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卡奇曼先生從克萊德身上探出來的情況,壓根兒不見得比梅森或斯米利更多些。儘管他相當心細手巧,根據雜亂無章的談話,編成一份似乎最翔實可靠的資料,但是,對克萊德一案來說,必須瞭解清楚的內心活動方面,他卻並沒有取得多大成功。他這個人太嚴峻、太冷漠——不易動感情。因此,在七月裡一個炎熱的下午,他把克萊德折磨了整整四個鐘頭,最後才不得不收場。他深深地感到,作為一個兇殺案的策劃者來說,克萊德恐怕是他所見到過的能力最差、紕漏最多的一個驚人的例子。
斯米利走了以後,梅森押著克萊德去大比騰湖邊,就在那兒發現了三腳架和照相機。又聽了克萊德另外編造的一些謊話。現在梅森向卡奇曼解釋說,克萊德雖然否認他有照相機,可是他梅森有確實證據,證明他確實有一架照相機,而且,他從萊柯格斯動身時就帶在身邊的。但卡奇曼向克萊德提出這個問題時,發覺克萊德只說自己身邊沒有帶照相機,被發現的三腳架並不是他照相機上的三腳架——這句謊話,讓卡奇曼非常反感,就決定再也不跟他爭辯下去了。
不過,布魯克哈特曾關照過他,不管他個人對克萊德作出結論如何,還是少不了要給他選一名辯護律師;這至少涉及到格裡菲思家的仁慈,且不說他們的家族榮譽。布魯克哈特還向他交過底,說西部姓格裡菲思的那一家赤貧如洗,反正本案也不必要把他們牽連進去。因此,他決定臨行前,非得物色到一名辯護律師不可。結果,他因為對當地政情一無所知,就找到了卡塔拉基縣國民銀行行長艾拉·凱洛格的辦公處。此人在當地民主黨組織裡地位很高(對此卡奇曼並不瞭解)。這位凱洛格從他宗教和道德觀出發,對克萊德被告發的罪行早就非常憤怒。但從另一方面,他深知這個案子很可能給共和黨在即將來臨的預選中再獲全勝鋪平了道路。因此,他看到,這是一個可以利用來削弱梅森的聲望的機會。由於克萊德這個人的形象以及他所犯的罪行,看來運氣很顯然是對共和黨機器有利。
因為,自從這一兇殺案發現以來,梅森甚至在全國一直享有盛名,可以說多少年來本區哪一個地方檢察官從來沒有碰到過的。來自布法羅、羅切斯特、芝加哥、紐約和波士頓這些遙遠的城市的各報通訊員、記者和插圖畫家,都早已來到這裡,向克萊德、梅森,以及奧爾登家裡其他人,或是進行採訪,或是畫速寫,或是拍照等等——這一切人人都已知道,或是親眼看到了。與此同時,梅森在當地社會上已成為交口稱譽的對象,甚至連本縣民主黨的選民也跟共和黨人聯合在一起,都肯定梅森為人公道,說他處置這個年輕殺人犯的辦法正是後者罪有應得,又說不管是有錢有勢的格裡菲思家也好,還是克萊德好像很想征服的那個有錢的姑娘家的財富也好,對這個年輕的護民官絲毫沒有產生影響。他才是一個真正的檢察官啊。他決不會「坐失良機,您儘管放心」。
事實上,在卡奇曼來訪以前,驗屍陪審團甚至在梅森主持與指導下,已經開過會了,一致認為:這個姑娘之所以致死,是由於一個名叫克萊德·格裡菲思的人策劃謀殺的結果;此犯現已關進布裡奇伯格縣監獄,應繼續予以扣押,聽候本縣大陪審團判決;他的罪案不日即將呈報本縣大陪審團。眾所周知,梅森已請求州長,讓最高法院專門開庭審理,因此,本縣大陪審團自然要召開會議,以便聽取證詞,並決定對克萊德起訴,或是將他釋放。正在這時,卡奇曼來到這裡,問能不能尋摸到一位真正有能力的本地律師,確信能為克萊德作些辯護。為了抵制梅森這一切的活動,凱洛格馬上想到本市貝爾納普與傑夫森律師事務所裡的阿爾文·貝爾納普這個人的大名和他的聲望:此人當過兩任本州參議員,三次代表本區出任民主黨州眾議員。最近,許多民主黨的政客認為:他還可以擢升到更高的要職,只要民主黨能將本地行政機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事實上,三年前,這位貝爾納普與梅森競爭地方檢察官的職位時,對梅森來說,他就是民主黨候選人名單上最危險的一個勁敵。誠然,他跟政界各方面關係都給打通了,今年已被提名為本縣法官候選人,這一職位也正是被梅森眼睛盯住了的。要不是突然發生了克萊德這一驚人事件,一般都認為,貝爾納普只要一被提名,就會當選。這種極端有趣的政壇形勢,連同所有錯綜複雜的細節,凱洛格先生雖然沒有不厭其煩地一一講給卡奇曼聽,不過,他倒是確實講過這樣的話:倘要尋摸梅森的對手,貝爾納普先生則是一個特別合適,甚至再也理想不過的人了。
經過這樣扼要介紹以後,凱洛格樂意親自陪同卡奇曼到街對面鮑爾斯大樓裡的貝爾納普與傑夫森律師事務所去。
他們叩了一下貝爾納普的門,應接他們的是一個中等身材,生氣勃勃,看來很招人歡喜的男子,年齡在四十八歲左右;他那雙灰藍色眼睛,卡奇曼一見就覺得:此人即使說不上特別老練、心胸寬厚的話,單看這兩扇心靈的窗口,顯然就能知道他是非常精明的。因為貝爾納普平時舉止談吐很有風度,無不使周圍所有的人肅然起敬。他是個大學畢業生。年輕時,由於他的容貌、家境,及其在本地的社會地位(他父親做過法官,又當過代表本州的參議員),他早已盡情地領略過通常所謂尋歡作樂的生活樂趣,因此,所有那些不善交際、性壓抑、性渴念等等感受,至今依然使梅森這樣的人困惑、激動,甚至給了他的一言一行以決定性的影響,然而對貝爾納普來說,卻早已成為過去了;他的通情達理和寬容大度,使他對生活中常常碰到的、從道德或社會視角來看都很複雜(但只要不是非常特別)
的任何問題,他全都能理解得相當透徹。
事實上,此人就其秉性來說,在處置克萊德這麼一個案子時,當然不像梅森那樣激烈、狂熱。要知道,他在二十歲那年,曾為兩個姑娘而陷入過困境:他跟其中的一個只不過是玩玩,而同另一個卻是一本正經地在談戀愛。他誘姦了第一個姑娘,當時擺在他面前的,要麼是訂婚,要麼是逃跑,他選擇了逃跑。不過,事先他把這事告訴了父親,父親勸他出去休假旅行,同時請家庭醫生大力相助,結果花去一千塊美元,另外還支付了那個懷孕姑娘住在尤蒂卡時的一筆必要開銷。父親畢竟使兒子擺脫了困境,方才可以回來,最後跟另一個姑娘結了婚。
因此,雖然對於克萊德企圖逃避責任時所採取的——如同迄今他被告發的——那些比貝爾納普本人當年所採取的較為殘忍和激烈的措施,貝爾納普決不同情(他開業當律師儘管已有這麼多年,一直無法理解殺人犯的心理),但是因為傳說克萊德還跟一個富翁的女兒有過風流韻事,考慮到愛情所造成的影響(這個姑娘的名字,至今仍未被披露),貝爾納普傾向於認為:克萊德是被愛情迷住了,是著了魔。他不是一個雖然貧窮但又愛慕虛榮、慾望強烈的人嗎?他聽說確實就是這樣。他甚至還這樣琢磨過:本地的政壇形勢,說不定對自己大有好處,或許還會使梅森的美夢化為泡影,那就是說,也許可由他提出辯護的設想——或是至少通過一系列法庭辯論和一再延期,使梅森不能那麼輕而易舉地奪走他夢寐以求的本縣法官這一職位。目前不是可以通過強有力的法律手段——甚至不顧與日俱增的群情激憤,或者說也正是有鑒於此——來要求變更審判地點嗎?或者要求放寬時間,以便發現新的證據,這樣在梅森離職前也許審判還不會開始。他和他的那個年輕的新同事,剛從佛蒙特州來的魯本·傑夫森先生,他們兩人最近正想到這一著呢。
正在這時,卡奇曼先生在凱洛格先生陪同下走了進來。貝爾納普馬上跟卡奇曼先生和凱洛格先生進行磋商。凱洛格先生從政治上論證由貝爾納普接手這麼一個案子是明智的。何況貝爾納普本人對該案也很感興趣,他跟他的年輕同事商議以後,馬上表示同意了。不管目前公眾會怎麼想,從長遠的觀點看,它不可能在政治上對他有危害。
隨後,卡奇曼將一筆預約辯護聘金,連同把他介紹給克萊德的一封信,都交給了貝爾納普。貝爾納普請傑夫森打電話通知梅森,說貝爾納普與傑夫森事務所受塞繆爾·格裡菲思的委託,出任他侄子的辯護律師,要求他梅森給他們一份詳細的書面報告,其中包括所有的罪狀與迄今搜集到的全部證據,還有屍體解剖記錄,以及驗屍官驗屍結果的報告。此外還要瞭解一下:要求最高法院專門開庭一事獲准了沒有。如果已經獲准了,那末,指定的法官是誰,大陪審團在何時何地開會。他還說,順便提一下,據貝爾納普和傑夫森兩位先生聽說,奧爾登小姐的屍體已運回家鄉安葬,他們要求即刻獲得雙方律師同意,將屍體重新掘出來,由被告的辯護律師延請其他醫生進行查驗。梅森對上述這個提議馬上表示反對,不過,到最後還是同意了,因為,要不然,他們就得報送最高法院等候法官的裁決。
這些細節問題全都談妥以後,貝爾納普宣佈說,他要去監獄看看克萊德。這時天色已經不早了,他還沒有吃晚飯,而且現在說不定連晚飯也吃不上了,不過,他很想跟這個年輕人「推心置腹」地談一談。據卡奇曼向他介紹說,他一定會發現這個年輕人是很難對付的。可是貝爾納普倍覺鼓舞的是因為他反對梅森,深信自己有充分的思考力,最最容易瞭解克萊德,何況他從事律師這一職業的好奇心,簡直已達到了頂點。這個案子,既有風流艷史,而又富於戲劇性!這個桑德拉·芬奇利,到底是怎樣一位姑娘呢?他通過秘密渠道,已經聽人說起過了。難道說就不傳喚她來給克萊德辯護嗎?人們早已關照過他:她的名字是萬萬不可提到的——這正是高層政治利益的需要。說實話,他恨不得馬上跟這個狡猾、慾望強烈,但是沒出息的年輕人談一談。
貝爾納普一到監獄,把卡奇曼的介紹信交給執法官斯萊克,要求特別照顧,讓他到樓上靠近克萊德牢房的地方,不聲不響地先觀察一下這個囚犯。稍後,他便悄悄地被引領到了二樓。通往克萊德牢房的過道那道門正敞著,讓他獨自一人走了進去。貝爾納普走到離克萊德牢房只有幾步遠的地方,只見他正臉兒朝下,兩手摀住腦袋,四肢叉開,渾身癱了似的俯伏在鐵床上。牢房那個小不點兒的窗口裡,還有一盤吃食,一動也沒動過。因為自從卡奇曼走後,也就是在他第二次失敗(他本想用一些空洞無聊的謊話來騙取人家的信任)以後,他比過去更加心灰意懶了。他內心情緒是如此低沉,這會兒確實是在哭,他的兩個肩膀,也好像由於無聲的呻吟而在抽搐著。貝爾納普一見此情此景,立刻回想起自己年輕時的荒唐事,不由得無比憐憫他。依他看,沒有靈魂的殺人犯是不會哭的。他走近克萊德牢房的門口,遲疑了一下,這才開始說:「得了,得了,克萊德!這可要不得。你可千萬別這樣垂頭喪氣。你這個案子,也許並不像你想像中那樣毫無希望啊。好好坐起來,跟一個也許能給你出一點力的律師談談吧?本人叫貝爾納普——阿爾文·貝爾納普。我就住在布裡奇伯格。是剛才來看過你的人派我來的——他叫卡奇曼,是吧?你跟他談不到一塊,是吧?啊,我跟他也談不到一塊。依我看,他可不是我們那樣的人。不過,眼前這封信,是他授權我來作為你的辯護人。你要看一看嗎?」
他和顏悅色、信心十足地將那封信從狹窄的鐵柵欄裡塞了進去。克萊德遲疑而又好奇地朝鐵柵欄這邊走過來。這個人說話的聲音裡,有一種真心誠意、異乎尋常、好像是同情諒解的調子,這使克萊德一下子來了勇氣。於是,他不再猶豫,拿起信來看了一下,跟著微微一笑,將信還給了來人。
「得了,我早就這麼想過了,」貝爾納普信心十足地繼續說,對自己一下子取得的效果很感滿意——依他看,完全應該歸功於他的那種巨大的個人魅力。「這就更好了。我知道,我們准合得來。這我可看得出來。你一定能跟我開誠相見地談,有如你同母親談一樣。而且,你也不用擔心你跟我談的哪一句話,會傳到別人耳朵裡,除非你自己樂意讓它傳出去,明白吧?因為只要你同意,克萊德,我就出任你的辯護律師,你就是我的委託人。明天或是隨你說什麼時候,我們要一塊坐下來,你就把你認為我應該知道的事通通告訴我;而我就要對你說,我認為我應該知道哪些事情,以及我到底能不能幫助你。而且,我還要向你證明:不管是在哪一方面,你幫助了我,其實也就是幫助了你自己,明白吧?可我怎麼也得拚上我的老命,要把你從這個案子裡拖出來。現在,你倒說說看,怎麼樣,克萊德?」
他充滿鼓勵、同情——甚至親暱地微微一笑。克萊德覺得這是他入獄後頭一次找到了一個他信得過,而又絕無危險的人,他心裡已經在琢磨,也許最好把所有一切——每一件事——一古腦兒都告訴這個人。至於他為什麼會這樣,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反正貝爾納普他是喜歡的。克萊德馬上——儘管還是朦朦朧朧地——覺得,只要這個人全都——或是差不多全都——知道的話,他就會瞭解他的,說不定甚至還會同情他的。後來,貝爾納普又向克萊德詳細介紹他的對手——梅森——如何恨不得馬上給他定罪判刑;還說只要他能設計出一個合理的辯護方案,他又如何十拿九穩,使這個案子拖下去,直到這個人卸去地方檢察官職務時為止。於是,克萊德便說,貝爾納普最好讓他今天夜裡好好地思考一下,那末,到了明天,或是隨貝爾納普的便,什麼時候再回來,他就要把所有一切都向這位辯護律師和盤托出。
轉天,貝爾納普坐在一隻凳子上,嘴裡嚼著一條條巧克力,仔細地傾聽著。克萊德坐在自己鐵床上,向貝爾納普陳述個人經歷——從他來到萊柯格斯以後生活中的所有情節說起,比方說,他是怎樣到這裡來的,為什麼要來,以及在堪薩斯城軋死一小孩的不幸事故(不過,他並沒有提到他給自己保留的、後來卻又遺忘了的那份剪報);他跟羅伯達的幽會,對她充滿情慾,使她懷了孕,後來他又怎樣想方設法讓她擺脫困境。他談著,談著,一直談到,她如何嚇唬他,說要揭發他,最後,他在萬分絕望和驚恐之下碰巧看到《時代聯合報》上那條新聞,自己就想何不也倣傚一下。不過,貝爾納普必須明白,這個他自己是怎麼也策劃不出來的。到了最後一刻,他也不是存心要把她害死的。不,他並沒有害死她。不管貝爾納普先生是怎麼想的,但是這一點必須相信克萊德。他從來沒有故意砸過她。不,不,不!這是一個不幸事故。他是有一架照相機的,據說有一副三腳架給梅森找到了,那當然就是他的三腳架。他在無意中用照相機砸了羅伯達,隨後眼看著照相機沉入湖底了。於是,他把那副三腳架藏匿在一根圓木底下。那架照相機,毫無疑問,如今還在湖底,裡頭膠卷只要沒有被湖水泡壞,上面還有他本人跟羅伯達拍攝的像片。反正他從來沒有故意砸過她。不,他從來也沒有呀。是她身子向他探過來,他碰了她一下,但決不是故意的。小船一下子翻掉了。隨後,他盡可能把當時情況說得更準確,說他在翻船面前如何驚恐失措,簡直是呆若木雞似的,因為當時他已在那條犯罪的路上走得那麼遠,再也無法走得更遠了。
這個離奇的故事,終於使貝爾納普也感到心煩意亂了。依他看,這一切簡直沒法向這裡荒僻林區的任何一個普通陪審團提出來,更不用說讓他們相信這些惡毒、殘酷的計劃與行動竟然都是毫無惡意的。最後,貝爾納普簡直膩味透頂,滿腹狐疑,甚至心亂如麻,站了起來,兩手搭在克萊德肩膀上,說:「嗯,我想,今天講到這兒就得了,克萊德。你心中的感受,以及這一切發生經過,我全都明白了。我也知道你該有多累了。我很高興你能把這一切真相全講給我聽,因為我知道要你講這些,該有多難受呀。但現在我不要你再多講了。以後我們日子還長著呢。再說,暫時我還有幾件事要兼顧一下,到明天或是後天,我要把這個案子裡頭一些細節跟你談一談。現在,你先躺下來睡,暫時休息一下吧。不久我們兩個就要開始工作了,你非得有飽滿的精力不可。不過,暫時你不要發愁,因為這壓根兒就犯不著擔心嘛,明白吧?我——說得更確切些——是我們——我的同事和我想要把你從這一事件中拖出來。我有一個同事,我馬上要把他帶到這兒來。諒你也一定會喜歡他的。不過,有兩個條件,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而且還要堅決遵守——第一,你千萬不要一見到什麼人,自己先就給嚇壞了,因為不管是我也好,還是我的同事也好,反正每天要來這兒一趟的。你想要說些什麼,或是想要知道些什麼,你儘管可以對我們說就得了。第二,你不得同任何人說話——不管是梅森、執法官,或是這些監獄看守,哪一個人都不行——除非我關照你可以這麼做。不管是誰,都不准說——你聽見了吧!頂頂要緊的是——再也不要哭鼻子。因為,不管你像天使一樣清白也好,還是象魔鬼一樣惡毒也好,頂頂要不得的,就是——你在人家面前哭鼻子。不管公眾也好,還是這些監獄看守也好,他們並不瞭解這個——人家始終把淚水看成一種軟弱,或是自己供認有罪。我決不希望人家對你抱有類似這樣看法,特別是我已經明白,事實上你並沒有犯罪。這一點現在我明白了,而且也是相信的。你明白吧!所以,你在梅森等人面前,就得表現堅定沉著。
「其實,從現在起,我希望你就不妨開始來一點兒格格大笑——至少也要笑瞇瞇的,樂呵呵的,跟這兒所有人都得寒暄道好。你知道吧,司法界有一句老話:只要知道自己無罪,定能處之泰然。記住自己是無罪的,別讓人家看到你有犯罪的神態。切莫愁眉不展呆坐在這兒冥思苦索,讓人看到你好像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但事實上,你並不是這樣。有我在這兒哩——還有我的同事,傑夫森先生,我們都同你在一起。過一兩天,我要把他帶來。你對待他的態度,就要象對待我的態度一個樣。要信任他,因為他精通法律,在某些方面比我還要強。明天,我要帶一些書報雜誌給你,我希望你隨便翻翻,或是看看那些插圖也好。反正可以讓你消消悶,解解愁唄。」
克萊德淡淡地一笑,點點頭。
「哦,還有一件事——我可不知道你現在信不信教——不過,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兒監獄裡星期天照例做禮拜的,我勸你要經常參加——這就是說,只要人家邀你參加的話。因為,這兒人人都信教,我倒是希望你盡可能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至於別人對你有什麼議論,或是對你看法如何,你先不要放在心上——你只要照我的話兒去做就得了。但是,如果說梅森這個傢伙,或是這兒哪一個人再來跟你胡攪蠻纏,給我寫個條子就得了。
「現在,我該走了,我出門時,你要樂哈哈地對我笑一笑,下次我一進門時,你也要這樣笑一笑來迎接我。還有,不許胡扯——明白了吧?」
隨後,他使勁地晃了晃克萊德的肩膀,拍拍他的後背,便邁開大步走出了牢房。其實,這時他心裡卻在思忖:「請問,我真的相信這小子像他所說的自己無罪嗎?砸了一個姑娘,還不知道他這是故意砸的,這可能嗎?過後,他就泅水游到別處去了,照他的說法,因為深怕一遊到姑娘身邊,說不定會被她拉住,也給淹死了。簡直是卑鄙無恥!像他這樣說法,十二個人1會相信嗎?還有——那隻手提箱、那兩頂草帽、那套不翼而飛的衣服!可是他卻賭誓發咒,說他是無意之中砸了她的。但他那一整套的計劃——真實意圖——從法律觀點來看,還不是同樣犯罪了嗎。他說的是實話呢,還是直到此刻繼續在撒謊?也許是想欺騙他自己,同時也在欺騙我吧?還有那架照相機——本來我們應該在梅森找到和當眾出示以前早就弄到手的。還有那套衣服。我應該把它找到,也許還得公開地提一提,別讓人家以為那套衣服是藏匿起來了——說它一直掌握在我們手裡——已送到萊柯格斯去洗了。可是,不,不——等一等——這事我們還得好好琢磨琢磨不可。」——
1此處指大陪審團(通常由十二至二十三人組成)。
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暗自琢磨,同時,他又膩味地想到:最好也許壓根兒不採用克萊德的說法,還不如乾脆另編一套——那就是說,把克萊德的那個說法改動一下,讓人看起來不是那麼殘酷,或是從法律觀點來看,也不是那麼跡近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