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約四十五歲,長得又高又瘦,瘦削的臉上深染著這個城市的污垢。他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外面套著幾件襯衫,後襟露出外面,沒有扎進破舊的牛仔褲裡面。他的印第安人,像個非常生氣的阿帕奇人。他被兩名巡警帶到一輛停著的囚車那裡,吵吵嚷嚷地說他們侵犯了他的權利,並發誓說下水道出人孔蓋子下面的那個骯髒的小屋,跟他沒有絲毫關係,那天晚上他只是在裡面睡覺,因為天一直在下雨。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紐約市長暗中想要消滅市區範圍內的所有阿帕奇人。
喬伊和阿爾比。科維克是孿生兄弟。他們在第十四分局兇殺組的法醫小隊犯罪現場分隊工作。他們已經把那個陰溝洞徹底搜查了一遍。艾迪知道倫敦警察廳有個著名的反恐怖份子小隊,該隊的英國警察查抄了愛爾蘭共和軍設在倫敦一棟公寓樓裡的密室;四個月以後,一些油漆工又發現許多偽造文件、多發子彈,以及一張他們打算要謀殺的大人物的名單,弄得那些警察非常尷尬。科維克兄弟決不會鬧出那種笑話的。他們不善言辭,但他們不僅經驗豐富,而且有敏銳的洞察力,等他們離開犯罪現場的時候,你知道那個地方已經被搜查得天翻地覆。
艾迪看著他們兩人在人行道底下阿帕奇稱之為家的那個骯髒地方工作。喬伊先拍了一張拉立得照片,然後移開了最上面一層的物品,其中有偷來的錢包、皮夾子、手提袋、快餐盒、色情雜誌,許多揉成一團、丟在一邊的白色形紙袋,就像中央車站那個姓名不詳者擔在手裡那種袋子,還有臭襪子和骯髒的T恤。啤酒罐諸類的東西。然後,他們把每件有利害關係的物品再單獨拍照,放進透明的塑膠信封裡,貼上了標籤。
喬伊不時探出下水道出人孔的蓋子,又抓了一把證據袋,同時把查獲的物品遞給一個名叫沃爾特。羅素的年輕實習探員。
艾迪。盧科很想爬進洞裡,親自到各處去翻一翻;他可以斷定,證據就在哪個角落裡,有了證據他就能確定那個骨瘦如柴、彷彿無家可歸的年輕女孩的身份;當警察局的攝影師整理了她的面容,梳理了她的金色長髮以後,那女孩子看上去還真是個美人兒呢。然而,他有著太豐富的經驗,能夠控制自己的這種衝動,因為尋找這類東西的速度和把握,誰也比不上科維克雙胞胎兄弟。但是,他有一種強烈的緊迫感。他知道,失蹤人口組的穆羅尼和吉米。加西來說得一點也不錯——這女孩子的案子恰巧由他來承辦。那具悲慘的屍體不知怎地使他動了惻隱之心;他還知道,這個姓名不詳者決不會被裝進一塊沒有標記的板條箱子裡,讓那些脾氣暴躁、疲憊不堪、有時還說些俏皮話的料理喪事的船工把她抬走,在灰濛濛的晨霧中運到東河中央那個又潮濕又陰森的島上,丟在埋葬貧民或無名氏的公墓裡的一個沒有標誌的墳墓裡。
這已經成了一個關係到他自己名譽的問題。
他確信這次搜查準會有收穫,因此他幾乎是在等著阿爾比或喬伊的喊聲:喂,老大,我們找到了一樣重要東西。可是,他聽到的只是車來人往的聲音,以及哈得遜河裡一條船上的霧號發出的淒厲的響聲。
他打了個寒噤,看了看表。對他的部門來說,這是帕特裡斯一奧特中槍戰的一部分。他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經費,在一個死去的吸毒者身上花上這麼大的力氣。
「喂,老大……」這是阿爾比。科維克的聲音。
「嗯,什麼事?」
「下面臭得很。」
三千多里外的大西洋彼岸,在那個星期五(艾迪。盧科正在把阿帕奇的老窩搞得天翻地覆的那個星期五),秘密情報局的西八區總監,正在往了烷瓦斯爐上頭,一個雖然有缺口不過相當大的煎鍋裡相當透明的洋蔥頭上,添加一點橄欖油。他的鄉村廚房雖然有點雜亂,卻很舒適。
「斯派克的腳有點破,不知道是不是它的支關節受了傷。
橄欖油別放得太多,要不然會太糊。開一瓶酒吧,是你開還是我來開?天哪,這個星期真是夠忙的。辦公室裡情況怎麼樣?「
戴維。賈了笑了一笑,又把軟木塞塞到了橄欖油的瓶口上。
「狗可沒有支關節,你這傻女人。它很可能扭傷肌肉了。別開……」(他知道,對他身材高大的愛妻來說,「開」是「選」的意思)「開那瓶加利福尼亞葡萄酒吧,純潔可愛的小女人,這酒味道濃,別做鬼臉,味道肯定不錯的。你看,那瓶,嗯」我看還是開一瓶巴羅洛葡萄酒吧,那酒很配意大利調味飯,菜裡要放那麼多大蒜嗎,戴維?我們會辣得像意大利古代國家伊特魯裡亞的苦工那樣冒汗的。「
「大蒜對心臟有好處。是不是嘗嘗那種,嗯,『好上帝城堡』紅葡萄酒,不要那瓶一九七八年的,那裡有兩瓶一九八五年的,拿一瓶嘗嘗。」
「吃意大利調味飯喝紅酒。你沒搞錯吧?」
「那麼你說說,這個星期你是怎麼過的?」
賈丁在爐子旁邊的砧板上把薰肉的外皮切下來,剁成碎片,放進羊肉汁裡,然後關掉了底下的煤氣。
「忙死了忙死了。」
「哦,這倒不錯。」
「該死的小安格斯。阿格紐接見比利時喜劇團時決定講法語。哼,比利時,喜劇演員,這已經夠自相矛盾的了,如今又來了個用法語接見,今晚十點四十分的節目中播出時還要配上該死的英文字幕,誰還會笑得起來。我可以把那矯揉造作的小畜生的肚腸都挖出來。」
賈丁笑得直不起腰來,不小心碰在羊肉汁鍋的邊上,燙痛了小指頭。
桃樂絲從後面的走廊回到廚房,她正把一個螺絲起子擰進一瓶紅葡萄酒的瓶頸裡;她擰得那麼帶勁兒,腦子裡顯然還在想著安格斯。阿格紐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你的話裡提到多少次上帝?」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這是好酒,一九七八年的那一種。」
「太糟糕了。你運氣真好,我還算拿對了呢!酒櫃裡的燈又壞了。」啪的一聲,軟木塞被拉出來了。「從哪裡弄來這套卡其制服,我們可是沒有要過呀?」
「我去了一趟利雅得。」
「哎呀,嘖!嘖!嘖!就那樣?那兒不是在打一場小小的戰爭什麼的?」
「他們是那麼說的。我跟查爾斯。馬隆一塊兒去辦了點小事。他打扮成一位上校幕僚在那裡擺臭架子。就去了兩三天。」
「親愛的查爾斯。我想像得出來。戴維,別把米飯燒焦,現在該把羊肉汁加進去。上帝呀,你在裡面放些什麼?」
「薰肉皮,這樣味道會更好。你剛才又提到了上帝。」
「在你的身上,情況就不大一樣。自從你皈依基督教以來,你們之間好像經常保持接觸。」
「』經你那麼一說,你好像比我要離開上帝遠一點。「
「那個飛毛腿飛彈怎麼樣,你害不害怕……?」桃樂絲坐到那張明淨的松木餐桌旁邊,她把這張桌子叫餐廳裡的餐桌。她傾身從那威爾本碗櫥裡取出兩個玻璃杯,眼睛仍然盯著她的丈夫。
賈丁從爐子跟前轉過身來,走到她的身邊。他彎下身去,撥開她臉上的頭髮,吻了吻她的前額。「我這個人身強力壯的,根本不會害怕,這你是知道的。」他低聲說道。他的手仍然擱在她的臉頰上。自從那天下午——也就是他在牛津的最後一天——他們在有小矮凳的亭子後面首次做愛以來,她頭髮上的那種香味一直保留至今。當時她只有二十歲,非常漂亮,蜜丁是電視中心的時事節目負責人,事業上非常成功,有了抽煙的習慣,身體結實粗壯,相當於兩個半過去的桃樂絲。賈了也因此更愛她兩倍半。
但是,他有時仍可從一個蜜色皮膚,體態輕盈,體魄健康的女人那裡得到愉快的調節。他曾去倫敦西端的上流社會住宅區的法姆街教堂,通過耶穌會的惠特利神父向上帝懺悔過那個罪惡。而上帝通過惠特利神父對他說,他可以理解,並且原諒他,但通姦是一種罪惡,賈了應當努力恪守跟他妻子的山盟海誓。上帝不止一次傳給賈丁這樣的信息:他每次都能原諒他所懺悔的罪惡,只要他真正悔過自新。
賈了還進一步供認,他只是對這樣一個事實真正感到悔恨和懺悔,即,事實上,對於自己的小小樂事,對於自己跟那些體態輕盈的成年女人發生的那種小小的淘氣行為,他並不真正感到悔恨,只要她們是如此好心,能夠體諒他很喜歡長腿女人,很喜歡從那種小小的墜落行為中,獲取彼此都能得到的極大快樂——雖然這種情況並不很多。
惠特利神父曾對他說,每個基督徒都要考慮一下自己的良心。他還說,我們在耶穌的榜樣面前都有不足的地方。賈丁曾激動而又理智地表示贊成。那教士勸告他說,盡力而為,我的孩子,但是不要難過,我們都是凡人。我們每個人都很脆弱。
上帝愛我們,只要我們誠心誠意地學習他的榜樣,就能得到好的酬報。
阿門,賈丁心裡想。他溫情脈脈地吻了吻桃樂絲,然後又回去照管他的意大利調味飯。
桃爾絲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忙著做飯。她朝自己那只又粗又胖的手看了一眼,然後,再看看他的丈夫。
「你真是個多情的大笨蛋……」她倒了兩杯酒。「好吧,為你的平安歸來乾杯。也為一個非常忙的星期的結束乾杯。」
「也為在痛苦中,苟延殘喘的安格斯。阿格紐乾杯,為他在黃金時間亮相,不用英文字幕乾杯。」
「阿門。」
對賈丁來說,家,就是一棟舒適的農舍。它位於威爾特郡丘陵一大片狩獵場的邊緣。他和桃樂絲在一九七三年買下了這棟房子,以及房子所在有四英畝林地和草地。為了買這塊方,他們賣掉了在倫敦海格特區的一間有三個臥室的公寓,還有他父親留下來一部分財產(那老頭騎自行車的時候,在特拉法爾加廣場跟一輛公共汽車相撞,受了致命的重傷)。一家跟「公司」有著完全可以否認的非正式關係的銀行,還貸給他們房價百分之五的抵押貸款。
那棟農舍有一大片漂亮的草坪,還有許多蘋果樹和櫻桃樹,東西和北面是一片白樺林,緩緩向西面那個果園傾斜。它是一六三八年間當地的一位鄉紳所蓋的,那位鄉紳後來在用劍保衛他十九歲的兒子時,死在用那大卵石鋪成的院子裡。他的兒子在第二次紐伯裡戰役中失去了一條腿,當時一個蘇格蘭的騎兵隊正在追捕他。他躲在穀倉裡,派了三名清教派份子衝出去,兩個拿著他的馬槍,一個拿著一把騎兵的斧頭,結果他被敵人發現,他的兒子被當場殺死,他們還焚燒了這棟房子。
父子兩人就埋葬在那個小小的教堂墓地裡。每年春天,到了一六八四年理查德爵士和蓋伊。福瑟林翰英勇犧牲的週年日子,賈丁和桃樂絲還到他們的墓前去獻花。這是一種寧靜而又謙遜的小型祭奠。他們的女兒莎麗以及小安德魯要是在家,總是陪著他們。現任的教局牧師曾對這種「小型儀式」出言不遜,還流露出不大贊成的意思。這時,戴維。賈丁曾客氣地問道,這位教區牧師以及跟他同居的男朋友有沒有考慮過舉行一個非正式的小型儀式,來使他們的結合光明正大。從那時候開始,他們跟那位教區牧師的關係一直保持武裝休戰狀態。
桃樂絲一面望著戴維做飯,一面在心裡想,他性格上確有許多不錯的地方。而且,好就好在他自己似乎沒有注意到。
比如,當莎麗在供膳宿學校的最後一年裡出了一點小狀況的時候,是他從辦公室的繁忙工作中——那是美國人侵巴拿馬的結果——抽出時間,開車到多塞特,把那女孩接回莊園,陪
著她、聽著她說話、理解她、善言警告她,任憑她發脾氣。接著,他繼續聽她說話,不厭其煩地原諒她、規勸她,最後又把她送回學校去。她剛好勉強趕上學業進度,最後通過了A級考試,取得了足以升人大學的好成績。現在,她正在大學裡攻讀生物學,希望改學醫科,看來已經安定下來了。
還有,當桃樂絲酗酒成性——這在她英國廣播公司的同事當中是絕無僅有的,全家人都很討厭她的時候,又是戴維毫不客氣但又很講道理地來處理她的問題。他對她說,她快要變成一個酒鬼,她很可能就要當眾出醜,他倒也不是想跟一個滴酒不沾的人過日子,那樣他也受不了。「要是你擺脫這種他媽的自殺似的生活,」他曾說,「你是個他媽的倖存者,桃樂絲。但是你必須從現在做起……這樣,到了晚年的時候,我們還可以醉上幾回,也不會喝了一口就兩手發抖,危及你的,我們兩人他媽的性命。」
「你的意思是,你還會在我的身旁……?」她被他發現以後十分著急,痛哭流涕地問道。
「我當然會在你的身旁,你這傻女人。」
他果真很了不起,耐性地幫助她,聽她說話。事實上,他天生是個虛心聽別人說話的人。也許,這說明了他為什麼很適合做他目前的工作;他還很有幽默感——他說,這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有許多弱點;要是那樣你還幽默不起來,那你就永遠也幽默不起來了——他曾強迫桃樂絲戒酒,結果使她回到了他所謂的活人過的地方。她還可以喝上一杯、兩杯,但是再也用不著為了澆愁解悶而拚命想把英格蘭的一半黃湯灌下肚子去。
總而言之,跟他這個人——這個老戴維。阿布斯諾特。賈丁,聖麥克和聖喬治爵士,還是個出色的廚師——過日子還不錯。她暗自笑了一下,懷著毫不內疚的心情喝了一大口酒。
日子過得好幸福啊!
「喂,你好。」馬爾科姆推著鐵絲手推車從糕點餅乾部來到冷凍食品部,看見賈丁正在那裡挑選各種盒裝瘦肉食品,以維持他在倫敦公寓裡的生活。
「嗯,你別說,你叫……斯特朗,馬爾科姆。斯特朗。」
「我們在佩林斯俱樂部見過面。我還用車子送你,啊,就送到這裡。一點不錯。就送到這家店的門口。」
「當然是你。我只是想不起你的綽號罷了。」
兩個人笑了起來,都有點不好意思。
「我本想給你外交部打電話,可是我們最近工作忙得要命。
這是多少卡路里的?「他仔細地看著那個盒裝瘦肉食品。」三百二十,我親愛的老兄,你會餓死的!「
「我一頓要吃兩盒呢。」賈丁悄悄說。
「聽著,我女朋友今晚去上她該死的有氧舞蹈課了。你就一個人過嗎?」
「這個,實際上,我……是的,我真的就一個人過。」
「怎麼樣,我們去一家一一你喜歡吃咖啡食品嗎?」
「很喜歡。」
「史密斯街上有一家咖啡食品餐館,你看怎麼樣?」
「嗯……不過要先來一品脫啤酒。」
「你說對了!真是巧呀,對不對?」
「真是巧極了。」賈丁笑了一笑。他們推著沒裝多少東西的手推車朝收款台走去,從一個正在漫然地觀看果醬和調味品的矮矮胖胖的匈牙利人身邊經過。
「那家印度餐館叫什麼名字?」
「我想也許叫『印度之光』吧!不過我不敢確定。你知道,就是史密斯街上的那家,鳳凰酒店過去一點。」
「我知道是哪家。那麼,我們先在鳳凰酒店來一杯啤酒。」
「好主意。」
兩個人付了款,出了門。
龍尼。薩波多選了一罐法蘭克。庫珀公司出品的牛津果醬,多半因為他是個無可救藥注重派頭的人,總認為冠上「牛津」
這兩個字的東西一定是比較精美一點。他在收款台付了錢,然後走到辦公室的那輛喜悅汽車跟前。開車的是凱特。霍華德。
她斜過身去為他開了車門。
「你要知道,凱特,你在人事處是大材小用。難道沒有想過調到行動處那邊去?」
「天啊,沒有呀!」凱特答道。她說了一句謊話,闖過了第一道關口——越迫切需要的東西,越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女孩。」
他們停好車,來到了鳳凰酒店。他扶住開著的車門,聞著酒吧裡飄來悶熱迎人的味道。裝做沒看見賈丁和斯特朗站在大門左側的吧檯邊上的樣子。「你想喝點什麼?」
「大杯蘇格蘭威士忌。」凱特答道,又闖過了另一道的關口,戒酒的校級軍官會被認為是靠不住的。
賈丁和那位律師來到那家印度餐館,在一張不大寬敞的桌子旁邊坐下身來。結果發現,那家餐館名叫「迷人的宮」。他們兩人已經相處得相當輕鬆自在。從喝第二品脫啤酒以後,他們一直在講西班牙語。現在他們已經知道,兩個人都喜歡駕駛帆船、中世紀的宮廷音樂,以及滾石合唱團的歌曲;兩個人都對電視上播放的肥皂劇無理地表示反感。賈丁還聽著斯特朗向他訴說自己一些內容經過刪改的個人曾經參與過的瑣事,裝出好像是第一次聽到的樣子。他再一次注意到,就像他在佩林斯俱樂部的酒吧裡已經注意到的那樣,斯特朗是個言行謹慎卻又不露痕跡的人,這使他鬆了口氣。
他們改用英語叫了兩份前菜,並同意合要一份小羊肉和一份咖哩雞,外加米飯和一碟豆子。
「再要兩杯啤酒。」斯特朗說。侍者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走開了。
「你抽煙嗎?」那律師改用西班牙語問道。
「偶爾抽一支。還沒有真的上癮。」
「那倒真不簡單。你一定有驚人的意志力。」
「碰上漂亮的女人就不行了。」賈丁老實地說,笑了一笑。
「我抽煙斗。」
「是嗎?」賈丁露出一個情報人員不應有的驚訝神色。
「是從這個星期開始的。瓊給我買了一個彼得森煙斗作為生日禮物。」(那是上個星期二,賈了心裡想。)「還有一罐上等煙葉。」
「我辦公室裡有個傢伙抽登喜路香煙。味道跟這差不多。」
「戴維,你在禮賓司工作,對嗎?」
「差不多。」進人正題了,賈了暗忖道。
斯特朗仔細打量著他,像一部電腦那樣在評估他的下一個問題。這個傢伙畢竟是個很有成就的律師。根據凱特的研究,他的智商大約一百六十九。
「我有一個表妹在外交部工作。她跟禮賓司的交往十分密
切,負責安排外交部長們訪問之類的事。「
「而她從來沒有見過我……」
「起初她說,你可能不在禮賓司,要不然她會碰見你的。
我們後來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好像避而不談這個問題。她說,你職務很高,在幕後工作。她說話的時候臉都紅了。維多莉亞是個不大會撒謊的人。「
「要是在我的辦公室裡,她一定待不下去了。」賈丁坦誠地笑了一笑,望著斯特朗謙和的目光。好一個老凱特,她挑選有潛力的情報人員倒還挺有本事。
「哎呀,這顯然不關我的事。」
「我親愛的老兄,我倒是很感興趣。」
「不。我現在真的覺得非常尷尬。我真心向你道歉,由於職業的原因,我已經變得無可救藥地好管閒事了。」他聳了聳肩,有點不好意思。
太棒了,賈丁心裡想。這個年輕人真是個天才。「馬爾科姆,你接著往下講吧!我總愛知道別人是怎麼工作的。」
「好吧。我查看了那本外交部藍皮書裡面所記載的有關你的資料。」
「好一本藍皮書。」藍皮書是一本政府出版物,裡面列有外交和聯邦事務部每一個員工的名字和履歷。他們不說話了。侍者把兩杯滿滿的啤酒放在桌上,還有一盤馬鈴薯餅。
「我找到了你的名字。閱歷很豐富。柏林、雅典。西貢。
莫斯科、布宜諾斯艾利斯、德墨蘭、厄瓜多爾。還有一位CMG.「CMG是三等聖邁克爾和聖喬治爵士的意思。最高一等就是KCMG,即二等聖邁克爾和聖喬治爵士。」有了三等聖邁克爾和聖喬治爵位以後,就能載入《名人錄》了。所以,我又冒昧去查了一查……「
我的老天,賈了心裡想,他是在盤問我的情況哩。無恥的傢伙!「你找到我的名字了。」
「找到你的名字了。上面有中小學的學歷,在部隊服役過,上過牛津大學。主修歷史和現代語言。在《南華早報》幹過兩年,然後到女王陛下的外交部。愛好中世紀音樂、爵士樂和駕駛帆船。」
「你那麼不怕麻煩地瞭解我的情況,我聽得很有興趣,馬爾科姆。」
「一點也不麻煩。這些書我的辦公室裡都有。」他撕了一片馬鈴薯餅,用調勇往上面抹了點有香味的柳橙調味品。「只有在英國,對嗎?」他用覺得好笑的目光盯著賈丁,笑了一笑。
「什麼只有在英國?」
「只有在英國,一個職位很高的……」斯特朗掃視一下周圍只見餐館裡熙熙攘攘的,誰也不在注意這兩個坐在角落裡的人。「……幹你們這一行的人才能載入《名人錄》。」
年輕的律師接著用坦誠的眼神朝他看了一眼,這種眼神一定會使有些在老貝利中央刑事法院接受審問的人張惶失措。賈丁覺得,這年輕人很有膽量。他一面喝著啤酒,一面給馬爾科姆講了講有關世紀大樓底下那個服務站的故事,後面那個玻璃帷幕加水泥的大火柴盒就是世紀大樓,藉此心照不宣地承認了對他的指揮:他是秘密情報局的一名高級官員。
斯特朗好像對這個小小的勝利相當得意。話題轉到各自的太太身上。瓊在酒類銷售行業工作,桃樂絲當然是個電視製片人。賈了感到欣慰的是,他注意到,雖然斯特朗知道自己新的人在情報界工作,但看來並不在乎,也不特別感興趣。他的重
點只是要揭穿賈丁把禮賓司作為擋箭牌這件事情上頭。
賈丁把話題轉到斯特朗的事業上,很快發現這律師很喜歡他的工作,對未來也雄心萬丈。
「你大學畢業以後就直接從事律師工作。」
「喔,我花了六個月,在南美各地背著背袋徒步旅行。」這個賈了知道。他還有他當時的旅程表呢。
「沒有服過兵役?」
「在阿根廷?我才不幹呢!我是個英國公民。」
「我是說在這裡。」
「喔,這裡不徵兵。」
「有些人在部隊服過短期兵役,當三年軍官。」
「你就有過這種經歷。在傘兵團。《名人錄》裡面寫著。」
「不過,它永遠無法引起你的興趣,這個念頭。」
「我不是當兵的料,戴維。我不喜歡別人對我亂吼亂叫。」
「或者不喜歡被吩咐去殺人。」
「我想過這件事情。由於波斯灣在發生這種令人不快的事。」
「所以?」
「所以不願意為這件事情操心。坦率地說吧,要是爆發一場真正的大決戰,就像反對希特勒的戰爭,或者歐洲遭到人侵,我馬上就去從軍。我想大多數的人都願意這麼做。像我這種年齡的人。」
「是參加陸軍?海軍?還是當飛行員?」
「我不喜歡開飛機。我想憑我所受過的訓練,在你那種機構做事倒還合適。不過我也只能當幕後工作人員,分析資料而已。」
賈丁喜歡他的那種想法。斯特朗沒有使用「情報」或「間諜」那類字眼。「審問敵方的特工人員,我不知道這麼說對不對。」
「為什麼要做那種工作呢?為什麼不去參戰?你會講法語和意大利語。西班牙語講得跟當地人一樣棒。」
「哎呀,我對從事秘密的工作一竅不通。冒充身份,諸如此類的事情。我連約翰。勒。加裡的書都沒有看過,或在電視上看過這一類的事情。」
這個年輕人好得簡直令人難以相信,賈丁心裡想。他俯過身去,以加重他下面要說的話的份量,雖然這些話好像是隨便說說的。「這些本事總是能學得會的,馬爾科姆。」
斯特朗突然抬起頭來,想從賈丁的目光裡看出那話的意思。不過,他叫了他的名字,意思已經是明白無疑的。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連餐館裡別人說話的嗡嗡聲他們都聽不見了。
「我想說幾句也許很冒昧的話,戴維,你這是不是在探我的口氣?」
賈丁好像在思考那個問題,接著他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一點都不冒昧。原先你就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我必須承認,我們覺得你的許多技能和品行是相當出眾的。你在有些方面可以幫我們的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他聳起了肩膀「……考慮這個想法。或者我們應當,嗯,再說得詳細一些。」
斯特朗考慮了一會兒。他是個聰明的年輕人。所以賈丁甚至懷疑阿爾諾德。古德溫有沒有向他暗示過,是阿爾諾德安排他跟斯特朗在佩林斯俱樂部見面的。然而,阿爾諾德是個辦事相當謹慎的人,不會那麼做。
正當斯特朗要開口說話的時候,那個印度侍者突然出現在
他們身邊。「一切都還可以吧,兩位先生……?」他恰好在這個時候問道。
他們怎麼會恰好在這個關鍵時刻來打斷他們的話呢?賈丁心裡想。他朝那侍者看一眼。
「太棒了。」
「謝謝,閣下。」
「太可口了。」
「哎呀,你太客氣了。」
「從來沒有吃過味道那麼好的食物。尤其是這碟豆子,簡直是神仙吃的東西。替我向你們傑出的廚師致意。」
賈丁的目光已經變得冷酷。連那在吃擯榔的侍者也覺得他可能闖下了大禍。
「』你真是大客氣了,閣下。我會把這話轉達給我們的廚師的。「他搖搖頭,趕緊走開。
賈丁轉過臉來看著斯特朗,只見他正在笑著。「他們可真會挑時間呀,這些傢伙。對不起,馬爾科姆。」
「沒關係。」律師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那麼,接下來怎麼辦?」
哎呀,謝謝你了,上帝啊!我的心就像是在風琴獨奏之後做慶祝彌撒呢!
「要是你明天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讓你見見我的一、兩位同事。」
「你會在場嗎?」
「當然。
「我下午兩點半以前都沒有事。接著我要為裡賈納對格雷斯案子提起公訴。」
「上午十一點怎麼樣?」
「十一點可以。」
「說定了。」賈丁從衣袋裡拿一張名片,上面只有「D.A賈丁」幾個字。沒有別的。他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到這個地址來找我。就在蒙特街和格羅夫納廣場之間。」
「那麼說來,不在那個玻璃大樓?那個加油站在什麼地方?」
「我們想讓你離那個地方遠遠的。」
稍微停頓一下。賈丁意識到,現在是那個人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候。
「所以,我們這次不是偶然的相遇?」
「並不完全是。」
「對不起,兩位大人,這位是阿里,我們的廚師,」侍者抬著一個身材矮小、膚色很深的人說。那人圍著白圍裙,穿著幻籠褲,上面沾滿了五顏六色的咖哩污斑。「我把您誇獎的話轉告給他,他真是感激不盡。你們要是樂意的話,請允許我給你們端兩杯免費的飲料來,兩位大人。」
「來一大杯威士忌倒也不錯。」斯特朗說。
「沒錯,拜託。我也來一杯威士忌,行嗎?」
「兩杯威士忌,馬上就來……」侍者答道,他催著阿里趕緊回廚房去。
「那麼,」這位律師說道,輕鬆地坐在座位上,「說說你的家庭吧。你兒子在哪裡上學?」
賈丁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條他所捕獲的魚,他雖然還沒有用收釣線把它拖上岸來,但已經切實咬住了釣鉤,跑不掉了。這時,他有點不安地想起葉慈的一行詩:「天真無邪怕客套已經
在河裡淹死了……「他記不清前面一行是什麼,也許光這一句就描寫得很好了。
跟帕布羅。思維加多和雷斯特雷波一起吃飯的時候,氣氛相當緊張。他們用隱密的術語討論銷售古柯鹼的事情。誰要是無意中聽到他們的話,還以為是在談一筆相當普通的生意呢,那是可以原諒的。他們的結論是:這個集團組織提議,他們將開始運用各種辦法將古柯鹼走私到歐洲,每月三點六八公頓左右。他們估計,在海關檢查和警察攔截的過程中,會損失百分之三十。那樣就剩下二點五七公頓,或者說二千五百七十六公斤純古柯鹼。這批古柯鹼將交給激進派,由他們來秘密推銷給歐洲經濟共同組織的每一個國家裡現有的麻醉品批發商。愛爾蘭共和軍還要負責管理往後市級毒品販子的銷售過程,以確保
這項行動的安全。
無論什麼時候激進派都不必跟用戶發生關係。根據波哥大和麥德林簽訂的合同,他們只負責做好安排工作,確保歐洲的幫派歹徒接收那批毒品,並跟雷斯特雷波保持密切聯繫。然後,那些幫派歹徒在裡面攙人雜質,再賣給一些小嘍囉們;小嘍囉們再在裡面攙人雜質,再賣給毒品販子;毒品販子再往裡面攙人雜質(加人白堊,或者滑石粉,或者任何可以濫竽充數的東西),然後把它裝進大約三寸長、二寸寬的小紙袋裡。
對於這項服務,愛爾蘭共和軍可以得到二百萬美元的酬金;這筆錢將轉人那個組織所使用的任何一個國際銀行系統。
那些錯綜複雜的系統將「諾雷德組織」所提供的資金,盜用的歐洲經濟共同組織的公款,從社會生活保障制度所詐欺到的錢,以及從搶劫銀行、開辦違法地下酒家和妓院、「出版淫穢書刊得來的錢財,加以」洗錢「改頭換面。
恩維加多很少說話。話都是由那個自稱為雷斯特雷波的人,用拐彎抹角的術語說的。但是,雷斯特雷波對那法官(他這次出門化名為澤維爾。普裡西奧索,用的是西班牙的外交護照)說,愛爾蘭共和軍的接收和管理系統,讓帕布羅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個系統是按照紐約黑手黨的五大家族累積七十年的犯罪經驗而形成的系統建立的,比原先的系統已經有了很大的改進。
皮爾遜十分謙虛,而且安全意識很強,因此沒有承認那個系統是他所發明的傑作。而且,他感到很痛心,布倫丹。凱西已經用妓女和淫穢錄影帶把一個非法但又完善的經濟系統給玷污了。而現在又來了毒品。那是最低能、最令人厭惡的東西。
他笑了一笑,感謝帕布羅先生的稱讚。根據建議,下一步,激進派要安排一系列的接收點,建立一個通訊網,並交由雷斯特雷波審核和批准。一旦皮爾遜代表愛爾蘭和共和軍激進派接受了思維加多的建議,他們會將有關歐洲各主要接收點的詳細情況,以及跟各國批發商進行聯繫的具體要求向他做個約略的簡報。
那項行動的規模這麼龐大,使皮爾遜大吃一驚甘拜下風。
他是一位很有經驗的法官,注意閱讀愛爾蘭毒品情報處送來的最新資料,以及海關關於歐洲麻醉品和興奮劑情況的簡報。古柯鹼不是麻醉品,它是一種烈性的興奮劑。
如今,帕布羅。恩維加多三人就坐在餐桌對面,談論比當局做最糟糕的惡夢時所能想像的,還要多出十倍的那種致命的白粉。
「我們去呼吸一下夜間空氣吧,先生們。那樣我們就可以
討論細節問題……「他說,同時順從了那個麥德林集團流氓的律師所提出的一些新奇可怕、公然違法的建議。
「我想,我要回房睡覺去。這幾天來可是夠忙的,」恩維多加說。「要是你同意我的看法,先生,你就對我說聲我們一言為定,後面的事情路易斯有權去處理……」
皮爾遜紋風不動地坐著。他確信,他聽到外面在比那個斜坡還要下面某個黑暗的地方,傳來裝有滅音器的自動武器的響聲,就像空氣迸出輪胎汽塞的那種聲音。還隱隱聽到了喊聲。
他意識到,那兩個哥倫比亞人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等著他給一個答覆。他還意識到自己在冒汗,覺得太陽穴上有汗珠。
那些穿白外套的服務員只顧他們自己的事情安詳地來回走動。別的餐桌上傳來低聲交談的嗡嗡聲。緊挨著他們兩邊的幾張桌子都空著。由於他的秘密生活和職業,皮爾遜的耳朵善於辨別與周圍環境並不協調的響聲。在皮爾遜法官的法庭上,一些重大的刑事聽證會有時會特別肅靜,在那種時候,你聽得到正如俗語所說的「針落地」的聲音。而皮爾遜有可能聽到的,因為他的聽覺非常靈敏。
但是,別人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皮爾遜把這歸因於自己的疲勞,歸因於自己身處困境而覺得身體不舒服。他知道,餐廳裡到處是謹言慎行、身藏武器的保鏢,在這個時刻,這裡很可能是全歐洲最危險的場所之一。
餐廳陽台外面的雞尾酒吧的鋼琴師,這時開始彈起「阿根廷,別為我哭泣」這個曲子。思維加多和他相顧一笑。房間裡的聲音又恢復正常。
「暫時性的,我代表我的公司,接受你的建議,普雷西奧索先生。下一步是要研究一下可行性。」
「哎,這個辦法行得通,」雷斯特雷波說。「如果我們對這種辦法沒有自信的話,就不會坐在這裡。」他冰冷的目光與皮爾遜的目光相遇。皮爾遜的目光裡傳達了這樣的意思;別用花言巧語來騙我。
「我的意思是,研究一下用什麼方法來接收、運輸、登記和交貨是最可行的。還有人員問題。我有點懷疑,你們可能會高估我的公司的各種資源。」
恩維加多拿起潔白的餐巾輕輕擦了一下嘴巴。「你們兩個接著往下談。跟你見面非常愉快,老兄。」
「老兄」?天哪,這個人真是粗魯。
「有什麼需要我們照顧的地方嗎?你在這裡的時候?」
「哪一方面?」
「在跟女人睡覺方面。我的意思是……」——他俯過身來,作出一種令人厭惡的親密姿態,捏著皮爾遜的手腕——「……
我們知道你有那種本事!「他咧嘴笑著,高興得連肩膀也晃動起來。
「我會等著回到妻子身旁的時候。」那位法官一本正經地說。突然之間,他的腦海裡出現了梅萊特變成一個蕩婦的形象,不由大吃一驚。
「不管你怎麼說。路易斯,帶這個男人去散步一下。給他解釋一下詳細情況,確定盡快再次見面的時間。好嗎?夥計。
我得走了,你已經安排好了兩上小妞,對嗎?「
現在輪到雷斯特雷波看起來相當尷尬了。他被弄得像是在替恩維加多拉皮條的。他用西班牙語說了幾句話,意思顯然是:是的,先生,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兩個佛羅倫斯最令人中意的小妞現在已經等在他的寢室裡。
思維加多點點頭,把一根長長的雪茄塞到嘴裡;雷斯特雷波馬上劃著一根火柴,但他拒絕了。他站起身來,安詳自在慢慢地走出了餐廳,前面後面都是他的保鏢。那些保縹的行動好像完成一次軍事訓練,沒有引起餐廳裡任何老百姓的注意,其動作之熟練真可獲得奧斯卡金像獎。
「來一杯咖啡,先生?還是來一杯白蘭地?」雷斯特雷波好像地剛才輕鬆多了,彷彿他們現在已經成了兩個地位平等的人,帕布羅的兩名高級職員。
如果皮爾遜誠實的話,(他心裡在想,他上一次什麼時候誠實過?那個理想目標上,上一次什麼時候允許他誠實過?「
他寧可在世界的任何地方也不願跟那個流氓待在一起。
他看到了雷斯特雷波的目光。自從那個傢伙露出真相,原來不過是思維加多一個聽人差遣的傀儡之後,已經不再那麼氣勢洶洶了。不過,他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傀儡,就像被陌生人牽著的一條羅特韋爾警犬那樣,但帕布羅已經當著皮爾遜的面指示過他,跟他談生意。
「我們為什麼不出去散步一下?靜下心來談談一些要點。
我們為什麼不那麼做呢?「他提議說。
雷斯特雷波按熄香煙。他把餐巾放到桌上,站起身來。
「悉聽尊便。這個季節裡,天氣暖和宜人。」
這種陳腔濫調的客套話聽上去真是虛偽,一時之間,皮爾遜心裡覺得特別難受,不得不偷偷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免得換氣過度。
當他們離開陽台餐廳的時候,那個身穿綠色夾克的人——就是在巴黎的恐怖之夜穿藍色運動衫的那個人——已經在通往接待大廳(那裡的聖壇已經被改成接待處)的那個小院子裡。
他正跟一個個子矮小、膚色黝黑、長著黑鬍子的人熱烈交談。
那人穿一套黑衣服,白色棉襯衣,沒有打領帶,手裡拿著一頂深色的帽子,看上去像個當地的農民。他們看見雷斯特雷波和皮爾遜出來,就停止了交談。
院子裡停著幾輛法拉利、保時捷和其他高級轎車。那個身穿駱駝絨夾克衫的保鏢,靠在一輛灰色的蘭吉雅轎車後面開著的行李箱上,眼睛望著四周。
皮爾遜突然覺得有點憂慮懊惱。
「有什麼麻煩嗎?」他問道。
「我想沒有。」雷斯特雷波泰然回答說。他走在前面,穿過那個院子,上了幾級皮爾遜來的時候沒有走過的木頭台階。
「順著這條小路走去,翻過那個山崗,就到山頂上的費蘇裡(意大利十五世紀名畫家)峰。」他開始往上爬去。又一名保鏢出現在第一段陡坡的頂上。他披著一件又長又寬鬆的軍用防水短大衣。不用分說,這些哥倫比亞人突然變得神經兮兮。他聳了聳肩,跟著雷斯特雷波往上爬去,只是屁股上仍有點僵硬疼痛的感覺。
雷斯特雷波一路上沒有做聲。他們抵達山脊上的一條羊腸小道;小道兩側都是長長的但已枯萎的金雀花,一直通到費蘇裡峰。皮爾遜在想著西奧班的事情。他確實不大可能到羅馬藝術學校去看望她。他得等到回都柏林以後,要是到那時還不能打電話和她聯絡上,他就要使用真名再到意大利來,好好把那個孩子教訓一番。她應當多想著點她的母親。多想著點他自己。當然,那女孩還年輕,一定過得很開心,但五個星期不打電話回來就有點過分了。下個學期他要少給她一點錢,那樣她就不得不經常跟父母保持聯繫。女兒那樣不關心家人,法官突
然之間感到很生氣。
「維戈是我們主要的進口港,」雷斯特雷波說。「其次是卡迪斯。我們還把貨運到卡薩布蘭卡,以及塞納加爾的達卡爾。
我知道,你們的組織在維戈建立了一個通訊網,用來向巴斯克祖國自由組織運動——這個共產主義的戰鬥小組已經取代赤軍連的前身西德左翼激進集團——和正在重新集結的法國直接行動派,接收和銷售武器和炸藥。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使用德夫林和洛加小姐經營的安全庫房和運動系統,不過類似的系統也是可以考慮的。「
皮爾遜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雷斯特雷波剛才透露,他知道激進派最寶貴的機密之一。按照皮爾遜、奧佈雷迪和馬丁。
麥吉尼斯所創立的組織細胞系統,那個代號為洛加的愛爾蘭共和軍行動照理只有四個人知道。他們是組長格裡。德夫林,還有一個在歐洲到處旅行,負責和其他恐怖份子小組聯絡的愛爾蘭牧師,以及軍事委員會的兩個人——作為政策協調者的他自己和參謀長布倫丹。凱西。
現在事情已經真相大白,凱西已經安排妥當,承諾運動將跟麥德林集團組織達成交易。皮爾遜只不過是個跑腿的小鬼,是個倒媚的替身鬼而已。
但是,尤金。皮爾遜完全可以幸兔於難在這一系列事情當中,有一件事可以對那個抽著煙斗的南阿馬格區新芬黨國會議員提出指控。未經批准向其他個人或組織洩露有關成員或行動的情況,顯然是違反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成員守則第三條的。
犯這樣過失的人要受到審判,可以依法判處唯一死刑。哎呀,是呀,那位法官心裡想,那個自作聰明的貝爾法斯特流氓這次可是為自己掘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墳墓哩!凱西跟外人議論運動的秘密,犯了一個要被判死刑的罪行。
現在提出這個指控也許為時太早,但如果洛加小組出了事,而且發現跟雷斯特雷波有關係……那麼,布倫丹。凱西到頭來可能整個腦袋都是子彈。在「威尼斯妓女」事件和今晚在赤身裸體的情況下遭受雷斯特雷波的毒打以後,未來可能當上首席檢察官的皮爾遜,最虔誠地祈禱他在軍事委員會的那位同志會有那樣的下場。
戴維。賈丁在倫敦擁有一個小天地。
泰特街一七三號是一間公寓房屋,它由一棟有寬敞平台的樓房的三樓和頂樓組成,還有一間小小的畫室。他的妹妹潔西卡曾在那間畫室裡受到別人委託,幫人家畫供比賽用的馬匹,每年可以有一筆三萬英鎊相當可觀的收人。這間公寓房屋是茶葉大王哈羅德。利斯爵士留給她的。那位爵士一度是她母親的情人;據已故的阿莉西婭。賈丁說,他錯誤地甚至是古怪地認為,潔西卡是他生的。
自從他們飼養比賽用馬的父親喬治。賈丁(他是一位受人愛戴和尊敬的人,曾在傣晤士報)上公佈關於他那匹心愛的母馬死亡的消息)在那次自行車意外事件中死了以後,賈丁一家(跟香港那個著名的富商家族沒有親戚關係)的生活一直十分艱難。阿莉西姬建議她的女兒繼承和享用那筆曖昧的遣產,條件是在她還沒出嫁以前跟戴維共同分享。
賈丁站在那間舒適但又不大整潔的房子的大門口,向龍尼。薩波多道晚安。屋裡,年輕的凱特。霍華德蜷縮著身子,坐在模仿木頭極其逼真的瓦斯火爐旁邊的地毯上,烤著她那穿著襪子的腳。那塊地毯是八年前賈丁從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帶回來
的。
賈丁平時住在這裡,週末開車去威爾特郡。桃樂絲常在國外,製作她的時事節目「今日歐洲」。週末他們一起過,常常去多塞特看望安德魯,他在那裡上學,或是假日和過期中假,靠吃點意大利麵條和修補籬笆什麼的過日子。有時候,莎麗會帶著幾個友善而聰明的朋友從劍橋大學回到家裡;她的那些朋友穿得都像從某次中歐大屠殺裡逃出來的難民似的。
薩波多站在台階上,用他彬彬有禮的匈牙利方式向賈丁說聲晚安,他的母音發得像上層階級的英語,但子音卻是根深蒂固的馬札爾語。
「今天晚上很有收穫,戴維。兩個人已經上了鉤,還剩下一個人。首相什麼時候和加維利亞總統見面呀?」
「這個星期吧!明天上午我要去見查利,跟吉爾斯一塊兒去。然後,我得著手編造『傳奇文學』,要是你有時間的話,也許你可以來幫幫我的忙。」在辦公室裡,查利指的是史蒂文。
麥克甫爵士。他是情報局長,在官方文件中用C來代替。而查利是C的語音字母。吉爾斯就是內閣辦公室常務副秘書吉爾斯。佛利爵士。「傳奇文學」指的是為每個秘密作業人員提供的非常複雜的、富有想像力的、無懈可擊的假歷史、假身份和假職業。實際上,那是個周密策劃、有根有據的掩護身份。
龍尼點了點頭,皺皺眉頭。「當然,非常樂意。不要忘了,第三個候選人明天下午二點到賴德街。」
「知道了。」
薩波多好像還不肯走。
「什麼事?」
那匈利人朝賈丁背後瞥了一眼。「你知道,她很想到行動處來工作。」
賈丁裝出吃驚的樣子。「天啊,真的嗎?」他看著薩波多的目光。薩波多慢慢咧開嘴巴笑了,搖搖頭。
「有時候我真是太遲鈍了……睡得很好。」
「管你自己的事吧。還有,龍尼——」
「什麼事?」
「是你一手把這件事情搞定了。非常感謝。」
「別哄我了,老朋友。我不會洩露你的秘密的。」
薩波多咧嘴一笑,轉身走了;他下了台階,走到人行道上,一顛一拐地沿著泰特街走遠了。他走路有點兒跛,一些有教養但又不厚道的人,也許會硬是說他養成了那種習慣,其實,一九七二年有一次行動失敗,他在西貢的一家餐館裡被子彈打到。
賈丁把威士忌倒滿在一個普通的大水晶玻璃杯裡。他朝凱特看了一眼。她蜷縮著身體舒服地坐在火爐旁邊的地毯上。
「想來一杯嗎?」
她轉過身來,落下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爐火映紅了她的臉龐。賈丁也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她那優美的身段。
「我倒想喝一杯啤酒。你有啤酒嗎?」
「當然。在冰箱裡。」
她開始站起來。「我可以拿嗎?」
「請便。」賈丁對他的部下就像牛津大學的老師對待學生那樣,經常在泰特街那個大不整潔的住處接待他們的來訪。他的妹妹潔西卡跟一位畫框製作商周遊世界去了;那人的年齡只有她的一半,但她已經喜歡上了他。實際上,她現年四十二歲,
那位工藝師是二十九歲,但是在賈丁看來,他差不多只有他妹妹的一半年紀,該死的。
凱特從廚房裡回來,手裡拿著一瓶聖米格爾啤酒。瓶蓋已經打開,瓶口冒出一些泡沫。她拿起瓶子喝了一口,回到火爐旁邊,轉過身來天真地望著賈丁,腦袋稍稍側向一邊。賈丁感到有點困惑,心跳開始加快。他本來想要從容地說說下一階段招募那三個傢伙的事情,現在看來不大行了。
凱特沒有動彈。
他心裡在想,那些漂亮的行為心理學畢業生,是否注意到自己的肢體語言所產生的效果。我那顆中年人傻乎乎的心啊,平靜下來吧!他對自己說,要是那個女孩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會尷尬得昏倒過去的。我們在這裡要守點規矩,千萬不要把公務跟樂趣混在一起。過去是從不那樣的。
凱特稍稍變動頭部的姿勢,還挪動一下她那完美無缺的屁股,在火光裡看來就是那樣。
她笑了一笑,也許有一點緊張。還有一點淘氣的暗示。
「怎麼樣?」
「喔,是呀,請……」他答道。他怯生生地走到房間這邊,停在那個過去的牛津大學賽艇舵手、如今的人事處副處長面前,獵犬般的烏黑眼睛盯著她的眼睛。他把酒杯放到壁爐的架子上,拿掉她手裡的啤酒瓶,她沒有反抗。他一隻手擱在她的後腰,把她柔軟的身體貼向自己,另一手輕輕地托起她的臉。
那個吻是無限甜蜜和溫柔的。她的嘴巴給人一種清新涼爽的感覺,青春的味道。當他用舌頭在她嘴裡攪動,輕輕舔著她牙齒的時候,她輕輕地倒在他的懷裡。她開始的時候反應還有點猶疑不決,接著就熱情奔放了。他推了推她結實的背部,那樣她的腹部就正好緊貼在他硬邦邦的玩意兒上。這將會是美妙無比的。他不太情願地結束了接吻,用鼻子溫柔地摩擦她的耳朵和脖子,靈敏地彎下膝部使兩個人倒在爐邊的地毯上。他們就跪在那裡,爐火烤得他們的身旁熱乎乎的。
「戴維,我——」
「噓,別說話。把握時間,凱特,把握這非常難得的時間……」他把手往下伸到她纖細的腰部,把她的無袖長衣往上拉,順手鬆開她的乳罩。她那兩個美妙無比的Rx房,潔白無假的粉紅色的乳頭露出來了。
「哎呀,上帝……」他歎了一口氣,把臉依偎在她的Rx房中間,輕輕地舔著那冰膚玉肌,注意到聞上去有一股淡淡的嬌生嬰兒粉的味道。多麼可愛呀,他心裡想,同時把手伸到她裙子的下緣。
「戴維!」那個聲音稍微固執了一點。凱特小心翼翼地把那位在公事上被稱呼為西八區總監的手從她胸部移開,輕輕拉下乳罩和毛線衣,遮住那美妙的肉體。她用熟練的肢體語言向他表示,那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都不必為此感到不好意思。這個時候,她的裙子已經被拉到腰部,她扶住賈丁的肩膀,穩住正在春情發動的賈丁。接著,她相當技巧地把他的左手移開自己的大腿。
這終於喚起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戴維。」她的聲音是親密的,仍然充滿承諾……
「什麼事?」他期待著飄飄欲仙,說話聲音都有點沙啞。
「戴維,我說『怎麼樣』的時候,嗯,我看得出你在想些什麼……可是你知不知道我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呢?」
可憐的賈丁。他看上去就是一條紐芬蘭拉布拉多獵狗,眼
看著主人把吃剩的烤牛肉扔進垃圾箱。
「我是想說,『怎麼樣,格羅洛的事情怎麼樣?你知不知道別人對他有不利的報告?」』「哎呀,我的上帝啊……」他驚愕地喘著氣,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裙子拉回到長襪下面,撫平到端莊的形狀,同時避開凱特那種惱人地表示理解的目光。你這愚蠢的性飢渴的老渾蛋,他對自己說,覺得自己非常丟臉。
「哎呀,你這可憐的孩子。上帝請原諒我……」
凱特伸出手臂摟住他,擁抱他,像個好朋友那樣吻了吻他的臉頰。
「不,應當是你原諒我,」她說。「我一開頭就應當阻止你。
只是……「
他朝她看了一眼,春色氾濫的感覺已經恢復正常。
「該死的,戴維,我有點覺得好奇……」
她盤著兩條腿坐下身來,笑了一笑,露出一副淘氣的樣於。
「好奇…」
「你有一點名氣。你對人特別好,但是非常好色。總是能體貼別人,顧慮周到,隨遇而安。我有點好奇……」
該死的女人。「你把我完全給弄糊塗了。是我表現得不好,還是我被人耍得團團轉,還怎麼樣?」
他仔細望著凱特。他突然意識到,這很有可能是她處理公事的一種策略。他在感到懊惱的同時,心裡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她有點仰慕之情。
「你是個既可愛又令人想擁在懷中,又不和別人鬼混的男人。當然是你我動情的,我還差一點阻止不了你。」
「那麼你為什麼……?」
「因為那樣會破壞我們公事上的關係。我見過那種情況發生,你也見過。我認為,你不想有婚外情,我知道你的妻子仍是世界上對你最合適的女人,雖然在那方面的事情已經冷卻下來。你只想在雙方同意的情況下來一次速戰速決,沒有別的要求,滿足高度肉慾的關係,僅此而已。那對我來說也不是沒有一點吸引力的建議,但我還想在公司裡步步高陞,登峰造極,因此我不得不把那種美妙有趣的特別念頭克制下來,除非是遇到了一個沒有妻室的軍官。先生,你能不能當個大好人,請你把啤酒遞給我,好嗎?」
她咧嘴一笑,把掛在臉上的頭髮拌到一邊。
「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我差不多喜歡上你了,」賈丁說。
他把啤酒遞給她。「喔,你剛才說有不利的報告,究竟是什麼意思?」
「離開辦公室之前,我剛看到一份資料。你讓尤尼那些所謂討厭的傢伙進行了特別調查,他們又送來了一份報告。」她指的是辦公室裡那個大英帝國安全調查處。「當事人格羅洛在一九八九年夏天乘飛機去雅典休假兩個星期,從帕克薩斯給他的母親和朋友寄了許多明信片。事實上,那些明信片是從米可諾斯那個大體運動營發出的。」
「這樣說來,他是個崇拜太陽的人嘍!那又怎麼樣呢?」
「那是個完全都是男性的天體運動營裡。」
「也許他有點害羞。」
「還有,引號,在長達三年的時間裡,那個當事人有時候會去拜訪西敏寺教堂的兩名聖公會的牧師。據瞭解,那兩個牧師經常利用空餘時間,招待容貌俊秀的年輕人。我不知道,戴
維。也許,一個不公開的男同性戀者,不一定就沒有資格冒著生命危險去滲透到那個麥德林集團組織的人渣之中。他在當八年海軍飛行員的過程中從來沒有出過差錯。非常勇敢。他的評價很高。只是需要注意那個問題。「
「關於他的徹底調查是什麼結果?」「徹底調查」是指國防部安全調查局對經常接觸機密的軍官所作的深入調查。他們追溯警察局檔案,找熟人和工作單位的同事談話,留心街頭傳聞和捕風捉影等所有無關緊要的言語,並跟倫敦警察廳特別分局和安全部取得聯繫。那些部門本身也設有調查機構。
商人、銀行和「非友好人士」的意見都要聽取;缺乏根據的說法要是自不同的管道一再出現,也要加以重視。在理論上來說,那是一種非常嚴格、絕不寬恕的審查,但是,由於海軍、陸軍和空軍有幾千個當事人需要接受五年一次審查,包括預備部隊和文職官員,再加上安全審查機構,為了小心起見,寧可錯怪不肯錯過的觀念,所以調查人員的工作量實在太大。
要是哪個當事人隱瞞他或她自己在性格上或意識形態上的嚴重問題,因而通過最初審查,那個系統就不大可能發覺,除非他們後來的表現引起了注意。有一位資歷很深、受人愛戴的愛國者,已經爬到情報局的最高職位,多年來為國家作出了無與倫比的貢獻,但由於被發現在此期間,一直是個無害但又是個熱情高漲的同性戀者,最後不得不辭去工作。
賈丁對徹底調查制度不感興趣,因為這種做法講究謹慎行事,寧可錯怪不可錯過,到頭來很容易僱傭一些平庸之輩,而把真正有特色、富有想像力的人排除在外。但是,規定畢竟還是規定,正因為他一直遵守那些規定,除了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以外,所以他才當上了地區總監。
「我覺得他當簽合同的軍官的可能性不大。當特工人員,可以。但我們不能讓一個前途無量的,在為國家作出貢獻的人辭去他的職務——那個職務很可能是非常看重的,派他到哥倫比亞去。到了那裡,他那小小的缺點也許就會暴露出來,他就會跟市區裡的那些長著天使的臉蛋,有著妓女的道德,身上帶的手槍和大刀,比切。格瓦拉的保鏢帶的還要多的小伙子們,在小房子裡搞同性戀。那個傢伙的喉嚨很快地就會被人割斷。」
賈丁憂鬱地望著那爐火。他離那個充滿誘惑而又十分危險、名叫哥倫比亞的地方有五千里之遠。在南美洲的國家裡,他最喜歡的就是那個國家。他彷彿可以看到麥德林和波哥大貧民區裡那些圓臉大眼、野蠻凶悍的小乞。還有那種恐怖的……
「要是他們只割他的喉嚨,還算他運氣好哩……」
「那些話也許只是謠言。」凱特仔細地打量著他。他看起來神情沮喪,不知怎的還有點兒生氣。「你知道,人們最喜歡談論安全部門的那些行為不檢的人。」
凱特突然吃驚地意識到,自己有可能上這個身材高大、頭腦複雜的人的當。他能以一個職業間諜和有點淘氣的男孩子的面目出現,小心翼翼地掩蓋自己精細的感情。「我的意思是,」
她說,「也許他有那種傾向,但不一定……你知道。不一定有行動。」
賈丁用不大相信的目光看著凱特。她的眼睛遇到了他的目光。他慢慢地露出笑容,那才差不多是真正的賈丁。
「凱特,幫我辦一件事情。」他摸了摸她的手。她彎起手指,包住那個寬闊的拳頭。「明天你去賴德街跟那人見面。就算是代替我去的。好嗎?」
「當然。」
「我們要是取消那個見面,那個傢伙就會知道我們已經對他有所警覺。那是沒有必要的。那一次他駕駛的飛機出了故障,副翼無法轉動,方向舵已被打掉,他沒有彈出機艙,而是把飛機降落了。原因是緊急情況時領航員的連同駕駛員一起彈出的座位已經失靈。飛機報銷了,但是人活了下來。他就那樣獲得空戰有功十字勳章。」
「我看到過那個資料。那個獎狀。」
「因此,要把那個不利的報告鎖在某處,不要被人看見。
沒有必要毀掉那個人的一生。「
「好的。
「我的意恩是,有些時候,我希望我們只管自己的事……」
他看起來非常嚴肅。接著,他咧嘴笑了,開始嘲笑自己,「不過,如果我們不是看管閒事的混蛋,我們也就不會在這兒。」
他朝她瞥了一眼,臉上的愁容已經消失。凱特俯過身去,非常溫柔地在他臉上親廠一下,就親在嘴巴旁邊。
「我想,我要回家了,」她低聲地說。「我想,這樣做會是非常明智的……」
「我知道……」他摸摸她的頭髮,並把自己的臉依偎在她的臉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對自己說,令他吃驚的是,他作出了正經的抉擇。他吻了吻她,站起身,彎下腰去把她扶起來。
在那小小的門廳裡,他幫她穿上大衣,戴上圍巾。他們兩個人的心都在劇烈地跳動。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當他過去開門的時候,他們離得更加近些,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凱特抬起頭來,用她那淘氣的眼睛看著他。
「那麼,晚安。」
「睡個好覺,凱瑟琳。」
他們像不諳世事,過分親密,無意中亂倫了的兄妹那樣接了吻。然後,她打開門,走了。
賈丁佇立在那裡,凝視著那扇門。女人啊……美妙絕倫的人兒。可是那個該死的飛行員,真丟臉。他的機構為他浪費了多少的預算啊。哎呀,斯特朗和福特看來還是大有希望的。現在只有兩者選一了。
紐約市,八點零八分。艾迪。盧科坐在辦公室裡,正在清理從人行道下面阿帕奇的窩裡抄來的堆積如山毫無價值的小東西。每樣東西都已經消毒過,整整齊齊地放在透明的塑膠證據袋裡而,並貼上了標籤。科維克孿生兄弟很有直覺,工作做得相當徹底。有些小包裹的物品早已倒空,跟其他物品混在一起,再也無法歸回原處。另一些小包裹面仍然裝著東西。都是女用小袋子和皮夾子裡亂七八糟的物品,跟以往所看到的完全一樣,他已經見過一千次了。但是,在一般情況下,一次只見到一個小袋子;他身後的地板上,兩張辦公室桌的桌面上,已經鋪滿了裝好的證據袋,但他還僅僅清理了那對孿生兄弟取回來的物品中的一小部分。
突然之間,他看到了她的照片。照片上,她頭髮在風中飄動,滿面笑容,依偎在一個英俊男人的手臂裡。他們在某個反正不是紐約的城市裡。上面有許多古老的石板瓦屋頂的建築物、古老的圓頂教堂等等。也許是在南美。也許是歐洲。不過,那個男人的臉看上去好熟呀!艾迪。盧科好像在哪裡見過那張臉。很有希望是在存檔的臉部照片上。紐約警察局有一部電腦,能把這張照片跟他們檔案裡的任何照片進行比較。那部
電腦還跟聯邦調查局和麻醉品管制局的電腦連線運作。
他拿起話筒,按了一個號碼。
「是曼尼嗎?我這裡弄到一張照片,當個大好人,幫忙辨別一下這個人是誰,好嗎?」
那張照片放進透明塑膠袋裡,由斯坦。摩根警官送走了。
摩根下個月就要退休,現在沒有特別任務,只是幫別人做點事,就像三十二年前他剛來那個部門工作的最初幾個月裡,在十四分局和哈得遜街的紐約警察局情報處的辦公室裡幫忙一樣。
摩根在服務台拿到了曼尼。舒爾曼的助手傑克。戈茨所簽收的收據。
傑克三十二歲,已經跟著舒爾曼工作了八年。他們兩人都是照片鑒別專家,每個人對人的臉部都有驚人的記憶力。值得自豪的是,他們想在確實身份的速度方面,超過西方最複雜的電腦臉部辨認系統。
那個年輕一點的人,默默地站在舒爾曼的身邊,看著他打開那個塑膠袋,用一把鑷子把照片取出來。他們把照片仔細看了片刻。外面哪條街上,傳來了警車的警笛聲,然後消逝在夜空中。
「我認識這個傢伙。我見過那張臉……可是到底在哪裡見過……想不起來了。我總覺得他像哪個人,我說不清楚。那個女孩子完全不認識。」舒爾曼說。「把照片放大,輸人到電腦裡面去。艾迪。盧科怎麼會知道我們今天上夜班呢?」
「曼尼,我想我知道是誰了。」
「說出來吧,傑克,我總不能忙上一個通宵。」
「他很可能是一個名叫桑托斯的傢伙。裡卡多。桑托斯。他在麻醉品管制局的監視檔案上。是哥倫比亞人。我只記得那麼多。也可能搞錯了……」
舒爾曼仔細看著照片,臉上露出了笑容,然後他掉頭過來朝傑克瞥了一眼。「很高興你說出來。那麼,先跟麻醉品管制局取得聯繫。」
但是,曼尼。舒爾曼好像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