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5月,連續下了一周雨。
冬子身體又在變壞,並不是身體的某個部位發生病變,而是身體疲倦,有些發燒。
早晨,量了一下體溫,達到了36度7。平時多在36度2,稍微有點高。每月,月經來臨,體溫便升高,身體經常出虛汗。頭迷迷糊糊,但感覺特別敏感。
月經馬上就將來臨……
冬子想到達些,便感到可笑,已經沒有了月經,又何謂來臨呢?
到底該怎麼說呢……
冬子象觀賞梅雨一樣,邊觀賞連雨天,邊考慮問題。儘管月經沒有了,但似乎仍殘留著某週期的影響。表面看沒什麼異常變化,但在身體的內部,和以前一樣的荷爾蒙仍在起支配作用。
「簡直不可思議……」
冬子對自己身體的頑強變化感到驚愕,同時為不能擺脫月經影響的身體,感到悲哀。
中山夫人難道沒有這種情況嗎……。
不僅限於中山夫人,無論誰手術後,情緒波動都不大嗎?冬子想。
雖然不來月經,但慾望不減當年,實在讓人受不了,這似乎太不平等了。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另一方面週期性的身體變化,也多少有其快樂,這證實了自己仍是一個女人,這種實踐使自己心理上得到了平衡。
坦白地說,冬子月經來臨之前更渴望得到男人的愛,渴望男人的擁抱……。
過去和貴志在一起時,只要是這時,慾火便燃燒起來,想抑制也抑制不住。
只是最近似乎象上了一層陰影,即使身體激動起來,但心理仍不想。
然而,近兩、三天又有所不同。身體內部開始萌動。看見順著玻璃窗而下的雨滴,冬子又產生了渴望男人擁抱的感情。
「他不會來吧……」冬子自言自語道。
除了貴志,冬子不再渴望任何男人的愛撫。沒有男人,自己也照樣生活下去。
只是現在想得到男人的愛撫,與身體變化週期相適應。
冬子看著大雨從天而降,想起了和貴志在一起的夜晚。
那天夜裡,最初並不渴望貴志的愛撫,好久不見,只想一起吃過晚餐,便返回去。事實上,也是在這種心情的驅使上,才離開酒館,對貴志說這就回去,但貴志讓自己乘出租車並邀請自己。若真想返回,再下點決心,是可以離開的。
二人信步而行,結果去了旅館。其實冬子也不想馬上分開,內心也想答應貴志,因此貴志一提出要求,便馬上答應了。
自己的身體並沒有這種念頭,但對方強烈要求,便服從了。得到的快樂並不強烈,但並不討厭愛撫本身,更渴望得到被擁抱的充足感。
沒有男人照樣生活下去,這只是心裡想的,似乎與身體無緣。身體本身按其慾望而行動,並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擺佈的。
被擁抱後,也深知有一種失望感,但還是渴望男人的愛撫。雖然知道這次得不到滿足。但仍期望著下一次。
與籐井夫人不同,冬子性慾還未消失。只要有機會,預感到還將復甦。不知道到底為什麼,始終未喪失信心。
實際上,上次冬子多少得到一點滿足。雖然離過去頭暈目眩的感覺還相差甚遠,但仍有瞬間即逝的充實感。並非一點感覺也沒有……。
現在冬子情緒平靜下來,但與被人愛撫時得到的快感並不相同,那時確實洋溢著一種舒服感。這也許是由於被人撫摸傷痕的緣故。
當時,貴志用手輕輕地撫摸下腹的傷疤,傷疤長約1O厘米,同時說到「撫摸傷疤,我感到很舒服。」
最初冬子感到害羞,但最後變得願意進貴志隨意擺佈了。
現在,看到外面從天而降的大雨,體內產生了一種亢奮。
午後,船津打來電話。
「一切都好嗎?」
冬子聽到船津的聲音,精神一震。
「我有點事要和你說,今天或明天見一面如何?」
船津與前一次不同,這次很彬彬有禮。
冬子想起上次從貴志那裡聽到的事,與他約好今晚8時在「含羞草館」會面。
由於下雨,顧客稀少。街道兩旁的大樹下,每天賣耳飾、項鏈的小販,今天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剛過8點,冬子來到「含羞草館」,船津已恭候多時,正喝著啤酒。
「好久不見了。」
冬子寒暄道。船津拿出傳票,站起身來。
「出庭吧!」
「這裡說話不太方便。」於是,兩人出了店,乘上的士,去了上次喝酒的新宿西口的酒吧。
或許由於天剛黑,店裡並不擁擠。二人來到櫃檯,預定了飲料。
船津點著一支煙說。
「你也許聽所長說了,我決定辭職。」
冬子呆呆地望著船津。
「我已於一周前,跟所長談過了。」
「為什麼辭職呢?」
「並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只是想出國留學。」
「出國?」
「去美國。」
「你已經決定了?」
「所長讓我再考慮一下,但我決心已下,不想改變。」
「……」
「我都快到27歲了,想趁此機會鍛煉一下,同時也提高一下自己的能力。」
「那麼,什麼時候離開這裡?」
「本月內辭職。」
「這麼快……」
「所長也已經同意我的要求。」
「……」
「不過,求醫師會調查的事,我一定辦到底。」
「何時動身去美國。」
「尚未最後決定,大概在七、八月份。」
「去哪裡?」
「先去大學時代的老師工作的洛杉磯AIS室內裝飾公司,首先拜託他聯繫一下。」
「因醫師會調查的事,給你添麻煩了。」
「並不存在這種事。」
「太感謝了。」
「我既然決定的事,就要幹到底。」
這一點,怎麼說也像船津。
「大約在美國呆多長時間?」
「二年或三年,還沒有定下來。」
「這麼長時間。」
「否則,什麼也幹不成。」
「船津君不在,我會感到寂寞的。」
「不要勉強說這種話。」
「並非勉強。」
船津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去美國嗎?」
「我不知道。」
「是為了與你分開。」
這時,船津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是為了忘掉你。」
「萬萬想不到……」
「這是真的,所以才辭去了事務所的職務。」
「不辭職不行嗎?」
「不行,這樣下去,我會更恨所長,最後也許會將他殺死。」
「這……」
「所長是有妻室之人,我不允許他這樣對待你。」
「可是……」
「我知道你愛所長。我若是你也離不開他。只是有一點我弄不明白。」
「什麼?」
「為什麼允許我吻過你一次?」
「允許?」
船津點點頭。但冬子卻沒有記憶。
「什麼時候?」
「上次,你醉了送你回家時。」
冬子低下頭,當時確實沒有任何警戒心。求船津送回去,而且馬上就睡著了。
「也許你不記得,當時我吻了你。」
「……」
「你沉默不語,但接受了。」
「可是,當時我真的醉了……」
「你確實喝醉了,若想佔有你是能佔有的。」
船津自信地說。
「只是我愛你,所以不想以這種方式佔有你。」
冬子小聲說:「我醉了,什麼也不知道。」
「也許是我過於自負,我想你知道對方是我,所以才疏忽大意。」
「……」
「是因為對我在某種程度上持有好感。」
這種情況確實存在。若不是懷有好感,那麼是不會喝醉的。
「你將你的病情、工作情況全告訴我,也是如此……」
「我感謝你,船津君。」
「並不僅僅是感謝,而且喜歡我。」
「……」
「理所當然,有貴志君在,我深知我趕不上他。」
「你與他並不一樣。」
「應該說你愛所長愛得很深,而對我的愛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
「並不是這個意思。」
若問冬子對貴志和船津的愛何處不同,她自己也回答不清楚。
簡而言之,也許對貴志的感情是愛情,而對船津只是好感而已,但並不是能輕而易舉地區分開來的。
對最後的感情充滿了愛,同時對他也親近、順從。而對船津的感情,既不是愛,也不僅僅局限於好感,是介於二者之間的微妙情感。也許是象珍惜鮮艷美麗的花朵一樣。總而言之,二者的內容完全不同,並不能比較孰強孰弱。
冬子許身於貴志,從他那天得到的,可以說既有怯懦,也有長年積累的安逸感。對方比自己年紀大,對他唯命是從。
但是,和船津在一起時,並非如此。作為比船津大兩歲的女人,冬子總覺得對他有一種責任感,必須緊張起來,把自己與他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對此常感到有一種新鮮感和緊張感,但同時也多少有些憂愁、煩惱。
現在船津正面問為什麼允許吻她,可見他作為青年的純真和認真。其真摯、誠實,喚醒了冬子沉睡的心靈。
「請原諒。」長久沉默後,冬子低聲說。
「是否讓我向你道歉,我只想知道這是否是你的真心話?」
「……」
「這是惡作劇嗎?」
「不。」
「是真心的吧?」
「……」
冬子沉默不作聲,低頭看看手裡拿的酒杯。
「那麼,我隨意解釋。你愛我,喜歡我,所以那天夜晚,一切都答應我。」
「你這麼認識也好。」冬子微微點頭。被船津質問時,確實產生了那種感情。
「對你來說也許是無所謂的事,但對我卻關係重大,就是到了美國,我也忘不了你。」
「可是,你說是為了忘卻我……」
「但願如此。」
冬子在微弱的燈光下,看到船津苦楚的面部表情,重新感覺到失去船津的寂寞、憂愁。
「回去吧!」冬子注視著船津。
「請等一下。」船津挽留,但冬子卻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為什麼回去這麼早,請再到一家酒吧坐一會。」
冬子沉默不語,來到外面,回過頭來。
「今天回去吧!」
「不,我還想喝點什麼。」
「那麼,我失陪了。」
冬子環顧四周,向急駛而來的出租車揮了揮手。
「為什麼返回去?」
「今天累了,對不起。」
船津的臉上露出怒容,但冬子已進了車內。
「再見。」
船津一言不發,孤獨地站在夜色遮蓋下的街頭上。
出租車裡只有冬子一個人,她輕輕地喘了口氣。認真地思考自己的問題,實在難得,冬子只是感到精神疲倦。如果身體狀況良好時,那麼會聽從船津的要求,但今天因疲勞非常想休息。冬子回到家裡,已是1O點鐘。洗過淋浴,換上睡衣,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了。
冬子以為是船津打來的,躊躇一下拿起受聽器,一聽是中年男人的聲音。
「我是中山,中山士郎。」
說了兩遍,冬子才知道是中山夫人的丈夫。
「這麼晚了,打攪您,請原諒,我妻子去你那裡了嗎?」
「沒有呀,夫人怎麼了?」
「她沒在家。」中山教授聲音有些激動。
「夫人出去了嗎?」
「從昨天就不在家。」
「從昨天……」
「好像昨天午後走的。」
「是否去親戚家了?」
「親屬家都問過了,我以為她在你那裡。」
「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並沒發生什麼。」教授含糊其辭。
「是否遇到什麼意外了?」
「我想不至於吧!四、五天前,我們發生了口角。」
「口角?」
「像讚賞一樣,因為一些無聊的事情。」
「沒有到哪去旅行的打算嗎?」
「沒有,況且她什麼也沒帶。」
「那麼,一定在附近。」
「但願如此。如有消息,請打電話告訴我。」
「當然。你不想報告警察嗎?」
「現在沒有必要報告警察,再稍等等。」
「好吧。」
「這麼晚了,因無聊的事打擾你,實在對不起,請原諒。」
這一周冬子與夫人並沒有任何聯繫。
一周前,到銀座出差時,夫人請她吃飯,因公務在身,未能如願。
昨天突然想起來,想特意打電話向夫人道歉,但嫌麻煩,中途作罷。當時,若打電話也許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到底去哪裡了呢?
外面,雨還在下個不停。雖然剛剛進入5月,但天氣卻很涼。
這麼大雨,夫人到哪裡去呢?
冬子想起了在「含羞草館」和夫人在一起的青年。有可能和他……
聽說他在青山的酒吧工作,是個十足的美男子。
他比中山夫人年輕得多,夫人也是想和他玩玩罷了,並非出自真心的愛。
難道真的和他……
冬子猜測二人也許未出去,而在酒吧裡。但冬子並不知道酒吧的詳細地址。只模糊地記得他叫竹田,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冬子再一次換上睡衣,上了床,但仍惦記著夫人,難以入睡。
已經兩個晚上沒回家了……
是否真的遇到了什麼意外,否則的話,她會來電話聯繫的。冬子呆呆地沉思,似睡非睡。冬子夢見夫人和年輕情夫在散步,正巧教授出現了,默默地望著二人的背影。冬子聽到教授說到她已經不可救藥。
冬子忽而做夢,忽而迷迷糊糊,醒來時,已是7點了。
雨是在半夜停的,樹木在朝陽的映照下,更加翠綠。
夫人怎樣了呢?……
冬子想往中山家掛電話,但轉念一想中山夫人一定未回去,所以只好作罷。
風停雨住,天晴日麗,初夏似乎已來臨。街道兩旁,樹木翠綠欲滴,落葉飄落在人行道上。裡邊夾雜著一些富有光澤的樹葉。冬子看到落葉,感到憂傷。
臨近中午,冬子正在接待顧客,突然來了電話。
「是冬子小姐吧?」只這一聲,冬子便知道對方是中山夫人了。
「你現在在哪裡?」
「在京都。」
「京都?」
「前天去的。」
「怪不得。」
「什麼?」
「先生放心不下,昨天夜裡打電話給我。」
「是嗎……」
「您什麼時候回來?」
「這就回去,他對你說些什麼?」
「沒說什麼,只是問你是否在我這裡,到底怎麼了?」
「回去後,跟你詳談。」
「那麼,今天就返回來吧?」
「差不多……」
「盡量早點……」
「晚上返回時,給你打電話。」
「一定。告訴先生你已經回來了,可以嗎?」
「這我自己跟他聯絡。」
夫人掛斷了電話。
中山夫人來到冬子居住的公寓時,已是當天晚上9時多。冬子一直在店裡等到8點。夫人來電話直接去公寓,所以冬子返回自己的房間等她。
「發生了什麼事?」冬子問道。
夫人說:「先讓我吸支煙。」
「直接從京都回來的嗎?」
「嗯,早就回來了。」
「那麼,已經見過先生了?」
「沒有,我是用電話告訴他的。」
「於是……」
「並沒有什麼,只是今晚想住在這裡。」
「這倒無所謂,只是家裡……」
「我不想回家。」
夫人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
冬子想再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害怕總是追問,引起夫人的反感。便遞給她手巾,並倒了一杯咖啡。夫人問道:「這裡有酒嗎?」
「只有白蘭地酒。」
「這就可以了,給我來一杯。」
冬子拿出了冰塊和白蘭地酒。
「啊,真舒服。」
夫人呷了一口酒,閉上眼睛。
「夫人,你來這裡,先生知道嗎?」
「當然知道。」
「可是,為什麼……」
「現在我慢慢說給你聽。在這之前,我想洗個淋浴。」
「請便。」
冬子急急忙忙點著了浴室的燈,並準備了浴巾。
「有替換的衣服嗎?」
「有長外衣。」
「你的衣服小,也許我穿不進去。」
「也有大一點的。」
「那麼借給我一件。」
夫人拿了長外衣,入了浴室。
冬子拿出乾酪、火腿和草莓,作下酒菜,擺在桌子上。
夫人也從浴室中洗完出來。
「啊,真痛快!」夫人向後梳著頭,長出了一口氣。
「念晚不回去行嗎?」
「給你添麻煩嗎?」
「我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無所謂。」
冬子雖然不放心,但夫人卻若無其事地吸著煙。
「為什麼急匆匆地去京都?」
「我討厭這個家,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
「這只是你的判斷而已。」
「不!」
夫人又喝了一口白蘭地。
「你知道我和誰一起去京都的嗎?」
「不知道。」
「和酒吧聞招待竹硝君。」
「果然不出所料。」
「往在鴨川附近的旅館,夜裡在祗園喝酒,很快活。」
「兩天時間,一直和竹田君在一起嗎?」
「是的。」夫人變得嚴肅起來,挺了挺胸。
「可笑嗎?我想你是理解我的。」
夫人掐滅了香煙。
「男人只把女人當作發洩的工具。這次吵架的原因,也是由於他說對我的身體不感興趣。」
「真說這種話了嗎?」
「清清楚楚。在我面前說的。」
「那先生有點太過分了。」
「是吧?」
夫人又喝了口白蘭地。
「說出這種話,難道還能忍受嗎?」
「往此之前?沒有別的原因嗎?」
「似乎發覺我常和竹團君來往。」
「先生知道你和竹田君的關係?」
「偶爾竹田來電話時,他去接,久而久之,心裡生疑。他在外任意紛舞,有什麼權力責問我?」
「可也是。」
「若我沉默下去,可就沒有男人喜歡我了。」
「並非如此。」
「即使做過手術,我還是個堂堂正正的女人,竹田君確實也承認我是女人。」
「……」
「他說喜歡我的身體。」
夫人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先生真的說了哪種話嗎?」
「我對他已完全喪失了愛情。」
「可是,先生也許是一時,並非本意。」
「無論如何,他不該說這種話。」
夫人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平時性格開朗的夫人,從不輕易掉汨,可見這次多麼傷心。冬子想安慰安慰她,但一想起自己和夫人一樣,都做過手術,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他把我看作病人,殘廢。」
「可是,你去京都時先生也在盡力尋找你……」
「那是顧忌體面,若別人知道我離家出走,那是丟了他的醜,所以才找我。」
「我想不僅僅如此……」
「絕對如此,他就是這種人。」
夫人擦去眼淚,抬起頭。
「那麼,今後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先生說希望你回去。」
「無論他怎麼說,不向我賠禮道歉,我絕不回去。」
「可是,也不能總這樣下去吧?」
「若這樣回去,兩人之間既沒有愛情,又沒有肉體關係,只是一種主僕關係。我不能忍耐這種生活。」
「那你再給他打個電話吧……」
「不用理他。」
這樣下去,完全沒有緩和的餘地,冬子也束手無策。
「在從京都返回的新幹線裡,我考慮過了,和他分手。」
「真的?」
「我要索取賠償費,財產一分為二。買下新公寓,還可以自由地和竹田君幽會。」
「那樣……」
「與其拘泥於夫妻的形式,還不如這樣更富有人情味。」
夫人說這些,也許都是由於手術的影響。若不做手術,那麼與教授的關係也許不至於弄得這麼緊張,更談不上離家出走了。
中山夫人那天晚上住在冬子那裡。留別人住宿還是第一次,冬子稍稍有些不情願,但又不能說出口。冬子將床空出來,留給夫人,自己打算睡在沙發上,但夫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想和冬子睡在一起。
「只有你,才理解我的痛苦。」
這麼說,冬子也不好推辭了。
像往常一樣,冬子接受了夫人的愛撫,夫人由此得到滿足,兩人就這樣睡到天亮。
翌日,夫人只喝了一杯咖啡,情緒稍稍穩定下來,便離開了冬子的房間。
此後,3天裡又音信杏無。第4天,夫人打來電話。
「我決定與他分手。」夫人突然說。
「喂,今天能否見一面?」
冬子正與服裝設計家伏木在研究服裝設計。
「等20分鐘以後,可以嗎?」
「可以,我在『含羞草館』等你。」
夫人的電話與每次一樣有點強制性。
20分鐘後,冬子來到「含羞草館」,夫人已坐在那裡。
「怎麼了?」
「總而言之,必須與他分手,是否能幫我找到合適的公寓?」
「真的嗎?」
「當然,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不過,這麼快……」
「離婚的案件等都委託給律師,我想盡早離開家。」
「那麼,先生怎麼辦?」
「不知道,隨他的便。最好在附近找一個公寓。」
「先生同意夫人的做法嗎?」
「這種事並不需要他同意。因為討厭他,所以才離開家的。」
「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嗎?」
「他也希望與我分手,分開對雙方都有好處。男女真是變化正常。」
若兩人真的分開,那麼20年的結婚生活便宣告結束。
「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
夫人說完,抬起頭來。
「我已經42歲了,不能這麼混下去了。否則,作為女人的生命便要結束。」
夫人42歲的年齡,確實過了女人的最盛時期,與20歲左右的人無法相比。
若是一般女人,也許再也不考慮女人的事情,做好了迎接老年到來的心理準備。至少不能做出離家出走或與男青年交往這種風流事。
年過40,女人的青春即將消逝。因此變得更加勇敢。反正即將步入老年,應趁此機會,珍惜女人的青春,尋求快樂。為體面所束縛,必將一無所獲。
夫人現在也許是這種心情。
冬子喝著咖啡,視夫人的焦急與已無關。但冬子明年也將進入而立之年,也並非年輕了。
「現在考慮年齡的問題,太早了。」
「仔細一想,我荒廢了女人最美好的5年時間。」
「荒廢?」
「肌瘤手術後,醫生說不要緊,但他說暫時不能過性生活,怕影響身體恢復,我自己就信以為真了。」
「那麼,暫時沒有……」
「並非暫時,而是一直,直到他突然……」
夫人這時害羞地低下頭。
「被他勸說,我想反正對我來說無所謂,便答應了。但是我並沒產生任何感覺。」
「先生,不行嗎?」
「並非不行。我當然也想。然而他已對我不感興趣了,我稍有要求,他便說些輕蔑我的話,所以……」
「說那種話?」
「是的,我一直忍耐。」
「和竹陽君在一起時呢?」
「當然,他還年輕,技巧還不嫻熟。不過他是真心的,並不像我丈夫那樣看不起我,所以我得到滿足。」
「不過,並非和誰都如此吧?」
「不,即便不是他,換成別人,只要真心撫愛我,我也能得到滿足。」
冬子理解夫人有所損失的心情,但卻不贊成和誰都可以的觀點。
「總之,我已討厭做教授夫人了。」
夫人斬釘截鐵地說。
「早晨起來後,便準備早飯,收拾房間。還要去買菜、準備晚飯,這種生活,佔據了女人的大部分時間,荒廢了我的青春,這樣下去,都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著。」
「不過,有可依賴的丈夫做靠山,生活上能得到保障,我很羨慕。」
「當然,若是真誠相愛也好。但為不愛的人做這些事情,是非常痛苦的。」
夫人嘴裡說得堅決,可以看出她內心很悲傷。
「那麼,孩子怎麼辦?」
「孩子已長大成人,他理解我們。孩子說父母離婚後,他仍是我們的孩子,也會常去看望我們的,他想住在學生宿舍裡,也許他已經搬出去了。」
「於是,你真的變成孤身一人了。」
「這樣更乾淨利索,沒有任何牽掛。42歲的人,沒有什麼要求,只想痛快地度過餘生,所以分手後便來到你這裡。」
「不過,你不是可以找竹田君嗎?」
「他與你不同。他是他,都是遲早要背叛我們的,所以他並不理解我們共同的苦惱。」
冬子佩服夫人這種豪放的性格。
「不過,他確實是個好青年。下次我們三個人一起好好喝一次。」
上次經夫人介紹,冬子認識了竹田,但不知為什麼冬子對他沒有什麼好感,總覺得他很輕浮。
「也許說這樣的話太失禮了,他是否將夫人當作尋歡作東的夥伴。」
他和我都沒有結婚的想法。雖說我已年過40,但還未人老珠黃,多少也能得到一些小費。」
「他還給你小費嗎?」
「當然了。」
從比自己小的男人那裡索取小費冬子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也許年紀大的人,孤獨感更強烈,更希望得到別人的幫助。
「不過,現在把中年婦女作為情婦的青年不太多。只要見上一面,便要感射萬分。」
夫人談淪著,連冬手都感到很悲傷。
「夫人不僅漂亮,而且今後又自由了。」
「今非昔比,無論怎麼化妝,也不行了。」
夫人經常光顧美容院,進行面部按摩、蒸氣浴,但眼角的皺紋還是非常明顯。
「那麼,每月你也給竹出小費嗎?」
「並沒有規定,偶爾給他買件西服,或手錶作禮物,僅此而已。」
「……」
「你還年輕,所以沒有這種必要,而我倒認為合乎情理,年輕時從很多男人那裡得到什麼,現在是在償還,這叫『因果循環』。」
「若都像夫人那樣想得開,就好了。」
「不管正確與否,到了這種年齡,只有這樣做了,此外別無他法。」
也許確實如此,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憂愁煩惱。
「總而言之,我盡早成為自由的人,愉快地度過餘生,玩味人生的快樂,這就是我的目的。」
夫人微笑著,無論怎麼痛苦,從不外露,而是坦然處之,這正是夫人的長處。
「那麼,什麼時候離開家?」
「只要公寓定下來,明天就搬出來。」
「這麼快……」
「若每天住在一起,經常見面,那麼離婚訴訟、財產處理都難以順利進行。」
「可是,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一旦分開,是否受不了?」
「我對這個家已毫不留戀。」
夫人似乎已討厭目前這種狀態。
「跟你說說,我心理很痛快。」
「並不起什麼作用。」
「來到你這裡,我有一種輕鬆感,我這樣喋喋不休,只是在你面前。」
夫人說著,將撒嬌的目光投向冬子。
進入6月,陰雨邊綿的天氣告一段落,每天都是晴空萬里。
快要到菖蒲盛開的季節了。
今後明治神宮內苑的菖蒲,從6月20日起,進入觀賞的季節。
也許由於帽子店離明治神宮近的緣故,冬子每年都去觀賞內苑的菖蒲。這裡的菖蒲大約有1500株。水池彎彎曲曲,景色頗為壯觀,令人目不暇接。觀賞一次1500株菖蒲,真令人心曠神怡,若是初次見到這壯觀的志面,更會使人感到妙趣橫生。
內苑菖蒲盛開季節,梅雨期便臨近了。
冬子與別人不同,她喜歡梅雨。雖然每天潮乎乎的給人陰鬱的感覺,但另一方面,梅雨卻使人情緒穩定。陰雨天,正適合獨自思考問題。
今年的梅雨稍稍與往年不同,6月初「陰雨連綿」時,氣象台就告訴人們已進入梅雨期,但過了兩、三天,天氣卻意外地晴朗起來。此後,又下了兩天雨,又晴了幾天,天氣陰晴不定,變化莫測。
陰雨天的午後,船津打來電話。
「委託給醫療事故委員會的事,已有了回信,想跟你談談,今晚有時間嗎?」
冬子當天已跟橫濱時代的朋友約好見面,但不知道委員會的結果已經出來,又不能拒絕他,左右為難。
「與朋友約好一起吃晚飯。晚9點鐘可以嗎?」
「我怎麼都行,那麼在上次去的新宿地下酒吧見面,我在那裡等你。」
若可能的話,冬子想在飲食店會面,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地點明白吧!」
「我爭取去。」
冬子點點頭。
「那麼,結果如何?」
「委員會方面,進行了深入調查,很難辦。不過,並不是一點希望也沒有。見面時再跟你詳談。」
冬子暗自勸告自己,怎麼都行。
傍晚,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街道兩旁的廣告牌在風雨中輕輕搖曳。
8點鐘,在澀谷的餐館與朋友吃過晚飯後,冬子便急匆匆地向新宿趕去。
每次去見船津時,冬子都感到有點緊張。不知道見到船津談些什麼,在這種緊張感中,同時伴隨著一種新鮮感。
冬子來到酒吧,已過了9點,比約定時間晚些,船津早已來到,抱著胳膊恭候多時了。
「對不起,我遲到了。」
冬子來到近前,船津慌忙抬起頭。也許由於剛喝了酒,冬子的臉微微有些發紅。
「朋友那邊已安排妥了?」
「已經返回去了。」
「喝點什麼?」
「來點白蘭地酒。」
冬子為了做好談話的思想準備,求船津來點烈性酒。
船津將雙手放在膝上,說道:
「今天醫師會來電話,我去了一趟,從結果來看,很難索取賠償。」
冬子輕輕地點點頭。
「醫療事故委員會富有誠意地進行了調查,實際上,手術時在場的只有院長一人,有關手術的詳細情況,不得不相信院長提供的情況。」
「……」
「誠然,正如你最初診斷的醫生所說的那樣,並沒有切除子宮的必要,在這一點上委員們的意見似乎完全一致。但是,院長說開刀後一看病情嚴重,最後才不得不切除子宮。」
「於是,委員們便從院長那裡瞭解情況。」
「理所當然,院長被委員會喊去,受到詢問。可是,認為沒有必要切除子宮只是一般人的觀點,開刀後發現病情意外嚴重,所以才切除了子宮,這不能斷為過失。無人在場,不能追究當事人的責任。委員們認為,若保存了切除的子宮,便可判定。」
「子宮保存著嗎?」
「沒有。」
儘管是論證手術的正確與否,但一想到自己的子宮放在面前,冬子便感到不寒而粟。
「總之,手術是在密室中進行的,除當事者外,別人無法知道。若當事者不留任何證據,那麼他人是無法調查、判斷的。以物證第一主義為原則,當然碰壁。」
酒吧裡很擁擠,但雅座裡只有冬子、船津二人,似乎不用擔心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
「那麼,這件事就沒有希望了。」
「不,不能這麼說。20多歲,因肌瘤切除子宮,一般來講是說不通的。問題在於手術前症狀的嚴重程度如何。」
「當時,是否確實因生理上的特點,感到腰酸腿疼,而且大量出隨?」說到這裡,船津不好意思問下去。
「也許他們可能直接向你瞭解情況。」
「不過,不知道手術的實際情況,其結果不是一樣嗎?」
「也許如此,但肌瘤似乎像一種粉刺,健康婦女好像或多或少都有。」
「是粉刺嗎?」
「這也許說得過分了,總之,肌瘤是良性腫瘤,即使長了,也不會麼成惡性腫瘤那麼大,威脅生命。因此,並不一定必須切除。」
醫師們聽了船津的話,都感到他知識淵博。
「通常腰疼,多由於腹部肌肉聚縮而引進,如同因妊娠而感到子宮增大一樣。」
3年前懷孕時,冬子並沒有產生這種感覺。
「由於這種原因,雖然是肌瘤,並不必早早摘除,也不必為此憂心。」
「那麼,誰來決定是否摘除呢?」
「這是問題之所在,一般來講,疼痛劇烈,肌肉聚縮,出現貧血,而且考慮年齡因素,由醫師來判斷決定是否需要切除。只不過最近,肌瘤手術不斷增加,而且大部分連子宮一起切除,對這種手術褒貶不一,眾說紛紜。」
「這麼說來……」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一種意見認為,摘除肌瘤的手術,正如同挖山芋一樣,必須將地下莖全部挖斷。所以,要做肌瘤手術,不能只切除肌瘤,必須連子宮一起摘除,這樣手術才完整。與此相反,另一種意見認識,只需摘除成為症狀原因的部分。」
船津呷了一口酒,繼續說:
「確實,治病是為了達到徹底醫治,不至於再次復發,但並非連續摘除。用一個愉當的比喻,這正如在腿上長了個腫瘤,不應該用把腿切掉的辦法,達到醫治的目的,否則毫無意義。醫治肌瘤也是如此,不能連子宮一起切除。」
這麼解釋,終於明白了。
「總之,這次手術我從頭到尾都瞭解,醫學這麼發達,難免出現意外。採取一種治療方法,到底什麼情況下應進行手術,什麼程度只切除肌瘤,達到什麼程度連子宮一起切除,這些都要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最終要取決於醫生的判斷。亦即選擇醫生是一種命運。」
「命運……」
冬子想起初次去醫院的情景,當時,若去目白醫院也許不摘除子宮也行。想到這裡,冬子急忙搖搖頭。
「那麼,這次也許能取勝。」
「或者……中途強詞奪理,最後以患者個人體質的差異而逃脫責任。所以我感到很難追究院長的責任。」
「從一開始,我就認為行不通。」
「作為你本人說這種話,實在不應該。」
「我們作為外行,不能涉足於醫生的領域。」
「這麼認識的話,一切都完了。」
冬子把臉扭向櫃檯一側。冬子已不想再談論這個問題。
「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實在對不起。」
「請您等一下,我還沒有說完。委員會說了,想直接向你瞭解有關問題。」
「雖然也許不能追究醫生的責任得到賠償,但卻能起到警告院長的作用。既然委員會調查這件事,就說明至少對院長持懷疑態度,使他今後不再輕率行事。」
「達到這個目的也好。」
「你不想向委員會提供任何情況?」
「是的,不想見他們。」冬子果斷地說。
「也許進一步訴訟到法院會更好些?」
「不。」
「我的做法太拙劣了。」
「並非如此。船津君若不來找我,我會簡單地認為這件事已經結束。我並不知道肌瘤、手術還有這麼深奧的學問。多虧了你才使我增長了知識。」
「我也是調查後,才知道這些事情的。」
「呀,忘記了,喝酒啊!」
「事情就這樣糊里糊塗了結了嗎?」
「可以了結了。」
「為什麼?」
「你也許不明白,如果真弄清楚是醫生的過失,反而會更悲傷。」
「這我明白……」
「這樣更好,喝酒吧!」
冬子像在自我安慰,端起酒杯,與船津碰杯。
「辛苦你了。我們乾一杯。」
船津用異樣的目光望著冬子,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
「你仍要去美國嗎?」
「嗯。」
「那麼,今晚我們喝個痛快。」
「真的嗎?」
船澤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一時顧客稀少的酒吧裡,現在變得擁擠不堪。老闆娘年紀很大,身體顯得臃腫。顧客多半是跟船津一樣的年輕職員。
「在美國呆上幾年。」
「好不容易去一次。」
「那麼,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雖說美國,但一天時間便可返回來。我想半年回來一次,所以馬上又會見面的。」
船津低聲說。
「為了和你分開,才去美國。中途返回來,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冬子望著裝滿白蘭地酒的玻璃杯子,若有所思,不禁感到寂寞,產生一種失落感。
這種失落感是由於失去了愛幕自己的青年造成的,還是由於失去了愛呢?若是前者,是自己的忍耐,若是後者,那損失太大了。
「回去吧!」
這時酒吧人多嘈雜,想換一個場所。
「去哪裡?」
「總之,離開這裡。」
來到外面,風停雨止。但陰雲還籠罩著整個天空。
「去旅館的酒吧如何?」
船津用手指向矗立在夜空之下的旅館。
「我們去舞廳吧!」
「我不知道這附近是否有舞廳,上次所長帶我去過一個舞廳。」
「在銀座吧,我們去那裡吧!」冬子說完揮手叫了輛出租車。
「去銀座。」冬子說。
「真的可以嗎?」
「沒問題,這回聽我的安排。」
「萬一讓所長遇見……。」
「不要緊,反正你已辭職。」
「不過,你……。」
「不要替我擔心。」
冬子邊說,也想自己是否太過分了。
上次和貴志去的酒吧,在銀座新橋附近。在白色大樓的地下,與其說是酒吧莫不如說更接近於夜總會。
12月初,冬子曾和船津等來過這裡,在築地用河豚招待了貴志一行,當時冬子帽子店的真紀、友美都在場。
此後,冬子恍惚記得只和貴志去過一次。
林蔭道只一側通行,從新橋到白樓,大約有200米。
二人在這裡下了車,並下了台階。看過牌子,才想起來這個酒吧名叫「化妝舞會」。
上次來的時候,店裡燈光很暗,這次卻大有改觀。接近11點,店裡並不擁擠。二人來到左側包廂裡坐下。
「請問二位,喝點什麼?」服務員拿著冷飲單走過來問到。
「我來杯白蘭地,你呢?」冬子問。
船津考慮一會,說到:「我也來杯白蘭地。」
「最近,貴志君來過這裡嗎?」冬子鼓足勇氣向侍者問道。
「半月前,來過一次。」
「是嗎?」
冬子微微點頭,但船津似乎還是放心不下。
「是不是要碰到貴志?」
「你不必擔心?」
冬子說著,考慮若遇見貴志怎麼辦。二人並沒有做什麼虧心事。而且貴志又是成年人,既使碰見,也不會說三道四。若遇見貴志,一起喝點什麼就行了。也許由於酒精的作用,冬子今天膽子大起來。
「那麼,為船津君去美國乾杯!」
冬子端起酒杯。
「不,今天為你乾杯。」
「我?」
「雖然還未弄清,但總之醫院調查結束了。」
「那麼,太讓你受累了。」
「與新宿的灑吧相比,木之內小姐更適合這種地方。」
「沒有這種事。」
顧客稀少,有鋼琴伴奏,坐在角落的二人跳起來。雖然地方狹窄,有鋼琴伴奏,不會流行的舞蹈,但是只有這樣,也夠有氣氛的。
「請跳吧!」
冬子微微發醉,主動邀請船津。船津對跳舞並不擅長、學生時代只被朋友領去跳過三、兩次。貴志的舞跳得很好。聽貴志說,學生時代他沒有別的愛好,若有四、五百日元,便去舞廳跳個通宵。
「於是,誘惑女性吧?」
冬子問到,貴志笑而不答。
貴志跳舞姿勢優美、動作協調,而船津動作笨拙。由此可知他的緊張程度。
但冬子在這種不靈活的動作中,感到了青年人的純真可愛。鋼琴曲為「瀟灑的分別」。
「喂,上次也是這支曲子,一定是特意為我們彈的。」冬子對船津低聲說。
「這是瀟灑嗎?」
「不對。」
「我不明白。」船津說著,對挽臂的手用力。
「我對你說這件事,請不要見笑。」
「什麼事?」
「和我一起去美國吧!」
「我?」
一瞬間,冬子想抬起頭,船津向前屈著身體,在冬子耳邊低聲說。
「和我一起去。」
「確實,在來這之前我一直想一個人去美國。但來這裡後,馬上改變了主意。」
冬子又把臉伏在船津的胸部,感到他的襯衫上附有男人的氣味。
二人默默地跳著。冬子不知怎麼回答才好。船津也為自己的唐突不知所措。樂曲結束了,二人返回座位。
船津像是給自己壯膽,喝了一大口白蘭地後,說:「不行吧?」
「等一下。」冬子重新抬起頭,注視著船津。
「你誤會了。」
「我並沒誤解。」
「我正如你所瞭解的那樣,是個動過手術的女人。」
「這我知道。」
「那麼,別開這種玩笑。」
「我並不是在開玩笑,是真心的。」
「那麼,對我來說沒有比這再傷心的了。」
冬子站起身來向化妝室走去。
這裡與微微發暗的包廂相比,簡直是另一個世界。明亮的鏡子裡,映照出自己的臉。這是一個即將29歲、做過手術的人的臉。
他將怎樣對待這樣的女人呢……
從化妝室返回座位,冬子盡量裝出高興的樣子,說:「現在該回去了,已過11點了。」
「剛才說的話讓你傷心了嗎?」
「沒有。」
和船津在一起,冬子總覺得有一種壓抑感,現在分開也就平安無事了。
「今晚不再慢慢喝一會兒了?」
「已經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冬子說道。
「不,我送你回去。」船津似乎有些生氣,站起來,什麼也沒說,來到外面,喊了一輛出租車。
「我送你回去。」
車啟動後,冬子問道:「你生氣了?」
「我並沒有生氣,但你總是馬馬乎乎地搪塞我,根本不當一回事。」
「沒有,我不論什麼時候都認真聽取你的意見。」
「那麼,你為什麼急於回去?我剛說到一半,你卻打氣。」
「錯了……」
「現在我的話才說一半。」
「這是由於你說了令人恐怖的事情。」
「我說一起去美國,為什麼感到可怕?我並不想把你帶到美國後拋開不管。」
「這我明白,所以才感到可怕。」
「我真不明白。」
「是的,你不會理解的。」冬子蹲下身來。
似乎船津單純地認為帶走自己愛的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麼誠懇地要求,有什麼可怕的,所以有些生氣。
但冬子卻感到這種誠懇令人可怕。若信以為真,順從他去美國,後悔的時候怎麼辦?現在看上去年輕貌美,不久將人老珠黃,露出本來面目。
船津不僅瞭解冬子與貴志的關係和她失去了女人最寶貴的東西,而且也知道她比自己大兩歲。現在不計較這些,也許不知什麼時候不能容忍。現在喜歡的東西,也許不久就會變成憎惡的對象。
冬子不想玩味那種悲慘的命運。若真的遭受這種不幸,那麼現在無論怎麼痛苦,也只好忍受了。也許是過於思慮將來的事,冬子最近多少變得有點歇斯底里。
出租車通過大街向參宮車站駛去。車站附近小商店鱗次櫛比,商店一直營業到1O時,熱鬧繁華。但現在幾乎全部關閉,只有一間小餐館的燈還在亮著。從這裡通過,越過一個慢坡,便到了冬子的帽子店。
「到這裡就可以了。」
車上了坡,冬子便說到。船津驚慌地望著冬子。
「我也下車。」
「不要緊的。」
冬子下了車,船津也跟著下了車。
「怎麼了?」
「不……」
船津困窘般地站在那裡。「今晚,在這裡分手吧。」
「不過這樣下去再也見不到了。」
「在去美國之前還有多少時間?」
「大約有半個月左右。」
「那麼,我們還能見一次面。」
「不過,剛才說的事,請你馬上答覆我。」
夜已經很深了,不能總站在這裡。冬子沿著左側的小道,慢慢地走著。
「今晚,不答覆我,我不回去。」
「剛才不是已經拒絕了嗎?」
「你並沒有明確地表示拒絕,只說感到可怕。」
船津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夜裡,小道兩旁路燈林立。冬子望著路燈,思考著什麼。船津突然用手抱住冬子的肩頭,將她拉到眼前。
「不行……。」
冬子將頭扭過去。船津強行抱住她,低下頭想吻冬子。冬子左右搖頭,縮起脖子,但最後還是接受了船津的親吻。在男人強有力的懷抱中,冬子聽到了遠外汽車的轟鳴聲。
不一會,船津似乎想起了什麼,放開了雙臂。但冬子並未抬起頭,把頭埋在船津的懷抱裡。船津低聲道:「跟我走吧!跟我一起去美國吧!」
冬子在他的懷抱裡,慢慢地搖搖頭。
「為什麼不行?你不喜歡我嗎?」
冬子低聲說:「正因為喜歡,才想這樣分開。」
「我真不明白。」
「你當然不能明白。」
冬子知道自己的聲音很微弱,而且即刻消失。二人默不作聲,走在夜間的小路上。附近沒有住宅區,一個人影也看不到,萬籟俱寂。
左側的樹叢中,八仙花在電燈的映照下,出現在眼前。街道的另一端傳來電車的聲音,已經過了12點,也許是最後一班車。
電車過後,又恢復了寂靜。
二人從下車的地方出發,已經走了四、五百米。
「回去吧!」
在櫸樹枝突出的牆角,冬子站在那裡,再沒返回剛才來時的路。
雨已經住了。但石頭圍牆和路面還是濕乎乎的。船津一句話也不說,跟在冬子的後面。
道路向右側拐去,便看到了冬子的帽子店。直到來到正門的白牆附近,船津才喘了一口氣。
「累了吧!」
「不……。」船津搖了搖頭。
冬子忽然感到就這樣讓他回去,似乎太不近人情了。或許再也見不到了。距離去美國雖然還有大約半個月時問,但他也許不會再來了。想到這裡,冬子感到戀戀不捨。
「休息一下吧!」
一瞬間,船津以懷疑的目光望著冬子,似乎感到不可思議。
「好嗎?」
「喝杯茶吧!」
冬子先打開了公寓的玻璃門。進門後,左側是公寓管理人住的房間,右側是收發室。冬子取走信件和電話費的收據,來到電梯旁。
冬子乘上右側的電梯,船津緊隨其後,電梯門關閉上,冬子看著顯示層數的數字。
從2層到3層,冬子看著數字,心裡想讓船津來到自己房間,到底屬於一種怎樣的心情,若想分手,就應在公寓前分手。船津也是這麼想的,但邀請他的,確實是冬子。
打開暗鎖,進了屋。冬子立即來到梳妝台前,看到自己的臉上也露出疲倦之容。冬子稍稍打扮後,返回起居室。船津正坐在沙發上吸煙。
「你是來杯咖啡,還是喝茶?」
「我來杯咖啡。」
冬子點點頭,來到廚房。
「你去美國後,仍住公寓嗎?」冬子問到。
「暫時想住在朋友的公寓裡。」
「那麼,不會感到寂寞的。」
「……」船津想說什麼,但終未開口。
冬子將咖啡放在茶几上,船津未放砂糖,便喝了起來。
「咖啡未經煮沸,不太好喝吧?」
「不,味道很美。」
「這裡什麼也沒有,吃些點心吧!」
「當然,感到奇怪嗎?」
船津巡視周圍,問道:「問你件事可以嗎?」
「請吧!」
「所長來過這裡嗎?」
「沒有。」
船津又問道:「今晚,為什麼讓我來到這裡?」
「怎麼說呢?我想今晚一起走了很長時間,你一定很疲勞。」
「不對。你是不是認為我可憐,憐憫我才這樣做的?」
「不是。」
「我今天感到很滿足。」
「你到美國後,請給我寫信。」
「那不行。我之所以去美國就是為了忘掉你。」
「那……。」
「你似乎還不相信,我是為了忘掉你才去美國的。」
「……」
「今晚真的決定不去美國了。」
「聽聽音樂吧!」
冬子感到沉悶緊張。站起身來,來到放在書櫃裡的唱機前。冬子調節好唱機,船津卻站起身來。「我回去了。」
「怎麼,回去?」
「嗯。」船津露出痛苦的面容。冬子好像在阻攔似的問道:「怎麼了?」
「已經很晚了,該回去了。」
「你今晚還有什麼事嗎?」
「不,並沒有另外的事。」
船津在門口放鞋的石板前,輕輕地撓了撓後腦勺兒。「這樣呆下去,我會感到更痛苦。像前幾次那樣,我不知道做什麼好。」
「……」
「你真壞。我求你,你不答應我,卻讓我到屋裡來。」
「我並沒有這種意思,我只想你一定很疲勞。」
「你若討厭我,請直截了當地說,我也許會死心。這麼折磨我,真讓人受不了。」
「我並沒有惡意。」
冬子並不想玩弄船津的感情。今天一旦分別後,多少會感到孤獨、寂寞。所以才請他進屋休息。若說放肆,也許是有點放肆,但決不是出於什麼惡意。不僅如此,而且冬子對船津還抱有好感。這雖說不上愛但至少可以說是喜歡。
「請原諒。」
雖然沒有惡意,但結果使對方蒙受痛苦,那麼只有道歉,才能得到心理上的安慰。
「邀請你進屋,確是我的過錯,請原諒。」
「冬子小姐,」船津叫道,突然伸開雙臂想要擁抱冬子。
冬子驚慌失措,想退卻,但早已被船津抱住。他低下頭想吻她。冬子猶豫一下,還是默許了。船津滾燙的嘴唇緊緊地貼在冬子的嘴唇上。
這是繼上次之後,船津第二次吻冬子,多少比上次更加大膽、熱烈。
船津抬起頭,吃了一驚,低聲對冬子說。
「答應我,請答應我。」
船津的聲音充滿柔情和誘惑,像熱風一樣吹向冬子。冬子第一次聽到這種令人心蕩神馳的聲音。
「求你了。」
船津哀求。
冬子被這種聲音的熱浪,弄得頭暈目眩,漸漸地想答應他的要求,因為她本身從未這麼渴望過。
冬子不再躊躇,興奮使她的心跳加快。船津的臉再一次接近她的臉,冬子沒有任何反抗。船津面對絲毫不做出任何反抗的冬子,不知所措,擁抱冬子的雙臂慢慢地鬆開了。但又馬上清醒過來,緊緊地擁抱著冬子。冬子似乎感到喘不過氣來。
「我渴望。」
船津再一次低聲說。好像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雙臂上。
返回屋內,冬子的雙目緊閉著。
現在怎麼做都可以,若渴望的話,就答應你,冬子的心情,船津是明白的。來到室內船津喘了口氣,將手伸向冬子的胸部,想解開冬子的衣服。
「等一會。」冬子的頭向後仰著小聲說。
儘管冬子答應了船津,但這樣也會令人掃興。屋裡明如白晝,身旁擺著沙發和桌子。
若換成貴志,這時一定會關閉電燈,對冬子進行愛的撫摸,直到冬子興奮起來,再把她抱到床上。對女人來說,更要求周圍的環境。這些船津似乎一點不懂,過高要求他,也許不盡情理。
「請把電燈關掉。」
船津驚慌失措,巡視四周,才發現柱子上的開關,將燈關掉。屋裡頓時暗淡下來,只有餐具廚和桌子的影子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行了吧?」
冬子默不作聲。實際上也沒有必要回答。
船津再次擁抱冬子,將臉向冬子的臉貼來。冬子躲避著船津的臉,慢慢地退回裡邊的臥室。臥室裡放著一張床,床頭擺著一個桔色的床頭燈。
若是貴志,不容分說便把冬子抱到床上。船津也知道有床,但似乎沒有這種勇氣。
「不行。」
「不,我不離開你。」
冬子的抵抗,現在只不過是引誘船津的一種手段而已。
由於反抗,船津反而拿出了勇氣。
在小小的爭執之後,船津終於下決心,屏住呼吸,把冬子拉到床邊。
「不行……」
冬子喊道。但船津並未停手,他用手輕輕撫摸著冬子。
冬子興奮起來,躺在床上。
船津愛自己,冬子並不想使他失望。這樣分別後,自己給船津留下的印象,也許永遠難忘。
這也許是冬子的一種人生哲學。或許是自我滿足孤芳自賞的心願。但女人與其說是作為肉俗結合的對方,莫不如說是願其形象長久留在男人的心目沖。
身體的結合,似乎作為一種神話,瞬間即逝。男人若瞭解女人身體全部的秘密,那麼女人對男人來說,便失去了吸引力。瘋狂般的憧憬和朦朧感,是女人永保魅力的關鍵。
冬子拒絕船津的要求,也許是由於對貴志的愛。同時,也不想打破船津所擁有的幻想。
身體的結合,並不想變成普通男女的關係,在為此感到畏懼的冬子的內心世界裡,存在一種自卑感。那就是自己做過手術的身體,與其讓對方失望,還不如答應他。對青年來說,作為難以得到的東西,也許是可望不可及更好些。
因為喜歡對方,所以很想就這樣分別。正因為喜歡,所以不想答應。
然而,這個理論對男人來說似乎行不通。男人只想渲洩他燃燒起來的慾望,所以才產生這種要求。
現在船津也許只存在動物的本能,頭腦中想的只是征服對方,想抑制也難以做到。
「冬子……」
船津的聲音有些嘶啞。
到底怎麼了。冬子睜開眼睛,望著船津,疑惑不解。
窗外傳來汽車剎車聲音,但馬上又消失了。
「怎麼了?」
冬子感到吃驚,急忙坐起來。船津低聲說道:「我不行……」
船津突然站起來,趴在床上。
「我是個廢物,無用。」船津喊著,用兩手抓著床單搖頭,其姿態象小孩撒嬌一樣。
望著趴在床上傷心的船津,冬子終於明白了。看到他痛心的樣子,簡直和剛才粗暴的青年判若兩人。冬子為剛才自己的無情冷酷感到傷心,浮現在腦海中的只有船津的屈辱和溫柔。
冬子知道船津的缺陷後,反而感到他更可愛。船津渴望卻不能得到的理由,冬子雖然不明白,但她對船津憐憫之情卻油然而生。冬子沉默著,將毛巾被蓋在船津的肩上。
「請不要同情我,我和其他女人……」
「我明白。」
「你不明白。」
船津突然坐起來,將毛巾被披在肩上,背對著冬子。
喜歡與否應當別論,女人都能接受男人。為討厭之人強行為之,不僅限於行為本身,而且也能妊娠。
然而,男人與此有不同。對方為厭惡之人時,當然不用說了。就是喜歡的人,當有其他雜念的干擾時,行為似乎也受到影響。這與年齡、體力並無關係。完全是心理上的因素。頭腦中產生自卑感和不安時,便一事無成。
女人為不喜歡的人所擁抱,什麼也感受不到。偶而也有感受到的,那是例外。與厭惡的人只產生不快感,沒有絲毫快感而言。
也有人像冬子一樣,思慮其他事情,難於專心致志。心裡產生隔閡時,即使是喜歡的人也很難得到滿足。
然而,女人雖然感覺不到,但仍能完成其行為。
可是,男人似乎停滯在前面的階段上,未能完成其行為,在這之前就已失去能力。
在身體、心理二者只備其一時,都不能專心致志。女人的身體表現為「不感」,而男人則為「不能」。
這的話,男人是否過於純樸、天真。對行為本身,男人的身體是禁慾的,能否敏銳地完成呢?
冬子現在對船津的愛,或許就是對這種禁慾的愛。船津對比自己年長、且擅長愛的技巧的女人發生關係,似乎很怯懦。或許自己拙劣,為人笑話笨拙。能否戰勝貴志,這種不安使船津變得「不能」。
結果,在行為之間,貴志的形象不能從船津的腦中消失。與其說是不能消失,莫不如說那時也許更鮮明。
船津不戰便敗於幻影。膽怯與非現實的東西。但是,也許從這時可以看出青年的純樸,天真。這裡有年輕的脆弱和軟弱。
然而,畏於見不到的幻覺,作為男人不能為所欲為,船津這種悲哀也許是與冬子有一脈相通之處,冬子自己也仍畏於看不見的東西。從而喪失了性的歡愉。
「喂,就這樣抱著我。」
冬子輕輕地將身體移向船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