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

我的父母並沒有許多藏書。八十年代初的學生也沒有那麼多的課外讀物。因此,當智力發育強烈需要營養的時候,我所能選擇的,只能是父親小書架上的《青年自學從書》之《魯迅雜文選》以及《魯迅小說詩歌散文選》。這幾本土紅色封面的小冊子是「按照毛主席關於『要關懷青年一代的成長』的教導,為了適應廣大下鄉上山知識青年自學的需要」而於一九七三年五月編輯出版的。初中一年級的時候,這兩本書我已經讀得滾瓜爛熟。作為初一學生,我不但從註解中知道了顧頡剛患有口吃,知道了陳西瀅是魯迅的死敵,甚至還知道了李四光也曾與魯迅勢不兩立,曾經想把魯迅「投畀豺虎」。當然,這些並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的初一年級作文裡,已經明顯出現了「魯迅腔」。到現在,我還保留著一本初一時的作文本。裡面充斥著「確乎」「然而」「大抵」「而已」,甚至有的篇末,還模仿魯迅,對某種現象來一首仿太白的絕句「以諷之」。而更重要的是,因為閱讀魯迅,我建立起了對「國民性」這一話題的持久不衰的興趣。

成年之後的我常常會陷入自省。當然,一般是在我和這個世界發生摩擦之後。說「摩擦」也許不太合適,因為「我」和「世界」太不對等了。我再堅硬、再尖刻,在渾然巨大的「這個世界」身上也「摩擦」不下什麼痕跡。而「這個世界」一旦不經意地「摩擦」我一下,就有可能讓我傷筋動骨,至少也要齜牙咧嘴。

按理,七十年代出生的我應該有足夠的機敏、智慧和無所謂,去繞開那些堅硬的、不可改變的巨石,順流而下奔向藏污納垢萬物叢生的大海。可我卻一遍遍地徑直撲向那些山崖,在黑色的岩石上摔碎自己的話語。這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或者說一種本能。它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我的現世幸福。這種低效行為的背後,不僅僅有父母遺傳給我的拙直,還有環境提供給我的文化基因。是魯迅及魯迅背後的一大堆人讓我樂於鑽牛角尖,讓我在某些時候總是「如蠅在食,不吐不快」。事實上,有一段時間我曾經報怨歷史使我讀了那麼多魯迅,因為我發現魯迅身上那些負面的東西,比如他的峻烈褊急、完美主義傾向、唯意志論傾向,給青春期的我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記,至今難以徹底修正。越到後來,我在他的作品中越來越多地發現偏執和狹隘。我或許不應該在那麼早的時候讀了那麼多,或者不應該只讀那麼多。歡迎魯迅的堅貞「粉絲」對我的這一段話大加撻伐,因為很可能是我把自己的問題轉化成了魯迅的問題。然而,魯迅開啟了我對國民性的持續關注,這顯然無人可以代替。

很多時候,一個人一生的思考,都是為了解開少年時代埋下的疑問。這些年來,我的興趣和精力越來越多地轉向歷史,國民性是我閱讀歷史時的一個重要切入點,這本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本關於中國歷史的讀書筆記。但我必須說明的是:第一,這本書不是一本學術著作,而只是我的野狐禪式的自圓其說。相對於嚴肅的學術著作,裡面也許有太多的感性,太多的個人化感受,太多的大而化之,也許有很多不嚴謹、不準確、泥沙俱下之處。甚至相對於我的另一類歷史作品,關於國民性的言說顯然更粗糙一些。第二,這本書在寫作過程中,參考了大量的資料,從專著到論文。但是因為體裁的關係,沒有加以註解。我只能在這裡大致羅列一下一些主要的參考資料並表示感謝:邵建的《20世紀的兩個知識分子——胡適與魯迅》,這也是我不懈地向讀者推薦的一本書;秦暉關於「制度與文化」的系列影響深遠的論述,比如《從大共同體本位到公民社會》;徐良高的《中國民族文化源新探》,這本書是我關於中國上古文化的入門著作;王毅關於「明代流氓文化」這個話題的部分論著,如《明代流氓文化的惡性膨脹與專制政體的關係及其對國民心理的影響》;周寧關於「西方的中國形象史研究」的系列內容豐富而又好讀的著作。此外還有周金華的論文《論春秋戰國時期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及其成因》,孫雲的《春秋戰國至秦漢間任俠風氣的文化考察》,蔡禮彬的《個體意識的逐漸覺醒:春秋戰國時期社會變遷的另一種解讀》,景紅艷的《論春秋戰國時期士文化人格之變遷》,張艷萍的《試論春秋尚武之風》,劉厚琴的《儒學與漢代社會風氣的嬗變》,葛承雍的《唐代服裝與長安氣象》,唐麗娟的《從唐宋文學看士大夫心理結構的差異》,黃凱愉的《唐宋文人精神世界的嬗變與文人畫的興起》,江冰的《重文輕武與精神衰微:論宋代文人的社會地位及其精神狀態》,鄒治慧的《元代文人的心路歷程》,高樹林的《元朝時期的河北人口初探》,王恩全的《論「金瓶梅」中西門慶的發跡所反映的明代社會現實》,牛建強的《明代中後期士風異動與士人社會責任的缺失》,林家有的《論孫中山改造國民性的思想》,栗建新的《蔣介石國民性思想述評》,周建超的《建國後毛澤東國民性改造思想研究述評》……在寫作的過程中,讀過的資料不下百種,在這裡無法一一列出,對未能提到的作者謹致歉意。

《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