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餐一直繼續到6點多鐘。喜歡喝酒的人喝起了葡萄酒和雪利酒。由於喝得多了一些,於是餐桌上又比剛才熱鬧了幾分。
與兵衛的情緒很好,他不停地說著打高爾夫球的情景,和今年要去海外旅行的打算,引得其他人也講起了各自的事情。在男人中,只有道彥和鍾平沉默寡言,但他們絕不是因為不把人喜歡才不加入大家聊天的行列中的。為了避免道彥的不快,淑枝一再給他夾菜,並不時地湊過臉和他低聲交談什麼。從此時此刻她的表情和眼神中,似乎讓人看出了她對比她年齡小的丈夫的情愛來。
吃完了晚餐,男人們又端著酒杯去了起居室,但等到與兵衛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大家也都因要洗澡和打電話而離開了起居室。收拾餐廳當然成了女人們的活兒了。由於廚房裡有大型的洗碗機,因此清洗工作用不了多少時間。春生向實幹、淑枝和摩子提出了也要幫忙的要求,但淑枝攔住了她,「我看你還是幫摩子盡快完成畢業論文吧。」
「是啊。」
實子也在一旁幫著腔,像是要把摩子和春生都趕走似地說道。她那圓圓的臉龐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左右對稱。
於是摩子領春生去了二樓自己的房間裡。這是一間上了二樓向左拐第二個房門的房間,也就是在春生的隔壁,兩間屋子的構造也一樣,但在靠近窗戶的書桌上摩子擺滿了參考書和筆記本什麼的。
摩子已經寫了約有80頁稿紙的英語畢業論文,目前正在修改階段,但這只不過才完成了一半。
「我只是大體上修改了一下,要不你先看一看?如果有錯的地方就給我改一改吧?」
「行啊,那我就看了呀!」
春生早先教過摩子英語日常會話,指導英語的畢業論文還是第一次,因此她心中有些沒底。但今天也不能推辭了。
「嗯……要是可以的話是不是在老師的房間裡看,我在你面前,會打攪你的……」
摩子說著聳了聳肩膀。她要把沒有修改過的後半部分自己再看一遍。
春生理解摩子的心理,便拿起了前40頁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她來到拉開了窗簾的窗前,前院的樹也成了白色,但雪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停了。
春生回到椅子上,開始修改摩子的論文。摩子的英文如同她本人的身材一樣纖細、娟秀,但還多少有點兒毛病。由於句子比較長,所以要看懂一段內容,春生就必須精神全部集中。
就像是為了讓春生好好修改論文一樣,別墅被寂靜所籠罩。偶爾傳來樓下的人聲,和不知是哪個房間的關門聲。這大概是因為這棟建築十分堅固,有良好的隔音設備,以及鋪著地毯的緣故,所以其他聲音一概聽不到。
大約過了兩個半小時吧,春生那一直緊緊地盯著英語的雙眼多少有些疲憊了,正在這時,房間被輕輕地敲了敲。
春生認為一定是摩子來了,一打開房門,原來是淑枝站在門外的走廊上。
「我在樓下衝好茶水了。你要不早點兒休息吧?」
「嗯,可摩子她呢?」
「我去叫她。」
「啊,那就有勞你了。」
春生在看完的地方作了一個記號,便離開了書桌。
她來到一樓一看,門廳和起居室之間被屏風隔開了。餐廳的拉門也全都關上了。雖然整個別墅裡都通上了暖氣,但是由於要充分保暖,所以將各個房間的門都關上了。
春生拉開拉門,小心翼翼地向裡面張望了一下。
這是一間有力張草蓆大小的起居室。地上鋪著一塊淺葡萄色的厚厚的地毯。裡面有一座大的暖爐,周圍有沙發和椅子。六七個人正圍坐在那裡。
「請吧,請進來!」
正在倒紅茶的瀕技熱情地招呼春生進來。
起居室裡比客廳要暖和一些,因為暖爐裡的火焰鮮紅耀眼;但走進了一看,裡面「燒」的並不是木柴;這是一架暖爐形狀的電取暖器。在大理石面的檯面上,放著一隻裡面有…個陶制泥人轉動的金鐘。這時正是9點10分。
「這邊坐吧。」
淑枝客氣地勸春生坐下,並在她的面前放了一杯紅茶。實子也取過一個盒子,在裡面放了幾塊點心,擺在了春生的面前。大家圍在這張低矮的橢圓形桌子旁。有道彥、阿繁、鍾平、卓夫,以及實子和派技,這時摩子還沒有下來。
『他寫的畢業論文怎麼樣?」坐在安樂椅上的道彥認真地問春生。
「我只看了一小部分,但我覺得還是不錯的。」
「噢,那樣最好。」
在道彥那柔和的目光中,流露出如同慈父般的神色來,和剛才見到春生時那大膽而直露的目光判若兩人。
「每子怎麼還不來?」卓夫推了推眼鏡的鼻托問了一句。
「剛才還在房間裡哪!」淑枝答道。
「聽說今天老爺子要對她說什麼事兒,也許去他那裡了吧,要不我再喊她一聲?」
最後給自己倒了紅茶的淑枝,抬起頭看了看客廳的方向。
「會長也不在。」卓夫說道。
「會長好像喝得多了一點兒。也許去睡了吧。」
實子的話音還是和金屬的撞擊一樣,冷淡而乾脆。
「叫一下他吧,也許他高興得沒有睡著呢……」
淑枝放下喝了幾口的紅茶說道,然後站了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與兵衛的臥室在起居室對面的那棟樓裡,也就是餐廳對面的建築物中最靠東頭的一間。
淑枝穿過了已經關了幾盞燈的客廳朝那邊的走廊走過去。
大概過了兩三分鐘,突然聽到了一聲劇烈的關門聲,接著又傳來一陣陣哭泣聲。
「怎麼啦,摩子,…你怎麼啦?!」淑枝驚叫道。
在起居室裡的人聽到淑枝的大聲尖叫,不禁全都向這邊看過來。
其中兩個女人馬上跟了過來。只見摩子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發出了異樣的哭泣聲。淑枝連忙緊走幾步,上前拍了拍女兒的後背。
「摩子,怎麼啦?到底怎麼回事兒?」
這時,坐在起居室裡的人全都趕了過來。不知誰還打開了客廳裡的大燈。
首先映入人們眼簾的是鮮紅鮮紅的血!伏在地上的摩子的雙手和灰色的衣服袖口全都被染紅了。卓夫立刻趕過來蹲在了她的身邊,而且他近乎粗暴地推開了緊緊靠在摩子身邊的瀕校,把摩子的雙手拉到了自己的眼前。
「手受傷了!快把我房間裡的出診包……」
「哪兒有急救箱……」
淑枝馬上來到廚房。這時鍾平已經掏出了自己的手絹,迅速放在了摩子的手腕上。
「不是大傷,別擔心!」
他向著摩子、也向其他人點了點頭說道。這時淑枝已經從廚房的倉庫裡找來了急救箱,鍾平以他那熟練的外科大夫的手法,迅速地消毒了傷口,又包上了紗布。看上去左手噴出來的不是動脈出血。可磨子從抽回到胸部為什麼有那麼多散在的鮮血點?
鍾平處理完了摩子的傷口,然後像扶一個孩子一樣把地扶了起來,但摩子公然不停地哭泣著,全身僵硬而且不住地戰慄著。
「摩子!」道彥衝著摩子說了一句,他單腿跪在鍾平的對面,「出了什麼事兒?別慌,說一下。」
摩子終於停止了哭泣,她開始說起來。
「姥爺…把姥爺…」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又失聲痛哭起來。而且後來她只是反覆地說這幾句話,並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幾秒鐘之後,她聲音嘶啞地繼續流下去:「我殺死了姥爺…」
說完,摩子又大聲哭了起來。
在場的人們一下子驚訝得鴉雀無聲,似乎都在等候著摩子說的話在大腦充分地反應過來一樣…
春生的腦海裡深深地印下了這句話。她從未見過摩子如此驚恐,連聲音都變了調。她沒有意識到,一場悲劇的序幕已經被拉開了!
「不可能……摩子怎麼會把會長……」
卓夫根本不相信似地一邊笑著一邊說道。但他一下子又止住了笑聲。
鍾平立即站起身來。他把摩子放到了淑枝的手臂裡。
淑枝慌忙抱住了摩子。
男人們也跟著鍾平走向東側的走廊。客廳的一個角落裡有一扇門,從剛才淑枝和摩子進去之後就沒有關上。大家穿過餐廳,進了位於東側的房間裡。實子也跟在大家的身後,從說過那句話後她就再沒有講話。春生則跟在她的身後,她下意識她想,萬一這個老太太經不住這個打擊而倒下的時候,自己好能扶她一把。
落地燈的燈光把這間有10張草蓆大小的房間照得通亮。房間裡有一張床,在床邊,倒著身穿長袍、外套和短和服的與兵衛,他的臉衝著門口。在打開的長袍的裡面,可以看到剛才他穿的絲綢的襯衫,而從胸口裡流出的血已經把綠色的地毯染上一塊塊的血污。從他的胸口到房門口的正中間,扔著一把細長的水果刀。
頓時,圍觀的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
鍾平再次蹲了下來。
「請你堅持一下!」
他一邊大聲呼喚著一邊抱起了與兵衛的上半身,但與兵衛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了。
鍾子摸了摸他的脈搏,然後又看了看他的瞳孔,並且不顧血污,把自己的耳朵貼在與兵衛的胸口上聽心跳。
然後鍾平立即從旁邊的床頭櫃上拽下檯燈,取下燈罩。一不小心,立在他腳邊的一架立式銀製水果托盤被碰倒了,盤中的水果滾落在地毯上。
他急忙把檯燈放在與兵衛的臉邊進行仔細的觀察。與兵衛的嘴微微張開,面色已經呈現出黑紫色了。
「不行了!」鍾平低聲說道,「沒有脈搏,瞳孔也散大了;已經來不及搶救了……」
2
大家從鍾平的語氣中得知與兵衛已經回天無術了。如果他還有一線希望,也許人們倒會馬上大亂,去撥打「119」報警急救的。
但是,此時此刻與兵衛胸前已經不出血了,身上的血液已凝集成塊。身體其他的部位也沒有出血處。在他左胸部的乳頭上方,有一個直徑2一3厘米大小的洞,任何人一看都會知道那是那把水果刀的刀口。他的雙手上還有刀傷傷痕,掉在房間裡的那把水果刀的刀刃上沾有血跡,刀柄也有血染的指痕。
與兵衛的屍體,被鍾平和卓夫平放在了床上。然後又將他的長袍繫好,再給他蓋好了毛毯。
大家都返回了起居室。已經沒有必要報警和叫救護車了。被害者已經停止了呼吸,而殺人者被她的母親緊緊地摟在懷中,大家如同看一本倒敘手法的偵探小說一樣,事件的大致情況已經展示在了人們的面前,而剩下的疑問就是「為什麼」。
在暖爐前,摩子開始講述事件的經過,此時已經是夜裡10點鐘了。
「後來我就要回自己的房間。當我出了餐廳時,姥爺叫住了我,說有事要對我講……」
摩子坐在沙發上,但她是疲憊地靠在淑枝的身上,用哭得嘶啞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我要先看一下畢業論文……於是答應8點15或20分去他的房間。但姥爺看上去喝得有些醉了,他不由分說就把我拉到他的房間,然後……」
摩子說到這裡,緊緊地咬著嘴唇再也說不下去了。道彥則用平靜的語調催促著她:
「姥爺對你說什麼了?」
道彥一副書生氣的樣子,他用一種安慰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義女,春生則從沒有見過他有這樣的眼神。
「……開始他對我說,我今年要畢業了,那就必須考慮一下婚姻問題了……」
與兵衛讓摩子坐在了椅子上,他自己也靠近了摩子,坦率地對她講了起來——
可我還沒有我看得上的人哪……真的沒有嗎?對姥爺可不要撒謊呀,我不會害你的。……真的沒有嘛!要是有的話……還沒有?這麼說摩子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談過戀愛?不可思議嘛!那你可是地地道道的處女了嘛!
摩子斷斷續續地講道。好像她面對的就是與兵衛。而在那時,她就發現與兵衛的眼神有了異樣,而且與兵衛一再尋問摩子是不是真的沒有過性的經驗——
那麼,摩子喜歡什麼樣的人哪?你姥爺是不是很理想的人呀?說著……他就往我身上湊。我想知道摩子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與兵衛反反覆覆地說著這句話,然後把摩子按倒在床上,又起身去插房門的插銷。但這時摩子還不明白與兵衛到底想幹什麼。
「但是,姥爺插好門回來時,突然按住了我的肩膀,口中不停地說道:摩子喜歡姥爺吧?喜歡吧?那就……那就……」
說到這裡,摩子不禁又痙攣起來,然後放聲痛哭,一頭扎進了淑枝的懷裡。
摩子的眼睛只是沒有哭腫。淑枝一邊撫摸著她的後背,一邊從自己那紅腫了的眼睛裡流出了大顆顆的淚珠。
「好了,即使你不說,媽媽也會對大家講明白的!」
因為當其他人還在與兵衛的臥室時,淑枝就從摩子那裡知道了一切。
「他把自己身上的那個東西拚命朝摩子身上壓下去,摩子這才大吃一驚,然後隨身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的一把匕首,因為他在睡覺前有吃水果的習慣,平時總有一些梨和桔子放在臥室裡的。雖然摩子手裡拿到了那把匕首,但她還是不想傷害姥爺。……不管怎麼說,她畢竟還是個孩子……」
淑枝嗚咽地止住了話頭。
「摩子只是想嚇唬一下對方,也就是說她寧肯自殺也不從。後來她真的把刀刃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但那個人喪失了理智,害怕摩子用刀殺死他,便用雙手去奪,這才刺進了自己的胸口裡……」
淑枝用盡全身力氣講完了之後,像癱倒了一樣,抱著女兒的肩膀把頭伏在上面哭了起來。
「摩子,當真是這麼回事兒?」道彥壓抑著感情問道。
「嗯……我,倒在了姥爺身邊昏了過去。我覺得我的一生完了……後來我聽到母親在走廊裡的聲音……是說沏好了茶來喊我。我認為我沒臉見人了,還是死了的好,就從姥爺身上拔出了那把匕首,要割破我的手腕,但怎麼也割不破。正在我萬分無奈的時候,我母親敲了敲門……我突然想在死之前再見母親一眼,便打開了門……」
摩子在看到母親的一剎那,不知被什麼力量驅使,瘋了一般衝了出去。淑枝嚇了一跳,一看房間內的情景,又驚恐萬分地關上了門。她拚命地去追摩子。兩個人來到了客廳——淑枝又補充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可憐的摩子…如果你自殺了,我這當媽的還活什麼呀!而且那個人不就……」
淑枝突然盯看半空,嘴唇不停地哆嗦起來。她是與兵衛妹妹的遺腹子,是有親緣關係的外甥女。與兵衛也將淑枝看成是自己的女兒。在春生看來,平日裡淑枝也稱與兵衛為「姥爺」,但今天卻一口一個「那個人」……
兩個人都在抽泣著,大家都面面相覷、默不作聲。
實子開口打破了這個沉默。她那金屬般的聲音中,這會兒還夾雜了沉重的歎息聲。
「是我太麻痺了!」「
大家驚愕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她那張灰色的臉上了。
『摩子最近越發像個大姑娘了,那個人著摩子的目光也和平日裡不一樣了。可是我不想這麼認為,我覺得他這個人不會有什麼邪念的……」
實子歎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左右搖了搖頭,也許是她馬上看明白了似地,把深深的悲痛和驚愕壓在了心底,表情出乎意外地平靜如水。她那張圓圓的臉龐上一道道的皺紋,是不是全是她心中風雨的真實記錄?春生突然這麼想。
「這都是會長貪色的毛病造成的……從某種意義上講,嫂子才是最重要的受害者。雖然這件事今天終於有了結果,可……
阿繁嘮嘮叨叨地說著。他的目光又和春生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閃過了一絲悲傷的神色來。剛才我說的對了吧?似乎他的眼神在這樣表白著。
「和計家族的男人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對年輕女人特別關注…我看這就是和江家不幸血緣的禍根……」
阿繁的話又提醒了春生,她又回憶起與兵衛那眼神中色迷迷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冷戰。
苦重的氣氛依舊。大家多少都從驚愕中恢復了理智,要意識到這個事件的嚴重性,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處理後事了。
道彥終於開口了。他一臉的陰鬱和愁相,嘴唇也嚴峻地繃著。
「無論是因為什麼,由於作女兒的不注意,給全家族帶來了這個不幸,我感到萬分的歉意。」
說罷,他深深地低下了頭。雖然他和這個家族沒有血緣關係,但是他也堅持認為他作為父親必須承擔這個責任。
「儘管發生了這樣的不幸事件,我認為我們也不能茫然自失,而是應當當機立斷,考慮一下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男人們都點頭稱是。
「是不是盡快報警,是不是就如實報警……還有,怎麼解釋?因為如果摩子屬於防衛過當還要承擔法律責任呢!」
淑枝聽到這話,緊緊地抱著女兒,用力地搖著頭說道:「太殘酷了……要把女兒交給警察…如果這樣,我就…」
「能不能說摩子是正當防衛?思考著說道。
「不,我不贊成報警。」實子用威嚴的口吻說道。
「警方一旦進入調查,他的所作所為警方一進入調查全都會明瞭解的。這樣會使整個家族都蒙上恥辱。絕對要防止這樣的結果出現……」
她說到這裡時,兩個眼睛瞪得非常大,似乎下了最大的決心,但馬上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可事到如今,這件事情是不是我們全力隱瞞就能解決嗎?」
「是不是要向警方隱瞞事實真相?」道彥反問了一句。
「啊,是不是可以徹底隱瞞我沒有把握,反正…反正要保護住摩子的聲譽。而且為了整個家族還要隱瞞那個人的不名譽的事實。」
道彥默默地點了點頭。彷彿他一下變得不會講話了似地。
「能不能作為病故處理?也就是說,請問崎先生出具一份說得過去的死亡證明書,隱藏胸部傷口一事……」卓夫趁勢說道。
「這樣做不是不可以。但問題是會長的雙手都有傷啊,那是在奪匕首時留下的。明眼人一看就會看出來的……」阿繁歪著頭表示了不同意見。
「還有一個問題。」鍾子用陰鬱的口吻說道。他在檢查摩子和與兵衛的狀況時,以醫生的機敏顯得果斷、乾脆;而後來他漸漸地少言寡語,像是旁觀者了,「5年前會長在我的大學醫院裡進行了膽結石手術,當時他已經和執刀手術的教招達成了協議,他死後要向醫院捐獻自己的遺體。我認為這件事病理科的醫生一定和他簽署了正式合同呢!」
「啊,這件事我也聽說過。」
實子點了點頭,道彥和淑枝也在一旁點頭稱是。
「……這麼一來,即使報警,也不能說出摩子了。……可是,現在她這個樣子,保不準警察來調查時她會胡亂說出什麼來的。」
卓夫看著陷入極度虛弱狀態的摩子說道。摩子手上的血跡已經清洗乾淨了,只是左手手腕上還纏著繃帶。
「關於這一點,我倒有一個辦法。」卓夫說道。
「什麼辦法?」卓夫反問道。
「讓摩子遠離這個別墅,馬上讓她回東京,如果今天發生這個事件時她不在現場,她就可以不會受到警方的調查了。」
「這樣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嗎?」
道彥的反問包括了從醫學的角度來考慮會不會有破綻。
「這多少也是可以的。」
「可是會不會不自然了?我是說只是她一個人先回東京?』津夫問道。
他的話語中明顯地流露出與鍾平的看法不同。
「這有什麼不自然的?就說她寫畢業論文的參考書都在東京,必須馬上回去取……」
鍾平的目光漸漸地移向身邊的春生。由於和江家的這場風波,大家差點兒忘記了春生的存在。「畢業論文」一詞才使大家突然想起了她。
春生突然感到大家盯她的目光中既有狼狽,也有冷峻,其中還有懷疑和戒備的神色,令春生不由得緊張起來。
這裡居然還有一個外人。
春生感到全體人員的目光都體現著這個含意。
3
「那麼,」道彥又把話題引了回來,「讓摩子遠離別墅,避開警方的調查,這個辦法……只有這樣了吧?」
他盡力使自己的口氣平靜下來,但話語裡仍然讓人感到有些顫抖。他第一個看了看實子,實子猶豫地點了點頭。
「這不僅僅是為了摩子一個人。無論對誰,這都是最佳的選擇。」
淑枝一邊哭泣著一邊向實子低頭行禮。
道彥又用確認的目光,盯了盯阿繁。
「我也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阿繁用手持了特鬍鬚,似乎要用這個動作掩飾一下他心裡的不肯定。
「我堅決贊成!」卓夫爽快地說道。
「不過,摩子走後,我們怎麼向警方解釋呢?」
「只能說是外來的強盜干的吧。」鍾平說了一句。
「說從外面進來了個歹徒,對會長行兇?」
「對。如果不這樣解釋,那就必須找出一個人來充當兇手了。」
這時,大家都靜靜地屏住了呼吸。
「是啊,也只好這樣了。」
卓夫還故作姿態地用力做了個同意的姿勢。雖然這並不是十全十美的辦法,但目前看來大家除了鍾平的這個提議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而且只能齊心協力去做了。
「如果大家都口徑一致,那麼警察來調查的話就會相信這一點了。」
「可他們是那麼好騙的嗎?」鍾平又為難地搖了搖頭。
「管轄這兒的肯定是富士五湖警察署吧。去年他們就破了一件偽裝殉情的殺人案。據說他們有非常出色的刑警。』津夫輕輕地聳了聳肩說道。
道彥又看了看春生,「一條老師,你聽了我們的意見,你是怎麼想的,可不可以對我們說一說?」
「也就是說,你是協助我們保護摩子,對警方說是外來歹徒作案呢,還是……」
「如果你不是第一種意見,保持沉默也可以。」卓夫的話語中讓人感到多少有些威脅的味道。
「是的。你可以和摩子一塊兒回東京,這兒的事請你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都不知道。當然,你也可以留下來,幫助我們完成這個計劃……選擇什麼是你的自由。」道彥依然穩重地對春生說道。
『大家……都希望我怎麼樣?』春生想拖一拖時間,便反問了一句。
「那麼…」道彥也在猶豫。
「你留下了也好,至少我這樣希望。」卓夫答道。
「對,你是家族以外的人,作為第三方的證詞,警方更會採取信任的態度的。」
這次鍾平也同意了卓夫的意見,並點了點頭。這樣一來,看來全家族都不會有異議了。
「那麼,如果你不認為是過分要求的話,就請你留下吧。」
實子緊緊地咬著嘴唇說道。但是在此之前,她與阿繁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被春生看到了。她認為,他們會這樣考慮:萬一她回東京了,就無法保證她不向警方報告真實情況;而把她留下來,大家都可以隨時監視著她,而且還會協助全家族工作,也可以使她成為同謀。
春生把目光又轉向了摩子。也許她感受到了春生的目光吧,摩子在這時抬起了她那一直低垂的頭。她的雙眼已經明顯腫脹,蒼白的臉上胡亂貼著幾縷秀髮,臉上一副無助的神色……
但是一一意外的是,摩子決不是哀求或贊成的表情。從她那充滿了憂傷的淒涼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將完全聽從於命運的安排了。
請吧,請老師隨便把…
春生彷彿聽到了摩子的喃喃之聲。
其他人也都緊張屏息地等待著春生的回答。
像要緩解這凝重的氣氛一樣,春生沖大家笑了笑。
「既然大家都那麼看重我,我就只好再住下來打攪幾天了。」
春生實際上也和和江家族的人一樣,從內心愛著摩子。
道彥抬頭看了一下壁爐上的鐘錶,這時已經是10點40分了。
「要是大家沒意見,就這樣定了吧!」
「也該走了,外面的雪好像也不下了。」
淑枝像要趕走新的擔子似地看了一下丈夫。
「噢,是7點鐘停的。其實也沒有下多大。那麼,有誰的車要走?」
「我看還是要汽車吧。」卓夫說道,「摩子是幾點幾分離開這裡回東京的,要有一個第三者證明一下。」
「對,要弄確實了。」道彥看了一下全體人員肯定了卓夫的意見。
「我打電話吧!」淑枝立即站起來說道。
「那也好。冬季的新年假期期間,旭日丘的飯店一直營業到深夜呢!」
「這麼晚去還行嗎?」鍾平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問道,「餐廳和酒吧還在營業嗎?」
「是營業的。」
「在夏季的旅遊旺季和新年期間,他們都一直營業到11點!什麼時候去吃夜宵都有呢!」
「嗯……可是飯店不送飯菜吧!」
「外賣?」卓夫反問的聲音有些走調,其他人也不解地看著道彥。
「說真的,飯店嘛……旭日丘的西式糕點店和壽司店我們倒是要過。」
「送過嗎?」
「啊,送是送過,不過這會兒」淑枝看了看表有些猶豫。
「是不是一會兒你還要吃夜宵?』車伕驚奇的樣子問道。
但鍾子著急地說道:「那就馬上打個電話吧!」
「讓他們送一下9陵。」
「如果這會兒的話…有西式糕點店的菜單嗎?」
『烹燉、炸肉餅,奶計烤萊,比薩餅什麼的。」
「啊,那就要八份奶汁烤菜吧!」
「不,我那份…」
「我也不要,都什麼情況了,我可什麼也嚥不下去!」卓夫和淑枝都表示反對。
「不,送夜宵是有必要的。」鍾平沉穩地說道,「也就是說,今天夜裡連會長都睡得很晚。摩子回東京之後,大家都一直在一起玩撲克牌,中途還吃了夜宵。這樣的話,連會長都和我們在一起吃了夜宵。」
鍾子又重複了一句「會長都』。
於是您枝馬上去廚房取過一份常用電話號碼本,然後朝起居室一角放的電話機走了過去。她當著大家的面,給位於旭日丘中心大街的出租汽車營業所和一家叫「湖南亭」的西式糕點店打了電話。和計家和那個營業所很熟。淑枝說請他們15分鐘以內準備一輛汽車開到這裡,把摩子送到東京的家裡;奶汁烤菜則在三四十分鐘內送到。
於是摩子便慌亂起來,淑枝也非常著急。她們一塊兒去了二樓的房間,換下了染上了鮮血的衣服,重新化了化妝。然後將換下的衣服、扎死與兵衛的那把水果刀,還有與兵衛房間櫥櫃裡的文件包、鑽石戒指、帶祖母綠寶石的領帶夾和純金袖扣等等,全裝在了摩子的紅色皮革的手提包裡。文件包裡除了有百萬日元的現金外,還有公司的重要文件,各種證券等貴重物品。這樣做的目的是使警方看起來完完全全是一次歹徒搶劫殺人的事件。
然後淑枝又給摩子穿上了大衣,戴上了手套,以便遮住她受傷的手。
10點55分,門鈴響了。
出現在門口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司機,淑枝正好認識。淑枝住在別墅時,用過好幾次車,都是他來的。
他對尋問公路情況的道彥說道:「公路經常除雪。這會兒頂多有10厘米的積雪,我們都有防滑輪胎。而且我們一晚上送了不少人了,不要緊的。從御殿場走東名高速路,現在算起來,兩個小時後就可以到東京的家了。」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司機和藹地說道,「可小姐要特別當心呀!」
「是啊,畢業論文就要交了,可參考書都不夠!」淑枝解釋道,「啊,明天白天還要回來,讓老師在這兒等你一天吧!」
摩子垂下眼點了點頭。似乎她在咀嚼著母親話中的複雜含意。也就是說,自己明天還必須回到別墅裡來。這樣一來,與兵衛的死就與自己毫無關係了。那麼,由於案發當時自己不在現場,自己也就免去了接受警方的調查了。
「當心啊!」
「您費心了!」
大家對摩子和這名司機說了一些送行和感謝的話之後,摩子鑽進了汽車。自始至終,摩子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講。也許她擔心自己一開口,抑制不住感情的迸發,不定要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呢!只是當她進到庭院之前,看了一眼春生,然後緊緊地皺了一下後,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告別緻意。
汽車發出軋雪的聲音漸漸遠去,送行的人們一直立,著看汽車漸漸地消失在夜色中。
「啊,還是趕快回到桌子旁邊去吧。」鍾平用毫無感情色彩的語調對大家說道,「賣送到的時候,請大家都專心地等。」
「是啊。是一副大家輪流打牌、一直玩到天亮的樣子。」道彥又補充了一句。
「到明天天亮?」
阿繁用他那已經疲倦的表情看了一下這兩個人。
「是啊。這樣一來,就有人會在明天早上發現被歹徒殺害的會長的遺體,然後馬上報警,這就自然了。在這之前,大家必須幹的事情還多著那!萬一我們在哪一點上有什麼疏忽,造成了什麼漏洞,那我們每個人可就都成了罪犯!」
道彥用嚴峻的口氣提醒大家。
卓夫走到立體聲音響旁邊,選了一張唱片。不一會兒,音響中就傳出了勃拉姆斯的一曲歡快的樂曲,並調到了不影響大家打牌的背景音樂的音量,而且計算出,這音量音響足以擋住大家聽到與兵衛臥室裡發出異常聲響的程度。
淑枝找來撲克,道彥和其他人連忙佈置現場。
春生仍舊凝視著門外遠方的銀色世界。阿繁催促著,她只好回到了屋裡。她感到一場劇落幕了,而又將要上演下一個場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