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從北邊林區爆出了最為轟動的兇殺案,這一重大事件情節動人,色彩斑斕,從道德和信仰上說又很殘酷,各種特點真可以說是一應俱全——愛戀、艷史、財富、貧困、死亡。
那些迅即嗅出此類罪案具有轟動全國的新聞價值的報刊編輯,馬上從大量電訊中選登了許許多多妙筆生花的報道,比方說,克萊德住在萊柯格斯某某地方,生活如何,他認識了哪些人,他一面千方百計隱瞞自己跟某一個姑娘的關係,一面顯然卻在策劃自己跟另一位少女一起私奔,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來自紐約、芝加哥、波士頓、費城、舊金山和美國東西兩岸其他大城市的電報,有如潮水一般直接湧向梅森,要不然,美聯社或合眾社派駐這一地區的記者,要求進一步得到案件的詳細情節。這位美麗的富家少女(據傳竟然使這個格裡菲思為之傾心相愛)究竟是誰?她住在什麼地方?克萊德跟她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性質?但是,梅森懾於芬奇利和格裡菲思兩大家門權勢,怎麼也不肯透露桑德拉的名字,暫且只說她是萊柯格斯一個非常有錢的廠商之女,至於她的名字,他認為沒有必要向各位奉告——不過,克萊德小心翼翼地用緞帶束起來的那札信,他倒是毫不遲疑地出示給大家看的。
可是,有關羅伯達那些信,他卻講得詳細極了——甚至還從某幾封信裡,摘錄了最最富有詩意和令人動憐的內容,以供各報刊登載,試問有誰來保護這個可憐的姑娘呢?這些摘錄一發表,立即掀起了仇恨克萊德、同情羅伯達的浪潮——這個貧苦、孤單的鄉下姑娘,除了他以外,她什麼人都沒有——而他卻這麼殘忍,忘恩無義——甚至還是一名殺人兇犯。絞刑——對於他不是再合適也沒有嗎?其實,這些信梅森在去熊湖的往返路上以及後來,都曾經仔細地看過。其中有一些特別令人動憐的句段,比方說,有關她家裡的生活光景,她對自己前途的煩惱,她內心顯然感到孤寂和憂傷——都使他激動極了。後來,他還把自己這種感情感染了別人——他的妻子、海特和本地新聞記者。因此後來,特別是那些新聞記者發自布裡奇伯格的一些通訊報道,描寫克萊德固然生動,但卻有些歪曲,專寫他的沉默、他的陰鬱和他的鐵石心腸。
尤蒂卡《星報》某個特別羅曼蒂克的年輕記者,專訪奧爾登家,馬上讓讀者看到記者相當準確地描述心灰意懶、哀慟欲絕的奧爾登太太的情景。奧爾登太太實在精疲力竭,甚至無力表示抗議,或是呼怨叫屈。她老人家只是誠懇、生動地說明了羅伯達對父母的孝心,她那簡樸的生活方式,她的為人謙遜和高潔的品性,而且,她還篤信宗教,當地美以美會有一位牧師曾經說過,他見過的姑娘裡頭,就數羅伯達最聰明、最美麗和最善良了;在她離家以前,那麼多年來她一直是母親真正的得力幫手。她老人家還說,毫無疑問,只是因為她在萊柯格斯太孤苦伶仃,她才聽信了那個流氓的甜言蜜語,他便答應跟她結婚,引誘她發生了褻瀆神明的、而且是令人無法相信的一種關係,從而把她引向絕路。因為,她這個人一向是真誠、純潔、可愛和善良的。「現在想到她已死了。那是叫我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此外還摘引了羅伯達母親以下一段話。
「只不過一星期前,也就是在星期一那天,她還在這裡——我覺得她心情有點兒消沉,但她還是笑吟吟的。不知怎的(當時我只覺得有點兒怪),她在星期一下午和傍晚,老是在農場各處轉悠,仔細察看了每一件東西,還採來了一些鮮花。隨後,她走過來,用胳臂摟住了我說:『我真巴不得自己又變成一個小妞兒,媽媽;那您就像過去那樣把我摟在您懷裡哄著我。』我就說:『怎麼啦,羅伯達,今兒個晚上,你到底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她就說:『哦,沒什麼。您知道,我明兒一早就得回去了。今兒個晚上我不知怎的心裡覺得有點兒亂。』那時候,她心裡惦著的,就是這次出門旅行的事啊。我覺得,事前她一定預感到,一切不會按照她原來的計劃實現。只要想一想,他竟然會砸我的小姑娘,她呀從來也不肯傷害任何東西,哪怕是小小的一頭蠅子。」說到這兒,她情不自禁默默地抽泣了,這時滿懷悲慟的泰特斯也佇立在那兒。
不過,在格裡菲思家,以至當地上流社會裡其他一些人家,還是完全保持一片幾乎不受驚擾的沉默。因為,就塞繆爾·格裡菲思來說,一開頭怎麼也無法理解,或是相信克萊德竟會做出這等事來。怎麼會呢!?在他心目中這個溫文爾雅、相當膽怯、顯然頗有紳士風度的年輕人,會得了個殺人犯罪名?這時他正遠離萊柯格斯——在上薩拉納克——吉爾伯特好不容易才跟他接通了電話——他幾乎連想都來不及想,更不用說採取什麼對策了。不,這是不可能的事!想必是在哪兒出了差錯。人家一定是把別的什麼人錯看成克萊德了。
但是,吉爾伯特繼續向父親解釋說,毫無疑問,這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因為,那個姑娘就是在廠裡克萊德手下做工的。而且,布裡奇伯格地方檢察官(吉爾伯特已跟此人聯繫過)肯定說手裡還掌握死者寫給克萊德的信,克萊德對此也並不試圖加以否認。
「那末,好吧,」塞繆爾回答說。「在我見到你以前,先別倉卒行事,千萬、千萬不得跟任何人談起這事,除了斯米利或是戈特博伊。布洛克哈特現在哪兒?」——他這是指格裡菲思公司的法律顧問達拉·布洛克哈特。
「今天他在波士頓,」他兒子回答說。「我記得上星期五他告訴過我,說他在星期一或星期二以前恐怕回不來。」「那末,就打電報給他,說我要他馬上回來。還有,順便讓斯米利考慮一下,能不能跟《星報》和《燈塔報》的編輯談一下,在我回來以前,暫時停發任何評論文章。明天一早我就到。還要關照他坐汽車去那兒〔布裡奇伯格〕跑一趟,最好今天就去。我務必直接瞭解一下,問題出在哪兒。要是辦得到的話,讓他去看看克萊德,還有那位地方檢察官;不管有什麼新的情況都得帶回來。還有所有的報紙。我要親自看看報紙上登了些什麼。」
大約就在同一個時候,在第四號湖1芬奇利家別墅裡,桑德拉整整兩晝夜五內俱焚地都在沉思默想著這個駭人的劇變(由於這一劇變,她對克萊德懷有的種種少女的幻想,也就煙消雲散了)。最後,她決定這一切全得向父親坦白承認(因為他們父女之間一向情深似海)。於是,她便向正在書房裡的父親走去(晚飯後,父親照例在書房裡看看書,或是思考思考各種問題)。不料,她一走到父親身邊,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因為,不論是她對克萊德的愛情破滅也好,或是對她自己優越的地位充滿種種虛榮心和幻想也好,還是對即將落到她和她一家人頭上的這一場醜聞也好,這一切確實使她創巨痛深啊。啊,她母親有多少回向她提出警告,現在又會怎麼說呢?還有她父親呢?還有吉爾伯特·格裡菲思和他的未婚妻?還有克蘭斯頓一家人(要是當初她不能指使伯蒂娜的話,他們怎麼也不會贊成跟克萊德如此密切交往的)?——
1原文如此,恐系誤印,應該是「第十二號湖」。
父親一聽到她的抽噎聲,馬上抬頭一看,全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他一下子覺察到出了什麼非常可怕的事,便把她摟在自己懷裡,低聲安慰她說:「別哭,別哭!老天哪,我的小姑娘碰上什麼事了?是誰欺侮她?為了什麼呀?」隨後,他顯然異常驚詫地傾聽她後悔沒能早點把全部經過和盤托出:她第一次跟克萊德的見面,她對他有好感,格裡菲思家的態度,她的那些信,她的愛情,最後是這次——這次駭人聽聞的罪行和逮捕。要是這一切果然都是真的呢!她的名字,還有她爹爹的名字,就要常常被人議論!她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好像心都快要碎了,不過她心裡很明白:到頭來她一定會得到她父親的同情和寬恕,不管他聽了會感到多麼痛苦難受。
芬奇利對自己家裡寧靜、齊整、靈活、明智的氣氛早就習以為常,這時露出異常驚愕、挑剔,而又並非毫不同情的神色直瞅著女兒,大聲喊道:「哎喲喲,真的出了這等事!啊,真是見鬼!我真的大吃一驚,我的天哪!我一下子給嚇懵了!我不能不說,這可真的非同小可呀。得了殺人犯罪名!可是你說,你自己的那些親筆信還在他手裡,而且現在可以推想,說不定還落到地方檢察官手裡呢。哎喲喲,真傻,桑德拉,真的鬼知道,你真傻!好幾個月來,你媽老是跟我提起這件事。可你知道,我一直相信的是你的話,而不是她的話。現在,你看,就出了這樣的事!為什麼你不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聽她的話?為什麼這些事在你還沒有走得那麼遠以前,不早點跟我談一談?我想我和你之間彼此都很瞭解。你媽跟我一向都是為你好,可不是嗎?這你也很清楚。此外,當然羅,我一向以為你頭腦清醒得很。說實話,我就是這麼想的。可是,你怎麼搞的,同一個兇殺案子有牽連!我的老天哪!」
他猝然站起身來。這個長得漂亮、白裡透紅的人,身上的穿著非常講究,開始來回踱步,憤然作色,捻了一下手指,而桑德拉還在繼續哭泣。他猛地停住腳步,又轉過身來對她說:「可是,別哭了,別哭了!光是哭不管用的。眼淚也幫不了你忙呀。當然羅,也許我們好歹能讓這一醜聞不外揚出去。可我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這事也許會對你有多大影響呀!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關於這些信,我們要過問一下。」
桑德拉還是在哭泣。芬奇利先生就先把妻子叫過來,給她講了這次打擊的性質——這是對他們的社會聲望的打擊,將象陰影一樣永遠留在桑德拉的記憶裡——隨後打電話給萊加爾·阿特伯裡。此人既是一位律師,又是本州參議員、共和黨本州中央委員會主席,也是芬奇利的常年私人法律顧問。他把女兒目前驚人的困境講給律師聽,並且還問此事該怎麼辦最穩妥。
「嗯,讓我想一想,」阿特伯裡回答說。「芬奇利先生,我要是處在您的地位,就不會過分發愁的。我想,這件事我總可以替您辦妥貼的,決不會有損於您的名譽吧。嗯,讓我想一想,卡塔拉基縣的那個地方檢察官,究竟是何許人也?我可得瞭解清楚後,跟此人聯繫一下,隨後再打電話給您。不過,請您儘管放心好了,我向您保證,我一定盡力而為——至少讓各報刊上不提那些信。也許在開審時也不讓出示那些信——對此,我還不能說有把握——不過,我相信我總可以想想辦法,讓他們不要提到令嬡的名字。因此,請您寬心得了。」
稍後,阿特伯裡從律師通訊錄上找到了梅森的名字,給他通了電話,馬上跟他約定見面的時間,因為梅森好像認為這些信件與他經辦的案子關係極為重要,儘管他一聽是阿特伯裡的聲音就畢恭畢敬,趕緊解釋說:他壓根兒沒有打算要把桑德拉的名字或是那些信件公之於眾,只是準備留待大陪審團秘密審查,除非克萊德如實供認,免去開庭審判的話。
後來,阿特伯裡給芬奇利回電時,發現他堅決反對用任何方式提到這些信件或是桑德拉的名字,便向他保證說:明後天他將親自攜帶某些方案與政界消息到布裡奇伯格走一趟,也許可以使梅森在決定用任何方式提到桑德拉以前,還得先要好好考慮一番才行。
接著,芬奇利一家人經過適當商議以後,就決定:芬奇利太太、斯圖爾特和桑德拉立刻動身去緬因州海濱,或是去他們樂意去的地方,用不著向任何人作出解釋或是告別辭行。芬奇利先生打算回萊柯格斯和奧爾巴尼。他們一家人,不拘是誰,如果留在新聞記者能找到他們或是朋友們會問起他們的地方,都是極不妥當的。因此,芬奇利一家馬上躲到納拉甘塞特,化名威爾遜,隱居在那兒,為時六周。與此同時,克蘭斯頓一家出於同一個原因,立刻遷往千島群島中的某一個島上,他們覺得在那兒好歹還可以度過這個殘暑。巴戈特家和哈里特家都認為自己牽連不深,大可不必心煩,因此,原來在第十二號湖,現在仍然留駐原地。不過,他們全都在議論克萊德和桑德拉——議論這一駭人聽聞的罪行,議論所有那些由於此案多少受到玷污與不白之冤的人在社會上的聲譽也許全給毀了。
與此同時,斯米利根據格裡菲思家的指示,前往布裡奇伯格跟梅森交談長達兩小時之久,然後去監獄看望克萊德,並獲得梅森特許,可在他的牢房裡單獨會見他。斯米利開門見山地說,格裡菲思家並不打算為克萊德作任何性質的辯護,而只是想瞭解一下,在目前情況下,有沒有辯護的可能性。梅森則竭力敦促他說,最好勸說克萊德坦白認罪,因為他堅信克萊德犯罪問題,已是絲毫沒有疑問的了;開庭審判,只是讓本縣白白地多花錢,對克萊德什麼好處也沒有——然而,克萊德如果肯坦白認罪,說不定還有某種理由,可以使他罪名減輕——不管怎麼說,至少不讓各報刊大肆渲染這一轟動社會的大醜聞。
隨後,斯米利就去克萊德的牢房找他。這時,克萊德正在那兒愁眉不展,絕望地冥思苦索,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可他一聽見斯米利的名字,好像挨了一棍似的,馬上渾身瑟縮。格裡菲思家——塞繆爾·格裡菲思和吉爾伯特!他們的私人代表來了。現在他該說些什麼呢?他暗自思忖,毫無疑問,斯米利已經跟梅森交談過,一定認為他,克萊德,是有罪的。現在他該說些什麼呢?是說真話呢——還是乾脆編些假話?可他沒有多少時間來思考,因為他正要思考一下的當兒,斯米利已經闖入他牢房了。這時,他用舌頭潤濕一下自己乾枯的嘴唇,勉強說了一聲:「啊,您好,斯米利先生?」斯米利假惺惺地親切回答說:「哦,你好,克萊德,看見你被關押在這麼一個地方,當然很難過。」接著,他說:「各家報刊,還有這兒的地方檢察官,提到你這麻煩事,都有許許多多謠傳。不過,我想,這一切並不是那麼可怕,當然羅,一定是在哪兒出了岔錯。我到這兒來,就是要弄清楚這一點。今天早上你伯父給我打電話,要我上這兒來瞭解一下他們怎麼會把你拘押起來的。當然羅,你的那些親屬目前心情怎麼樣,你自己也一定明白。所以,他們要我上這兒來,將此事瞭解清楚,如果可能的話,把這一指控駁回去——所以,現在只要求你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通通告訴我——你明白了嗎——我說的就是——」
斯米利說到這兒就頓住了。由於他剛才從地方檢察官那兒聽說過的情況,以及克萊德眼前特別緊張與畏怯的神態,他心裡也很明白:克萊德未必會說出很多理由來給自己開脫罪責的。
克萊德又一次潤濕了自己的嘴唇,開始說話了:「我想,看來情況對我確實不大妙,斯米利先生。當初我碰見奧爾登小姐時,怎麼也沒想到會讓自己陷入困境的。不過,反正我並沒有殺害她,老天可以佐證,這是千真萬確的。我甚至從來都沒想過要把她殺掉,而且我也壓根兒沒想到要把她帶到湖上去。這都是實話,我對地方檢察官也是這麼說的。我知道他手裡掌握她寫給我的幾封信,不過,這些信只是說明:她要我跟她一塊出走——壓根兒不是我要跟她一塊出走——」
他頓住了一會兒,希望斯米利會相信他說的這些話是老實話。斯米利發現他的說法跟梅森所說的是一致的,但要竭力安撫他,就僅僅這樣回答說:「是啊,我知道。那些信梅森剛才都給我看過了。」
「我知道他會給您看的,」克萊德有氣無力地繼續說道。「可您知道,有時常常有這種情況,斯米利先生,」他深怕警長或是克勞特在偷聽,就把自己的聲音壓得非常低。「一個男人可能會跟一個姑娘陷入窘境,這是他一開頭壓根兒沒想到的。這您自己也很清楚。我開頭確實是喜歡羅伯達的,這是實話。於是,我就跟她相好了,如同信上所說的那樣。不過,您也知道我們那兒的廠規,不管是誰主管哪個部門的,都不得同他手下的任何一個女工有來往。是啊,我覺得,後來我碰到的所有麻煩,原因就在這兒。您明白了吧,我一開頭就害怕別人知道這件事。」
「哦,我明白了。」
他就這樣說下去,心情漸趨平靜,因為斯米利好像同情地在聽他說話。現在,他就把自己最早跟羅伯達親近的情況,幾乎全都抖摟出來,並且還把它們跟目前為自己的辯護聯繫起來。不過,他就是隻字不提那架照相機、那兩頂帽子,以及那套丟失了的衣服——這些東西總是讓他感到苦惱極了。說真的,這一切叫他怎麼解釋呢?斯米利聽完以後,想到先前從梅森那兒獲悉的情況,便開口問道:「不過那兩頂帽子是怎麼一回事,克萊德?這兒梅森告訴我說,你承認自己有兩頂草帽——湖面上發現的那一頂,還有你離開那兒時戴的那一頂。」
這時,克萊德不得不說一些話,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便回答說:「可是他們搞錯了,斯米利先生。我離開時戴的不是草帽,而是一頂鴨舌帽。」
「我明白了。不過他告訴我,說你在熊湖時還是戴著一頂草帽。」
「是的,我在那兒時是戴過一頂草帽。不過,我已經告訴過他了。這是我頭一次去克蘭斯頓家時戴的。我告訴過他了。那時我把它忘了,結果丟在他們家裡了。」
「哦,我明白了。不過,好像有一套衣服還有點兒問題——我覺得是一套灰色的——他說人們看見你在那兒時穿在身上的,可現在找不到,是吧?你是穿過這麼一套灰色衣服吧?」
「沒有。我穿的就是我上這兒時身上穿的那一套藍色衣服。現在人們把那一套帶走了,另給了我這一套。」「不過,根據他說,你說過在沙隆時送出去乾洗了。但他在那兒找誰都找不到,誰都不知道有這一回事。這是怎麼搞的?
你在那兒真的送出去乾洗了沒有?」
「是送去乾洗了,先生。」
「是送給誰的?」
「嗯,現在我可記不起來了。不過,我想,我要是再去那兒走一趟,能找到那個人——他就在車站附近。」不過,他說話時兩眼望著地面,不敢跟斯米利目光相遇。
接著,斯米利如同早先梅森那樣,問到了小船上的手提箱。還有,他既然沒脫掉衣鞋,能泅水游到岸上,那他為什麼不能游到羅伯達身邊,幫她抓住那條傾覆了的小船呢?克萊德如同早先一樣解釋說,他深怕自己被她也拖下了水,但此刻頭一次補充說他是喊過她快抓住那條小船的,而在這以前,他只說過那條小船打從他們身邊漂走了。斯米利記得梅森跟他也是這麼說過的。還有,克萊德原說帽子給風刮走了,梅森說此事可以傳喚證人佐證,也可以根據美國政府的氣象報告,證明那一天風平浪靜,一絲兒風也沒有。因此,克萊德顯然是在撒謊。他這樣胡編亂造,必然露了馬腳。不過,斯米利不願讓他太難堪,老是重複念叨說:「哦,我明白了,」或是「當然羅,」或是「事情原來是這樣,是吧?」
最後,斯米利問到羅伯達臉部和頭部的傷痕。因為,梅森要他注意這些傷痕,並且堅信倘跟船舷碰撞,不可能同時兩處都有傷痕。但是克萊德肯定說,那條小船隻碰撞過她一下,所有的創傷都是這樣來的,要不然,連他也想不出怎麼會碰傷的。反正這時他自己開始認識到這一切解釋都是徒勞的。因為,從斯米利那種困惑不安的神態看來,很清楚說明:斯米利並不相信他的話。顯而易見,斯米利認為他沒有去搭救羅伯達,這是一種卑鄙、懦弱的行為。他眼巴巴看著讓她溺水而死——而懦弱只不過是輕描淡寫的托詞罷了。
克萊德實在太疲憊、太沮喪,不想繼續撒謊,最後也就乾脆閉口不談了。而斯米利也太煩惱不安,不願再進一步盤問他,弄得他惶惶不可終日。這時,斯米利簡直坐立不安,來回揉手,最後才說:「好吧,現在我該走了,克萊德。從這兒去沙隆的路相當不好走呀。不過,我很高興聽到了你對這事的看法。我將把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如實轉告你的伯父。可是,我要是處在你的地位,暫時就盡可能不要多說什麼了——直至得到我進一步的消息。根據指示,我要在這兒物色一位辯護律師——如果我能做到的話——給你辦這個案子。不過,現在時間不早了,我們的首席法律顧問布魯克哈特先生明天就要回來,因此,我想最好還是先等一等,讓我跟他談過以後再說。所以,你要是接受我的勸告的話,那末,在你聽到他或是我的消息以前,你就不要再多說什麼了。要麼是他自己來,要麼是由他派某個人來——反正不拘是誰,總得持有我寫的信,那時候,此人就會給你出點子的。」
斯米利臨行前這樣勸告了之後就走了,讓克萊德獨自想心事。可是,斯米利本人一點兒都不懷疑克萊德是有罪的,而且認為,格裡菲思家倘若不準備花上好幾百萬美元——如果說他們願意的話——那怎麼也不能把克萊德從他毫無疑問是自作自受的厄運中搭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