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慢慢走向他的車子。
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坐進汽車,想了一想,然後開動了,駛回公路,沿著筆直的公路向市區駛去。
當在路上發現一個電話亭時,他就下車進入電話亭中,納入角子打電話,他是打到警察局去的,他說:「我想報告一件兇殺案和一件腐屍案!」
「什麼?」那邊的值日警官難以置信地反問,很少有人同時報告兩宗這麼重要的大案。
渡邊小心地把他的話重複一遍,並且自稱他是郊遊的遊客,當他進入樹林時,就發現一個穿紅衣服的人死在那裡,而樹林深處又有一具已經死了許久的屍骨,然後他便放下電話,上車繼續向前開。
他知道那邊的人不大相信他的報告,但有人報警,他們總不能不按照報告去查清一下,而當他們去了以後,就會相信了。
那天的晚報已經刊載了這件案子的新聞。這當然是件很大的新聞,但由於警方對這件案子很重視,當時不肯發表什麼,因此儘管標題刊得很大,新聞內容卻相當空洞。
渡邊在餐廳裡一面吃晚飯一面看報紙,看了好幾份,都是看這一段。這些報紙上並沒有什麼可靠內幕說出來,甚至兩個死者是誰都不能肯定。
但渡邊相信他是不必等很久的。
警方就是警方,他們有龐大的人力物力和巨大的檔案資料,辦理某些案子,他們是會有一定成績的,現在渡邊也只是要等,等著警方辦事的成績。
渡邊悠閒地吃完了那頓晚飯,便朝酒店走去。
因為他現在不必幹什麼,他只是等著就行了。一面等的時候,渡邊可以爭取睡個好覺。睡眠實在也是一種他所相當愛好的「運動」,因為他經常很忙,很多時侯都會睡眠不足的。
在酒店大廳裡,他忽然發現那個自稱裕子的美人正在等電梯,他緊步走過去攬住她的細腰走進了電梯。
「你請走開。」沒想到她冷漠地推開他:「我不認識你。」
「親愛的小乖乖,怎麼啦?」渡邊的一隻長手先是一把抓住她的肘關節,然後其中一隻沿著她背後的細腰線略微一加壓力,只聽見裕子發出一聲輕微可聞的呻吟,身子即自然地倒向他。受到他所散發出來熱息的影響,她直覺得自己全身一下發燙得難受。有一股長久以來受壓抑的力量,此刻正爭先恐後地欲竄奪出來。
她知道又將有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但她決定設法阻止它。不計任何代價。
「求求你。」她微弱地掙扎著,轉過臉去避開那每一個足以令她神經末梢感到痛苦煎熬的親吻。
「求求你不要。」她的腦子裡更是一片混亂。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自我控制的能力。任何時候,遠在她感到強烈欲求之前,她都會非常堅決地拒絕男人。只因為她自己名花有主了,她不到二十歲就嫁人了,丈夫是腰纏萬貫的內部部長助理,她也成為全日本上層社會受人尊敬的漂亮美人。
由於丈夫患有陽痿症,她四處求醫,也無法讓丈夫那始終軟綿綿的陽物堅挺起來,心中非常痛苦,所以一直寂寞地渡過一個又一個長長的夜晚。
那次在酒吧裡巧遇渡邊,他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材,高貴的氣質一下吸引了她。神差鬼遣地,她競跟著他到了酒店,然後房間裡顛龍倒鳳起來。
事後她很後悔,由於她所處的地位,她不想讓丈夫知道此事,也不想拋棄現在擁有的一切,她的地位是許多女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她不想毀了所有的一切。她決定不再發生此類事情。
在裕子的觀念裡,總認為一個人若連對自己肉體的欲求都不能控制,那麼她將是人類的一大敗筆。
渡邊提起一隻手,舉至她的臉頰,把她的臉龐轉向自己,彷彿他逃避的嘴,恰巧足以帶給他另外一種樂趣和享受,又彷彿她的抗拒,不過是為了增加彼此的興奮和歡樂。
她可以聽到一種近似笑聲的雜音在他吼頭間滾動著,狡獰的眼睛裡流露出貪婪的喜悅。
緩緩地,他的臉向她逼過來。
又一次,她轉過臉去,才發覺已進入他的房間裡。
她剛轉過頭,立刻被他強勁的手掌頂住,強移過來,她可以感到自己胸口的一顆心,正因期待的喜悅和興奮,劇烈地跳動著。
不由自主的,她發出一聲喘息。
他的一隻強壯臂膀不容抵抗地環住她,輕而易舉地把她身體頂向自己,使兩人緊緊地貼合在一起。
至於攫住她臉頰的手掌,雖堅定卻輕柔,教她動彈不得。
隨著一陣突然而起的暈眩感覺,她瞭解到他遠比自己強大許多,就算她拼盡全身去抵抗的話,終究還是無法敵過他,她最後仍然會被他所受用。
然而激起她一股無名亢奮,全身立刻隨之戰慄,她閉上眼瞼,躲避一陣感覺浪潮,她惟恐他會從她閃爍不定的眸中,瞧出她的秘密,因為她有多迫切想用抵抗來激發他身體內更高的需求。
她不放棄又把頭扭向另一邊:「住手!」她無意識地念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這個意思。
而渡邊的笑意更濃了。
當他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時,他的笑意卻漸漸地消失,終於完全被激情的慾望所替代,進而感染到她。
她感到自己的激情也共鳴而起,彈擊著她胸前發脹的雙乳,然後是她的全身。
他終於托住她的臉,俯下臉去吻她。
在他兩手控制之下,她完全是束手無策,沒有半點反抗力量。現在才知道,只要他想的話,他隨時可以吻她。
而他所等待的無非是因為等待本身即是足以給他們快樂,對下面接觸那一剎那的快感有推波助瀾之效。
因此是他有意讓她一再避開他的嘴,但現在再也不想等待,迫切地想親親芳澤。
裕子這時雙乳脹得發痛。
她的兩片朱唇在他嘴唇親吻之下,感覺發燙,更加甜蜜。
他的手帶著一股溫熱,悄悄地順著她的臉頰下移,及至她的酥胸,再輕揉地撫摸她豐腴的Rx房,玩弄著她發硬的乳頭。
在她過去的兩性經驗中,沒有一個情人會像他一樣,如此細膩地挑逗她,今天就算她屈服於彼此的欲求,成為肉慾的俘虜,她也不會後悔。
可是他卻鬆開她,彷彿認定她必然不會再抵抗他。就在這時候,原始的本能趁虛而入,裕子用雙肘頂開他的胸部,一邊抽回她的雙唇。
接著,她感到按在脊背上的手突然一緊,而當他再看她時,眼睛裡不再有絲毫笑意。「不要再跟我反抗。」他粗魯地說:「我一定要你!」
他把另外一隻空閒著的手舉至她的後腦勺,然後當他再度俯下臉去吻她時,藉著雙手的合作,迫使她的上身貼向他,兩人的身體再度地貼合著。
現在他的吻已不再輕揉,而變得粗暴且深入。對她而言,他不再是個溫柔體貼的枕邊情人,而是個使用暴力對她強行求歡的自我中心男人。
這又算什麼?他狂野不訓地想著,是否類似強暴?我對他說不要,但他卻置之不理,一點也不尊重我的意願。裕子想,他沒有權力強迫我做我所不願意的事情,所以不能使這人得逞。
然後,她即開始積極地試著掙脫他。
冷不防,卻被他一個順勢推倒在床上。在身下的床是柔軟的,但壓在她身上的渡邊,卻不然。
是強烈的欲求把他推至魯莽,抑或是她的掙扎觸怒了他?
隨著他按壓下來的若重身體,裕子即感受到一股強烈渴求的煎熬,一顆心如被打散的蜂窩,難受得無法形容。
噢,她真希望自己不曾去記起是什麼人的妻子,暫時忘記她的處境,且讓眼前的這個男人再駕馭自己一次,而她所做的就只是溫馴地接受他的親吻和愛撫,她聽到自己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如此告訴她,因為只要能和他溫存一夜,任何代價都值得……
「你可否停止這一切?」她的聲音微弱得沒有半點力量:「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你在幹什麼?」
渡邊卻笑了,他說道:「我並不認為你真是這麼天真。」
說著他懶洋洋地拉開她抗拒的手,毫不費力地把它按在她頭旁的床上。
她嗅聞到空氣中所傳送來的一股久違的氣味,十分地富有挑逗性,那是灰塵、汗水,以及男人體味三者混合而成的。它像迷樂藥一般灌進她的腦子裡去,直令她感到一陣的目眩神暈。
從他敝開的襯衫領口上,她瞧見那附沾著灰塵的胸毛,一片濃密。
不自覺地,她回憶起那天晚上目睹他脫去襯衫,裸露著他結實有力的肌肉時,對她的振動,回想著他們做愛的過程中,這些肌肉又如何隨著他的移動而運作。
無疑的,它們必須就夠提供給他強勁有力的衝刺。
「我是一點都不天真,但是我卻無意和你做愛。」雖然口是心非,但她的口吻卻不失自己然,聽不出有任何勉強之處:「所以,可否請你現在放開我?」
他的笑變得神秘,兩道濃眉更是促狹地往上一揚:「什麼?」
「放開我。」她的聲音裡含著抱怨,她的胸口沉重得很,但若和她腦子裡此刻所充斥的混亂相比,這些全都是顯得無不足道。
以她這樣一個身處豪門的高貴夫人,怎麼能會被一個不理會她抗議的男人所挑逗起來?她又怎麼可能躺在這裡,口口聲聲要他放開她,私底下卻滿心希望他能忽視她所說的話,而與她瘋狂做愛?這不合理,除非在她潛意識裡隱含著受虐狂的傾向。
她希望自己能夠像一個處女在第一次面對男人時,發出所有一切近似義務般的抗議,而他則不瞭解地把它們全視為對愛的渴望,進而不顧一切地與她做愛,用他的身體教會她如何做一次女人。
聽著她口中的吶喊:「不,不,不。」無法自己地,裕子突然湧起一股激情,瘋狂地想要他對她做愛,帶給他歡樂。
她在他丈夫患陽痿的幾年內,所學到的每一件事都告誡她,不要去想男人,一定要設法抑制自己的肉慾。
在兩分鐘前,她還瘋狂地想與他做愛,但現在,這將是不可能了,因為她已下定決心,要阻止它的發生。
「怎麼啦?」渡邊開心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的情慾全都已經逐漸消退下去,就連剩下的最後一點也匆忙離她而去。此刻她感覺到的只有冰冷和厭煩。
「拜託你,讓我起來。」她的語氣顯得不耐煩。
面對她這一驟變,他不免感到愕然。所以帶著一頭的霧水,他放開她,並且站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詢問道。
當他抽開身去後,裕子隨即一個翻身坐了起來,然後重新整理好散亂的頭髮和解開的衣服。
疲憊的她說道:「什麼事也沒有,先生,你並不是我需要的類型,如此而已。所以我不要和你上床。」
他先是等待著,繼而才開口道:「我想知道,我是否會錯意了,你並不想要?你根本不想我碰你,對嗎?」
她仰著臉瞪視他,真願意自己的嘴巴能夠昧著良心說句謊話:「我並不想與你做愛,也不會再有這事發生。」隨即拿起掉在地上的小皮包,轉身走出了房間。
只剩下渡邊呆呆地坐在床上,什麼也沒有問裕子。
過了一會,他才走到衣櫃前面,打開衣櫃,把上裝掛進去,又把手槍脫下來也放進去,然後關上衣櫃,坐在床上動手脫鞋。
剛把鞋子脫了一隻,有人就從露台外跳進來,手中一把刀指著渡邊,臉部的肌肉猙獰地扭曲著,似乎有無比的敵意。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大漢,渡邊呆呆地看了他好一會,才認得他是誰。
他就是能村的住宅那裡的助手金田三崎,渡邊初到島上時差點把他摔下水裡喂鯊魚的人。「金田。」渡邊說道:「你在那裡幹什麼?」
「我來替田中加代小姐報仇!」金田沙啞著聲音說:「你跪下來受死吧,渡邊,這回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瘋了,」渡邊仍然拿住那只鞋子。「誰告訴你加代是我殺的?」
「我不會逃走!」渡邊鎮定地微笑。
他看著勁樹走到門口,把門拉開了,他又說:「請幫我一個忙好嗎,勁樹?」
勁樹停下來看著他:「幫你什麼忙?」
「吩咐剛才那兩個人別來騷擾我。」渡邊說:「為了他們自己的好處,剛才我已差點不能手下留情了。」
「你放心吧,」勁樹點頭,「他們不會來騷擾你的!」他開了房門,便走出去了。渡邊奇怪勁樹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的,因為自始至終,勁樹都沒有露出一絲笑容。
第二天黃昏,渡邊下到酒店的餐廳中時,就已經發現了那個人在監視著他了,一個黑黑矮矮的漢子。他若無其事地在餐廳中坐下,叫了一桌晚餐,慢條斯理吃起來,那個黑矮漢子就在外面的客堂中坐詐作在看報紙等人之類。渡邊不慌不忙地吃完了他那桌晚餐,然後付了帳站起來,走出了酒店的門口,他一時似乎並沒有特別的目的地似的,只是沿著酒店外面的行人路步行著。但是,當一部的士在身邊經過時,他卻忽然揮手把它截停了。
他上了車,對司機說:「我要到墳場去!」
「現在去墳場?」司機詫異地從倒後鏡裡看著他:「現在?」
「對了,」渡邊點點頭:「這個時間到墳場去散步,是特別有詩意的。」他看著那個監視的人在後面也截了一輛的士。
那人繼續跟蹤他。
那的士司機聳聳肩,似乎覺得古怪的人他已經見得太多,現在再見一個,也不會少見多怪。
車馳過市區的街道,到達了郊區。天氣熱了,郊區的街道行人也不少,但即使是天氣熱,墳場附近行人也不多。
渡邊就在墳場門外下了車,後面的的士大約一分鐘後,在同一地點停住了,那個黑矮的漢子四處張望著,有點膽怯心驚的,但這時的渡邊卻已不知去向了,他正遲疑時,渡邊的口哨聲從墳場內傳來。
他連忙向口哨聲的來處張望。
渡邊正在那墓碑之前悠閒地散著步,吹著口哨。
那人打了一個冷顫,渡邊來這個可怕的地方幹什麼?約了人在這裡等嗎?忽然他看見渡邊迅速一跳,跳到一塊墓碑後面去了。
渡邊突然的動作使他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他也衝進墳場之內,向渡邊消失的那塊墓碑跑過去。他咬著牙在想,如果渡邊打算借這個地方來擺脫他的追蹤,那他是白費……
一隻鬼從那墓碑後一彈而起,這個人的心也差點從嘴裡跳出來,接著他發現這不過是渡邊,用手把眼睛控著,又把嘴巴拉開,做出的鬼臉。
他憤怒地把手向懷裡一伸,把槍掏出來。
他覺得自己拔槍的動作算快,在他的槍剛剛從衣服裡拔出時,渡邊已經把他的手腕執住了。強大的力氣又把他手腕一扭,他叫了聲,不由自主地轉過身,背對著渡邊。
「放手!」渡邊命令道,這人仍然固執地握住那把槍。渡邊便把他的手用力向上一提,這一提使他的手腕可能脫筋而掉下來。
他哎唷了一聲,只好放了手,槍應聲掉在地上。
「現在給我跪下!」渡邊說著一按住他的肩,他便乖乖地地跪下來,就跪在墳前,石碑上的名字不認識,這真跪得冤枉……
勁樹正在玩著一些東西,那是子彈。似乎為了配合他的神槍手的美譽,他的玩具也是子彈,他眼睛平閉著,屋中沒有燈,他似乎在享受這黑暗。
門伊呀一聲被推開,接著電燈也亮了。
勁樹不耐煩地皺著眉:「熄燈,由美!」
「由美在外面花園睡著了。」渡邊說:「有人在她後腦勺上敲了一下。」
勁樹的腳一用力,那張皮椅便轉過來,朝著渡邊。
渡邊正站在門口對他微笑。「你派去監視我的人也在墳場裡睡著了,不過在睡著之前他告訴了我你的地址!」四周望望:「很不錯的地方,一幢花園別墅,租來的對嗎?這比酒店要好得多。」
「渡邊,你來這裡幹什麼?」勁樹臉上一條肌肉在跳動著。
渡邊聳聳肩:「今天的晚報看過沒有?」
「看過了,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那副屍骨的身份還是沒有確定!」
「警方也能斷定那是誰,但他們已經斷定了不是秋葉。」
勁樹的背脊離開了座椅的靠背,頸筋也暴現著。
「所以在報紙上才會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然的話,早已大字標題刊出來了。」
勁樹呆呆地看著他,知道渡邊說的是事實。
然而他的心裡卻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不,我不相信!」他叫道:「我不相信,那個是秋葉,如果不是,那就是你在做怪,你換了——」
「我換了屍體?或者我也換了一副牙骨?你以為這可能嗎?你以為我可以換了而警方都察覺不出嗎?」
勁樹面部肌肉顫抖著,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找到一具腐到剩下骨頭的屍體已經是不容易,他還要運到那林中去,把舊的一副再換出來?這是不可能的,把一隻別人的骷髏換了上去,這也同樣也不可能,警方一定會驗出來,而假如驗出是一具不同人的骷髏頭,那不會成為一件聳動的大新聞嗎?
勁樹一伸手拿了旁邊的電話聽筒:「我要查一查,」他動手撥電話,渡邊就走過去,在酒櫃找到了一瓶酒,斟了一杯,淺淺的呷著。
他這一手弄得勁村相當尷尬,至少,他是得到了心理上的勝利了。勁樹派人監視著他,以為可以控制大局,不料這個監視的人卻被渡邊誘到墳場裡制服,而且逼他說出了勁樹的所在,於是渡邊找到了勁樹的身邊來了。這就消滅了那居高臨下之勢,不致於勁樹隨時可以找到他,而他卻不能隨時找到勁樹。
勁樹打了六七個電話,渡邊喝了好幾杯酒後,他才終於停手。
他把聽筒放回了,歎了一口氣,身子又向那張座椅的背上一靠。
「你的臉色不大好看。」渡邊指出。
「媽的,把燈熄掉!」勁樹瞪著他吼叫起來。
渡邊走過去熄了燈,廳裡又被黑暗吞沒。勁樹又呼出一口氣,就像黑暗使他舒服得多似的。
「要一杯酒嗎?」渡邊問。
「威士忌,一杯大的。」
渡邊替他斟一杯酒,一面微笑著,這個只喝橙汁的人現在也要喝酒了,他斟好了酒,交給勁樹,然後坐在桌子的角落上,看著勁樹。勁樹的臉色很蒼白,即使在昏暗之中也可以察覺到。
「怎麼樣了?」
「那不是秋葉的骨頭!」勁樹說。
「有可能弄錯了嗎?」
「不可能,我有些朋友和警察局的檔案部有聯絡,他們供給的資料不會錯!」
「你的朋友告訴你什麼?」
「他們已經查過秋葉的資料,那具屍體絕對不是秋葉。」
渡邊說:「我很為你難過,勁樹,我相信你不會說謊。你以為殺死的是秋葉,只是弄錯了,我們向你父親解釋,讓他相信這點。」
勁樹的頭低著,在陰暗裡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他忽然站起來,走出門去。渡邊自己倒了一杯酒,喝著。
十分鐘以後,勁樹才走進來。
「我並沒有弄錯,有人證明那是秋葉,我才去追殺他的。」勁樹臉上帶著困惑:「我在他額頭上開了一槍,那人很像秋葉,血流了他一臉,而且還有那只戒指。」
「對,我也看見了那只戒指,後來看牙齒時,才知道不是他。」
「這是很古怪。這應是我們之間的事,另一個人卻介入了,還派來了山口武夫殺你,又殺死加代,這人到底是誰呢?」
「別問我,下一步怎麼辦?」
「和我一起出去一次如何?」勁樹問。
「到哪去?」
「找一個人,保證你會感興趣的人!」
「好吧,咱們開車去!」
他們來到一條很窄的石板路,附近都是以單層的石屋,街上的街燈是很暗的,勁樹一聲不響地下了車。渡邊和他交換一個眼色,勁樹扭扭頭,示意渡邊跟他走。
他們轉了一個彎,來到一座三層高的石屋前面停下來,四面張望:「我們那次就是從這兒發現秋葉的,所以一直跟蹤他到那片樹林,殺掉他的。」
「我們在這幹什麼?」渡邊問。
「這裡住著秋葉的情婦,是她出賣秋葉的,她告訴我們秋葉什麼時候去她那兒。」
「唔,現在我們去問她,怎麼她交出的秋葉沒有金牙。」
「是的,我們上去吧!」勁樹歎了口氣。
他們上樓之後,按了門鈴,好一會兒,才有腳步聲從裡面傳出,一隻小窗打開了,一隻眼角佈滿皺紋的眼睛從窗內窺視出來。
「是誰呀?」一個老婦的聲音。
「美慧小姐在嗎?」
「你不知道嗎,她已經給汽車撞死了。」
渡邊只覺得脊背上一陣陰冷。
這事太古怪了。
「這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幾個月了,我是她的房東,她死以後,我就住這了,你找她什麼事?」
「呃——沒什麼,我們是朋友,很久沒見她,特地來看看,真沒想到——」勁樹難過得低下了頭,「她留下什麼東西沒有,我很想知道。」
「沒有,她留下的東西不多,也沒值錢的,只有一些衣服,給她一個遠房親戚拿走了!」
他們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謝謝你!」
回到車裡以後,勁樹沒有馬上開動汽車,他點上一隻香煙,深深地吸著。
「我敢肯定,這個女人是被人謀殺掉的,她引出了一個假秋葉後,然後她也被殺掉,因為她知道得太多,你為什麼要殺秋葉呢?」
「我非殺他不可!」勁樹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但他不想死,他知道你不會放過他,所以就來一個假死,他以為他死了,就不會追他了。」
「而現在,他知道我們可能揭穿騙局,他想制止我們,他派來了山口武夫。」
渡邊的眼色使他說不下去了:「你在說什麼?秋葉已經死了,是我殺死他的!你殺的是假的,但我殺了真的秋葉!」
勁樹忽然微笑了,露出很整齊很白的牙齒,渡邊還是第一次見他笑。
「你笑什麼?」
「我想,現在輪到你證明是否殺了秋葉!」
「用不著證明,是我殺死了他,你讓他騙了,但我沒有,他逃過了你的那一關,卻連不過我這一關。現在我去向你爸爸解釋。」
「不,」勁樹搖起頭來,「不,渡邊,你要證明不是你殺死的秋葉,不然,我會殺死你的!」
「證明什麼?」渡邊說:「已經證明了你殺死的不是秋葉,那也證明我殺的是了,我們兩個人之中只一個是真的,你的已經證明是假的,那麼我的就顯然真的了!」
「也許你殺死的是一個假的秋葉。」勁樹說:「真的一個並沒有死,他仍然活著。」
「你在開玩笑!」渡邊說:「難道我自己殺的是誰,我也會不知道嗎?」
「在一個多鐘頭之前我也是和你一樣想的。」勁樹說:「我一直都深信自己殺死的就是秋葉,但現在怎樣呢?現在我卻深信我所殺的不是秋葉了!」
渡邊舐舐嘴唇。他倒從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殺死的也是一個假的秋葉?但這是不可能的,回憶又在腦海中湧現了。
好像一部電影中的閃鏡頭,他殺死秋葉時的情景又清晰地回到眼前來了。一個假的秋葉?怎麼可能呢?
「別忘山口武夫。」勁樹說:「為什麼他企圖殺死你,又殺死了加代?理由是很明顯的,他不想讓我們發現林中那具屍體不是秋葉三郎,只有一個人會有任何動機做這件事,那就是秋葉本人了,如果秋葉是真的死了的話,誰會阻止我們的呢?你自己可以運用腦子想想。」
渡邊在那裡呆呆地思索著時,勁樹便把油門踏盡,車子以高速行駛。渡邊一直沉默著,思索著勁樹那番話,覺得果然是很有道理的。後來,他發覺車子停下來了,望望窗外,那是一片荒涼的郊野。
「你停車幹什麼?」他問勁樹。
「要證明一件事!」勁樹第二次露出微笑來,不過渡邊覺得,他還是在不笑的時候好看一點,他根本就是那種相貌陰沉的人,笑起來總覺得與他的格調不符了。
他的手忽然向衣服裡一摸,槍就拔出來了。很快,快到只是一閃,便完成了這個動作。
渡邊也是同樣地快的。他的手掌已伸出去托住了槍嘴,把槍嘴推開了,使它不是向著自己。他不喜歡人家在他的面前拔槍。勁樹的槍停在那裡,槍嘴對著車窗外面。而勁樹的眼睛在濃烈的眉毛下面陰沉地注視著他。
「我不是要殺死你,渡邊,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些東西,關於一些你的東西。」勁樹說:「我只是想證明一件事。我想證明究竟你是多麼會用槍,我想證明究竟是你好還是我好!掉一個的。」
「不是那種證明。」勁樹又微笑了,「我不要是和你決鬥,我只是要和你比試一下,明白嗎?」
「好吧。」渡邊無可不可地聳聳肩:「你告訴我用什麼辦法比試吧,你隨便說好了!」
勁樹打開車門,拿著槍下了車:「來吧!」渡邊也下了車,已經拔槍在手,而手指匹在那昏暗中熟練地檢查著槍的槍件。這裡是一大片荒野,附近是完全沒有人家,他們在這裡開槍也不會驚動什麼人的。
勁樹領著渡邊離開路邊,走到一片草坡,那裡有一堆垃圾,不過並不很臭,因為這是空曠的地方。
白天陽光無情地曬著,陽光是最佳的消毒劑,垃圾都臭不了。
勁樹從垃圾中拾起兩隻空的啤酒瓶:「你看過牛仔電影嗎?」
勁樹把瓶子一丟,丟往空中,兩隻瓶子分兩邊升上去,在空中打轉,勁樹的槍迅速響了兩次。那兩隻瓶子在空中變成碎片。
渡邊說:「我看不出為什麼你喜歡玩這種孩子的玩意!」隨即他也同樣打碎了兩隻酒瓶:「還及格嗎?」
「很好,而且做得比我好!」
他又拾來兩隻空瓶:「我們再來一次!」
他把瓶子一丟,然後拔槍發射,這一次瓶子卻沒有破碎,只是瓶頸給射斷了。瓶子在地下才碎掉,不過在落下來之前,已可以看見瓶頸是斷得很齊整的。
渡邊微笑:「我不敢自認是一流好手,不過這我也做得來。」
他說著也去拾了兩隻瓶子,以同樣的手法開槍,兩隻瓶子的瓶頸都是齊齊整整地斷去。
「這兩下幹得不錯,渡邊你從哪學來的?很不錯。」
渡邊低下頭來,把槍膛的空彈褪去,納進實彈。
「我小時候在馬戲班裡呆過,那個表演神槍射擊的賣藝人和我很好,這是他教的!」
「哦,原來如此,我卻是自己學的!」
渡邊說,「我還想向你證明一件事?」
「什麼?」勁樹抬頭看著渡邊,剛來得及看見渡邊的拳頭正在向他的牙床擊過來,他已沒有時間躲避了,渡邊的拳頭與他的顱骨接觸,他便整個飛了起來,整個世界爆成了一陣陣白光。
當白光散去時,他發覺自己坐在地上,而腿又有點發軟。
「怎麼啦?為什麼你要打我?」勁樹惱火地問。
「你要我證明一件事,我已經證明了。」渡邊說:「現在我也要你證明一件事情,我要你證明你是夠男兒氣概。我要你證明除了能用槍之外,還能用拳頭,因為當槍彈用完了,拳頭就會很有用!」
勁樹的嘴巴慢慢地展開了微笑。
「這倒是一件值得證明的事!嗯!讓我們來證明一個更好的原始人!」他忽然一跳起身,手一揮,一件閃著光的東西直飛過來。
渡邊並沒有預料有此一著,雖然猛地低下頭,還是被轟中了。那件東西擊中了他的頭頂,發出「轟」的一聲,然後斜斜地彈開了。
渡邊眼前發黑,膝蓋也軟軟的,他看著勁樹向他揮拳,他知道他是必須閃避的,但是四肢一時不肯遵命,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那拳頭擊中了他的下顎尖端,他便打著轉,整個向後面僕去,僕在一隻空罐的旁邊,於是他知道勁樹是用這東西打他的。
渡邊咬著牙齒,把那一陣眩暈驅走了,然後一滾身,雙腳便向上撐出去。這一下只是推測而已,他推測勁樹會從上面撲下來,他的雙腳撐住他的胸,使他不能再下來。然後渡邊一用力,勁樹叫了一聲,便飛開了。
「媽的!我說用拳頭,你用的是什麼?」渡邊吼道。
「我們不是在拳壇上,渡邊,我們只是假設槍彈用完了,我們只是在比賽生存本領,沒有什麼規矩可言,手邊找到什麼武器,就用什麼!」
他一跳起來,手中已拿著一根鐵棍,那是一根發銹的鐵棍,略為彎曲,不是一件很好的武器,不過比空手好得多。
勁樹拿著鐵棍,一步一步向渡邊走來。「這就是我手邊找到的武器!」勁樹狡猾地笑著。
渡邊爬起身來,小心地後退著。
「你隨對可以跪下來投降的,屈膝求饒吧。」勁樹吃吃笑。
渡邊並沒有跪下來求饒,他從來不向人求饒。
勁樹獰笑著,忽然跳前一步,那根鐵棍就揮過來。
「呼!」渡邊及時低頭,鐵棍就在頭頂之上掠過。渡邊馬上搶前一步,勁樹的鐵棍再揮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搶近了,兩隻手執住了勁樹握鐵棍的手腕。勁樹在他的肘骨上又踢了一腳。
渡邊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鐵棍上,對其他地方就疏於防範了,而且他的兩手是舉起來,肋骨暴露,這一腳更加受力了。那火炙一般的疼痛使渡邊狂叫一聲,放了勁樹的手腕,而且不由自主地彎下腰。
呼,風響逼近後腦,渡邊知道鐵棍又敲了下來,於是他讓自己跌倒地上滾開了。
他揚天躺在沙地上,看勁樹像一個難以抗拒的巨人。
「為什麼你不投降?難道我們真要弄假成真嗎?」
渡邊沒有投降,他只是手腳並用地後退,像一隻青蛙。
勁樹又跳向前,喝了一聲,高舉鐵棍擊下去。於是,渡邊就把抓緊在手中的一把干沙撒了出去,對準勁樹的臉部撒出去。
勁樹大叫一聲,擊下一半的鐵棍也收回了,連忙跳後t,用衣袖擦著眼睛:「好的,你不能這麼卑鄙!」
「是你自己說的,我們不是在擂台上,沒有規矩,手邊找得到什麼武器都行!」
勁樹的眼睛進了泥沙,仍然看不見,但他還是用手中的鐵棍一下橫掃。
呼!沒有擊中什麼,渡邊的拳頭擊中了他的下頷。他踉蹌倒退了七八步,搖搖欲倒,但鐵棍仍在前面不斷橫掃,拒絕渡邊逼近,渡邊的拳頭又上來了,這次卻是擊了後腦。
勁樹的腦袋裡就像爆發了一枚核子彈,他在奇光閃亮之中失去了知覺……
當勁樹醒過來時,頭仍痛極了,他呻吟一聲,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就是渡邊的臉。
渡邊正在對他微笑。
「我在哪兒?」勁樹茫然地問。
「你自己的屋子裡。」渡邊說:「我把你帶回來了。」
勁樹坐起來,便馬上抱著頭,呻吟起來。
「我的頭,頭就要炸開了!」
一個女孩子走過來,遞給他一條熱毛巾,勁樹把那熱毛巾接過,鋪在自己額上。
「除了頭痛之外他並沒有什麼大礙。」渡邊說:「由美,你去替他拿點藥來。」
那女孩子點點頭,離開了廳子,渡邊看著她的背影,一個剛剛發育的女孩子,看她的年紀不會超過十六歲,很美麗,很年輕,卻已經會用槍了。
渡邊當初闖進這花園來的時候,就是這女孩拿著槍在守衛著,他只好把她擊暈了。想不到這個女孩子會拿槍之外,也是那麼溫柔,懂得服侍男人。
「你真會揀人。」渡邊向門口指指。勁樹聳聳肩:「女孩子什麼時候都比男人聽話的!」
「我已經租了船。」渡邊說:「我們明天就可以起程了!」
「起程到哪裡去?」勁樹把臉上那條熱毛巾拿開了。
「到青湖去。」渡邊說:「那就是我殺死秋葉的地方。你要我證明,我就帶你去證明了!」
「明天一早?」勁樹皺眉。
「是的。」渡邊說:「這種事情要愈快解決就愈好的,可不是嗎?」
「需要什麼幫手嗎?」勁樹問。
渡邊搖頭:「我和你兩個人已經夠了。我們又不是要打仗,而且,就是去打仗,也不見得會吃虧的,我們兩個人可以抵一小隊軍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