幕下看不到一點人煙,單調的沒有盡頭的沙漠無限地向前延伸著,真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怕。
  繁星在空中冷冰冰地閃爍著。
  庫萊門斯所屬組織向法國、西德、英國派遣了別動隊,都沒有創造出什麼有價值的舉動。尤其是對巴黎警察局,在伊能他們的大力協助下,竟使他們的陰謀破產。現在這三個人又重新返回到撒哈拉沙漠,難道僅僅為了營救首相的女兒嗎?
  但是他們哪裡想得到——鷲啼北迴歸線,已被伊能他們掌握了,和著在海市蜃樓中看到那幻景般的白色城堡,驅使他們第三次踏上了征途。
  三
  三天後的黃昏,卡車駛進了弗拉特斯堡。
  這是一個小鎮子。伊能忙著給汽車加油添水,可始終未敢離開一步,他時時都在擔心那突如其來的襲擊,生怕被別人偷偷安上炸藥……他的腰上別著手槍,駕駛室的座位上,那把馬挺辛機槍,早已壓上了子彈,一有情況,隨時就可以拉出來打倒一片。
  小鎮子上一派和平的景象,不大象有人偷襲的樣子。
  在一家小鋪子裡,伊能塞給一個夥計些鈔票,托他打聽一下中鄉和能子的消息。那青年當然是很痛快地答應了。
  一個小時之後,他回來了,說:「我聽到了一個奇怪的傳說。」
  「什麼樣的傳說?」
  對於法語,伊能只會那麼一句半句的。而居住在沙漠上的遊牧民大體上只會說法語,因此,伊能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弄清了那個傳說的內容。
  從這兒往西走大約二百公里處的塔代邁特高原有一條叫瓦西的大峽谷。最近來了一男一女兩個外國強盜,他們就住在那裡面,手裡還都有槍,常常出其不意地偷襲過路的駱駝商隊,打跑了人,貨物也是一搶而光。後來那些買賣人也帶著手槍,可還不等瞄準對方,就被人家一槍打中了,而且打的都不是要害。
  伊能對那青年表示了感謝。
  太陽快要落山時,伊能發動了汽車,他準備在夜裡趕路,就算追到了強盜,只要是在沙漠裡便總會有法子對付的。
  伊能把貝阿托莉契趕下車去,這一次,她倒是很順從。
  伊能看見她朝一家飯店的方向走去。
  貝阿托莉契說這個鎮子上,有他們組織裡的人活動的跡象,可伊能認為對方不可能在這兒大打出手,恐怕是要採取追擊的方式來消滅他。
  「中鄉,這個傻蛋!」伊能存心底憤憤地罵了一句。
  伊能早就猜慰到了,那一對外國強盜,很可能就是中鄉他們,怎麼連能子也幹起了這個勾當,這個傳說使伊能感到不快,他緊皺起眉頭,一直在琢磨著,這兩個混蛋究竟想幹什麼呢!既然他們已經到了塔代邁特高原,為什麼不去找那城堡,反而去掠奪民財,也許,他們已經發現了城堡,正等待伊能的到來,才有意識的大造輿論……
  離開鎮子不久,伊能發現一束光柱從背後直射而來,他從倒車鏡望到,一輛速度很快的小車,緊緊地飛追過來。伊能有意識放慢了車速。
  他的車又向前行駛了一會兒,便停住了,伊能端起機槍,隱避在卡車的陰影處。他屏住呼吸,等待著那尾隨車一步一步地追近。
  他手中的機槍是意大利造的名牌貨,一分鐘可連擊五百五十發子彈,彈倉裝填量為三十發。
  一輛小型卡車飛快地追趕了上來。一個急剎車,停在了旁邊。
  車門打開了,從上面跳下來的是貝阿托莉契,她手裡拎著一隻旅行箱。
  伊能把槍放下了,大聲問:
  「你又回來幹什麼?」
  這時,送她來的那輛車已調轉了車頭,往回開走了。見此情景,伊能鑽回了駕駛室。
  「誰也沒找到,本來說好是在飯店裡等我的呀。」
  貝阿托莉契注視著伊能的表情,戰戰兢兢地解釋著。
  「所以又來找我嗎?」
  伊能發動了汽車。
  「我只有一點錢,語言又不通,我沒了主意,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求求您帶著我吧。」
  「去哪兒?」
  「哪兒都行。」
  「把你的皮箱遞過來,我看看。」伊能停住了車,順手拿起風阿托莉契帶來的旅行皮箱,裡面儘是些換洗的衣服和化妝品,他察看得很仔細。
  這只箱子是經過改造的,底部還有一層,巧妙地裝著一台功能極強的電波發射機。
  伊能把它取了出來,順車窗扔了出去。
  「我不知道呀,我真的不知道呀!」
  貝阿托莉契嚇得魂不附體,臉煞白,驚慌失措地連聲叫道。
  「別嚷了,我知道,你放心吧。」
  她像只受了驚嚇的小鹿,縮在一旁。
  伊能安然地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
  夜深了,雪亮的車燈給黑沉沉的世界帶來一線光明。
  伊能一邊噴著煙霧,一邊陷入了沉思。貝阿托莉契的話很可能是真實的,她跑到那飯店,可沒有人在等她,只托人轉交給她一隻箱子,她不太像是那種很會做戲的女人。她確實長得很美,很迷人。庫萊門斯派她來的目的,是想利用女色來耗盡他的體力吧。」
  從箱子裡安裝的發射器分析,敵人不像要對他進行突然襲擊,而是想通過那電波來掌握他的行蹤。
  暫時,對方還不敢輕舉妄動。他們密切地注視著伊能等人的每一個行動……他們已經瞭解到了,他駕駛的那台卡車的來由——伊能背後有法國情報機關做後盾。除此之外,還有英國、德國等。
  西德的第九國境警備隊以英勇善戰聞名於世。
  英國的MI5也十分出色。
  甚至,美國情報機關也可以伸出手來援助。
  因此看來,不能因小失大,否則,只能自取滅亡。
  那麼,還是先讓伊能繼續在沙漠裡轉悠吧。
  這大概便是對方遲遲沒有行動的原由吧。
  卡車穿越著沙漠。
  火爐一樣的太陽,照例是徐徐地升起來,再慢慢地落下去。
  在這裡觀落日,真是無比的美妙,如同進入仙境一般。那通紅的火球沉入地平線的一瞬間,戀戀不捨的射出最後的光芒,使得每一顆細小的沙粒,都閃閃爍爍,從各自的角度反射出耀眼的金色。美極了。可惜太短暫了,眨眼間便消失了,僅僅留下了滿天絢麗多彩的晚霞。
  這部六輪驅動的越野車,至今還運轉正常。它像渡海跨洋的萬噸輪船一樣,平穩地行駛在沙海之中。
  眼前,除了沙漠,還是沙漠,單調極了,看不到一絲人煙,縱然再跑上幾晝夜,看到的仍是沙漠。沙海無邊啊,蒸騰,窒息,酷烈,奇悶,逼得人都要發瘋了。
  在這廣闊的大地上,找不到一點能夠遮掩的地方,卡車彷彿在燃著了的空氣中穿行。
  貝阿托莉契乾脆不穿衣服,汗照例不停地流下來,濕透了座席,伊能也如此,脫得光光的,汗水順著臉滴到方向盤上。
  一路上,伊能看到當地的遊牧民們,為了避免陽光的直射,頭上都纏著厚厚的一圈布,身上穿著用青布做的袍子。
  汗水侵蝕下來的染料,滲透了皮膚,渾身變成藍色,於是人們把這一帶的人叫做青人。
  太陽落下去了,餘輝使天空變成了玫瑰色。
  汽車一直向西駛去,塔代邁特高原已經遙遙在望了。
  吃過晚飯,伊能和貝阿托莉契摟抱著,睡在車廂裡那張簡易床上。
  天濛濛亮的時候,他被輕微的聲音驚醒了。外面像是有人,他悄悄地爬起來。
  車停在了離瓦西峽谷不遠的地方。
  據說那條深幽的峽谷,早在一萬年前曾是一條大河,現在早已乾涸了,只是谷底還能流滴出數量很少的一點水,一經流入沙漠,立刻就消失了。
  伊能窺視著四周。
  他好像覺得有人想打開駕駛室的車門。那門已經鎖上了。伊能輕輕地推開車廂上的門,提著槍,跳落在鬆軟的沙子上,腳剛一沾地,他就朝天連打了幾發子彈。
  「什麼人?」他大聲吼了一聲。
  「你是什麼人,混帳傢伙!」對方也不示弱。
  「我是刑警,你們這伙強盜還是放老實點!」
  「你還是少囉嗦點吧!」對方改用日語回敬了一句。
  兩個黑影轉到後邊車門來了。
  「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好的卡車?」
  中鄉朝輪胎狠狠地踢了一腳。
  「混帳,快拿酒來!」
  「我可不願意用威士忌去滋潤強盜的喉嚨!」
  中鄉推開伊能爬上貨廂。
  貝阿托莉契的手臂抱在胸前,一絲不掛的蹲在床上,中鄉一把推開她,找出了幾瓶酒。
  中鄉揭掉瓶蓋,迫不及待地喝起來。
  伊能和能子也上來了。
  「還不快準備?」
  中鄉大聲喝斥著。
  「準備什麼?」
  伊能扭開了一盞小燈。
  「那還用我說嘛!準備飯!我和能子小姐,一連幾天也沒吃上一頓像樣的飯菜,快點準備吧,老子餓壞了,讓這個母豬幫你的忙。」
  「她到底是能子小姐,還是母豬?」
  「別窮挑毛病了,一路上,多虧了能子小姐照顧。」
  「明白了。」
  這輛改造過的貨廂裡,還有一張固定了的小桌子。
  貝阿托莉契把罐頭擺上去。
  中鄉和能子狼吞虎嚥地吃起來。中多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大嚼著。
  「別吃壞了肚子!」
  「住嘴!」
  「你是在哪兒撿到中鄉的?」伊能扭過臉去問身旁的能子。
  「在圖古爾特西南處二百公里的沙漠中。」
  「當時那傢伙在幹什麼?」
  「當然是趴在地上,我們那口子竟然要靠兩條腿橫穿大沙漠呢!」
  「誰是你們那口子呀?」
  「我們已經訂婚了,以我照顧他為條件換取的。」
  「婚約到此為止,我宣佈作廢。」中鄉急急地說。
  「那我可沒有同意!」
  「真討厭,母豬!我討厭女警察做老婆!」
  「我來當媒人,就這麼定了。」伊能笑笑說道。
  分別才短短的幾天,中鄉和能子都消瘦了許多,衣衫襤褸,扯得東一塊西一條的,活像個乞丐。蓬頭垢面的中鄉,鬍子老長,一副狼狽相。
  「你來幹什麼?」
  中鄉停住了咀嚼,抬頭問道。
  「還問我幹什麼來的,你那五千萬怎麼樣了?」
  「甭提了,我已經不要那五千萬了。」
  「為什麼?」
  「這個讓人發瘋的鬼地方,即使再給我十億,我也不幹了!我要回日本去,有山有水的,太令人留戀了。」
  想不到,中鄉在沙漠裡摸爬滾打了幾天,競做起思鄉懷土的美夢來了。
  一路上,酷熱使人呼吸困難,連神經都有些不正常了。中鄉很討厭那個慢吞吞只會講法語的嚮導,就把他踢跑了。然後貿然駕車駛進了沙漠。當他那輛半新不舊的吉普一頭扎進沙坑,便再也動彈不了,中鄉越著急,車子反而陷得越深,氣得他用搖把砸癟了車棚。他倒在沙子上,把準備飲用的水一古腦全澆在頭上。
  晚上,中鄉離開吉普,徒步行走著。整整走了一夜,清早才遇見了一輛卡車,他不住的比劃著,請求幫助把車拉上來,或分給他點食物和水,可語言不通,對方怎麼也聽不明白。他急了,沒想到那司機竟然掏出手槍,中鄉見此情況,一個箭步衝上去,打倒了那傢伙,直到把他打個半死,搶到水袋和食物便揚長而去。他在灼熱的地獄裡奔波著,他跌倒了,他發現一輛車的殘骸,勉強走過去,躲在裡面,避開那難以忍受的烘烤。
  他在那裡一直蹲到第二天晚上。
  月亮升起的時候,他才爬出來。辨認出圖古爾特的方向,就朝那裡走去,原以為半夜便能到達,可天亮了,他舉目一看,自己依然置身於廣闊的沙漠中,他徹底地失望了,這一回怕是必死無疑了,他毫無目標地胡亂走著,他已經記不清圖古爾特在哪個方向,那輛卡車的殘骸又在哪個方向。他踉踉蹌蹌,搖搖晃晃艱難地移動著步伐,他已經彈盡糧絕了。當太陽升到頭頂時,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難,一下子摔倒在沙漠上。
  剛巧能子駕著吉普車從此地經過。
  中鄉是中暑了。他連開口講話的氣力也沒有。能子好歹才把他拖進汽車。她也是隻身一人,那嚮導聽說她要去東部大沙漠時,就告辭回去了。
  整整又行駛了三天,能子才把車開到塔代邁特高原的邊緣。能子只感到象從身體裡往外噴火似的燥熱。中鄉也漸漸甦醒過來。
  車子開進了山裡。這是多少天來第一次看到了綠油油的植物,使人頓時覺得無比親切,他們總算是從魔窟裡逃了出來,汽車在沒有路的高原地帶行駛,就在這時,吉普車的輪子騰空翻滾了幾下,掉進了峽谷,被甩出來的能子和中鄉正好跌在最初顛翻吉普的岩石上。
  中鄉和能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食物、水,衣服。
  好歹還剩下一支槍,吉普車摔進乾裂的峽谷裡,轟的一聲炸響了,即使沒有燒燬,人也無法下去。
  能子在山裡轉了一天,終於發現一眼泉水,她回到原處,把中鄉也拖了上去,兩人在清涼的水裡泡了整整一天。
  從出發那天算起,已經是第七天了……
  「就為這個你們才當起強盜嗎?」
  「為了活下去,也是理所應當的嘛。」
  眨眼間,中鄉已經把一瓶威士忌喝進去一半。
  「難道我們情願當強盜嗎?現在就請你把我帶回日本去!」
  「胡說,這裡還有個名譽問題,你懂嗎?名譽!」
  「名譽嗎?」
  「我們之所以這樣幹,還是為了大造聲勢,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是嗎?」
  「可是,那個母豬……」
  「中鄉!」
  能子大聲喝斥著,中鄉繃著臉兒不說話了。
  「她是庫萊門斯的部下。」
  「哦?」中鄉瞧了瞧能子,很不服氣的哼了一句「我就說那女人是母豬,又能怎麼樣!用不著你來管我,我這人生來就喜歡無拘無束!」
  「真是個放蕩無羈的傢伙!」
  「說得對!喝,伊能!別管這些母豬!」
  中鄉的醉眼裡佈滿了血絲,說起話來也顛三倒四的。
  四
  太陽撥開了五彩的雲霞。
  六輪驅動卡車,迎著烈日,橫穿大沙漠。
  伊能那雙汗津津的手,緊緊地把握著方向盤。
  中鄉坐在助手席上。
  貝阿托莉契和能子兩人擠在一張床上。
  「這車是大使館給你準備的嗎?」
  中鄉又喝上了,他佝僂著腰深深地陷進座席裡,一雙長腿放在儀表板上。
  「是法國國外資料情報對策總部準備的。」
  「喂,什麼!是法國人提供的汽車?」中鄉從嘴上移開了酒瓶,驚訝地問。
  法國國外資料情報對策總部與西德聯邦情報局都屬於同一類型的機構。
  「具體地說,是庫羅德派人給我準備的。」
  「是那個無能的蠢豬嗎?顯然他是有求於你咯?」
  「還記得那些來自暗中的威脅事件嗎?」
  「記得。」
  「據初步偵查,目前受到這種秘密威脅的只有中歐聯軍司令官哈圖利希·豐·邁亞少將和西德內務部長胡裡圖·達內恩多爾夫兩人。」
  「那後來又有什麼進展?」
  「由西德聯邦情報局和英國秘密警察機關共同負責這兩位首腦人物的保衛工作,可在9月24日,三位具體工作人員突然去向不明,在他們失蹤的前三天,其中一人曾向英國總部聯繫過,說在兩三天之內即可搞到重要情報。」
  「那麼……」
  中鄉眉頭緊蹙,微微扭過臉去凝視著窗外。
  「要是按住了邁亞司令官的脖子,就等於控制住了中歐聯軍的兵權,抓住了迭內恩多爾夫的把柄,等於掌握了聞名於世的第九國際警備。隊,用心倒是很險惡的。」
  「……」
  「可是事情並不像他們想的那麼簡單,邁亞少將接到那封密信時,極為恐慌的表情,恰好引起了副官警覺,及時地對中歐聯軍、巡航導彈採取了一系列的保護措施。其次,這些巡航導彈的發射權,統統掌握在美國總統的手裡,而只有憑藉著特殊的密碼指示,核導彈才能射出。同時這套密碼程序,究竟是幾位數的,也只有總統一人知道。」
  「……」
  「假使這些來自暗中的威脅,都是北迴歸線那猛鷲的所作所為,他們要挾兩位重要人物的目的,並不是要擴充武裝力量。」
  「我隱隱約約地感到歐洲即將面臨一場危機,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著,可這危機來自何處,歐洲共同體各國竭盡全力地進行調查,還沒弄清眉目。」
  「那些傢伙怎麼處置的?」
  「你是說幫些在押犯嗎?」
  「是的!」
  「那個叫三村良正的人,最後是什麼也沒招,八成他真的不知道什麼,只是一個幫兇而已。」
  「看樣子,庫羅德那小子是哭著求你來的吧?」
  「就算是吧。」
  「目標是歐洲共同體嗎?」
  中鄉舉起酒瓶又喝開了。
  「是的,是大歐洲主義。控制邁亞少將,迭內恩多爾夫內務部長的目的,就是為了限制中歐聯軍和第九國境警備隊,但是他們的野心絕不僅限於此,黑手也許已經伸到更廣泛的區域裡去了。北約軍總司令部還設有以下部門:
  北歐聯軍。
  中歐聯軍。
  南歐聯軍。
  英國空軍。
  歐洲聯軍機動部隊。
  英法海峽聯軍司令部。
  北約國防大學。
  伊能感到有些部門已經受到控制。
  「你把這些全部對庫羅德說了嗎?」中鄉問。
  「沒有,我沒提『鷲啼北迴歸線』的事,只是對他說了人販子組織很可能與大歐洲主義有關聯,為此,我準備到北迴歸線上去轉一轉,等弄清了情況,再告訴他……」
  「於是,他就白送你一輛卡車?」
  「是這樣的。」
  「啊!好哇!」
  「好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
  「你變了,怎麼聽不到你大喊大叫啦,如此溫和的語調,可有點不像你呀!」伊能感慨地說。
  「我累了。」
  中鄉把腿舒展了一下,重新搭在儀表板上。
  「過於貪圖女色了吧?」
  「有那麼點兒。」中鄉點頭承認。
  伊能笑笑,他完全想像得出,衣衫襤褸飢腸轆轆的兩個人,只能摟抱在一起相互慰藉,打發著漫長的時光。
  「我不喜歡這個國家,實在太枯燥無味了。」中鄉嗓音嘶啞地說。
  「啊,是呀!」
  「伊能,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歲。」
  「真叫人羨慕,可惜,我已經老了,轉限便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我不再想和命運去抗爭了。總的來說,你的命運還算不錯,而我卻常常碰到不幸。
  「不是有五千萬嗎?」
  「五千萬嗎?——我困了。」
  中鄉閉上了雙眼。
  伊能回頭往車廂裡瞅瞅,只穿著褲衩和乳罩的能子與貝阿托莉契一直躺存窄窄的床上。
  汽車的正前方,依稀可以看到遠處隆起的塔代邁特高原,它由東至西,橫臥在大沙漠上。總長度為一千公里,顯映在海市蜃摟中的白色城堡,想必是在高原的某個地方吧。
  氣溫高達五十多度,從地面上蒸騰出的熱氣象游絲一樣晃動著。從沙子上反射出來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伊能詛咒著惡魔般的太陽。
  他駕駛著汽車,打算從塔代邁特高原的西部,駛進這片深奧莫測的土地。
  太陽偏西了。
  帶畫紋的車轍象刀一樣,把金子般的沙漠割開了。
  「醒醒吧。」
  伊能招乎著中鄉。
  「怎麼啦?」
  「你看那邊兒!」
  十幾頭高大的駱駝,載著貨物,緩緩地朝卡車的方向移動著。
  「好像是圖阿萊古族的遊牧民,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青人'。」
  這是因為這個民族的人,喜歡將一條青色的長布披在身上,汗水浸透了衣服,久而久之,把皮膚也染成了青色。
  「依你之見,他們是商業運輸隊呢,還是觀光旅行團?」
  中鄉掏出煙叼在嘴上。
  「都不像,這附近沒有任何可供通行的交通道啊。」
  「也許是強盜。」
  「很可能。」
  中鄉用右手背擦著額頭上的汗。
  「真是強盜的話,咱們就逃吧,在這樣毒的日頭下,哪有力氣再去和他們拼,我看還是免了吧。」
  _「快看。」
  這支奇怪的隊伍突然變換著隊形,迅速地向左右分開,駱駝奔跑起來。
  「衝過去!」
  「不行,速度太快,很可能有翻車的危險。」
  「看來不打不行了。」
  中鄉端起機槍,駱駝群分成兩路包圍了卡車,包圍圈正迅速地縮小。
  「這很可能就是鷲組織。」
  「我看是的。」
  說話間,汽車的擋風玻璃被一槍打碎了,頓時便槍聲大作。伊能提著槍從駕駛室跳了出來,把子彈箱也拎了出來,看來得準備大幹一場啦。
  能子和貝阿托莉契也握著手槍爬下車來。
  四人鑽進汽車底盤下。
  子彈嗖嗖地打在車棚上。
  「看,印第安人排著橫隊衝過來了。」
  伊能端起機槍,橫掃過去,頓時人仰馬翻,青人翻滾著摔倒在地上。他手中的柏萊塔機槍,噴著火舌,瘋狂地吼叫著。
  「別浪費子彈。」
  中鄉喝住了伊能。
  卡車也被打得遺體鱗傷,八個輪胎被打漏了六個。他們用手,用腳刨開沙子,埋住了身體。
  僅僅幾分鐘,對方已被干倒了十幾個人。儘管如此,這幫青人仍沒有退卻的意思,子彈接連不斷地打進汽車周圍的沙子裡。
  酷熱的大氣層,又增添了濃烈的火藥味。
  駱駝隊呈半圓形還在一步步向前逼進著。
  中鄉他們也有些著急了,卡車已經被徹底擊毀了,子彈也很快就要打光了。生命危在旦夕。
  「汽油!車要爆炸了!快逃出去!」中鄉喊道。
  從備用油箱裡滲出的汽油,滴在他的頭上。
  中鄉爬了出去,他朝那些頑固的駱駝群射光了彈夾內的子彈之後,飛快地向沙丘跑去。
  伊能緊挨著也跑過去,也好像被打中了某個部位,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著。
  中鄉隱蔽在沙丘上,將掏出的彈夾安裝在機槍上。
  「伊能!」
  貝阿托莉契貓著腰也跟了過來。途中,貝阿托莉契的頭部中彈,她倒在沙子上,流淌的血染紅了一片。
  中鄉猛地站起來,橫掃了一圈,眨眼工夫就射出去三十發子彈。
  巨大的爆炸聲震撼著大地。卡車上空噴出一個沖天的火柱,那火柱又在半空中炸裂開來,變成無數個小球,向四處散落下來,飛舞著。
  緊接著,拖車裡裝著備用的汽油也炸晌了,又一個沖天的火柱噴射出來。
  中鄉把頭探出沙丘,他觀望著,競連一個敵人也沒有看到。
  「傷得怎麼樣啦?」
  他來到伊能的身邊。
  「沒什麼麼。」
  伊能的腿肚上流淌著血,沾了一層沙子。離他不遠的地方,趴著能子,依舊是只穿著褲衩和乳罩。中鄉以為她死了呢,揪著她的頭髮。準備把她拉過來。
  只聽「唉喲」一聲,能子一腳蹬在中鄉的小腿上,冷不防的中鄉坐在沙子上。
  「把頭髮揪掉了怎麼辦?」
  「對不起!」
  能子怒氣沖沖地坐起身來,朝貝阿托莉契跑去。
  貝阿托莉契靜靜地躺在地上,子彈擊穿了她的前額。
  中鄉清查著被打死的駱駝和屍體。駱駝一共二十一頭,青人一共三十二人。凡是奄奄一息的,中鄉都用槍托狠狠地砸過去。
  只留下一個活的,是一個白人,死的也統統都是些穿青衣的白人。
  「城堡在哪兒?」
  那人搖晃著頭。
  中鄉又是舉起槍托使足勁兒打在他的臉上,他倒了下去。待拖起來一看,已經翻動著白眼,一命嗚呼了。
  氣得中鄉把他踢得老遠。
  卡車仍在燃燒著。
  中鄉久久凝視著沖天的火柱,一切生活用品都毀於一旦了,水沒有了,糧食沒有了,連威士忌也沒有了。
  夕陽染紅了沙漠。
  ——真是個瘋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詛咒誰。在他那炯炯的目光裡,無論是人,是駱駝,是沙漠、卡車,太陽所有的一切都在發瘋。
  五
  惡魔般的太陽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無情地放射著萬丈光芒。
  中鄉、伊能和能子三人短小的身影投落在沙丘上,地上那踉踉蹌蹌的影子,宛如瀕臨死亡的妖狐一般,步履蹣跚地挪動著。
  中鄉走在最前面。
  伊能拄著木棍兒搖搖晃晃地跟著,好像在泥濘的路面上跋涉。每邁出一步都相當艱難。沙子滾燙滾燙的。
  能子跌倒了,用力支撐著臂膀,咬緊了牙才爬了起來。
  人已經乾渴到了極點。
  他們身上穿著從屍體上扒下來的青衣大衫,散發出一種難聞的臭味,衣服象烤著了一樣火辣辣地貼在身上,吸乾了體內最後的一點水份。
  皮膚乾癟癟,幾乎點上火就能燃燒似的。
  整個世界像一孔燒透的磚窯,悶得人喘不過氣來。吸進去的熱氣燙得喉嚨微微作痛。
  一直這樣走到第二天。
  晚上,藉著月亮,朝著塔代邁特高原的方向一步步地移動著。伊能身上還背著那只從駱駝鞍上取下來的皮水袋,水早就干了,他還捨不得丟掉。白天的時候,便在——沙丘上只挖一個洞穴,蹲在裡面煎熬著。走了一夜的路,即便是困極了,可在酷熱之中,卻也難以入睡。
  好容易挨到晚上,拖著疲憊的身體又出發了。
  死神向他們一步步逼近。
  遙遙相望的塔代邁特高原聳立在地平線的彼岸,它好像是海市蜃樓中的幻景,使你無法接近。
  三天沒有喝到一滴水了,用手接著自己很少的一點小便喝下去。
  那已是幾個小時前的事了。
  體力已經完全耗盡。跌倒了,再不能爬起來了。只有走,不停地走,才有生路,殘酷的現實,使他們徹底絕望了,分明已經來到人生的邊緣,快了,一切就要結束了。
  太翔變得極小,極白,極亮,使人不敢抬眼,映入眼簾的只有沙子,滾燙的沙子。
  中鄉停住了腳步。
  伊能也站住了。
  兩人緩慢地轉過身,能子呢?她不是一直跟在後面嗎?
  中鄉深一足淺一足地往回走著。他看見能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中鄉來到她的身旁。
  能子緊閉著雙眼。
  中鄉跪下了,能子還有一口極微弱的氣兒。中鄉已經喊不出來了,他用盡全身的勁兒搖晃著她的胳膊,乾裂的嘴唇動也不動一下。中鄉把青衣扯過來蓋住了她的臉和Rx房。
  中鄉低下頭,好像在凝視著一具死屍,他只覺得沙子在晃動著,大地托著快要枯萎的死屍在晃動著。
  他跌倒了,灌了一嘴的沙子。他還有些知覺,手伸到嘴裡慢慢地摳著。
  伊能也折了回來。
  他雙膝彎曲跪在地上。呆望著。
  「死了嗎?」
  伊能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冒出一句話。
  中鄉沒有回答。他的視野變得狹窄起來,眼前的伊能已是模糊一團了。他身子一歪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子上,像一株枯朽的老樹。
  伊能兩眼直勾勾地瞅著眼前的一切,他也癱倒在地上。
  一絲風也沒有。
  太陽依然無情地照射著三具死屍般的軀體。
  中鄉神情恍惚,他彷彿踏入了魔鬼的宮殿。
  他似乎看到了一個黝黑的青鬼。伏在他的臉上,是要吃他嗎?
  中鄉扭動了一下身子,還清晰地記著自己腰間的手槍。
  可他力不從心,連半點兒力氣也沒有。手彷彿失去了知覺。
  「總算醒過來了。」
  那青鬼說話了。
  中鄉覺得他好像說的是法語,他的意識漸漸地清醒了。
  他看清了眼前是一個穿著青衣的老人,蹲在他的身旁,正端詳著他。
  哦,他躺在一頂帳篷裡,厚厚的帆布擋住了陽光的照射。
  中鄉慢慢地扭過臉,他看見伊能和能子也躺在這裡,便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你是?」
  「我是圖阿萊古族的魯舒德。」
  那是一張佈滿皺紋的面孔。
  魯舒德遞給中鄉一隻盛水的皮口袋,中鄉貪婪地喝著。
  「多虧了你救了我們呀!」
  他的鬍子上掛著水珠,他喝飽了,灌了滿滿的一肚子。
  「兩天前,我在公路上見過你們。」
  「兩天前?」
  「我以為你們是在熟睡中死去的。」
  「這是哪兒?」
  「塔代邁特山附近,你們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老人一邊準備飯,一邊問。
  「受到了一夥青人的襲擊。」
  「青人——這絕不可能!」
  「他們穿的是青衣,可都是些白人。」
  「我說嘛,我們圖阿萊古族是不幹強盜的勾當的。」
  魯舒德的神情裡帶著幾分自豪,他笑了笑。那只鍋裡飄出一股香味,如像是在墩牡蠣什麼的。
  「肚子早空了吧?」
  「唉——」
  中鄉點點頭,又用腳尖踢踢伊能。
  伊能也從昏睡中醒過來。
  「起來,喝點水。」
  伊能迷迷糊糊仰望著矮小的棚頂。
  中鄉把皮水袋遞給伊能。
  「我說小姐也該起來了吧?」
  喝過水的伊能問。
  「咱們交了好運,竟然大難不死,又得救了。」
  這時伊能才發覺受傷的左腳已經包紮好了。
  中鄉搖晃著能子。
  她微微地睜開眼睛。
  「請少吃點疙瘩吧,多吃可不行啊。」
  魯舒德把湯盛在三個盤子裡。湯裡面墩著牡蠣、元蔥、肉,香噴噴地散發著熱氣。
  中鄉和伊能狼吞虎嚥的,頓時吃個精光,而能子僅吃下一點點。
  「最近的村莊是什麼地方?」
  伊能問。
  「戈雷亞,在這西北方向約二百公里的地方,我正是回那裡的家去。」
  「二百公里嗎?那塔代邁特高原呢?」
  「從這往南走二十公里左右。」
  二百公里,好漫長呀,伊能覺得有些可怕。他看見帳篷外面僅拴著一隻駱駝,這老人看來用它來運載貨物吧,肯定水和食物也不會準備得太多。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是去塔代邁特高原,可我們這副樣子……」
  「你們是去搞地質調查的呢?還是幹什麼?」
  「你猜得很對,正是你說的那麼回事。」
  「你們不必擔心,我給你們畫個地圖,塔代邁特高原上有一座叫鷲的城堡,要是到了那兒就有救了。」
  「叫鷲的城堡?」
  伊能的情緒一下子緊張起來,他瞅著中鄉。
  「你說什麼?」中鄉趕緊問。
  「是修在巖峰上的城堡,那裡養著很多只鷲,我們這兒的人都叫它鷲城。大概在很早以前,圖阿萊古族裡流行著一種疾病,得上它性命就完了。多虧那裡的神甫老爺拯救了我們圖阿萊古族,因此,只有圖阿萊古族人才能接近鷲城,鷲城裡住著保護我們的上帝。」
  「許多人住在那兒嗎?」
  「大約有二十左右的神甫老爺住在那兒。」
  「遠嗎?」
  「從這兒進入塔代邁特高地後還要三天的路程,要是你們穿著青衣去的話,他們會迎接你們的。」
  「不穿青衣不行嗎?」
  「是的,我聽說是不行的。」
  「那座城堡什麼時候修造的?」
  「大約三十年前,聽說那時他們乘著一隻大鷲飛到了那裡,而且還修築了城堡。」
  「三十多年前……」中鄉自言自語道。
  他不是在這次行動的一開始,就給伊能講過這樣一個傳說嗎?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有一個綽號叫「北迴歸線的猛鷲」的青年人,是個希特勒納粹分子,他曾經駕駛著超音速殲擊機在北非的上空擊落了數十架聯軍的飛機。
  不過,超音速戰鬥機是坐不下二十多個人的,中鄉在頭腦裡,打了一個小小的問號。
  「那座城堡周圍是個什麼情形,你瞭解嗎?」
  「四周是高高的絕壁,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石梯小路直通上邊。」
  「沒有別的路能上去嗎?」
  「我看是沒有了,若是想硬上,那麼就將豁出性命來。」
  「城堡周圍的面積大嗎?」
  「附近還有一座森林,好像有一條什麼河……」
  「是嗎?」
  要是那樣的話,飛機著陸也不足為怪。
  「那大概是鷲組織的老巢吧,布爾吉巴帶著首相的女兒很可能投奔到了那裡。」
  能子的眼睛也恢復了光澤。
  「可能是吧。」
  伊能點點頭,他也是這麼考慮的。
  「鷲嗎?」
  中鄉興奮極了。
  「這回可終於找到鷲啼北迴歸線這句話的出處了。」
  「是啦!下一步怎麼辦呢?」
  「去看看再說吧!」
  「就這副狼狽相去嗎?」
  伊能打量著自己的這身打扮。
  「哪有工夫去管那些鬼事,而且有誰要去欣賞您的尊容呢?」
  「倒也是。」
  「我也跟你們去!」
  「你給我回去,母——,那不是你去的地方。」
  「中鄉!我看你是想獨吞啊!」
  「你給我少胡扯!母豬?」
  「是誰救你來的,難道忘了嗎?」
  「還有臉說,你的恩情,我不是用身子償還了嗎?」
  「用身子償還,你們聽聽,這就是一個男人說的話嗎?」
  「伊能,替我把母豬撂倒。」
  「你自己幹吧。」
  伊能翻個身,轉過臉去,他滿腦子裡想的只是北迴歸線裡的鷲。
  人販子組織的大本營就是鷲城。
  那伙在途中出現的所謂青人,肯定是受鷲城的指使干的,那麼說,有誰接近這一區域誰便意味著死亡。但是,敵人絕不會想到,他們竟奇跡般的活下來了。
  前程佈滿荊棘。
  六
  此地便是鷲城。
  這裡原封不動地採用了天主教教會的職稱。
  教皇——紅衣主教——大主教——主教——神甫——助理神甫。
  教皇叫黑爾曼·舒瓦爾茨。他便是北迴歸線的猛鷲。
  正是他年輕的時候,駕駛著殲擊機,在北非的上空迎戰聯軍的進攻,他先後擊退近二百架飛機。
  如今他已年過半百,可身體卻異常的健壯,絲毫看不出他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一雙灰藍色的眼睛裡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光。
  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他駕駛著容克斯多用途轟炸機失蹤了。那飛機上載著納粹德國的數以萬計的金條和寶石。
  後來,曾一度四處尋找過黑爾曼的下落,可是毫無結果。
  原來,他竟躲在荒無人煙的大沙漠上,做起了教皇。
  鷲城一共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神甫。
  帶著志律子前來投奔的哈比布·布爾吉巴,在這裡連個最下等的助理神甫也沒混上,他只不過當了一位守城的衛兵。
  眼前是一座白雲繚繞的蒼山,擋住了前進的道路。
  中鄉在前面砍斷荊棘和雜草,為後面的伊能和能子開闢著道路。
  這山比沙漠約高出一千多米。
  蔥蔥的林木使人感到秋天般的涼意,清爽的新鮮空氣,滋潤著肺腑,伊能他們又恢復了生機。
  離開魯舒德那頂小帳篷已是第五天了,老人所說的三天的路程,恐怕是按照圖阿萊古族人行進的速度計算的。然而對於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出來的人來說,即便是爬也爬不到的。他們艱難地邁著步子。
  在中途休息了一天,打到了一隻野鹿,駕起篝火,烤著吃了,味道很不錯。吃飽喝足,便又有了精神。
  中鄉猛然間聽到一種聲音,他停住了腳步,張望著。
  他們已翻過山嶺,來到野草叢生的荒原上。遠近四處散落著巨大的岩石。中鄉遠遠地看到一塊大石頭的頂端,有一個東西在動。
  「發現什麼情況了嗎?」
  伊能警覺地握著手槍。
  中鄉沒有回答,一動不動地躲藏在岩石的後面好一會兒。
  一直屏住呼吸的中鄉,輕輕地透了一口氣。驀地,一個黑色的大傢伙,斜插著竄上雲天,哦,原來是一隻巨大的鷲。張開羽翼約有三米左右,它歪斜著在空中盤旋。
  中鄉從岩石後面跳出來。
  「危險!」能子喊道。
  鷲改變了飛行的方向,急速朝地上的人影俯衝下來。伊能一把將能子推倒在地,他揮舞著當手杖用的木棍子,擺好了決鬥的架式,可那大鷲扇動著翅膀,拋開伊能,向中鄉直奔而去。眼看著,那尖利的巨爪就要抓住中鄉了。
  只見他手中的木棍一閃,擊中了鷲的脖頸。
  它一頭紮在岩石上,翻動著眼珠,它的爪子深深地抓進泥土裡。
  「這一爪可真夠嚇人的。」
  「奇怪呀!?」
  伊能突然想到,只曉得鷲常常捕捉些小動物充飢,還從未聽說它要吃人的。
  「鷲城可能離我們很近了吧?」
  中魚邊走邊回答著伊能。
  「難道他們就靠這些鷲守城嗎?」
  「大概是吧。而且對鷲有過專門的訓練,看來它不會咬傷穿青衣的男子和穿僧服的神甫,除此之外……」
  「鷲城因此而得名吧?」
  「喂,傷你們看。」
  走在前面的中鄉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朝草原的斜坡橫跨過去,視野立刻變得開闊起來,宛如刀切一般筆直陡立胸巨岩絕壁聳立在眼前,巖峰的頂端,一座白色的建築被綠樹環抱著。
  「這就是所謂的鷲城吧。」
  站在一旁的能子極興奮地嚷著。
  「是啊,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摸到了它的腳下。」
  「那絕壁真是太險峻了。」
  城堡座落在高達二百米以上的懸崖上,站在下面只能看到很少的一部分,森林一直向上延伸著。
  山頂上數十隻巨鷲在飛旋著。看起來,把守得異常的嚴密。
  「還得把你留下。」
  中鄉的視線落在能子的身上。
  「你有什麼權力把我留下?」能子尖刻地反駁著。
  「你怎麼就沒有點自知之明呢?你跟著會礙手礙腳的。」
  「我怎麼就沒有自知之明呢?」
  「真是頭倔強的母豬!」
  「我請你再說一遍!」
  「我沒有工夫和你磨嘴皮子!」
  在中鄉眼裡,能子頭腦簡單,而且又過於拽拗。女人嘛,都有那麼點怪癖,假如她覺得自己是個很了不起的外事偵探的話,那就請她趁早滾得遠遠的。真應該再把她送回人販子手裡,她幹那勾當倒是很稱職的。她只配叫人家捆住手腳玩弄。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一個人獨吞他人的勞動成果。」
  「你這個混蛋東西!」
  中鄉轉過身來,順手給了她一巴掌。
  能子被他冷不防的一擊,坐倒在地上。
  伊能伸出手,把她拉起來。
  「別任性胡鬧了吧!中鄉!」
  「請你把那母豬給我領回去!」
  中鄉吼著。
  「你是那個意思嗎?」
  「就是這個意思!」
  「什麼事惹得你發那麼大的火呀?」
  「那還用說嗎!」
  「又犯酒癮了吧?」
  「是的,再別讓那母豬胡說八道了。」
  中鄉的嗓音沙啞著喊道。
  「真是個難以對付的人!」
  伊能笑了,中鄉的那副凶相正是無法克制的嗜欲造成的。
  「要是攻進城堡,威士忌多得會像小山似的。」
  「挨了一巴掌,還不給我住嘴!」
  「你讓我注嘴嗎?」
  能子有些惱怒了,她抄起了木棍兒,她恨中鄉,恨他那高傲的神態,她當然清楚,站在面前的是位武林高手,但她並不示弱。
  能子的臉氣得連一點血色也沒有了,怒火沖天地瞪大眼睛。
  「中鄉,快認錯吧!也不看看眼下是什麼時候。」
  「讓我道歉?」
  「是的,向能子道歉!」
  「怎麼個道歉法?」
  「低下腦袋,說一句對不起就行了。」
  「真對不起!」無可奈何的中鄉,倒也真的垂下了頭。
  「看在伊能的面子上,這一次就算了!」
  能子氣呼呼地轉過身去。
  「這一回,算你贏了,臭娘兒們!」
  中鄉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注視著眼前的鷲城。
  伊能坐在他旁邊。
  「我想起一個問題。」
  悶悶地呆坐了好半天的中鄉,才開腔道。
  「什麼問題?」
  「歐洲共同體。」
  「歐洲共同體怎麼啦?」
  「歐洲理事會快召開了,我記得是在1月15日,沒錯,是那個時間。」
  中鄉望著遠處的雲彩說。
  歐洲共同體部長理事會最近的一次會議準備在1月l5日召開。同一天還要舉行共同體的委員會。
  這次會議的會址定在比利時的布魯塞爾。
  「部長理事會,再加上委員會嗎?」
  伊能悶聲悶氣地問道。
  「假設鷲啼北迴歸線的日子也是在1月15日的話……」
  中鄉凝視著空中的一個黑點,。
  共同體成員有法國、意大利、西德、荷蘭、英國、比利時、盧森堡、丹麥、愛爾蘭、希臘等十國,當十國的首相和總統聚集在一起的時候……
  中鄉為自己的設想感到一陣陣顫慄,他覺得自己已似乎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
  七
  在黑夜的掩護之下,三個人悄悄地挨近了鷲城。
  舉日望去,筆直陡立的絕壁上端,閃耀著幾顆星星。烏雲擋住了月光。
  伊能他們圍繞著城堡那巨大的基座,尋找攀登處。
  那位搭救他們的魯舒德不是說過,爬上絕壁並非不可能嗎。
  他們轉來轉去,四周全是陡立而光滑的石壁,連一點抓頭兒也沒有,況且手電,繩索,為這次行動所準備的一切用具都連同那部卡車,早已化為灰燼,他們身上只剩下一把手槍。
  「看來是沒有辦法爬上去了。」
  伊能停下腳步長歎了一口氣。
  「返回去,強行衝進去怎麼樣?」
  中鄉急切地問道。
  魯舒德說過僅有一條通天的石徑小路,異常地狹窄而彎曲,小路盡頭設立了一個盤查哨所。
  中鄉的意見是想從小路攀登上去,幹掉哨兵強行打進去,可這顯然是很危險的,只能等天亮再進行了。
  「就這麼定了!」
  「我打頭陣!」
  中鄉首當其衝。
  他們返回到石徑小路最下端的入口處,那窄窄的過道剛好容下一個人,像是用鑿子在堅硬的岩石上硬刻出來的,從那上面往下看,一定使人頭昏目眩。
  中鄉站在前邊。
  「等等。」
  能子叫住中鄉。
  「躲開!」
  「讓我上前去。」
  「混蛋!現在是你逞能的時候嗎?快滾!」
  「你不想想,對方舉著馬挺辛機槍等在上面,就這樣上去還不是白白送死嗎?」
  「……」
  「請你下來,還不行?」
  能子很麻利地將頭髮束在腦後,把手槍藏在裡邊。
  「如果這一手再過不去的話,只有等死了。」
  中鄉無可奈何走下石階。
  能子衝在前頭。
  她向前摸索著。能子也很清楚,女人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有著很大的魅力的。
  能子帶著滿腔的仇恨,用自己被踐踏的軀體,投入了這場戰鬥。她打算一直幹下去,直到結束為止。她就是想讓中鄉和伊能看看,一個女性竟蘊藏著多麼大的力量。
  一陣風習習吹來,讓一個女人用肉體換得戰鬥的勝利。
  算個什麼玩藝兒呢?簡直是莫大的侮辱,中鄉越想越氣,真恨不得一腳將這個不要臉的娘兒們踢飛下去。
  可眼下,除了這一招兒,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隨她去好了。
  能子的身影漸漸地模糊了。
  第一道哨卡設在距懸崖稍下一點的位置上,崗亭裡點著一盞油燈,隱約地看到兩個持槍的哨兵。
  能子順利地爬上去了,她悄悄地朝崗哨走去。那兩個人聽到了響動疾步竄了出來,其中的一個端著槍。他們站住了,癡呆地望著迷人的女人,一時搞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幹什麼的?」好一會兒,他們才用法語問道。
  能子用日語嚷著,她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逕直往裡走去。其中一個人抓住了能子的手臂把她拖進崗樓。從他們的膚色上看,能子發現這兩個人同布爾吉巴很可能是同一種族的,能子被兩隻大手按倒在地上。
  中鄉和伊能也爬上來了。
  中鄉用槍托砸倒了等在門口的那個人,與此同時,伊能的匕首也捅進了那個正在興頭上的哨兵的喉嚨。
  中鄉和伊能每人抓起一挺機槍。
  三個人走出崗亭。
  登上懸崖就看到很大一片草坪和濃密的樹林,再往前便是那白色的城堡了,從窗戶腳透出明亮的燈光。
  三個人穿過樹林。
  這幢建築設計得很奇特,既不像教堂,又不像官邸。
  四個端著機槍的哨兵闖進了他們的視野。中鄉忙拉住伊能和能子躲在樹幹的後面。
  待他們離得很近時,中鄉的槍響了,一梭子掃過去,四個人應聲倒下,伊能和中鄉忙跑過去,從地上撿起機槍拎在肩上。
  在槍聲響起的一瞬間,能子急速地跑進了正門的大廳裡。
  伊能和中鄉貼著牆根,警覺地背對著背,向著能子跑進的大門移動著,突然伊能手中的機槍噴出一串火舌,打倒了從後面繞過來的幾個衛兵。
  緊接著中鄉的槍也狂叫起來。
  「衝過去!」
  中鄉疾步飛奔著,一分一秒都不得拖延,不然,會給敵人造成反撲的機會。對他們將是很不利的。必須迅速地決定勝負。
  能子象發瘋了似的揮動著手臂,一邊喊叫著一邊向裡衝去,幾個警衛人員和能子擦肩而過,競沒有停下來管問一聲,樓裡很大,她穿過大廳跑了一圈,連個人影也沒有看到。寢室可能都在二樓,能子飛快地爬上樓去。
  「根岸志津子!根岸志津子!」
  她用日語呼喊著。
  兩個身穿僧服的神甫從走廊對面衝了過來,他們對她全然沒有理睬。
  「根岸志津子!根岸志津子你在哪兒?」
  能子唯一擔心的是敵人聽到槍聲,會提前動手把志津子害死——以此毀掉全部罪惡的證據,能子完全忘了自己的安危,不顧一切地往裡衝著。
  這時,從走廊對面跑來一個粗壯的男子,手裡提著一挺機槍,能子一眼認出他就是布爾吉巴,是他帶著志津子投奔到這裡來的。他慌慌張張只顧往前跑,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他根本沒有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能子。
  能子舉超手槍,子彈毫不留情地射穿那滾圓的脊背。
  能子順手拾起了機槍,她聽到大門外面激烈的槍聲。
  「根岸志津子!根岸志津子!」
  一個弱小的聲音在遠處答應著。
  能子迅速地跑過去。
  那聲音是從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裡傳出來的。能子一腳踢破房門。
  這是一個套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奮不顧身的能子衝進裡面,看到了首相的女兒被捆綁在那裡。
  能子麻利地解開繩索。
  槍聲已經稀落下來。
  中鄉他們也衝了進來。
  槍聲響起以後,樓裡不知發生了什麼,稀里糊塗地跑出來幾十個人。都被伊能他們幹掉了。
  兩挺機槍的子彈很快地打光了,敵人縮進樓裡,不再還擊了。
  他們衝上二樓。
  記得魯舒德說過,這座城堡裡共有二十多名神甫,可到目前為止,打死的都是一些衛兵,這使伊能有些焦躁不安。
  ——難道是逃跑了嗎?
  付出如此代價才找到了鷲的巢穴,竟眼睜睜地叫這伙壞蛋從眼皮下跑掉,太叫人受不了。不行!無論如何也要抓到幾個,一定搞清楚北迴歸線的就要啼鳴的狂鷲想要幹什麼。
  前邊跑過來兩個裸體的女人。
  「我找到志津子啦!這附近象還窩藏著直升飛機,我剛才聽到發動機的轟鳴聲。」
  「快把她領出去,我擔心這樓安上炸藥了。」
  「這裡還有十九個女人呢?」
  志津子喊道。
  「沒有時間管那麼多了。快點離開城堡!來,伊能!」
  中鄉轉過身去。
  能子看著跑出去的伊能和中鄉,竟不知如何是好,如果這座城堡真的安裝上了炸藥,那麼頃刻間一切都完蛋了。
  「你快到外邊去。」
  能子把志津子推出門外。又轉身衝上二樓的走廊。
  「快逃啊!快!這裡馬上就要爆炸了!快逃呀!」
  城堡的正面是一個小小的廣場,再往前是一片漆黑的森林。
  「這幫傢伙好像是從暗道跑的。」
  伊能邊跑邊喊、
  假若這二十多個身穿僧服的神甫從地面上逃走的話,不管如何也能看到一兩個人影。
  「要是看到直升飛機,就給我開槍打!」
  中鄉歇斯底里地喊叫著,他竟想打掉直升飛機,敵人逃得如此之快,使他連一個活著的也沒有抓到,中鄉大為惱火。一股陰雲還籠罩著整個歐洲,必須查清他們要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達到什麼目的。
  「直升飛機!」
  森林的上空,直升飛機的轟鳴聲,震動著寧靜的夜空。
  伊能和中鄉衝進漆黑的林子裡,他們伸出手掌向前摸索著,沉沉的黑夜給伊能和中鄉帶來幾分絕望。
  從那由強到弱的聲音中可以判斷出,飛機正逐步升高。
  它在城堡的上空盤旋著。
  「中鄉!說不定他們會用火箭攻擊我們!」
  突然,伊能感到背後一陣冰涼。
  「回來,中鄉!」
  伊能向後轉過身去,兩手摸索著向前跑著。
  「伊能!」
  大型直升飛機宛如一隻巨大的鷲懸在半空中,機艙打開了,向城堡投下兩發火箭彈。大地搖晃著,僅在一瞬間,鷲的老巢被炸裂開來。
  志津子被一股巨大的氣浪掀倒在地上。
  炸裂開的城堡噴出火焰,飛崩起磚瓦碎片,散落在志津子的周圍。
  直升飛機漸漸地遠去了。
  憤怒的中鄉舉起槍對著飛機的尾翼,不停地扣動著扳機。火舌向空中噴去。
  能子喊著跑了回來。
  「裡面還有六個女人!」
  「知道了。」
  伊能向裡邊跑去。
  「回來,在沒有燒落房架之前,你們都去找些衣服來,光著身子是不能趕路的。」
  中鄉也衝進火海裡了。
  已經被救出來的女人們。恐慌地聚在廣場的角落裡,熊熊烈火映紅了她們赤裸的身體。
  一種從未有的強烈的憤懣,充溢在中鄉的胸膛。
  北迴歸線的夜空被沖天的大火映紅了。
  中鄉竟然在燒塌的廢墟中找到威士忌,便和伊能對飲著。
  城堡的大部分被炸塌了。還有六個女人困在烈火之中,她們的手腳一定是被捆綁著,窒息而死了。
  女人們已經穿起從死屍上扒下來的衣服。
  倘若,她只是在廢墟中找到了一具燒焦的屍體,那麼北迴歸線之行,還有什麼意義呢?豈不白白地淪落成房事女奴了。伊能他們不正是因此而瞧不起自己嗎!可她憑藉著被污辱過的身子,頑強地奮鬥著終於完成了最後的使命。
  她可以坦然地回國了。她低下頭,看著被烈火染紅的每個部位,她可憐起自己來了。
  「鷲啼北迴歸線,是嗎?」中鄉自言自語道。

《追鷺(鷺啼北迴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