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伊芙為他們安排了蜜月的旅程。花費昂貴,但她告訴喬治:「不能吝惜錢。」
  她賣掉了三件珠寶,那是一位熱烈追求者送給她的。她把錢交給喬治。
  「我很感謝你,伊芙,」他說,「我——」
  「我會要回來的。」
  蜜月過得棒極了。喬治和亞歷山德拉飛到牙買加北部的蒙特哥海灣的圓山。那兒的旅館接待大廳是一座小型的白色建築,正好位於二十幾幢漂亮的私人平房中間,這些帶涼台的平房分佈在一座小山上,伸向清澈蔚藍的大海。梅利斯住的是諾埃爾·考沃德那幢,房中有游泳池,並有一個女傭人為他們準備早飯,他們可以在露天餐廳吃飯。喬治租了一條小船,他們駕船在海灣裡游弋和釣魚。他們游泳、看書、下棋、做愛。
  亞歷山德拉千方百計在床上取悅喬治,當聽到他在高xdx潮中的呻吟時,她為自己能帶給他如此大的快樂而激動不已。
  到第五天,喬治說:「阿歷克絲,我得去金斯敦辦點公事,公司有個辦事處在那兒,他們要我去那兒看一看。」
  「好啊,」亞歷山德拉說,「我和你一起去。」
  他皺皺眉頭說:「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但我要等一個越洋電話,我得在這裡等著接電話。」
  亞歷山德拉有點失望:「服務台不能幫幫忙嗎?」
  「電話非常重要,我信不過他們。」
  「好吧,那我待在這裡。」
  喬治租了一輛車,駕車去金斯敦了。到了那裡已是臨近黃昏了。首府的大街上擠滿了穿著五顏六色服裝的遊客。他們坐著遊艇來到此地,在廉價市場上或小工藝品商店裡買東西。金斯敦是一座商業貿易城市,城裡有精煉廠、貨棧和漁湯。但因有天然的幾乎被陸地包圍的港口,所以又有著古老的漂亮建築物、博物館和圖書館。
  喬治對此毫無興趣。他急切盼望的是使憋了幾個星期而無法發洩的慾望得到滿足。他走進他看到的第一個酒吧,跟老闆搭上了話。五分鐘後,喬治由一個十五歲的黑人妓女陪著上了一所廉價旅館的樓上。他們一起待了兩個小時。而後喬治一個人離開了房間,鑽進汽車回了蒙特哥海灣。亞歷山德拉告訴他,那個他所要等的重要電話還沒有打來。
  第二天早上,金斯敦的報紙報道了一個遊客把一名妓女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消息。
  在漢森公司,上層高級職員們正談論著喬治·梅利斯。已有不少客戶開始抱怨他對他們證券賬目的管理方法。公司已決定解雇他。然而,現在則又改變了想法。
  「他已和凱特·布萊克韋爾的一個孫女結了婚,」一個高級職員說,「這會使事情發生新的變化。」
  另一個人附和說:「當然,如果我們得到布萊克韋爾家族的業務……」
  空氣中的貪婪幾乎可以觸摸得到。他們決定喬治·梅利斯應當留在公司幹下去。
  當兩人度完蜜月回到家裡時,凱特告訴他們說:「我希望你們搬到這裡和我同住,這是一所巨大的房子,我們不會互相妨礙。你們——」
  喬治打斷說:「您太好了,但我想阿歷克絲和我最好能有自己的家。」
  他不想和這個老太太生活在一起,一天到晚監視著他的每一個行動。
  「我理解,」凱特說,「那樣的話,我買一所房子送給你們,作為結婚禮物。」
  喬治伸出雙臂擁抱了凱特。「您太慷慨了,」聲音嘶啞充滿感情,「阿歷克絲和我將接受這一禮物,並表示謝意。」
  「謝謝您,奶奶,」亞歷山德拉說,「我們將找一所離這兒不遠的房子。」
  「對,」喬治同意說,「我們將找一處近得能望得見您的地方,您知道您是個多麼吸引人的女人!」
  不到一星期,他們就在公園附近找到了一所老式的棕色石頭公寓,只跟布萊克韋爾家的公寓相隔十來條街。那是一所漂亮的三層樓房,有一間主臥室,兩間客房,僕人的住房,一間巨大的老式廚房,一間鑲木板壁的飯廳,一問典雅的起居室和一個書房。
  「看來,只好你一個人來裝飾房子了,親愛的,」喬治對亞歷山德拉說,「我被公司的客戶纏上了。」
  實際上他幾乎沒在辦公室待多少時間,他很少處理客戶的事務,而是幹著一些更使他感興趣的事兒。警察這些天來收到一連串的毆打案件的報告,報案者有男妓和女妓,也有那些去單身酒吧的孤獨女人,受害者們都說毆打他們的人是一個英俊而有文化教養的小伙子,來自外國,很可能是拉丁語國家。而那些願意看警察局存檔照片的人也指認不出。
  伊芙和喬治正在就餐的那個商業區的小飯館很僻靜,沒有人會認出他們。
  「你要讓阿歷克絲搞一份新的遺囑,而不能讓凱特知道。」
  「我怎麼才能辦到呢?」
  「讓我教給你,親愛的。」
  第二天晚上,喬治約定與亞歷山德拉在紐約最好的法式餐廳之一歡愉館吃晚飯。他幾乎遲到了三十分鐘。
  餐廳老闆皮埃爾·喬丹領著他到亞歷山德拉的飯桌前。「原諒我,我的天使,」喬治喘著氣說,「我與我的律師在一起,你知道那些律師,他們把所有的事都搞得如此複雜。」
  亞歷山德拉問:「出了什麼事?喬治。」
  「不,我僅僅是改了一下我的遺囑。」他握著她的手說,「如果現在我發生了什麼事,我的一切財產都將屬於你。」
  「親愛的,我不想——」
  「噢,我的財產當然無法與布萊克韋爾家族的財富相比,但這筆財產會使你過得很舒服。」
  「不,你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絕不會。」
  「當然不會,阿歷克絲,但有時生活會開你的玩笑。面對這些玩笑當然會令人不愉快,但未雨綢繆總是好的,是不是?」
  她坐在那兒沉思片刻,然後說:「我也應該改一下我的遺囑,你看呢?」
  「改什麼?」他聲音裡帶著驚訝。
  「你是我的丈夫,我所有的一切也都屬於你。」
  他縮回自己的手,說:「阿歷克絲,我不要你的錢。」
  「我知道,喬治,但你說得對。未雨綢繆總是好的。」她眼中充滿眼淚,「我知道我是個傻子,但我是如此幸福,以至於無法忍受去想一下在我們兩人身上發生任何事,我希望我們白頭到老。」
  「會的。」喬治低聲說。
  「我明天就和佈雷德·羅傑斯談修改我的遺囑。」
  他聳聳肩:「如果你希望那樣做,親愛的,」而後,好像想起什麼,「哦,真要修改的話,最好讓我的律師來做,他熟悉我的財產情況,他可以協調任何事情。」
  「你喜歡就行,奶奶認為——」
  他撫摸著她的臉頰:「我不想讓你奶奶參與此事,我崇拜她,但我們個人的事應由我們自己解決。」
  「你是對的,親愛的,我不對奶奶說起此事,你是否預約一下我和你的律師明天見面?」
  「你記著提醒我給他打電話。現在,我餓了,我們是不是開始收拾這螃蟹?」
  一星斯後,喬治在伊芙的公寓裡。
  「阿歷克絲簽署了新遺囑嗎?」伊芙問。
  「今天上午。她將在下星期她生日那一天繼承公司中屬於她的那份財產。」
  第二個星期,克魯格-布倫特有限公司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轉移到了亞歷山德拉的名下。喬治打電話告訴伊芙這個消息。伊芙說:「妙極了!今晚到我這兒來,我們慶祝一下。」
  「不行,凱特為阿歷克絲舉行生日慶祝會。」
  一陣沉默。「宴會上他們吃什麼?」
  「我怎麼知道?」
  「搞清楚。」電話斷了。
  四十五分鐘後,喬治又給伊芙打來電話:「我真不明白你怎麼對這菜單如此感興趣,」他不高興地說,「你不會被邀請參加慶祝會的。但我可以告訴你,會上吃的菜有扇貝,厚切牛排,萵筍色拉,法國干乳酪,奶油濃咖啡和亞歷山德拉最喜歡吃的分色冰激凌加生日蛋糕。滿意了吧?」
  「是的,喬治,今晚見。」
  「不,伊芙,我沒有辦法在亞歷山德拉的生日宴會中跑出來——」
  「你會想出辦法的。」
  這條該死的母狗!喬治掛上電話,看了看表。一切都該詛咒!他和一位重要客戶的約會已經推遲兩次了,而現在他又要遲到。他知道公司的頭頭們之所以至今還把他留在這裡,僅僅是因為他的婚姻使他進入了布萊克韋爾家族。他不能再幹任何有損於他職位的事了。他在亞歷山德拉和凱特面前偽裝出了一個形象,千萬不能毀掉。很快,他將不需要任何人了。
  他曾給父親寄去一份婚禮請帖,那老頭連回都沒回,一個賀詞都沒有。我永遠不想見到你,他父親曾對他說,你死了,你懂嗎?死了。這下他父親會吃驚了,這浪蕩兒子又活得很好了。
  亞歷山德拉二十三歲生日宴會開得很成功。一共來了四十位客人。她曾要求喬治邀請一些他的朋友參加,但他表示異議:「這是你的生日,阿歷克絲,」他說,「就邀請你的朋友吧。」
  事實是喬治沒有任何朋友。他是個孤獨的人,他自負地想。依靠別人的人只能是弱者。他看著亞歷山德拉吹滅了她生日蛋糕上的二十三支蠟燭,並且默默地許願。他知道許的願中一定有他。但他想,你本該祈禱自己活得更長久一些,親愛的。他不得不在心裡承認亞歷山德拉的確有著超群的美麗容貌。她穿著長長的白色雪紡綢裙,配上精緻的銀鞋,脖子上戴著鑽石項鏈,那是凱特給她的生日禮物。大顆大顆的梨形寶石用一根白金鏈穿在一起,在蠟燭光下不斷地閃爍。
  凱特望著他們,心想,這使我記起了我們的結婚週年紀念,那次戴維就是把這個項鏈戴在我的脖子上,並且告訴我他是多麼愛我。
  此時喬治卻在想,那項鏈一定值十五萬美元。
  整個晚上喬治都覺得亞歷山德拉的一些女友在盯著他,笑著向他暗送秋波,和他說話時有意地碰碰他。好色的母狗,他輕蔑地想。要是在其他場合,他倒可能有意冒冒險,但這些人是亞歷山德拉的朋友。當然她們也不敢向亞歷山德拉抱怨什麼,但她們可能會報警。不,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我沒有必要去冒這個險。
  差一分10點時,喬治走近放電話的地方,一分鐘後電話鈴響了,他抓起話筒。
  「喂。」
  「梅利斯先生嗎?」
  「是的。」
  「我是電話服務台,您要求我10點時給您打電話。」
  亞歷山德拉正好站在附近,他看了看她皺起眉頭說:「他什麼時候打的電話?」
  「您是梅利斯先生嗎?」
  「是的。」
  「您要求10點鐘給您去電話,先生。」亞歷山德拉站在他身旁。
  「很好,」他朝話筒裡說,「告訴他我正在路上,我將在泛美航空公司快飛機俱樂部見他。」
  喬治彭的一聲摔下電話。
  「什麼事,親愛的?」
  他轉身朝著亞歷山德拉說:「一個笨蛋同事要去新加坡,可是把一些合同丟在辦公室了,這些合同是他必帶的隨身文件,我得取來趕在他飛機起飛前送給他。」
  「現在?」亞歷山德拉聲音中充滿沮喪,「不能讓其他人送去?」
  「我是他們唯一信任的人,」喬治歎了口氣說,「你會認為我是全辦公室唯一能辦事的人。」他伸出胳膊摟著她:「對不起,親愛的,不要讓我搞糟了你的生日宴會,你們繼續玩,我將盡快趕回來。」
  她勉強笑笑說:「我會想你的。」
  亞歷山德拉看著他離開,然後環視了一下屋子,看看她的客人是否玩得愉快。
  她不曉得伊芙在她生日這一天幹什麼。
  伊芙打開門讓進喬治。「你想出辦法了,」她說,「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傢伙。」
  「我不能待在這兒,伊芙,阿歷克絲正——」
  她握著他的手,「來,親愛的,我會讓你吃一驚。」她領著他走進小小的飯廳。兩個人的餐桌已經佈置好,上面擺著漂亮的銀製餐具和雪白的餐巾,點著的蠟燭放在桌子中央。
  「這是為什麼?」
  「今天是我的生日,喬治。」
  「當然,」他沒精打采,「我——我怕不能送給你生日禮物了。」
  她摸摸他的臉說:「你會的,親愛的。待會兒你就送給我。請坐。」
  「謝謝,」喬治說,「我可真吃不下了,我剛剛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坐下。」她毫無反應地說。
  喬治看著她的眼睛,坐了下來。
  生日晚餐的菜餚有扇貝,厚切牛排,萵筍色拉,法國干乳酪,奶油濃咖啡和分色冰淇淋加生日蛋糕。
  伊芙坐在他的對面,看著喬治強迫自己硬塞下那些菜。「阿歷克絲和我總是共享任何東西,」伊芙說,「今天晚上我和她共享生日晚餐,但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兩人中只會有一個過生日了。親愛的。我的妹妹就要遇上一次事故,然後,那可憐的奶奶就會痛苦地死去。一切都將是我們的,喬治,現在,上床送給我生日禮物吧。」
  他一直害怕這一刻。他是個強壯有力的男人,而伊芙擺佈著他,讓他覺得自己虛弱無能。她讓他慢慢幫她脫衣,然後剝掉他的衣服,熟練地刺激著他。
  「好啦,親愛的,」她騎到他身上,開始緩緩運動,「啊,感覺真好……你達不到高xdx潮,是不是,可憐的孩子?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是個怪物。你不喜歡女人,是不是,喬治?你只喜歡傷害她們。你想傷害我,是不是?說你想傷害我。」
  「我想殺了你。」
  伊芙大笑起來。「但你不敢,因為你想佔有那個公司,和我一樣想……你不會傷害我的,喬治,如果我發生了什麼意外,我的一個朋友就會把一封信送到警察局。」
  他不相信她的話。「你在恫嚇我。」
  伊芙用一根長長的尖指甲劃過他裸露的胸部:「你只有一個辦法可以知道真假,是不是?」她嘲笑說。
  他突然意識到她講的是真話。他永遠不能擺脫她的控制!她將總是不斷地嘲笑他,奴役他。他不能忍受自己的餘生被這條母狗控制著,一種東西在心中爆發出來。他眼前降下一片紅色的薄膜,此後他便不知道他正在做什麼。似乎有一股什麼力量在他身外支配著他。一切就在慢鏡頭中發生了。他只記得他推開伊芙,把她雙腿掰開,聽到她喊痛。他一次次地猛擊著什麼東西,他覺得興奮極了。此時他全身沉浸在一陣長長的無法忍受的狂喜的痙攣之中。他想,喔,上帝!我為此等了多長時間了。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人的淒厲的尖叫。眼前的紅霧漸漸逝去,他朝下看去。伊芙躺在床上,渾身是血。她的鼻樑被打折了,遍身都是傷和香煙燒的痕跡。眼睛腫得成了一條縫。她的下顎被打破,嘴角里還發出一陣陣嗚咽。「別打了,別打了,別打了……」
  喬治搖搖頭使自己清醒,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他慌做一團,他無法解釋他所做的一切。他毀掉了一切,一切!
  他朝伊芙俯下身去:「伊芙?」
  她睜開一隻腫脹的眼睛:「醫生……叫……醫生……」每一字都使她疼痛不已,「哈利……約翰·哈利。」
  喬治·梅利斯在電話裡所能說出的就是:「您能馬上來嗎?伊芙·布萊克韋爾出事了。」
  當約翰·哈利醫生走進房子,他看看伊芙、濺滿鮮血的床和牆說:「喔,我的上帝!」他摸了一下伊芙的脈,轉過身對喬治說:「給警察打電話,說我們需要一輛救護車。」
  儘管疼痛使她神志模糊,但伊芙還是低聲叫著:「約翰……」
  約翰·哈利俯下身去:「你會好的,我們馬上送你上醫院。」
  伊芙費力地伸出手摸到他的手說:「不要叫警察……」
  「我必須向他們報告,我——」
  她的手握緊了:「不要……叫警察……」
  他看著她裂開的臉頰,打破的下顎以及被香煙燒灼的痕跡說:「不要說話。」
  劇烈的疼痛折磨著她,但伊芙仍同死亡苦鬥著。「請……」好長時間她才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私人的……奶奶絕不會……饒恕我……不要……叫警察……撞車……事故……」
  沒有時間爭論了,哈利醫生走到電話前撥號:「我是哈利醫生,」他報了伊芙的地址,「馬上派一輛救護車來,找到基思·韋伯斯特醫生,讓他在醫院等我,告訴他有急診,準備好做外科手術,」他聽了片刻,然後接著說,「撞車事故。」而後砰地放下電話。
  「謝謝您,醫生。」喬治低聲說。
  哈利醫生轉過身看著亞歷山德拉的丈夫,眼中充滿憎惡。喬治已匆忙披上衣服,但他手指關節多處露著肉,手和臉上濺有血跡。「不要謝我,我來這裡不過是為了布萊克韋爾家。但你必須同意去看精神病醫生。」
  「我不需要——」
  「不然我就給警察打電話,你這個混蛋,你不適於逍遙在外。」哈利醫生又伸出手去拿電話。
  「等等!」喬治站在那兒,思考著,他已經幾乎把一切都毀了,可現在,他又奇跡般地得到了一次挽救的機會。「好,我去看精神病醫生。」
  他們聽到遠遠傳來尖厲的救護車聲。
  她被推進一條長長的隧道,五顏六色的燈光時亮時滅。她感到身體輕飄飄的,她想,如果我想飛,我就能飛起來。她想動動胳膊,但有什麼東西把她往下拉。她睜開眼睛,自己正被迅速推進一條白色的走廊,兩個身穿綠長袍、頭戴綠帽的男人推著擔架向前跑。我正在一個劇中扮演一個角色,伊芙想,我記不得我的台詞,我該說什麼了?當她再一次睜開眼時,已是在一間白色的大房間,躺在手術台上。
  一個身穿綠袍的瘦小男人正向她俯下身來。「我叫基思·韋伯斯特。我準備給你做手術。」
  「我不想變醜,」伊芙低聲說,說話十分困難,「不要讓我變……丑。」
  「沒問題,」韋伯斯特醫生許諾說,「我現在要讓你睡一覺,放鬆一下。」
  他對麻醉師使了個眼色。
  喬治在伊芙的洗澡間花了好大勁洗乾淨自己身上的血跡,他看了看手錶,罵了起來。此時已是凌晨3點鐘了。他希望亞歷山德拉已睡著,但當他走進起居室時,她還在等著他。
  「親愛的!我都瘋了!你好嗎?」
  「我很好,阿歷克絲。」
  她站起身緊緊地擁抱著他。「我已準備給警察打電話了,我想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你的判斷多麼正確啊,喬治心想。
  「你把那些合同交給他了嗎?」
  「合同?」他忽然記起來了,「噢,那些合同,是的,給他了。」那好像幾年前的事了,一個遙遠的過去撒的謊。
  「到底什麼使你回來這麼晚?」
  「他的飛機推遲了,」喬治隨便說,「他想讓我陪他一會兒,我一直想著飛機馬上起飛,到後來想給你打電話已太晚了。真對不起。」
  「你現在在這裡,我就放心了。」
  喬治想起了伊芙被抬上擔架時的情景。當時,從她那打歪破裂的嘴裡氣喘吁吁地吐出了幾個字:「回……家……什麼……也……沒發生……」但如果伊芙死了,他將以謀殺罪被捕。如果伊芙不死,一切都能重歸正常,像原來計劃的一樣。伊芙將會饒恕他,因為她需要他。
  喬治在床上一直躺到天亮,他睡不著。他想著伊芙和她喊叫求饒的樣子。他可以感覺到伊芙的骨頭在拳頭下再一次被打折,他聞到她皮肉燒焦的氣味,當時,他近乎於愛她了。
  約翰·哈利能找到基思·韋伯斯特為伊芙動手術真是非常幸運。韋伯斯特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整形外科醫生。他在公園大街開有私人診所,並且在南曼哈頓有另一家診所。在那裡,他專門診治那些天生畸形的病人。到那裡去看病的人只需付他們所能付得起的錢。韋伯斯特醫生已習慣於治療那些因事故而受傷的病人,可他一見到伊芙·布萊克韋爾被打壞的面孔還是嚇了一跳。他曾在雜誌上看到過她的照片,看到那麼美麗的面孔被蓄意毀壞,他心中充滿了強烈的憤慨。
  「這是誰幹的?約翰?」
  「是一次撞車事故,基思。」
  基思·韋伯斯特鼻中哼了一下說:「然後那司機停下車剝光她的衣服,點支香煙燙她的屁股?告訴我真情。」
  「我想恐怕我們不能討論這個。你還能把她修好嗎?」
  「那是我的工作,約翰,把他們修好。」
  將近中午時,韋伯斯特醫生終於對他的助手說:「完事了,對她進行特護,即使發生微小的情況,都要馬上告訴我。」
  手術進行了九個小時。
  四十八小時後,伊芙被移出特護病房。喬治來到醫院,他必須見伊芙,同她談談,搞清她不會對他進行可怕的報復。
  「我是布萊克韋爾小姐的律師,」喬治告訴當班的護士,「她要見我,就待一小會兒。」
  那護士看了看面前的英俊青年,說:「她不能見客,但我相信你進去應該沒事。」
  伊芙被安置在一間單人病房,她直直地躺在床上,纏滿了繃帶,各種膠管連到身上,像醜陋的附肢。頭上只露出眼睛和嘴。
  「喂,伊芙……」
  「喬治……」她的聲音微弱,有些刺耳,他必須湊近才能聽到她的聲音。
  「你沒有……告訴阿歷克絲?」
  「沒有,當然沒有,」他坐在床沿上,「我來這兒是因為——」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我們……繼續幹下去……」
  他心中湧起一陣無法形容的輕鬆感:「我非常抱歉,伊芙,真的,我——」
  「讓人給阿歷克絲打電話……告訴她我已外出……旅行……幾星期後……回來。」
  「好吧。」
  兩隻充血的眼睛看著他:「喬治……為我做件好事吧。」
  「什麼?」
  「痛苦地死去……」
  她睡著了。當她醒來時,基思·韋伯斯特醫生坐在她的身旁。
  「你感覺怎麼樣?」溫和的聲音中帶著安慰。
  「非常疲倦……我的傷勢……怎麼樣?」
  韋伯斯特醫生猶豫了。X光片表明她顴骨骨折並且很嚴重。顴骨的凹陷累及到太陽穴肌肉,因而張嘴閉嘴都會引起疼痛。她鼻樑被打斷,折了兩條肋骨,並且臀部和腳底都有多處深深的煙頭烙印。
  「怎麼樣?」伊芙又問了一句。
  韋伯斯特醫生盡可能委婉地告訴她說:「你的顴骨有一處骨折,鼻子打破,你的眼眶有位移,你張嘴和閉嘴時肌肉有壓迫感。還有一些香煙燒的燙傷。所有受傷部位都做了妥善處理。」
  「我想照照鏡子。」伊芙低聲說。
  這是韋伯斯特醫生最不能允許的事情。「對不起,」他笑著說,「我們的鏡子都用光了。」
  她不敢再問下一個問題,但還是禁不住說:「我——我好了以後會成什麼樣子?」
  「你仍會非常漂亮,像出事之前一樣。」
  「我不信。」
  「你會看到的。現在,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我得給警察寫一份報告。」
  一陣很長的沉默。「我被一輛卡車撞了。」
  基思·韋伯斯特醫生再次感到不解,為什麼竟有人想毀掉這脆弱的美人,但他早已不去思考那些人類的怪誕行為及其殘酷的能量了。「我需要一個名字,」他輕輕地說,「誰幹的?」
  「麥克。」
  「姓什麼?」
  「卡車。」
  韋伯斯特醫生被這保持緘默的密約給弄糊塗了。先是約翰·哈利,現在又是伊芙·布萊克韋爾。
  「如果這是一起犯罪,」基思·韋伯斯特告訴伊芙,「按照法律,我必須寫一份報告送警察局存檔。」
  伊芙伸出手緊緊握住醫生的手說:「請不要這樣做,如果奶奶和妹妹知道此事,會使她們極度傷心的,如果你告訴警察……報紙就會登出來。你不能……請不要……」
  「我不能把這說成是一次撞車事故。女士們不會一絲不掛地跑上大街的。」
  「求您了!」
  他低頭看著她,充滿憐憫:「我想你可能絆倒了,從家中的樓梯上摔下來。」
  她把手攥得更緊了。「確實是這樣……」
  韋伯斯特醫生歎了口氣:「我想是這樣。」
  此後,基思·韋伯斯特每天都去看望伊芙,有時一天去兩三次。他從醫院的禮品商店為她買鮮花和一些小禮物。伊芙每天都焦急地問他:「我一天到晚躺在這兒,為什麼沒有人為我治療?」
  「我的同事正為你工作。」韋伯斯特醫生告訴她。
  「你的同事?」
  「自然的本能。在這些樣子嚇人的繃帶下,你的傷口正在完美地癒合。」
  每隔幾天,他就拆下繃帶,檢查傷口。
  「讓我照照鏡子吧。」伊芙懇請說。
  但他的回答總是:「不到時候。」
  他是伊芙僅有的一位探望者,而伊芙開始盼著他的到來了。他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矮小而瘦弱,長著沙黃色稀疏的頭髮,棕色的近視眼不停地眨巴著。他在伊芙面前窘迫不安,這使伊芙覺得有趣。
  「你結過婚嗎?」她問。
  「沒有。」
  「為什麼不結婚?」
  「我——我不知道。我想我當不了一個好丈夫,我總是有急診電話。」
  「但你應該有個女朋友呀。」
  他居然臉紅了:「咳,你知道……」
  「告訴我。」伊芙玩笑地說。
  「我沒有固定的女朋友。」
  「我敢斷定所有的女護士都為你瘋狂。」
  「不,我想我恐怕不是很羅曼蒂克的人。」
  這是最含蓄的說法,伊芙想。可是,當她與那些來對她的身體做各種有損尊嚴之事的護士以及實習醫生說起基思·韋伯斯特時,伊芙發現他們幾乎都認為他是一個聖人。
  「這是個創造奇跡的人,」一個實習大夫說,「對人的面部他沒有做不到的事。」
  他們講述他為畸形兒童以及罪犯所做的手術,但當伊芙向基思·韋伯斯特問起這些事時,他總是岔開話題:「不幸的是,這個世界總是用相貌來判斷人。我想盡力去幫助那些有生理缺陷的人。這可能使他們的生活發生很大變化。」
  伊芙對他迷惑不解。他並不為金錢和榮譽而工作,他是一個完全無私的人。她從未遇到過像他這樣的人,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力量使他這樣做。但這只不過是無聊時的好奇心,她對基思·韋伯斯特毫無興趣,除了他所能為她做的治療之外。
  入院十五天之後,伊芙被送到紐約州北部的一個私人診所。
  「你在這裡將會更舒服一些。」韋伯斯特醫生向她保證說。
  伊芙知道他來看她要跑很遠的路,但他依然天天出現在她面前。
  「你沒有其他病人了嗎?」伊芙問。
  「沒有像你這樣的病人。」
  伊芙進這個診所五星期後,基思·韋伯斯特拆掉了所有的繃帶。他把伊芙的頭轉來轉去,說:「感覺疼嗎?」
  「不疼。」
  「有沒有發緊的感覺?」
  「沒有。」
  韋伯斯特醫生抬起頭對護士說:「給布萊克韋爾小姐拿面鏡子來。」
  伊芙忽然感到一陣害怕。好幾個星期以來,她一直想在鏡子裡看到自己,可當這一時刻到來時,她恐慌了。她希望看到她自己的臉,而不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當韋伯斯特醫生遞過鏡子時,她惴惴不安地輕聲說:「我怕——」
  「看看你自己。」他溫和地說。
  她輕輕地舉起鏡子。簡直是奇跡!毫無變化,那正是她的臉。她在鏡子中尋找著疤痕,沒有!霎時間她眼中充滿了淚水。她抬起頭說:「謝謝你。」然後給了基思·韋伯斯特一個吻。本是表示謝意的短短一吻,但她可以察覺到他。
  他推開她,突然窘迫起來。「我——我很高興你這麼愉快。」他說。
  愉快!「大家對你的評價都是對的,你真是一位創造奇跡的人!」
  他害羞地說:「看看我用的是什麼原料吧。」

《謀略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