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無名之火在伊芙胸中燃燒,非常強烈然而無法抑制。它不只是情慾之火,那僅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它是一種生活野心,要做一切事情,要享受一切身份。生活是一個情人,伊芙要拚命地去佔有。她妒忌所有的人。她去看芭蕾舞,但她憎恨那些芭蕾舞演員,因為她不能在台上跳舞表現自己,以博得觀眾的喝彩。她想成為科學家、歌唱家、外科醫生、飛行員,女演員。她要做所有的事情,而且要做得比任何人更好,她需要一切,她不能再等待了。
從芬木學院跨過山谷是一所住滿小伙子的軍事學校。在伊芙十七歲的時候,幾乎那所學校的每個學生和半數的教官都與她有過曖昧關係。她放縱恣肆地和他們調情取樂,但現在她採取了預防措施,因為她不想再找懷上孩子的麻煩。她喜歡享受性愛的樂趣,但是她所喜歡的並不是性愛本身,而是從中所獲得的力量。她是控制者。她樂於看到那些軍事學校的小伙子低三下四地乞求同她發生關係的可憐相,她喜歡挑逗他們,看著他們的情慾之火不斷上升。她愛聽他們為佔有她而傾訴虛假的綿綿情話,但她最得意的是她具有支配男人肉體的力量。她可以用一個吻燃起他們的慾火,然後用一個詞就把他們打蔫。她不需要他們,而他們卻離不開她。她緊緊地控制著他們,這感覺好極了。幾分鐘之內她就可以估量出一個男人的力量和弱點,她認為男人都是傻瓜,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
伊芙美麗,聰明,同時又是世界上一宗巨大財產的繼承人。她收到一打以上的正式求婚,她對此毫無興趣。亞歷山德拉喜歡的小伙子才對她有吸引力。
在一個週末學校舞會上,亞歷山德拉遇到一個名叫雷內·馬洛特的彬彬有禮的法國學生。他並不漂亮,然而卻聰明善感。亞歷山德拉覺得他很優秀。他們約定下個星期六在城裡見面。
「7點鐘。」雷內說。
「我等你。」
那天晚上回到屋裡,亞歷山德拉把她的新朋友告訴了伊芙,「他不像其他小伙子。他非常靦腆,可愛。我們打算星期六去劇院。」
「你非常喜歡他,是嗎?小妹妹。」伊芙嘲弄地說。
亞歷山德拉臉紅了,「我才剛剛見到他,但是他似乎——咳,你知道。」
伊芙躺到床上,兩手枕在腦後,「不,我不知道,告訴我,他是不是想和你睡覺?」
「伊芙!他絕不是那種人,我說了……他——他很怕羞。」
「好了,好了,我的小妹妹墮入情網啦。」
「當然沒有!我……我真後悔告訴你。」
「可你告訴我,我很高興。」伊芙真心地說。
星期六亞歷山德拉到了約定的劇院門前,可雷內一點影子也沒有,她在街角等了一個多小時,也顧不上過路人的盯瞅,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似的。最後只是一個人在小飯館裡草草吃了晚飯,懊喪地回到學校。伊芙不在屋裡。亞歷山德拉打開書一直讀到熄燈的鳴鐘時間,然後關上燈,睡了。當亞歷山德拉聽到伊芙偷偷鑽進屋子的時候,已是凌晨2點了。
「我正為你著急呢。」亞歷山德拉悄悄說。
「我碰見幾個老朋友。晚上過得怎麼樣,好極了吧?」
「糟透了,連他的影子也沒見到!」
「那太可惜了,」伊芙同情地說,「你應該學會絕不能相信男人。」
「你想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事?」
「不,阿歷克絲。我想他可能發現比你更好的人了。」
當然,他會這樣的。亞歷山德拉想。她並不感到驚訝。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多麼美麗,多麼令人傾慕。她一直生活在她雙胞胎姐姐的陰影之下。她崇拜姐姐。對亞歷山德拉來講,每個人都被伊芙吸引是理所當然的,她覺得自己在伊芙之下,但她從未意識到存孩童時代,她的姐姐就開始精心培植這種心理。
亞歷山德拉以後又遇上幾次不成功的約會。她喜歡的小伙子似乎對她有意,但以後他們就不再露面。一個週末,她偶然在洛桑的街上遇到了雷內,他跑過來說:「怎麼啦?你不是說好給我打電話嗎?」
「打電話?你說什麼?」
他退了幾步,突然有所戒備:「伊芙……?」
「不,亞歷山德拉。」
他臉紅了,「我……我,對不起,我得走了。」他迫不及待地離開了,留下亞歷山德拉站在那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
那天晚上,當亞歷山德拉告訴伊芙這件事時,伊芙聳聳肩說:「他一定是喝醉了,沒他你過得更好,阿歷克絲。」
儘管伊芙對男人們頗有研究,但她卻沒意識到男人的一個弱點,而這卻導致了她的一次失敗。古往今來,男人都愛向別人誇耀他們的征服戰績,軍事學校的那些小伙子當然也不會例外。他們帶著讚美與敬畏的心情在背後談論著伊芙。
「她跟我幹完時,我都動不了啦……」
「我從沒想到我能摸摸那樣美妙的臀部。」
「她的那兒能和你談話……」
「我的天哪,她在床上簡直就像頭母老虎!」
因為至少有二十多個小伙子和五六個教師在談論伊芙的「淫蕩天才」,很快伊芙的這一點就成為軍事學校人人皆知的秘密了。一位教官把這個傳聞告訴了芬木學院的一個老師,而她接著又向校長科林斯夫人做了匯報。於是小心謹慎的調查開始了。結果導致了校長與伊芙之間的一次公開攤牌。
「我想為了這所學校的名譽,你最好馬上離開。」
伊芙盯著科林斯夫人,似乎是校長發癡了似的:「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在說你為那所軍事學校的幾乎一半人提供色情服務,而剩下那一半人正在眼巴巴地排著隊等你呢!」
「我一生中從沒聽說過這麼可怕的謊言,」伊芙的聲音因憤慨而顫抖,「你不要認為我不會告訴我的奶奶,要是她聽了——」
「我可以幫你省掉這個麻煩,」校長打斷她說,「我希望芬木學院避免處於尷尬的境地,但是如果你不願悄悄地離開學校,我這裡有一份名單,準備送給你的祖母。」
「讓我看看那份名單!」
科林斯夫人不吭一聲將名單遞給了伊芙。那是一個很長的名單,伊芙仔細看著並注意到至少還有七個名字未寫上去。她坐著,靜靜地考慮著。
最後,她抬起頭,傲慢地說:「這顯然是針對我的家庭而設下的一個陷阱。有人想通過誣蔑我來羞辱我的祖母,與其讓他們得逞,不如我離開。」
「非常明智的決定,」科林斯夫人冷冰冰地說,「明天早晨汽車會送你到機場,我打電報告訴你祖母你將回家。你被開除了。」
伊芙轉身向門口走去,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我妹妹怎麼辦?」
「亞歷山德拉可以留在學校。」
下了最後一堂課,亞歷山德拉回到宿舍看到伊芙在打點行李,就問道:「你做什麼?」
「我準備回家。」
「回家?在期中回家?」
伊芙轉過身來面對著妹妹:「阿歷克絲,難道你不認為待在這個學校是浪費時間嗎?我們什麼也學不到,我們僅僅是打發時間而已。」
亞歷山德拉吃驚地聽著,然後回答說:「我不知道你有那種感覺,伊芙。」
「我覺得這倒霉的一年裡的每一天都是該詛咒的。只是因為你我才堅持下來,你似乎每天都過得很好。」
「是的,但是——」
「對不起,阿歷克絲,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要回紐約。我想回到屬於我們的家裡去。」
「你跟科林斯夫人說了嗎?」
「幾分鐘以前。」
「她怎麼說?」
「你能指望她講些什麼呢?她很難受,怕這會使她的學校留下壞名聲,她懇求我留下。」
亞歷山德拉坐到床上說:「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不要說什麼話,這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當然和我有關,如果你在這兒不愉快的話——」她停下不說了,「你也許是對的,這確實是浪費時間,誰需要那些拉丁文動詞的變格?」
「對呀,誰要知道那個漢尼巴爾1和他的那個該死的兄弟哈茲得魯巴爾1?」
『1希臘的兩位學者。——譯注』
亞歷山德拉走到壁櫥前,取出衣箱放到床上。
伊芙笑著說:「我並不想讓你跟我離開這這裡,阿歷克絲,但我真高興我們能一起回家。」
亞歷山德拉握著姐姐的手說:「我也很高興。」
「我說,」伊芙隨便地說,「我打行李,你給奶奶打個電話,我們明天乘飛機回家,就說這個地方我們受不了了。你去做這件事,好嗎?」
「好,」亞歷山德拉有點猶豫,「我想她會不高興的。」
「關於老太太你不用擔心。」伊芙自信地說,「我來對付她。」
亞歷山德拉沒有理由懷疑,伊芙可以使奶奶做許多她想到的事。而誰又能夠拒絕伊芙的任何要求呢。
她走去打電話。
凱特·布萊克韋爾有朋友,有敵人,也有身居高位的生意上的合夥人。最近幾個月來,一些惱人的傳聞不時傳到她的耳中。最初,她認為是出於嫉妒而未加理會,但那些謠言不斷地傳來,說伊芙和瑞士那所軍事學校的許多男生約會,伊芙墮胎了,伊芙在社交上有問題。
因而,當得知她的孫女們就要回到家中,又使凱特在一定程度上感到寬慰。她想搞清楚這些卑鄙的謠言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兩個孫女抵達的那一天,凱特在家裡等。她把伊芙叫到自己臥室旁邊的起坐間裡。「我聽到一些令人不安的傳聞,」她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被趕出學校。」她的兩眼緊盯著伊芙的眼睛。
「我們不是被趕出來的,」伊芙說,「阿歷克絲和我是自己決定離開那裡。」
「因為和小伙子們的事嗎?」
「求您……奶奶。」伊芙說,「我不願談那些事。」
「我想恐怕你得談談,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是阿歷克絲她——」她頓住了。
「阿歷克絲,她怎麼了?」凱特一點也不放鬆。
「請您不要責怪她,」伊芙趕忙說,「我想她一定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常喜歡裝扮成我,去玩這種幼稚的遊戲。直到學校的姑娘們開始議論她之前,我絕沒想到她會落到這步田地。那些人說她和許多小伙子——約會——」伊芙窘迫得說不下去了。
「裝扮成你?」凱特給弄懵了,「為什麼你不去勸阻她呢?」
「我勸過,」伊芙可憐地說,「她嚇唬我說要去自殺。啊,奶奶,我想亞歷山德拉有一點」——她強迫自己說出那個字——「情緒不穩定,如果你談到一點兒有關她的這些事,我擔心她會做出可怕的事的。」在那孩子充滿淚水的眼睛裡顯出極度痛苦的表情。
凱特的心情也因伊芙的痛苦而變得異常沉重,「伊芙,不要這樣,不要哭,我親愛的,我不會對亞歷山德拉提起任何有關事情,就咱們兩人知道。」
「我——我原來不想讓您知道,喔,奶奶,」她嗚咽地說,「這會多麼傷您的心啊!」
隨後,喝茶的時候,凱特觀察著亞歷山德拉。她的外表是那麼美麗,而內心世界又如此墮落,自己捲進那些骯髒的事情中就已經夠糟的了,還把惡名轉嫁給自己的姐姐,這使凱特感到異常震驚。
以後的兩年中,當伊芙和亞歷山德拉在波特高中繼續學習時,伊芙變得謹慎多了。她被那次質問嚇壞了,決不能破壞她和奶奶之間的關係。老太太已活不長了,她已七十九歲了。伊芙現在要確保自己是祖母的繼承人。
在她們姐妹倆二十一歲生日時,凱特帶著孫女們去巴黎,並在香奈爾專賣店給她們買了成櫃的新衣服。
在小貝都因的一個小型晚宴上,伊芙和亞歷山德拉遇到了艾爾弗雷德·莫裡爾伯爵和他的妻子。伯爵五十多歲,相貌出眾,有著一頭鐵灰色的頭髮和訓練有素的運動員的體魄。伯爵夫人是一位有著國際夫人稱號的可愛的女人。要不是偶然聽到人們對伯爵夫婦的讚揚,伊芙對他們不會有什麼特殊的興趣。
「我真嫉妒你和艾爾弗雷德,你們是我所知道的最幸福的一對。你們結婚多少年了?二十五年?」
「到下個月就二十六年,」艾爾弗雷德回答說,「我可能是歷史上唯一的從未對自己妻子不忠的法國男人。」
除了伊芙,所有的人都笑了。在晚宴其餘的時間裡,伊芙一直打量著莫裡爾伯爵和他的夫人。伊芙簡直無法想像,伯爵如何看待他那個肌肉鬆弛、一脖子皺褶的中年妻子。莫裡爾伯爵大概從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床第之樂。他的自誇愚蠢透頂。對伊芙來講,莫裡爾伯爵是一個挑戰。
第二天,伊芙給莫裡爾辦公室打電話,「我是伊芙·布萊克韋爾,您也許不記得我了,但是——」
「我怎麼能忘了你呢?孩子,你是我的朋友凱特的兩個美麗的孫女之一。」
「我非常高興您能記著我,伯爵。原諒我打擾您。但是我聽說您是位品酒專家,我打算悄悄為奶奶舉辦一個晚宴。」她自嘲地笑了笑說,「我知道應準備些什麼菜,但關於酒我一無所知,我不知道您能否給我一些指教。」
「我很樂意,」他高興地說,「那要取決於你打算上什麼菜。如果你上魚,就要用質量好的清淡的法國夏布利白葡萄酒——」
「喲,恐怕我記不住這麼多,我能和您當面談談嗎?今天午飯時您是否有空?」
「為了老朋友,我可以安排一下。」
「那太好了。」伊芙慢慢地放下話筒,伯爵將會在他的餘生中永遠記住這頓午飯。
他們在拉塞裡飯店會面。關於酒的討論非常短,伊芙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莫裡爾乏味的介紹,然後打斷他說:「我愛你,艾爾弗雷德。」
伯爵吃驚地停住了介紹,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愛你。」
他喝了一口酒。「好酒,」他說,然後拍拍伊芙的手笑了,「好朋友們應該相愛。」
「我講的不是那種愛,艾爾弗雷德。」
伯爵從伊芙的眼神中明白了她所指的是哪種愛。這使他非常不安。這姑娘僅僅二十一歲,而他已年過半百,是一個婚姻美滿的男人。他簡直無法理解這年頭年輕姑娘是怎麼了。坐在她的面前,聽她講那些話,使他感到很不自在,而她又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最富有魅力的年輕女人,這就更使他感到不知所措。她穿著一件淺棕色的百褶裙,一件淡綠色毛衣,勾畫出她那豐滿的胸部。她沒帶胸罩,他可以看出那凸起的乳頭。他看著她的純潔的年輕的臉,不知說什麼好。「你——你不瞭解我。」
「我從小就常夢見你了。我老想像一個男人身穿閃閃發光的鎧甲,高大而英俊,並且——」
「我想我的鎧甲已經銹蝕,我——」
「請不要開玩笑,」伊芙哀求說,「那天晚宴上當我見到你時,我的眼光就無法離開你。我腦子裡除了你不能再想其他任何事情。我無法入睡。我的思想不能離開你,哪怕一分一秒。」這幾乎是事實。
「我——我真不知道對你說什麼好,伊芙,我是一個幸福的已婚男人,我——」
「啊,我無法表達我是多麼地嫉妒您的夫人!她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我懷疑她是否認識到這些,艾爾弗雷德。」
「她當然知道,我總是跟她這麼說的。」他不安地笑了一下,考慮如何來改變話題。
「她真的欣賞您嗎?她知道您是多麼富於感情嗎?她會為您的幸福而著想嗎?而我會。」
伯爵越來越感到不安。「你是一位美麗的姑娘,」他說,「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你的騎士,身穿毫無銹斑、閃閃發光的鎧甲,而後——」
「我已經找到了他,並且希望和他睡覺。」
他朝周圍看了看,唯恐有人聽到,「伊芙,請不要這樣!」
她傾身向前:「這是我的全部要求。這美好的記憶將會伴隨我度過一生。」
伯爵堅決地說:「這是不可能的,你在把我置於最難堪的處境之中,年輕姑娘不應隨便纏著陌生人調情。」伊芙的眼中漸漸地充滿了淚水。「難道你就是這麼想像我的嗎?我隨便——我只交過一個男朋友,我們訂了婚,」她不顧眼淚奪眶而出繼續說道,「他和藹可親,溫文爾雅,可他死於一次登山事故中,我眼見著他死去,真是可怕極了。」
伯爵把手放到她手上:「真對不起。」
「您使我又想起了他,當我見到您時,似乎是比爾又出現在我的眼前,如果您能給我一次機會,就一個小時,我將永遠不再打擾您。您今後也永遠不會再見到我。求求您,艾爾弗雷德!」
伯爵久久地望著伊芙,思量著他的決定。
畢竟,他是一個法國人。
那天,他們在聖安娜路的一所小旅館裡度過了一個下午。在婚前的風流韻事中,他還從未見過伊芙這樣的女人。她是一場暴風,一個放蕩的少婦,一個魔鬼。她知道得太多了。到那個下午結束的時候,莫裡爾伯爵已經精疲力竭了。
穿衣服的時候,伊芙問道:「什麼時候再見面,親愛的?」
「我會給你打電話。」萸裡爾回答說。
他不想再見這個女人,她身上有種東西很可怕——那幾乎是邪惡的。她正像美國人所謂的罪惡之源,而他則不想再與她繼續糾纏了。
如果他們一起走出旅館的時候不被一個人看到,這事也就到此為止了。艾麗西亞·范德雷克去年曾與凱特·布萊克韋爾同在一個慈善團體中共過事,范德雷剋夫人是一個愛攀高枝的人,而眼前正是天賜的往上爬的階梯。她曾在報上見過莫裡爾伯爵和夫人的照片,也見過布萊克韋爾家孿生姐妹的照片。她不知道這是雙胞胎中的哪一個,但這並不重要,她知道現在該幹些什麼。她翻出私人電話本,查出了凱特·布萊克韋爾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男管家。「你好。」男管家用法文說。
「我想與布萊克韋爾夫人講話,請找一下。」
「我能告訴她是誰打來的電話嗎?」
「范德雷剋夫人,是件私事。」
幾分鐘後,凱特·布萊克韋爾接了電話,「哪一位?」
「我是艾麗西亞·范德雷克,布萊克韋爾夫人,我想您一定不記得我,去年我們曾經在一個慈善委員會中共過事,而——」
「如果是關於捐款的事,請找我的——」
「不,不,」范德雷剋夫人著急地說,「是私事,關於你的孫女。」
凱特·布萊克韋爾會請她去喝茶,而後用女人和女人之間談話的那方式談及這件事,那將會是親密友誼的開端。
可凱特·布萊克韋爾馬上問道:「她怎麼了?」
范德雷剋夫人沒打算在電話裡談那件事,但是凱特·布萊克韋爾的不友好的聲調使她不得不說。
「這個,我認為我有責任告訴你,幾分鐘前我看到她和艾爾弗雷德伯爵悄悄溜出一個小旅館,那顯然是幽會。」
凱特的聲音非常冷淡,「我想這是很難令人相信的,是哪一個呢?」
范德雷剋夫人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我——我不清楚,我分不清她們,可沒有人能分清,是不是?這——」
「謝謝你的電話。」凱特掛上了話筒。
她站在那兒,思考著剛才聽到的消息。昨天晚上他們才在一起吃了頓飯。凱特認識艾爾弗雷德伯爵有十五年了,她剛聽到的事兒與伯爵的平時為人相去甚遠,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可是,男人也是易變的,要是亞歷山德拉去引誘艾爾弗雷德……
凱特拿起電話對接線員說:「給我接瑞士洛桑芬木女子精修學院。」
那天事後伊芙回到家裡,她因滿足而感到興奮,這不是因為她享受了與莫裡爾伯爵的性交,而是因為她戰勝伯爵。如果我能如此輕易地把握他,伊芙想到,那我就能戰勝任何人,就能夠贏得整個世界。她走進書房看到凱特在那裡。
「您好,奶奶,今天過得愉快嗎?」
凱特站在屋裡打量著她那可愛的孫女。「不怎麼好,你過得好嗎?」
「噢,我逛了逛商店,沒看到什麼真正想要的東西,您給我買了一切,您總是——」
「關上門,伊芙。」
凱特的聲音使伊芙感到了危險的信號。她關上了橡木門。
「坐下。」
「出什麼事了,奶奶?」
「那正是需要你告訴我的。我原想請艾爾弗雷德·莫裡爾到這裡來,但我決定還是不使我們都蒙受恥辱。」
伊芙腦子開始轉了起來,這是不可能的!沒有任何人會發現她和莫裡爾,她與他分手才一個小時。
「我——我不懂您在說什麼。」
「讓我直說了吧,你今天下午曾和莫裡爾伯爵睡覺。」
眼淚從伊芙的眼中湧出,「我——我原本希望您不會發現他對我做的這件事,因為他是您的朋友。」她竭力保持聲音不顫抖,「真可怕,他給我打電話邀我吃午飯,然後把我灌醉——」
「閉嘴!」凱特的怒喝像一記鞭子,她眼中充滿了厭惡,「你太下流了。」
這是凱特一生中度過的最痛苦的時刻,她現在開始真正認識了自己的這個孫女。她耳邊還響著女校長的聲音,「布萊克韋爾夫人,年輕姑娘畢竟是年輕姑娘,如果她們謹慎一點的話,談談戀愛也不關我的事。但是伊芙不加選擇、毫無顧忌地亂搞,這會敗壞學校的名聲……」
而伊芙竟誣陷亞歷山德拉。
凱特開始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亞歷山德拉幾乎被燒死,亞歷山德拉墜下懸崖;伊芙駕船時,亞歷山德拉被掃下水去差點淹死;凱特彷彿又聽到伊芙講述那次被英文教師「強xx」的經過:帕金森先生說他想和我談談我的英語作業。他叫我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到他家裡去。當我進屋時,房裡只有他一個人。他說他在臥室裡有什麼東西要給我看,我跟他上了樓,他把我按到床上,接著他……
凱特記起了在石南嶺,伊芙被控告販賣大麻,可罪名卻歸到亞歷山德拉頭上。伊芙沒有責備亞歷山德拉而是維護她。這是伊芙的拿手好戲——原是反面角色卻充當英雄。喔,她真是太聰明過人了。
現在,凱特打量著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美麗的,長著天使般面孔的魔鬼。我為你籌劃了前程,把我所有的希望寄托於你。正是你,有一天會接管和掌握克魯格-布倫特有限公司的一切。我是多麼愛你疼你。凱特說:「我希望你離開這棟房子,我永遠不想再看到你。」
伊芙的臉變得非常蒼白。
「你是個婊子。這一點我想還能忍受,但你同時又是一個欺詐而狡猾、撒謊成性的心理變態者。我不能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
這一切對伊芙來講來得太快了。她絕望地說:「奶奶,如果亞歷山德拉在說謊——」
「亞歷山德拉對此一無所知,我剛剛和科林斯夫人進行了一次長談。」
「就這個呀?」伊芙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輕鬆,「科林斯夫人恨我,因為——」
凱特心中突然充滿了一種疲憊之感,「毫無用處了,伊芙。不會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已告訴我的律師,你將失去繼承遺產的權利。」
伊芙感到周圍的一切都崩潰了:「您不能這樣,我——我怎麼生活下去呢?」
「我會給你一小筆生活費。從現在開始,你可以過你自己的日子了,你願幹什麼就幹什麼。」凱特語調強硬地說,「但是如果我聽到或看到有關你醜聞的一個字,如果你用任何方式玷污布萊克韋爾家族的名聲,我將永遠停止給你任何津貼。清楚了嗎?」
伊芙看著她祖母的眼睛,感到這次事情已無法挽回。一大堆的借口和托辭湧到嘴邊,只能又嚥回肚裡了。
凱特站起身來用顫抖的聲音說:「我這句話對你可能毫無意義,但這是——這是我一生中最困難的一次抉擇。」
說完,凱特轉身走出房間,她的背挺得筆直。
凱特獨自一人坐在黑暗的臥室中,不知道為什麼一切都變得如此糟糕。
如果戴維沒死,而托尼能看到他的父親……
如果托尼不想成為一個畫家……
如果瑪麗安還活著……
如果,這兩個字代表無奈。
未來就像泥土,被一天天地塑造著,而過去則是堅硬的岩石,不會變了。我所愛過的每一個人都辜負了我,凱特想,托尼、瑪麗安、伊芙。薩特說得好:「他人即地獄。」她不知道何時這痛苦才能消失。
如果說凱特心中充滿痛苦,伊芙則是怒火滿腔。我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在床上享受了一兩個小時的人間之樂,而奶奶竟認為我犯了彌天大罪。這條死腦筋母狗!不,不光是死腦筋,是老朽。這才準確,她老朽了。伊芙打算找一個好律師讓那新立的遺囑成為可以一笑置之的廢紙。爸爸和奶奶都神經錯亂了。沒有人能剝奪我的財產繼承權。克魯格-布倫特的財產是屬於我的。祖母曾不止一次地說過,總有一天這一切是屬於我的。而亞歷山德拉!她一直在算計我,把天知道什麼閒言惡語往奶奶耳朵裡灌,亞歷山德拉想獨佔這份家產。可怕的是,她將有可能得到這一切。下午的事已夠糟糕了,更不可忍受的是亞歷山德拉將控制整個家業。絕不能讓她得逞。伊芙想,我必須制止她。她扣上衣箱跑出屋子去找她妹妹。
亞歷山德拉正在花園裡看書。伊芙走近時她抬起了頭。
「阿歷克絲,我已經決定回紐約。」
亞歷山德拉吃驚地看著姐姐。「現在?奶奶正計劃下星期乘遊艇到達爾馬提亞海濱去呢,你——」
「誰稀罕那個達爾馬提亞海濱,我想得很多,現在是我應該有自己房子的時候了。」她笑著說,「我現在已是個大姑娘了,所以我打算找一所最好的小套房。如果你表現好,我可以偶然讓你在那裡過夜。」這個口氣正合適,伊芙想,朋友式的,但又不過分熱情。不能讓她感覺你在巴結她。
亞歷山德拉關心地打量著她的姐姐,「奶奶知道嗎?」
「我今天下午告訴了她。她當然不喜歡這個想法,但她能理解我。我打算找個工作,但她堅持要給我津貼。」
亞歷山德拉問:「你願意我和你一起去嗎?」
真壞透了,兩面三刀的狐狸精!先把我趕出家門,現在又裝做想和我一起出去住。好啊!想除掉我小伊芙可沒那麼容易!我要讓你們看看,我要有我自己的套房——我會找最好的裝潢師來裝飾我的房子——而我將得到徹底的自由。我要邀請男人們到我的房子來過夜。我將在一生中第一次得到完全的自由。這真使人感到興奮。
想到這兒她回答說:「你真好,阿歷克絲,但我想獨自生活一段時間。」
亞歷山德拉看著姐姐,一種深深的若有所失之感湧上心頭。這是她們第一次分開啊!
「我們要常見面,好嗎?」
「當然,」伊芙答道,「會比你想像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