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凱瑟琳

  華盛頓:1941-1944
  凱瑟琳從和拉裡結婚後的第二天早上起,就辭了職,不再和威廉·弗雷澤一起工作了。她回到華盛頓的那一天,弗雷澤請她一起吃午飯。
  他滿臉皺紋,顯得很憔悴,似乎突然變老了。
  凱瑟琳對他十分同情,感到一陣悲痛。她感到坐在她對面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陌生人,她對他懷有好感,但是現在簡直無法設想她曾經考慮要嫁給他。
  弗雷澤對她慘淡地笑了一笑。
  「那麼你是個已婚的女子了。」他說。
  「地地道道的已婚女子,世界上沒有誰能像我這樣幸福了。」
  「這一切一定發生得很突然。我——我多麼希望我能有機會競爭一下。」
  「我也沒有機會考慮,」凱瑟琳老實地說,「事情就——就這樣發生了。」
  「拉裡這傢伙真行。」
  「是的。」
  「凱瑟琳,」弗雷澤躊躇了一下,你對拉裡瞭解得並不多,是嗎?」
  凱瑟琳不覺把身體挺直了。
  「我知道我愛他,比爾,」她平靜地說,「我還知道他愛我。這是個很好的開始,對嗎?」
  他坐著不動,皺著眉頭,沉默了一會兒,顯得猶豫不決。「凱瑟琳——」
  「什麼?」
  「要小心。」
  「對什麼要小心?」她問。
  弗雷澤這時說話語速十分緩慢,小心地挑選著適當的詞句,生怕激怒了對方。「拉裡——與眾不同。」
  「怎樣不同?」她問道,根本沒體會到他的難處。
  「我的意思是,他和大多數男人不一樣。」他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哦,該死,」他說。「別聽我說的這些。」他好不容易才露出了一絲微笑。「你大概讀過伊索寫的那個寓言,講的就是我。狐狸說葡萄是酸的。」
  凱瑟琳充滿柔情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永遠也忘不了你,比爾。我希望我們仍然是朋友。」
  「我也希望這樣,」弗雷澤說,你肯定不再來辦公室上班了嗎?」
  「拉裡要我把工作辭了。他有點守舊。他認為丈夫應該養活妻子。」
  「如果你一旦改變了主意,」弗雷澤說。「就告訴我。」
  在這次午餐的時間裡,他們還談了公事,討論了由誰來頂凱瑟琳的位置。她知道她會十分想念比爾·弗雷澤的。她認為,得到某個女人童貞的男人會在這個女人的生活中佔有特殊的位置,但是比爾對她來說遠遠不止於此。他是一個可親的人,一個好朋友。他對拉裡的態度使凱瑟琳感到不安。比爾似乎剛要警告她什麼事就住口了,因為他擔心他的話會毀了她的幸福。或者這只不過是像他說的那樣,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比爾·弗雷澤不是小人,不是忌妒別人的人,他肯定會希望她得到幸福。然而,凱瑟琳肯定他想跟她說什麼。在她內心深處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祥之兆。但一小時之後,當她見到拉裡對著她笑時,就把一切都丟到了腦後,反而為嫁給了這個不可思議的、歡快的男人而感到一陣狂喜。
  和拉裡待在一起,使凱瑟琳感到無比的快活,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每一天都有新的奇遇,每一天都彷彿在過節。每個週末他們都駕車到鄉村去,住在小客棧裡,還到縣裡的集市上去獵奇。他們到普萊西特湖去乘平底雪橇,到蒙托克去划船,釣魚。凱瑟琳很怕水,因為她從來也沒學會過游泳,但是拉裡叫她不用擔心。和他在一起,她感到很安全。
  拉裡是那樣地愛她,對她十分體貼,而且一點也沒注意到他對其他女人的吸引力。凱瑟琳似乎就是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們度蜜月的時候,拉裡在一家古董店裡發現一隻銀製的小鳥,從此他們就開始收集各種各樣的工藝品小鳥。一個星期六的晚上,他們乘車來到馬里蘭州,慶祝結婚整三個月,在第一次用餐的那個小餐館吃了晚飯。
  第二天,十二月七日,星期天,日本人向珍珠港發動了進攻。
  第二天凌晨一點三十二分,美國向日本宣戰,這距日本人向珍珠港發動進攻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星期一,拉裡去安德魯空軍基地。凱瑟琳感到讓她一個人待在家實在無法忍受,於是乘出租汽車來到了國會大廈,想看看那兒的情況。在國會廣場旁的人行道上擠滿了人,有十幾架袖珍收音機分散在人群中,人們三五成群地緊緊圍在收音機旁。凱瑟琳看見總統的車隊沿著行車道急駛而來,在國會大廈南面的出口處前停下了。她站得很近,看見小轎車的門開了,羅斯福總統由兩名助手攙扶著下了車。幾十名警員站在每一個拐彎處,以防不測。凱瑟琳感到人群中占主導地位的情緒似乎是憤慨,他們像一群迫不及待的要去施行私刑的暴民。
  羅斯福總統走進國會大廈之後五分鐘,收音機裡傳來了他的聲音。他正在對國會聯席會議發表講話。他的聲音堅強、有力,充滿了憤怒和決心。
  「美國將記住這次襲擊……正義的力量必勝……我們必將取得勝利,幫助我們吧,上帝。」
  羅斯福走進國會大廈之後十五分鐘,眾議院第254號決議通過了,正式對日宣戰。除了蒙大拿州的珍妮特·蘭金投票反對宣戰以外,國會一致通過了這一決議,投票的結果是388票對1票。羅斯福總統的講話正好用了十分鐘——這是在美國國會發表的最短的宣戰演說。
  等在外面的人群發出了歡呼,他們放開喉嚨吼叫著表示贊同、憤怒和他們復仇的決心。美國終於行動起來了。
  凱瑟琳仔細觀察著站在她附近的男男女女。男人的臉上洋溢著興奮的表情,前一天她看見拉裡的臉上也帶著這種神情,彷彿他們都屬於同一個秘密俱樂部。這個俱樂部的成員好像都覺得戰爭是一項令人振奮的娛樂。甚至女人似乎也被這種席捲著整個人群的自發的熱情所感染。但是凱瑟琳心想,當她們的丈夫和兒子走了以後,這些女人孤零零地盼望得到他們的消息時,不知她們會作何感想。凱瑟琳慢慢地轉過身,朝家裡走去。在拐彎處,她看到了持槍的士兵,槍都上了刺刀。
  她想,不要很久,全國人民都將穿上軍服。
  事情的發展比凱瑟琳預料的還要快。幾乎在一夜之間,華盛頓完全變了樣,到處都是身著卡嘰制服的剛入伍的士兵。
  城市裡籠罩著令人興奮的氣氛,使越來越多的人感到某種驚心動魄的事情正在發生。和平彷彿是一種嗜眠症,是一種瘴氣,它使人感到百無聊賴,似乎只有戰爭才能激勵人們精神振奮地去生活。
  拉裡每天在空軍基地要待上十六到十七個小時,而且經常在那兒過夜。他告訴凱瑟琳珍珠港和希卡姆菲爾德的形勢比政府當局所說的要嚴重得多。日本人的偷襲非常成功,摧毀性極大。就實戰能力而言,美國海軍和很大一部分航空兵團已經被摧毀。
  「你是不是說我們有可能輸掉這場戰爭?」凱瑟琳大吃一驚地問。
  拉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這取決於我們能在多長的時間內做好戰爭準備,」他回答說,「大家都認為日本人是一些十分可笑的矮個子,從他們的眼睛裡就能看出他們的膽怯。這簡直是放狗屁。他們很頑強,他們不怕死。我們不夠堅強。」
  在此以後的幾個月裡,美國似乎無法阻止日本人的侵犯。每天報紙上的大字標題都在驚呼日本人的勝利:他們正在進攻威克島……他們正在轟炸菲律賓,為入侵作準備……他們正在關島登陸……在婆羅洲登陸……在香港登陸。麥克阿瑟將軍宣佈馬尼拉是不設防的城市,困在菲律賓的美國部隊投降了。
  四月的一天,拉裡從基地給凱瑟琳打來了電話,約她到市區去碰頭,準備同她一起在威拉德飯店用餐,以示慶祝。
  「慶祝什麼?」凱瑟琳問。
  「我今晚會告訴你的,」拉裡回答說,「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他說話的語氣顯得非常激動。
  掛掉了電話之後,凱瑟琳心裡充滿了一種可怕的預感。她拚命想找出拉裡之所以要慶祝一番的各種可能的原因,但是她的思緒總是歸結到同一個緣由上來,感到自己沒有正視這種可能的勇氣。
  那天下午五點鐘,凱瑟琳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盯著梳妝台的鏡子出神。
  「我一定猜錯了,」她心裡想。「也許他被提升了。我們要慶祝的就是這件事。要不然的話,他就是得到了有關戰爭的好消息。」
  凱瑟琳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是她並不相信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她對著鏡子仔細地端詳著自己,把自己估量得盡量客觀一些。她冷靜地得出的結論是:她的體態優美,全身的曲線十分誘人,雖然不會使英格麗·褒曼忌妒得睡不著覺,但也夠吸引人的了。「你聰慧、歡快、文雅而又善良,是個招人喜愛的女人,」她心裡想。「一個正常的健壯的男子,怎麼會渴望離開你去參加戰爭、去犧牲自己的生命呢?」
  晚上七點鐘,凱瑟琳走進了威拉德飯店的餐廳。拉裡還沒有到,餐廳的總管把她領到一張桌子旁。她說不用麻煩了,不想喝酒。隔了一會兒,她神態不安地改變了主意,要了一杯馬丁尼酒。
  服務員把酒送來了。凱瑟琳拿起來正要喝,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她抬起頭,忽然眼前一亮,看見拉裡在朝她走來。他從餐桌之間穿過的時候,一路上應酬著別人的問候。他的身上帶著那種令人難以相信的活力,那種使每一個人都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的魅力。凱瑟琳看著他,回憶起了那天在好萊塢的米高梅電影製片公司食堂裡他朝她的桌子走來時的情形。她意識到那時對他瞭解的是多麼少,她心想不知道現在對他是否真正瞭解了。
  他走到她的桌子旁,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對不起,我來晚了,凱茜,」他抱歉地說道,「基地上整天亂哄哄的,叫人忙個不停。」他坐了下來,叫著總管的名字跟他打招呼,並且要了一杯馬丁尼酒。雖然他發覺凱瑟琳也在喝酒,但他沒說什麼。
  凱瑟琳心裡暗暗地叫嚷著:告訴我,你有什麼出人意料的消息;告訴我,我們到底是慶祝什麼?但是她默不作聲。匈牙利有句古老的諺語:只有傻瓜才會急於打聽壞消息。」她又喝了一口馬丁尼酒。嗯,或許事情並不如這句古老的匈牙利諺語所說的那樣,而是得用一句凱瑟琳·道格拉斯式的新諺語,使她能在預感到不祥的情況下免遭不幸。可能馬丁尼酒使她有點醉了。如果她的預感是對的話,那麼不用到天亮,她一定會喝得酩酊大醉。然而看著拉裡,她發現他臉上洋溢著對她的愛。凱瑟琳意識到她的猜測不會是真的。正像她不忍離開他一樣,他也不忍離開她。她只不過是做了一個毫無根據的噩夢。從他臉上愉快的表情看來,她估計他確有好消息要告訴她。
  拉裡趨身向她靠近,握住了她的手,臉上帶著他那孩子氣十足的笑容。
  「凱茜,你永遠也猜不著是什麼事。我要到國外去。」
  凱瑟琳感到彷彿一層薄幕落了下來,使一切看上去都顯得那麼模糊,那麼虛幻。拉裡就坐在她身邊,他的嘴唇在嚅動著,但是他的臉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凱瑟琳根本聽不見他說的話。她朝他背後看了一看,發覺餐廳的牆向當中靠攏,然而又朝後退去。她看呆了。
  「凱瑟琳?」拉裡搖著她的一隻手臂。她把視線凝聚在他身上,他的形象逐漸變得清晰了,一切又恢復了正常。「你不舒服嗎?」拉裡關切地問道。
  凱瑟琳點點頭,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然後以顫抖的聲音說:「我感覺很好。好消息總是使我產生這種感覺。」
  「你知道我不得不去,是嗎?」
  「是的,我明白。」凱瑟琳說,但她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親愛的,其實我即使活到一百萬歲也無法理解。但是如果我照實說,你就會恨我,對嗎?誰會要一個愛嘮叨的妻子?英雄的妻子應該滿臉笑容送她們的丈夫上戰場。
  拉裡體貼撫愛地注視著她。「你在哭。」
  「沒哭,」凱瑟琳憤怒地說,但接著又吃驚地發現自己的確在哭。「我——我得適應這種新的情況。」
  「他們讓我率領我自己的那個飛行中隊。」拉裡說。
  「真的嗎?」凱瑟琳竭力使自己的聲音帶有一種驕傲的語氣。他自己的飛行中隊。當他還是小孩時,他很可能有他自己的一套火車玩具。現在他是大人了,他們就讓他去玩一中隊的飛機。這些都是些貨真價實的玩意兒,肯定會被擊落,會引起流血和死亡。
  「我還想喝一杯酒,」她說。「當然可以。」
  「你——你得在什麼時候動身?」
  「要到下個月才走。」
  他說話的口氣使人覺得他似乎急於要離開。她感到他們倆的姻緣就這樣結束了。這有多麼可怕!
  在樂隊的演奏台上,一位歌手正在低聲詠唱著「:……拍打著薄紗似的雙翼飛向月亮……」
  薄紗——她心裡想——我們的婚姻正是用這種材料連結起來的。一點不錯,是薄紗。這位叫科爾·波特的歌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我動身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待在一起。」拉裡說。
  「有很多時間幹什麼?」凱瑟琳心裡痛苦地問道。「有很多時間來建立我們的家庭,帶孩子到佛蒙特州去滑雪,一起生活,白頭到老?」
  「你看我們今晚幹什麼?」拉裡問。
  凱瑟琳的內心在回答:我想到縣醫院去,叫醫生截去你的一個腳趾,或者戳破你耳朵內的鼓膜。」但她嘴上卻說:我們回家吧。」
  在此以後,四個星期不知不覺地溜過去了。就像在卡夫卡的小說裡所描繪的噩夢裡發生的情況一樣,時鐘飛快地轉動著,一天的時間縮短為一小時,一小時的時間又縮短為一分鐘,終於拉裡待在華盛頓的最後一天來到了。
  凱瑟琳駕著小汽車送他去機場。
  他顯得很健談,很高興,很快活,而她卻是那樣憂鬱,那樣沉靜,那樣痛苦。
  在最後的幾分鐘裡,事情發生得那麼快,使人感到眼花繚亂:拉裡報了到……他們匆匆地吻別……拉裡登上了那架將把他從她身邊帶走的飛機……最後他們揮手告別。
  凱瑟琳站在機場上,看著他的飛機在空中逐漸變成一個小點,直到消失為止。她在那裡站了一個小時,到天黑了,才轉身離去,駕車回到那空蕩蕩的家裡。
  日本偷襲珍珠港一年以後,同盟國和日本人進行了十場重大的海戰和空戰。同盟國只贏了三場,但其中有兩個戰役是決定性的:中途島戰役和瓜達卡納爾島1戰役。
  【1瓜達卡納爾島,太平洋西南部所羅門群島中最大的一個島嶼。】
  凱瑟琳一字一句地閱讀報紙上有關每一場戰鬥的報道,事後還請威廉·弗雷澤給她找更詳細的資料。她每天都給拉裡寫信,但是八星期之後她才收到他的第一封信。他的信寫得很樂觀,充滿使人振奮的詞句。這封信在受檢查時被刪去了許多,因此凱瑟琳不知道他到過什麼地方,現在又在做些什麼。不管他在幹什麼,她感到他似乎幹得很起勁。在漫長的夜晚,凱瑟琳一個人孤獨地躺在床上苦思冥想,想發現拉裡具有怎樣的秉性才使他欣然接受戰爭和死亡的挑戰。這不是說他想死,因為凱瑟琳從未見過誰像他那樣生氣勃勃,充滿了活力;但是那可能只是他的秉性的另一個方面,他之所以熱愛生活正是因為他經常面對死亡,從而體會到生命的可貴。
  有一天,她和威廉·弗雷澤一起吃中飯。凱瑟琳知道他曾經報名參軍,但白宮告訴他,如果他留在自己的崗位上就能發揮更大的作用。他感到失望極了,然而他從未對凱瑟琳提起此事。
  現在弗雷澤隔著餐桌坐在凱瑟琳的對面,他問:「收到拉裡的信了嗎?」
  「上星期收到一封信。」
  「他說了些什麼?」
  「唉,這封信把戰爭描繪得像場足球比賽。在第一場混戰中我們輸了,但是現在我們派出了最強的陣容,我們正在取得進展。」
  他點點頭。「這是拉裡講話的口氣。」
  「但是戰爭不是這麼回事,」凱瑟琳平靜地說,「戰爭不是足球賽,比爾。不到戰爭結束就會有幾百萬人喪命。」
  「一旦你參加了戰鬥,凱瑟琳,」他溫和地說,「我猜想你就很容易把它當作足球賽。」
  凱瑟琳意識到她得去工作。陸軍專門為婦女建立了一支部隊,名稱是陸軍婦女隊。凱瑟琳想去參加這支部隊,但是她感到她可以做比駕駛小汽車和接電話更重要的工作,發揮更大的作用。她聽說——這是使她不敢問津的主要原因——陸軍婦女隊的生活五花八門,她們當中有許多人懷了孕。
  現在,當她坐在這兒和比爾·弗雷澤一起吃飯時,她說:「我要工作。我想盡自己的一份力。」
  他把她端詳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我會打聽到正好適合你的工作的,凱瑟琳。政府想出售戰爭公債。我看你能幫助他們組織好這項工作。」
  兩星期之後,凱瑟琳去工作了,組織社會名流們出售戰爭公債。從理論上來說,這工作似乎再簡單不過了,但是做起來則完全是另一回事。她發現那些明星們簡直像孩子一樣,對於支援戰爭表現得十分殷切,十分激動,但要確定和他們會見的時間卻十分困難。他們的時間表不得不經常地變動。在多數情況下,這並不是他們的錯,因為電影的攝制工作常常推遲,或者是他們的時間表已經排滿了。凱瑟琳不得不在華盛頓、好萊塢和紐約之間來回奔波。她已經習慣於在接到通知一小時後就動身,動身前還得打點好行裝,為每次行程準備好足夠的衣服。她會見了幾十位知名人士。
  「你真的見到了加裡·格蘭特1?」有一次她從好萊塢出差回來後,她的秘書這樣問她。
  【1加裡·格蘭特(CaryGrant1904—),美國好萊塢著名男演員,以演喜劇片為主。他演的電影,如《費城故事》,在美國家喻戶曉。】
  「我們在一起吃了午飯。」
  「他真像他們說的那樣迷人嗎?」
  「如果他能夠出賣他的容貌的話,」凱瑟琳鄭重地說,「他會成為世界上最有錢的人。」
  事情是逐步發展的,所以凱瑟琳幾乎沒有意識到下面這件事。那還是在六個星期以前,弗雷澤告訴她,華萊士·特納在和廣告公司的一個客戶打交道時遇到了問題,這個客戶以前通常是由凱瑟琳接洽的。那時,她曾用幽默的方式展開了新的廣告宣傳,使這個客戶感到非常滿意。幾個星期以後,比爾請凱瑟琳協助他們和另一個客戶打交道。在不知不覺之中,凱瑟琳把一半的時間都花在廣告公司的事務上了。她負責接洽六個客戶,所有這些業務都進行得很順利。弗雷澤付給她很高的薪金,還加上手續費。
  聖誕節前一天的中午,弗雷澤走進她的辦公室。辦公室裡其他的人已經回家了,凱瑟琳正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挺快活吧?」他問。
  「過得很有意思,」她露出了微笑,又熱情地說,而且很富裕。謝謝你,比爾。」
  「別謝我。你的錢全是你自己賺來的——而且還有更多的錢可以賺呢。我就是要跟你談這件事。我希望你成為我的合夥人。」
  她詫異地看著他:合夥人?」
  「在過去的六個月中,我們接納的主顧中有一半應該歸功於你。」他坐在那兒,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再說話。她明白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多麼重要。
  「我同意當你的合夥人。」她說。
  他不禁喜上眉梢:「我簡直無法表達我有多麼高興。」他尷尬地伸出手。她搖搖頭,不顧他伸出的手臂,走去緊緊地抱住了他,還在他的臉上吻了一下。
  「既然我們是合夥人,」她取笑地說。「我就可以吻你。」她感到他突然把她抱得更緊了。
  「凱茜,」他說,我……」
  凱瑟琳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別做聲,比爾。還是這樣更好。」
  「你知道我愛你。」
  「我也喜歡你。」她熱情地說。這裡有語義上的差別,她心想。在「我喜歡你」和「我愛你」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弗雷澤笑了。「我不會來打擾你,我可以保證。我很尊重你對拉裡懷有的感情。」
  「謝謝你,比爾。」她躊躇了一下。「但是如果還有別人讓我曾經感到可以選擇的話,那就是你。我這麼說不知道是不是會使你感到好受一點。」
  「這使我感到好受多了,」他咧著嘴笑,「這會使我一晚上都睡不著覺。」

《午夜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