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老喬薩姆-白露從玉蜀黍田里回來了,他是去那兒給玉蜀黍行間翻土的。他雖已六十五歲,鬚髮全白,可是看起來卻很硬朗,準可以活到九十歲到一百歲。他眼睛碧藍、銳利,面色紅潤。肩膀寬闊,腰部細瘦。年輕的時候,他是個身材很漂亮的男子。
「你好,威特拉先生,」他漫步走來,態度很隨便地打招呼,皮靴上滿是田地裡的黃土。他從衣袋裡抽出一把大折刀,著手削一根拾起的小樹枝。「瞧見你,我挺高興。我女兒安琪拉不停地把你的事情一件件的告訴我。」
他望著尤金微笑。安琪拉原先坐在尤金的旁邊,這會兒站起身,慢慢向屋子走去。
「見著您我真高興,」尤金說。「我挺喜歡你們這一帶的鄉野。樣子挺富庶。」
「是挺富庶,」這位年老的家長說,一面拉過一張放在樹腳下的椅子,自己坐下。尤金回靠在吊床裡。
「這兒的土壤,鈣、碳、鈉的成分都很豐富——這些是使植物滋長的東西。我們這兒很少需要肥料——很少需要。主要的就是把地耕好,不讓它有害蟲和雜草。」
他沉思地削著木條。尤金注意到他很有些農業方面的化學與物理知識。他覺得很高興,這個人對農作物的耕種問題倒很有頭腦。
「我來的時候,看到一些挺好的麥田,」他說。
「是的,碰到氣候相當好的時候,小麥在這兒是長得挺好,」白露接著說下去。「玉蜀黍也不錯。我們蘋果的收成很豐富;葡萄在本州一般也挺成功。我老想著,威斯康星州是具有點兒其他各州盆地1的長處,因為我們享受著溫和的氣候,無數的溪水河流和一片秀麗的、高低起伏的景色。北部有挺好的礦產和大量的木材。我們是很富庶的人,我們威斯康星人是十分富庶的。這一州大有前途。」——
1指密西西比河盆地。密西西比河流經明尼蘇達、威斯康星、衣阿華、伊裡諾斯、密蘇里、田納西、阿肯色、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等州。
在他講著的時候,尤金注意到他那雙明亮碧藍的眼睛間隔得很開。尤金很喜歡他對本州和祖國的自負的看法。這可不是一個埋頭在土地上的鄙俗的小莊稼漢,而是一個農場主,就這個詞的重要意義講——一個土地耕種人,對土地很有理解——一個熱愛他本州和本國的美國人。
「我一向把密西西比河流域看作大有前途的地方,」尤金說。「以前,我們有尼羅河和幼發拉底河流域1,都是人口眾多的地方,可是這是一片更為廣闊的地區。我多少覺得,有一大批浪潮般的人將來就要上這兒來的。」——
1尼羅河和幼發拉底河是上古人類的發祥地。
「這是世界上的新天堂,」喬薩姆-白露說,他停止削樹條,舉起右手來加重語氣。「我們倒還沒覺得有這種可能。不過水果、玉蜀黍、小麥是可以在這兒種植了來供給世界各國。我有時候對這種土壤的生產力感到驚訝。它這麼肥沃,就像一位偉大的母親一樣。只要你好好待它,它就肯把所有的一切都獻出來。」
尤金笑笑。他未來岳父的寬大胸襟吸引住了他。他覺得自己彷彿可以愛這個人了。
他們繼續談著別的事情,周圍一帶居民的性格、芝加哥的繁榮、新近跟委內瑞拉發生戰爭的威脅、民主黨內一位新領袖的崛起——一個喬薩姆很佩服的人。在他講著這個人的功績時——他似乎最近在黑森林會見過他——白露太太在前門口出現了。
「喬薩姆!」她喊著。
他站起身來。「我太太一定是要桶水啦,」他說,接著便緩步走開了。
尤金笑笑。這真可愛。人生正應該這樣——配合上健康、力量、和善、理解、誠實。他希望自己是一個喬薩姆這樣的人,跟他一樣健康、一樣熱誠、一樣正直和強壯。想想看,他養育了八個子女。難怪安琪拉這麼可愛了。毫無疑問,他們一定全是這樣。
當他正在吊床裡搖擺著的時候,瑪麗亞塔又笑盈盈的來了,金黃的頭髮拂在她的臉上。像她父親一樣,她生著碧藍的眼睛;像他一樣,她有著樂觀的性情,熱誠、壯健。尤金被她吸引住了。她使他有點兒想起璐碧——又有點兒想起瑪格蘭。她青春年少,非常健康。
「你比安琪拉結實,」他瞅著她說。
「哦,是的,我跑起來總比安琪兒快,」她大聲說。「有時候,我們打架,但是我總可以把東西從她手裡奪過來。她不得不讓步。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比她大些——一向是我帶頭。」
尤金很喜歡「安琪兒」這個別名。他認為這跟安琪拉非常相稱。她樣子就跟在舊刊物和彩色玻璃窗上看到的天使像一樣。不過,他模糊地想著,不知道瑪麗亞塔的性情是不是比較親切——事實上,是不是更為可愛,更為溫柔。可是他把這種思想盡力從心上排開。他覺得在這兒非得對安琪拉忠實不可。
他們正談著的時候,最小的男孩戴維走來,在草地上坐下。就他十六歲的年紀看來,他是長得矮矮胖胖的,生著一張聰明的臉孔和一雙銳利的眼睛。尤金立刻注意到他性格上的穩重和沉靜。他開始看出來,這些孩子都從父母那兒稟受了個性和力量。這是一個會教養好孩子的家庭。停了一會兒,卞雅明來了。他是個長得過高過大的、舉止端莊的青年,具有西部特有的風度。接著薩繆爾,最大的、給人印象最深的男孩也來了。他像父親那樣高大、從容,生著褐色皮膚,氣力很大。尤金從談話中聽出來,他是聖保羅的一個鐵路職工——離開三年後,回家來過一個短暫的假期。他在北方鐵路公司的鐵路線上工作,已經是一名二等客運助理員了,並且據家裡人認為,是大有前途的。尤金看得出來,所有的男孩和女孩,像安琪拉一樣,都是忠厚老實的。他們都滿懷基督教的教訓——不是教會的教條,而是教訓,每個人都泰然自若地、和善地奉行著。他們盡可能遵守十誡,生活在人們認為是光明正大的那種範圍之內。尤金對這一點感到奇怪。他自己的行為放肆對他是一件費解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完全錯了,而他們全對。可是宇宙的微妙和神秘始終縈繞在他心上。對一個既定的社會秩序,他無疑地是不合時宜的——對一般的生活,呃,他可說不上來。
十二點半,白露太太在門那兒叫喚吃飯了,他們大伙都站起身來。這是一頓簡單的家常便飯,在任何稍有知識的農家都很普通。新鮮菜蔬、綠豌豆、新馬鈴薯、新菜豆,全預備得很豐盛,還有從供應這一帶的肉販那兒買來的一塊牛排,白露太太又做了些鬆軟的熱麵包。尤金說他很喜歡新鮮脫脂牛奶;他們就給他拿了一壺來,並且說,通常是餵豬的;孩子們都不喜歡喝。他們談天,說笑;他聽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有關各處人們的事情——有個農夫的馬害疝氣死啦;另一個農夫正打算割麥子。他們還常常提到那三個姐姐,她們住在威斯康星州別的鎮上。孩子似乎很多,而且相當會吵會鬧。她們似乎都時常回家來,跟整個家庭的利益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你對白露家的事情知道得越多,」薩繆爾對尤金說,因為尤金對這種利益上的團結一致表示驚訝,「你就越會認識清楚,他們是一族,而不是一家。他們象膠似的粘在一塊兒。」
「我以為這是個很好的特點,」尤金大笑。他對自己的親戚們就感覺不到這種熱誠的興趣。
「哎,如果你要知道白露家怎樣團結在一起,只要來欺負一下他們哪一個看看,」走進來的一個鄰居賈克-多爾說。
「這話的確不錯,是嗎,姐姐,」薩繆爾說。他正靠安琪拉坐著,這時候很親熱地把手放在姐姐的胳膊上。尤金注意到這個動作。她也很親熱地點點頭。
「是的,我們姓白露的都團結在一起。」
尤金差一點兒要妒嫉他姐姐對他明擺著的愛護了。他不知道這樣一個姑娘是不是可以和這樣一種氣氛分開——完全和它分隔開,被帶進一個迥然不同的境界裡去。她會理解他嗎;他會守著她嗎;他向著喬薩姆和白露太太微笑,認為自己應該這樣,可是生活是夠奇怪的。你從來不能預料會發生些什麼。
下午,他獲得了些更愉快的印象。飯後,他和安琪拉單獨在那間陰涼的客廳裡坐了兩小時;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自己對她的印象。他告訴她,他覺得她的家多麼美,她的父母多麼好,而她的兄弟們又多麼有意思。他給喬薩姆畫了一張和藹的畫像,就像他中午漫步走向他時的樣子。這使安琪拉很高興。她收起來預備給父親去看。他叫她在窗口坐好,畫出她的頭和那束光彩照人的頭髮。他想起自己畫的那幅雙頁的巴華麗街夜景,於是走過去拿它,並第一次看了下屋子那頭自己要去住的那間舒適涼爽的房間。一扇朝西的窗子外面儘是蜀葵,北面的一扇門通向那片陰涼、濃蔭的草地。他正流連在美的境地裡,他心裡想,而且正踏在傾瀉下來的幸福上。可是想到這種歡樂不會是經常的,又使他覺得難受,好像美並不是佈滿遍地,永遠存在似的。
當安琪拉瞧見《真理》上刊印出來的那幅畫的時候,感到非常高興,非常得意和快樂。這是她情人很有才幹的一種憑證。他幾乎天天寫信提到紐約藝術界的情形,所以她對那兒的情形很熟悉,只是想得更為誇張一些,可是這些實際的東西,就像印出來的畫,卻很不同。整個世界都會看見這張畫的。她料想,他一定已經成名了。
那天和隨後兩天的晚上,他們單獨坐在客廳裡的時候,他越來越接近男女戀愛時期那種兩情融洽的境地。如果不是堅決抑制的話,尤金決不能只限於接吻和多少有點含蓄的溫存的。他覺得戀愛應當繼續下去,這是很自然的。他並沒有結過婚。他可不知道結婚有些什麼責任。他從來沒有去想一想,自己的父母受了些什麼罪來使他有出息。他內心也沒有什麼直覺來告訴他。他並沒有想做父親的熱望,並沒有那種正常的希望,幻想著家,幻想著建立家庭的適當的社會情況。他所想到的只是這一段戀愛時期——喁喁情話和隨著而來的得意忘形的快樂。對於安琪拉,他覺得這樣就算超過正常了,這是因為她那麼不肯輕易地順從,她總是保護著自己。他有時可以望著她的眼睛,看見一層眩暈的薄膜,預兆著一陣暴風雨般的情緒。他總坐在她身旁,摸她的手、摸她的面頰,撫弄她的頭髮,有時候,甚至把她摟在懷裡。她很不容易地抵禦他的這些意味深長的壓力,不讓他摟抱,因為她自己也急切地想要領受戀愛的快樂。
就在他來到後的第三天晚上,當他對這個家庭裡的所有成員愈來愈感到可敬的時候,他把安琪拉帶到了危險的邊緣——假若不是由於一陣意外的情緒,他早就把她帶過去了。這陣情緒可不是出於他,而是出於她的。
下午,他們曾經到離屋子不遠的奧庫尼小湖去游泳。
隨後,他跟安琪拉、戴維和瑪麗亞塔乘車兜了一圈。那是夏季常有的一個爽朗的下午,動人心弦地表達出了愛和美。天氣非常晴朗、和煦,樹蔭令人非常恬適,這簡直使尤金心裡難受。這會兒,他還年輕,生活是美麗的,可是等他上了年紀的時候,生活會是什麼情形呢?一種病態的不祥的預感,似乎攪擾著他的心靈。
當他們走近家門口的時候,落日已經西沉下去。小蟲營營叫著,母牛脖子上的一隻小鈴不時玎-作響;一絲絲的涼氣——夜晚即將到來的預兆——在他們偶然經過一些窪地時,輕輕拂上他們的面頰。走近屋子時,他們看見青煙從廚房的煙囪裡繚繞上升,這表示晚飯正在烹飪。尤金在一陣心醉神迷的情緒裡,緊握住了安琪拉的一隻手。
他要幻想——在暮色降臨的時候,跟安琪拉一塊兒坐在吊床裡,望著幽美的景致。四周充滿了生氣。喬薩姆和卞雅明從田里回來了,正在廚房門口洗濯,他們說話和潑水的聲音從那兒傳來。還有一陣陣從馬廄傳來的馬匹蠢動的踏蹄聲,一隻牛在遠處的哞哞聲和飢餓的豬的哼叫。尤金搖搖頭——
一切是這樣富有田園詩意,這樣恬適。
晚飯時,他幾乎沒有碰他面前的食物,因為飯桌上那群人的景象吸住了他的注意力。隨後,他和這一家人坐在門外草地上,吸著花香,望著樹梢上邊的星星,聽著喬薩姆和白露太太、薩繆爾、卞雅明、戴維和瑪麗亞塔聊天,偶爾還聽見安琪拉說一兩句。由於他面對著極美的境地時就會心情悲傷,所以她也有些抑鬱。她很少說話,只聽著尤金和父親談天,可是到她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總是甜蜜的。
停了一會兒,喬薩姆站起身睡覺去,其餘的人一個接一個都跟著走了。戴維和瑪麗亞塔上起居室去;薩繆爾和卞雅明借口明兒早晨工作辛苦,也離開了。薩繆爾還想試著再去打麥。尤金攙住安琪拉的手,把她領到外邊紫陽花盛開的地方去,這些花白天和雪一樣白,可是在黑暗裡卻顯出銀灰色。
他用手捧著她的臉,再向她傾訴衷情。
「今兒真是個妙極了的日子,我真給激動了。」他說。「這兒的生活太美啦。這地方太恬靜和安寧了。而你!哦,你!」
接吻結束了他的話。
他們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後回進客廳裡去。她點亮了一盞燈,於是房間裡有了一種柔和的黃光,恰巧可以顯得溫暖(他心裡想)。他們先並排坐在兩張搖椅上,隨後坐在一張長靠椅上,他用胳膊摟著她。晚飯前,她換了一件寬鬆的奶油色便服。這時,尤金又纏著她把頭髮分成兩條辮子垂下。
真正的熱情是悄然無聲的。而對他說來,熱情是那樣激烈,所以他只坐在那兒呆望著她,彷彿給迷住了似的。她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撫摸著他的頭髮,可是最後,連這個動作也停止了,因為她自己的情緒太激烈,手簡直不能移動了。她把他想作一位年輕的神明,強壯、英武、漂亮——前面有一個燦爛的前途。這些年來,她始終在等待著一個人來真正愛她;現在這個漂亮的青年顯然已經拜倒在她的腳下了。他撫摸她的手、脖子、面頰,然後緩緩地把她摟近些,把頭緊貼在她的胸前。
安琪拉對禮俗、對父母的教訓、對自己的家庭和家庭的觀念,都有強烈的信仰,可是眼前的這種情況是她無法抗拒的。她先接受了他胳膊的壓力,接著便接受了他那種和緩細膩的溫存。那會兒,推拒似乎簡直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把她摟得很近——緊緊的在他的磁力範圍之內。最後,當她感覺到他的手壓在自己那顫抖的腿上時,她在一陣極度的痛苦和喜悅中猛地向後躺下。
「別這樣,別這樣,尤金,」她央告著。「別這樣,別這樣!
救救我。救救我。哦,尤金!」
他停了一會兒,望著她的臉。她臉上很痛苦,顰蹙起來——顯得蒼白,彷彿患了病似的。她的身體軟綿綿的沒有氣力。只有那張熾熱、潤澤的嘴說明了這件意味很深的事。他沒有能立刻止住。他緩緩地把手縮回去,然後把他那敏感的藝術家的手指很溫柔地放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胸脯上。
這時,她有氣無力地掙扎著,滑跪到了地上,衣服從頸子那兒鬆散開。
「別這樣,尤金,」她請求著,「別這樣。想想我的父親,母親。還有我,那樣誇過口的我。他們那樣相信的我。哦,尤金,我求求你!」
他摸摸她的頭髮、面頰,盯視著她的臉,就像阿柏拉德望著亞羅伊茲那樣1——
1阿柏拉德(1079-1142),法國煩瑣哲學家,三十六歲時愛上了他的學生亞羅伊茲(Heloise,1101-1164),和她秘密結婚。他倆向來被西方認為是一對大情人。亞羅伊茲後入修道院,做了女修士。
「哦,我知道什麼緣故了,」她痙攣地大聲說。「我並不比哪個別人好些,不過我等了這麼久,這麼久啦!可是我一定不可以這樣!哦,尤金,我一定不可以!請你幫助我一下!」
尤金模模糊糊地有點明白。她以前始終沒有過情人。什麼緣故呢?他想著。她很漂亮。他站起身來,有點想把她抱到自己的房裡去,可是他停住了,想著。她是這樣一個可憐的人。他是真的壞到這種地步了嗎?他這一次不可以正正當當地嗎?她父親待他那麼好——還有她母親——他看見喬薩姆-白露在他眼前,還有白露太太和安琪拉的那些大可欽佩的弟兄姐妹,就像一會兒工夫前那樣。他望著她;這個好人兒依然誘惑著他——他幾乎不由自主地給推向前,但是他把持住了。
「站起來,安琪拉,」他終於鎮定下來說,一面熱烈地望著她。她站起身。「現在就離開我,」他說下去,「立刻!如果你不離開,我就保不住自己了。我是真捱不下去啦。請你去吧。」
她停住,膽怯地、懊悔地望著他。
「哦,原諒我,尤金,」她央告著。
「原諒我,」他說。「是我不好。可是你這會兒去吧,親愛的。你不知道這多麼不好受。幫助我一下,去吧。」
她去了,他的眼睛渴望地、熾熱地追隨著她,直到她到了門口。當她輕輕把門關上的時候,他走進自己的房間,坐下,身體軟弱無力,渾身因為剛經歷過的那陣激烈的心情而感到難受。他回想了一下方纔的事情,差一點給這場經歷所嚇倒了。接著,他走出去,站在台階下面傾聽。雨蛙正在——叫著,草叢裡有些迷離的簌簌聲,好像是小蟲在蠕動似的。一隻鴨子不知在哪兒有氣無力地嘎嘎叫著。白露家母牛脖子上拴的鈴鐺,在那條小溪附近玎-作響。他瞧見天空的北斗七星,天狼星,老人星和那一大片銀河。
「人生到底是什麼呢?」他向自己要個答覆。「人體又是什麼?什麼產生熱情?我們在這兒,好幾年都沸騰著一陣熱望,然後我們又燒光消逝了。」他想到一些自己可以寫出來的詩句,想到一些自己可以畫出來的畫。安琪拉的身影,就和她今兒晚上在他懷裡和跪下來時那樣,始終象電影似的在他的腦海裡重新顯現出來。他看見了她的真正形狀。他曾經把她摟在懷裡。他今兒晚上自動放棄了她的嫵媚的姿色。隨便怎樣,沒有出岔子。也決不應該出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