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曾國藩著有《挺經》一書,書分十二章,講的是為官之道。坊間還真的出了《挺經》,據說還挺好賣的。反正這些年曾國藩就是為官的楷模,凡是講官場怎麼混的人,翻來覆去都講他,凡是帶曾國藩字樣的書,都好賣。其實,官場中人真正能看懂《曾文正公家書》的,都沒有幾人,坊間演繹的白話本,基本上都不靠譜,大抵是書商攢出來的,包括《挺經》。所謂「挺經」的名目,不過是李鴻章晚年順嘴一說,其實並無此書。
當然,作為晚清的名臣,干了大事、救下來大清的大功臣,曾國藩也的確有「挺」的功夫。在湘軍大營,每天天一亮就起身,跟幕僚一起吃飯,儘管有些很有用也很有資歷的幕僚,如李鴻章,老大的不樂意,但也該堅持就堅持。打了敗仗,一般也不自殺,自殺也肯定有人相救。制定戰略,定下來對付從武漢到南京擺開一字長蛇陣的太平天國,就是從上游向下游打,先打武漢,然後九江,再安慶,最後南京。太平軍的李秀成和譚紹光部,卻於戰略進行當口,進軍蘇南和浙江,把清朝的財賦之地一窩端了。朝廷只有湘軍可用,接二連三下令要曾國藩去救,但曾國藩就是不為所動,堅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實在被逼急了,就派李鴻章帶上他的人馬去應付一下。最後,這個牛角尖還真就是讓他給鑽通了。安慶失守之後,太平軍全面被動,儘管有蘇南浙江,錢糧不少,還是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眼睜睜看著最後南京被圍,大勢已去。
只是曾國藩晚年辦理天津教案之後,有點沒挺住。雖說今天看來,他並無過錯,而且替朝廷分憂,解決了大難題,但在當時,卻朝野人人唾罵,聲望從天上直落地下。一向以他為榮的湖南同鄉,竟有嚷嚷開除他省籍的。雖說他的確是因病而死的,但鋪天蓋地的嘲罵,也是一個致死的緣由。人到老年,百病纏身,挺的功夫不夠了。
這一點,他的弟子李鴻章比他要強些。中日甲午戰爭,中國一敗塗地,作為戰區的指揮官,李鴻章當然要受處分,拔去雙眼花翎,剝掉黃馬褂,實職的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都讓給了別人。雖說因馬關談判的緣故,花翎和馬褂都還了,但實缺卻都沒了。當時,朝中好些人特盼著李鴻章就此告老還鄉,連頭上的大學士帽子也一併摘了。可是,李鴻章就是不走,偏要在北京待著。北京沒有房產,就住在賢良寺。沒有公務,不走;沒人搭理,不走;沒人送錢,也不走。有人奉命前來勸退,不理。糯米糰子吃得,豬肉肘子啃得。清朝的大學士和協辦大學士是有定額的,六個大學士,六個協辦大學士,空缺出來,後面的人才能補上。大學士在明代屬於內閣成員,近似於宰相,人稱閣老,位高權重。但到了清朝,內閣已經沒有用了,所謂大學士,只是朝廷給特別有名望的大臣的一種名譽,實權則在軍機處那兒。但是,在朝臣的習慣裡,還是把大學士和協辦大學士稱為「相」。這樣的榮譽,人人想要。看見李鴻章失勢,有人就打他那頂帽子的主意。可是,李鴻章老是老了,挺勁兒十足,硬是不讓,偏不叫他不喜歡的人得意。能挺的李鴻章,最後在庚子惹禍之後,朝廷需要跟洋人談判議和之際,再次有了機會挺朝廷。最後挺完,自己也翹了辮子。但是一直到死,他都是一根硬棍。醫生讓他節食,硬是不肯,到死都要吃硬菜。
當然,曾國藩和李鴻章能挺,也得有資本和條件。太平天國興起,漫天烽火,大清朝眼看就完了,八旗兵不行,綠營兵不行,連總預備隊的蒙古騎兵也不行了。是曾、左、李他們練民團,把個朝廷救了。這樣的救命之恩,別人不清楚,西太后清楚。恰好這個西太后沒受過正規教育,只喜歡看戲,中了一腦門子知恩報恩的毒,凡是她覺得有恩於她的人,一律高看一眼。中興之後,對別的臣子,西太后可以耍性子、擺威風,說撤差就撤差,說發配就發配,說砍頭也就砍頭了。但唯獨對於這些中興名臣,卻從來都不使性子,無論怎樣,都得給人留面子。所以,不管有多少人擠對,多少奏章彈劾,李鴻章的大學士帽子都巋然不動。後來鬧義和團,多少頑固派大臣要殺李鴻章,說他是大漢奸,兒子做了東洋人的駙馬,西太后卻放他去了廣東做兩廣總督,給了他一條生路。這一番君臣機遇,還真的不一般。當然,反過來,曾國藩也好,李鴻章也好,甚至左宗棠也罷,所有的中興名臣,對於這個當家的女人,也就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如果真有挺經的話,他們也無非是先自己挺著,然後挺太后、挺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