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一七○二~一七一二年)的爆發,讓貝勒米原本就動盪不安的生活,變得充滿更多的不確定性。開戰時他十三歲,正在商船或皇家海軍的戰艦上當打雜男孩。戰爭結束時,他成長為技術純熟的水手,能引導船隻行駛一千英里,還能操作鐵鉤、火槍與大炮。
戰爭開始的頭幾年,英格蘭與法國海軍有兩次大型的艦隊交戰,只有皇家海軍最大型的船隻戰列艦(ship of the line)參戰,那些船都是有三層重加農炮的大型笨重木頭碉堡。[1]這些一級、二級與三級船(first-,second-,third-rates)速度過於緩慢笨重,無法用在像是護送商船、攻擊敵方運輸線,或是巡邏加勒比海不明暗礁與淺灘等較具機動性的任務上。這類船隻的建造目的很明確:在大型交戰中加入戰線。
如果青少年時期的貝勒米曾不幸地被強征隊捉住,很可能會登上戰列艦,因為大多數人力都被徵調到這類船艦上。海軍的七艘一級艦有八百名船員,他們擠在兩百英尺長的船身裡,裡頭放著一百門重炮,以及幾個月的補給與食物儲備,包括活生生的牛、綿羊、豬、山羊與家禽。[2]貝勒米會在如雷的戰鼓聲中,從吊床上被喚醒。大型戰艦駛向戰線,距離後方船艦兩百碼、前方船艦兩百碼時,鼓聲會呼喚所有人就位。敵人的船也會排出類似陣仗,經過數小時或甚至數天的調動後,兩排陣線將交錯激戰。有時會以幾英尺的距離交錯,把三十二磅重的炮彈射向對方船身。這些炮彈可直接炸裂人們的身體,讓內臟四濺,斷頭飛出,擁擠的槍炮甲板上滿是人肉與木頭碎片。暴露在甲板上的大炮,通常裝著霰彈(grapeshot)或是兩個串在一起的炮彈,兩者都能把一群人變成血肉模糊的一片。索具上的神槍手會瞄準敵人軍官,或是如果兩艘船並排,他們會把原始的手榴彈拋進對方甲板。不管是上面還是下面,船上的每一寸地板,很快就會佈滿鮮血與斷肢,船艦因風傾斜時,那些東西就會從船上排水管道緩緩流出。一名曾參與類似戰役的老兵回憶說:「我想像自己身處地獄之中,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惡魔。」[3]
早期的幾場交戰奪走了數千人性命,但那只是開頭而已。一七○二年八月,七艘英格蘭的戰列艦與四艘法國的戰列艦,在哥倫比亞(Colombia)一場持續六天的戰役中交鋒,兩方都沒有損失任何一艘船。兩年之後,五十三艘英格蘭與荷蘭的戰列艦,與五十艘左右的法國船艦,在西班牙馬拉加(Malaga)對峙,那是這場戰爭中最大型的海軍交戰。持續一整天的艦隊級屠殺,最後以平局收場。
英格蘭皇家海軍靠著機緣,在戰爭早期就重挫敵手法國與西班牙。一七○二年十月,一支英格蘭艦隊在西班牙北部海岸一處類似峽灣的地方,困住十二艘法國船以及大部分的西班牙海軍,後摧毀或虜獲了所有的敵船。五年之後,一支英格蘭與荷蘭聯軍攻下法國港口土倫(Toulon)及奪佔大量軍艦,致使法國後續無力動員艦隊。此後,英格蘭許多戰列艦的船員戰死的可能性大幅降低,不過,疾病、意外與虐待依舊帶走了將近一半軍人的性命。[4]
如果貝勒米在商船上服務,而不是海軍,這些早期的英格蘭勝仗會讓他的生活更危機四伏。法國人與西班牙人經歷幾場敗仗後,決定不將這場海上戰爭的矛頭對準英格蘭海軍,而是對準英格蘭商船,以求切斷這個海島王國的財富與補給來源。法國海軍因此集合數支由輕巧戰艦組成的中隊。不過,法王路易十四決定把這件事外包給私掠者會比較便宜,他提供慷慨補助,鼓勵臣民建造自己的私掠船。馬拉加之役後,法國派出大量人員眾多的私掠船,[5]這些船通常配備十門到四十門炮。光是法國海峽港口敦刻爾克(Dunkirk),就駛出超過一百艘私掠船。再加上從加來(Calais)到馬提尼克等法國港口駛出的數十艘船,法國私掠船每年拿下超過五百艘英格蘭與荷蘭船隻。古巴及其他西屬西印度群島(Spanish West Indies)勢力範圍的西班牙私掠船,也每年拿下數十艘受害船隻。害怕被虜獲的英格蘭商船,無法離開多佛及其他英格蘭港口。
法國與西班牙很快就自食惡果,蒂奇與羅傑斯會讓兩國吞下苦藥。
英格蘭殖民地牙買加
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之前或之中的某個時間點,蒂奇前往美洲以尋求更好的出路。他搭上某艘不知名的船,前往寬闊的牙買加羅亞爾港。
當時,牙買加成為英格蘭殖民地已有半個世紀,但還是會讓人發現,那是個非常不英格蘭的地方。那個地方太陽毒辣,籠罩海面上的不是寒冷的迷霧,而是悶熱至極的空氣,讓穿羊毛的英格蘭居民窒息。蒂奇找不到任何類似埃文峽谷的溫和起伏的丘陵,火山山脊穿透叢林地表,噴出漫天蒸汽與硫黃。從歐洲來的路上,海洋失去顏色,清澈到可以看見砂質珊瑚底,以及多彩多姿的水底生物,能見度甚至超過水下一百英尺。那裡有會飛的魚、會說話的鳥,以及為數眾多的巨大龜類不斷大批地從海裡爬出來,產下一堆堆大如成年雉雞的卵。秋天時,暴風雨襲擊小島,城鎮可能因此遭剷平,沙灘上佈滿碎裂的船隻。有時候,小島會被地震震醒,那裡的城鎮、大農場、人類就像大量臭蟲一樣被抖落。除此之外,牙買加及其他島嶼還以像是瘧疾、黃熱病、痢疾、瘟疫等各種看不見的傳染病,來歡迎新居民。
蒂奇的船為了進入這座殖民地的主要港口,繞行長長的多沙岬角,以保護這個錨地的南方入口。這個岬角的頂點是羅亞爾港,曾是英格蘭在美洲最大型、最富裕的殖民地,商人借由興盛的蔗糖與奴隸貿易,創造出「極致光輝」(height of splendor)。[6]但蒂奇抵達時,羅亞爾港有許多地區是浸在水裡的,這是一六九二年一場驚天動地的大地震造成的,城鎮部分區域遭到吞噬,其餘地區則幾乎夷平,七千名居民至少死了兩千。[7]一七○三年,一場大火把剩下的東西燒到幾乎什麼都不剩,只剩下石頭碉堡保護著港口入口,以及一棟被困住的房子;由於沙質岬角在地震中塌陷了一部分,那片土地現在變成一座小島。[8]曾以繁華與墮落聞名於世的羅亞爾港,到了蒂奇的年代,已經不比貧民窟好到哪裡去了,在造訪者眼中,「低矮、窄小、不整齊」的房屋街道比倫敦最貧窮的地區還糟糕。牙買加當局還雪上加霜,強制當地奴隸把尿桶拿到羅亞爾港位於迎風區的穢物集中堆放處,造成恐怖惡臭,下午海風開始吹拂的時候,居民都苦不堪言。
帶著臭氣的風環繞著羅亞爾港,進港船隻穿梭在牙買加的這座繁忙港口,與岸旁的單桅貿易船、遠洋奴隸船,以及海軍護衛艦錯身而過。一七○三年大火的倖存者在北海岸藍山(Blue Mountains)腳下形成新聚落金斯敦(Kingston),大部分船隻都在那一帶下錨。往東走,一條蜿蜒泥濘的道路經過奴隸的簡陋小屋與蔗糖田地,朝著五里外的聖雅各德拉維加(St.Jago de la Vega)或西班牙鎮(Spanish Town)聚落方向而去。最近,安妮女王剛指定那個地方成為殖民地新首都。
牙買加的名聲不太理想。倫敦作家沃德曾在一六九七年造訪該地,沒說什麼好話。他宣稱:「這裡是遊民的垃圾堆、破產者的庇護所,以及我們在監獄用的廁所。」牙買加「病態如醫院、危險如瘟疫、炎熱如地獄、邪惡如惡魔」。這個地方是「世界的糞堆」,這個「不知羞恥的廢物堆……是(上帝)建立這個世界的美好秩序時,忘了的地方」。他義憤填膺地評論這個地方的人們:「除了錢,心裡什麼都沒有,所以會不擇手段去賺錢,因為致富是他們眼中唯一的幸福。」[9]
位於金斯敦與羅亞爾港碼頭後方的那個島,被劃分為大型養牛場與蔗糖大農田,這些資產的主人大多不住在這裡,靠著在這裡獲得的利潤,他們在英格蘭家鄉過著相對安全舒適的生活。數十年來,英格蘭政府把這座島的大農場,當成傾倒不受歡迎人物的垃圾場,包括清教徒及其他宗教異議人士、蘇格蘭與愛爾蘭獨立運動的擁護者、反叛王權失敗的起義人士、沒有土地的農民、乞丐,以及大量的平民罪犯,統統成為蔗糖與棉花農場主的奴僕。[10]大量契約傭工死去,他們在農場主的田地上工作,承受永遠罩頂的毒辣陽光,最後染上熱帶疾病而死。其餘沒死的人就逃跑,加入一六六○年代與一六七○年代以羅亞爾港為基地,攻擊西班牙船運的私掠船。
蒂奇在一七○○年代早期抵達時,大農場主已完全放棄契約傭工,改用被帶到島上的大量非洲奴隸。這個時候的牙買加,已不只是允許奴隸制的社會,而是完整的奴隸社會。[11]每年數十艘船從西非抵達這裡,吐出數千名奴隸。儘管非洲人的死亡率大幅超過出生率,島上的奴隸人口也已經是一六八九年時的兩倍,高達五萬五千人,到了一七○○年代初期,已經以八比一的比例,大幅超過英格蘭人口。[12]金斯敦與羅亞爾港之外的地方,牙買加住著小群的白人農場主、管理者,以及僕人。他們隨時活在恐懼中,害怕在農場、牧場、糖廠工作的非洲人會在海上暴動。為了維持秩序,英格蘭通過了嚴厲的奴隸法案,讓奴隸主幾乎可以用任何方式懲戒被抓住的黑人,但無故殺害要罰二十五英鎊。奴隸可能受到的懲罰包括閹割、砍去四肢,或是活活燒死,而且不需要經過法院審理。[13]此外,只需要任何三名地主與兩名法庭法官(justice of the peace),就能通過幾乎所有他們喜歡的判決。[14]一位居民如被發現藏匿可能犯過罪的逃跑奴隸,將面臨一百英鎊的罰款,大多數人四年都賺不到那麼多錢。即使如此,每年還是有數十名黑人逃跑。他們在山裡建立起簡陋聚落,在那裡種植作物、扶養家人、信仰自己的宗教,以及訓練神出鬼沒、劫掠大農場的叢林戰士。他們釋放奴隸,殺掉英格蘭人。這些逃亡者的首都是南尼鎮(Nanny Town),據說他們的領袖是一名強大的年長女巫南尼奶奶(Granny Nanny),這名女巫用魔法咒語保護自己的戰士。[15]
戰爭在一七○二年爆發時,牙買加的農場主不僅要擔心奴隸造反,還要擔心敵人入侵。牙買加是一座身處西班牙人控制的海域的島嶼,位置在西屬古巴(Spanish Cuba)附近,離其他所有的英格蘭屬地都有好幾百英里遠。一七○三年,法國和西班牙勢力佔領並摧毀了離牙買加最近的英格蘭鄰居拿騷,推翻當地政府,迫使居民遷到林子裡。牙買加沒有理由不擔心自己將是下一個。
從西班牙的角度來看,英格蘭從一開始就不該在新世界殖民。一四九二年,克裡斯托弗·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是替西班牙「發現」美洲的,儘管他從未踏上北美或南美大陸。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第二年,教宗亞歷山大六世(Pope Alexander VI)代替上帝行使旨意,把整個西半球給了西班牙,雖然這片土地的幾乎所有地方都未經探索。從紐芬蘭一直到南美尖端,教宗全給了西班牙,唯一的例外是把東邊,也就是今天的巴西,給了葡萄牙國王。不幸的是,亞歷山大教宗賜給西班牙國王的領土遠遠超過後者能掌控的範圍,這一共一千六百萬平方英里的土地是西班牙本土的八十倍大,而且這兩塊大陸早已居住著數百萬人民,有些已經組成強大的帝國了。西班牙在十六、十七世紀征服與殖民中南美洲時,已經耗盡國內資源,西班牙國王不得不把美洲東北部寒冷、沒有金子的森林,讓給新英格蘭、新荷蘭(New Holland)和新法蘭西(New France)的殖民者,但弗吉尼亞以南的一切,西班牙人認為,那是他們帝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包括西屬佛羅里達(Spanish Florida)、巴哈馬,以及廣大的西印度群島。
到了一六○○年代初期,顯然就連這片地都太大,西班牙無力殖民與防禦,其他歐洲強權開始蠶食鯨吞加勒比海區域。西班牙總人口才七百萬,[16]只能殖民加勒比海最精華的區域,也就是南美大陸這塊所謂的西班牙大陸(Spanish Main)沿岸,以及古巴、波多黎各、牙買加與伊斯帕尼奧拉島。他們盡了最大努力巡邏零碎區域,即從佛羅里達外的巴哈馬淺灘區(Bahama Banks)一直延伸到南美海岸的特立尼達島(Trinidad)之間的那數千座小型的、較少有價值的島嶼。不過,他們的敵人依舊設法佔據了幾座島,並蓋起碉堡,以保護自己的新興殖民地。法國拿下小小的馬提尼克、聖盧西亞(St.Lucia)與瓜德羅普(Guadeloupe);荷蘭拿下就在西班牙大陸旁的古拉索(Curacao)與波奈(Bonaire);英格蘭則把心力放在西印度群島遠東端的小島,在一六二四年殖民了聖克裡斯托弗、一六二七年殖民巴巴多斯、一六二八年殖民尼維斯(Navis)、一六三○年代初殖民安提瓜(Antigua)與蒙特塞拉特(Montserrat),並在一六四○年代殖民巴哈馬部分小島。一六五五年,一支英格蘭遠征隊攻佔牙買加,這塊陸地比所有其他小島加起來都大,約四千四百平方英里,比康涅狄格或北愛爾蘭略小一些。英屬牙買加(English Jamaica)跨越歐洲及西班牙大陸之間的主要貿易通道「向風海峽」(Windward Passage),因而對西班牙的貿易造成威脅,西班牙人自始至終一直想奪回那塊地方。
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期間,牙買加的農場主沒有理由不擔心西班牙人與法國人入侵。英格蘭皇家海軍大部分的戰艦都被綁住,不是保護英吉利海峽,就是護送商船,挪不出資源來保護四散的加勒比海殖民地。戰爭期間的大多數時間,聖克裡斯托弗、尼維斯、安提瓜、蒙特塞拉特等背風群島殖民地唯一的屏障,就是一艘五級護衛艦,長期以來,完全沒有海軍保護。[17]巴巴多斯地處危險的法國殖民地馬提尼克與瓜德羅普附近,最多只有一艘四級和五級艦保護。巴哈馬殖民地完全沒有保護,不斷被法國與西班牙侵略者焚燬。即使是皇家海軍的區域總部牙買加,也通常只有六艘戰艦待命,而且那些戰艦很少大過四級艦。
此外,駐紮在各殖民地的護衛艦也無法有效相互支持,光是從一地抵達另一地,就可能是辦不到的事。當時的橫帆(square-rigged)戰艦,最多只能駛進緯度六十八度[18]附近的風裡,再加上海風與海浪會阻止船隻航向目的地,它可能前進不了多少距離,或是完全動彈不得。由於信風從東邊吹來,船隻就能因為風在背後吹,輕鬆地從巴巴多斯或背風群島等地來到牙買加。反過來說,從牙買加要到巴巴多斯則極度困難,這就是為什麼往歐洲的船會轉而選擇乘著墨西哥灣流到大西洋沿岸地帶,最後靠著強勁的西風穿越北大西洋(North Atlantic)回去。巴巴多斯如果遭到攻擊,牙買加不太可能有任何人能伸出援手。小型、較為靈活的單桅帆船與斯庫納縱帆船較能駛進風裡,並在小島之間來往傳遞信息,但即使如此,也得耗費好幾個星期的時間,所以基本上每個殖民地的海軍分隊只能靠自己。[19]
除此之外,戰艦的狀態幾乎連航行都沒辦法,更別說與敵人交戰了。熱帶氣候讓船帆與索具腐朽,還會腐蝕船上裝置與船錨,而這些東西在西印度群島都很難更換。[20]如果主桅在暴風雨或戰役中損毀,整艘船得一路回到新英格蘭才能換上新桅,因為島上沒有合適的木材。更糟的是,海洋本身是船蛆(shipworm)[21]的溫床,那是一種狼吞虎嚥的食木寄生蟲,可能會鑽破戰艦的橡木船殼,造成船隻漏水。對付這種寄生蟲的唯一有效方法,是每三個月傾斜船身清理一遍:先清空整艘船,然後在淺水裡把船歪到一邊,然後再歪到另一邊,刮出與清理所有的寄生蟲,以及附在船底生長的生物。小型船隻可以在地勢緩緩傾斜的海灘上做這件事,但像海軍護衛艦這類大型船隻,就需要更大的底座放置船隻,例如特別建造的碼頭或是一艘舊船的船身,而一般來說,小島上沒有這些東西。因此,牙買加小艦隊在一七○四年試圖從羅亞爾港出航擊退謠傳中的法國攻擊時,二十門炮的六級艦「海馬」號(HMS Seahorse)就發生漏水問題,而且嚴重到必須立即返回港口,五級艦「實驗」號(Experiment)的狀態也不足以出航,另外兩艘牙買加支持艦(support ship)經判斷,結構太不結實了,無法上戰場。[22]一七一一年時,背風群島總督上報當地唯一一艘駐紮艦「狀態惡劣,船帆與索具大多毀損,簡單來說,由於缺乏庫存,每樣東西都失修,要是派這艘船前往背風群島」保護出海的商船隊,「船不可能再次掉頭迎風,將不得不駛向牙買加或新英格蘭」。[23]
船員的狀態往往比船身還糟。原本就飽受差勁飲食、無情紀律、風吹雨打與疾病之苦的人,無力適應加勒比海新環境的悶熱潮濕。他們身上穿的羊毛衣、賴以生存的醃製肉類、啃不動的餅乾,以及大量的啤酒與朗姆酒,更不可能幫助他們。水手一旦暴露在瘧疾、黃熱病、天花、麻風病等熱帶疾病之下,就會像蒼蠅一樣倒下。[24]一七○六年,當時的牙買加司令威廉·克爾(Commodore William Kerr)因為疾病失去眾多人員,無力離開羅亞爾港的港口,執行計劃好的年度西班牙寶船攻擊。[25]接下來的幾個月,英格蘭艦隊糧食短缺,無法從牙買加人那裡取得足夠的補給。牙買加人和其他英格蘭殖民者一樣,拒絕種植或食用熱帶農產品,靠著從英格蘭或北美進口的麵粉與醃肉過活。[26]等到克爾司令的官方補給在一七○七年七月抵達時,他大部分的手下都死了,他不得不從剛抵達的船上徵調大量人力,只為了返航。
這些英格蘭戰艦即使能行駛,也無法與遊蕩在從馬提尼克到瓜德羅普的加勒比海海面上的大量靈活的法國私掠船競賽。私掠者使用的敏捷的單桅帆船與雙桅帆船,比橫帆船更能駛進風裡。一七一一年駐紮在巴巴多斯的查爾斯·康斯特布爾艦長(Captain Charles Constable)警告當地總督,說法國私掠船航行狀態「極佳」,通常沒有任何帆式軍艦能抓住它們。「一看到任何帆式軍艦……它們只會加速駛進逆風裡,繼續尋找我們的商船,然後通常確實會攔截下來。」[27]他建議總督,必須幫自己弄一艘能挑戰私掠船的「絕佳單桅帆船」。
英格蘭人必須以暴制暴,牙買加商人也躍躍欲試。
各方私掠船相爭
私掠船在羅亞爾港的歷史悠久。[28]在一六六○年代至一六七○年代,亨利·摩根及其他加勒比海盜奉牙買加總督之命,襲擊西班牙航運。這些私掠者虜獲數百艘西班牙船隻,把它們帶到羅亞爾港,由附屬海軍法院(Vice-Admiralty Court)宣判為合法戰利品。加勒比海盜把百分之十的戰利品交給海事法庭,[29]這對他們累積的驚人財富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加勒比海盜據說一個人一次狂歡,就會揮霍掉兩三千枚八里爾銀幣(五百至七百五十英鎊)。加勒比海盜逐漸消失的數十年間,牙買加商人深切意識到私掠船多麼有利可圖。他們一得知自己的國家參戰後,就立刻提供配備給私掠船。一七○二年夏天,九艘這樣的船載著五百多人,從牙買加航向西班牙大陸。他們燒燬與掠奪了好幾個西班牙在巴拿馬與特立尼達島的殖民地,並在接下來的春天回到牙買加,船上滿載著奴隸、銀子、金粉及其他貴重貨物。[30]一七○四年,一艘牙買加私掠船擊敗一艘二十四門炮的法國船艦,並與皇家海軍的護衛艦連手,開始清掃敵方私掠船的航線。[31]
戰事擴張時,牙買加私掠船增加到三十艘,每艘船上載著七十到一百五十人不等,等同於島上白人男性人口的四分之三。[32]一位居民在四分之一個世紀後回憶道:「這座島上的人大力鼓勵私掠船,雖然他們有時會遭逢重大損失……但每天帶回島上的豐富戰利品,就已提供足夠的報酬了。」[33]
蒂奇在這類私掠船上待過,它們在古巴與伊斯帕尼奧拉島[34]附近水域繞行,攻擊防衛不足的西班牙商船。有時它們在背風群島、佛羅里達海峽(Straits of Florida)、韋拉克魯斯(Vera Cruz)及西班牙大陸其他地帶的岸邊航行。蒂奇在私掠船上時,從未成為船長,雖然他大概曾升到需要熟練技術的職位,例如副手〔mate,船長的主副手(chief lieutenant)〕、船需長(quartermaster,負責船上運作)、水手長〔boatswain,指揮登陸隊(landing party)〕,或是炮手(gunner)。可以確定的是,他學會了在加勒比海穿梭的技術,知道如何航過島嶼間危險、無標識的航道,以及可以在什麼地方找到隱秘錨地,在哪裡尋找食物、飲水,以及可以清理單桅帆船船身的好海灘。另外,他還學會最重要的一件事:到哪裡尋找與虜獲豐厚的戰利品。
覬覦西班牙寶船隊
同時,在大西洋的另一頭,伍茲·羅傑斯也把目光放在私掠上。布里斯托爾商人因為法國私掠者而損失大量船隻,很多人都想報復,也想找機會彌補部分損失。數十人申請裝配私掠船的委任,或是至少讓自己留下武裝商船出航時恰巧取得的部分戰利品。這類申請在倫敦廣受歡迎。安妮女王十分關切海運損失議題,甚至在一七○八年頒布法令,取消海軍部可分享戰利品的權利;自此之後,私掠船船主與船員可瓜分所有掠奪而來的物品。戰爭期間,私掠任務或稱「私掠許可證」(letter of marque),授給了一百二十七艘布里斯托爾船隻,[35]其中至少四艘由羅傑斯部分持有。
羅傑斯一輩子都是活躍的奴隸商人,他早期的私掠冒險也不例外。他的第一個委任是,他與三位布里斯托爾商人共同持有的一百三十噸重的「惠史東戰艦」號(Whetstone Galley)。[36]這艘羅傑斯以岳父名字命名的船有十六門炮,但本身並非私人戰艦,而是一艘武裝奴隸船。布里斯托爾的海關記錄顯示,「惠史東戰艦」號在一七○八年二月三日,帶著價值一千英鎊的貨物離開布里斯托爾,預備前往非洲奴隸海岸(Slave Coast of Africa)。船長托馬斯·羅賓斯(Thomas Robbins)應該在抵達幾內亞(Guinea)時,用貨物買下兩百七十名奴隸,然後載到牙買加賣掉。但羅賓斯並未到達非洲,在駛出英格蘭之後,「惠史東戰艦」號就遭法國私掠船虜獲了。
一七○七年三月,羅傑斯取得「尤金戰利品」號(Eugene Prize)[37]的私掠許可證,他與其他商人共同擁有這艘私掠船。整艘船重達一百噸,有八門炮與二十名武裝船員,而且顯然是行駛在家鄉附近的。此外,羅傑斯只為「尤金戰利品」號的每一門炮,提供一枚炮彈。而他接下來投資的私掠船,才會跑到更遠的地方。
戰爭開始的前幾年,羅傑斯在布里斯托爾度過。一七○七年年尾,一名訪客來見他,原來是他父親的老朋友航海家丹皮爾。丹皮爾在四年半前戰爭開始時離開布里斯托爾,跑到太平洋上從事一場非常大膽且不尋常的私掠任務。[38]這次他又來到這裡,是希望能說服他的商人朋友,贊助另一項類似的任務。這位五十一歲的船長得知老羅傑斯去世的噩耗,相當沮喪,沒想到老友的兒子,會成為他更有力的支持者。
對當時大多數的英格蘭商人來說,太平洋依舊是未知的領域。西班牙壟斷了這片浩瀚海洋的所有歐洲貿易,殖民菲律賓、關島(Guam),以及美洲全部的太平洋海岸,範圍從南智利冰凍的峽灣,一直到下加利福尼亞半島(Baja peninsula)洛雷托(Nuestro Senora de Loreto)那貧瘠的傳教印第安村莊(pueblo)。西班牙人認為,自己佔據的太平洋很安全,不會有人攻擊,特別是東邊。船隻若要靠近東邊,只能壯著膽通過南美洲南端德雷克海峽(Drake Passage),那裡海況恐怖,是全世界驚濤駭浪的故鄉。英格蘭人同意這個看法,稱太平洋為「西班牙湖」(the Spanish Lake)。
丹皮爾知道這並不完全正確。他曾三度環遊世界,兩次經過德雷克海峽,劫掠巴拿馬與秘魯城鎮。此外,他曾以「雄鹿」號船長身份,探索澳洲與新幾內亞(New Guinea)。丹皮爾知道,巨大的財富正等著找到門路闖進「西班牙湖」的人。
墨西哥與秘魯的金銀礦,助長了西班牙帝國的聲勢。[39]大批淪為奴隸的印第安人勞動到死。但光是秘魯波托西(Potosi)的「銀山」,每年就產出價值兩百萬比索(五十萬英鎊)的貴金屬,墨西哥與秘魯其他的金銀礦又多貢獻八百七十萬比索(兩百一十七萬五千英鎊),而新世界沒有太多東西可買,這一切的財富必須運回西班牙,因此需要大型寶船艦隊。
到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期間,西班牙一共有三支寶船艦隊。前兩支船隊大約每隔一年,就從西班牙加的斯(Cadiz)橫越大西洋,船上載滿士兵、武器、酒、採礦設備,以及西班牙美洲殖民地需要的製成品。其中大陸寶船隊(Tierra Firma)會航向卡塔赫納(Cartagena,今日哥倫比亞),用貨物交換價值數百萬比索的波托西銀子。新西班牙船隊(New Spain fleet)前往墨西哥的韋拉克魯斯(Veracruz),裝載墨西哥出產的金銀,以及第三支船隊的貨物。第三支船隊會帶著金銀,從墨西哥太平洋沿岸的阿卡普爾科(Acapulco)橫越太平洋,抵達九千英里之外的菲律賓馬尼拉。在那裡,這些馬尼拉大帆船(Manila galleon)的船長——通常只有一兩人——會從亞洲商人手中買下大量絲綢、瓷器,以及其他高端商品。接著,這些大帆船會載著奢侈品掉頭,穿越太平洋,回到阿卡普爾科。這些貨物會裝在放置武裝的騾子隊上,穿越墨西哥,運到韋拉克魯斯,然後搬上新西班牙船隊的大帆船。新西班牙船隊接著會在哈瓦那(Havana)與大陸寶船隊會合,再一起通過佛羅里達海峽,回到加的斯。[40]
太平洋寶船隊滿載著墨西哥、秘魯與東方的寶藏,一直是英格蘭加勒比海盜、私掠船,以及皇家海軍戰艦垂涎三尺的目標。馬尼拉大帆船則是另一個故事了。它們是浮在海上的堡壘,堅不可摧,重五百至兩千噸,載著數百人及數排重炮。史上只有一個英格蘭人曾虜獲這樣的船:一五八七年的加勒比海盜托馬斯·卡文迪什(Thomas Cavendish),而且那次是較小型的七百噸帆船。丹皮爾本人曾在最後一次出航時,攻擊過一艘馬尼拉大帆船,但套用他手下船員的話:「它們對我們來說太困難了。」[41]丹皮爾船上的五磅重炮彈,幾乎沒有在寶船的熱帶硬木船殼上留下任何凹痕。在此同時,西班牙人的二十四磅炮彈則猛撞在丹皮爾那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船殼。儘管如此,套用另一位當時的人的說法,丹皮爾「從未中止這個打算」,[42]還急著讓小羅傑斯支持他的計劃。
大膽的遠征計劃
羅傑斯做夢都想不到丹皮爾有多急著離開英格蘭。丹皮爾儘管聲名遠播,事業其實岌岌可危。他率領的「雄鹿」號是一場災難:那艘重兩百九十噸的護衛艦,在回到英格蘭的途中沉入海裡,丹皮爾和受困船員終於獲救時,丹皮爾面臨三場軍法審判。法庭判決「丹皮爾不適合擔任女王陛下任何船隻的指揮官」,[43]罰他交出這趟三年旅程的所有薪資。丹皮爾在太平洋的私掠遠征途中與副手吵架,失去了船員的敬重,戰鬥時還躲到自己用床與毯子在後甲板堆成的障礙物後頭。此外,他沒有好好清理船身,造成兩百噸重的「聖喬治」號(St.George)和九十噸重的槳帆船「五港」號(Cinque Ports)被蛀蟲吞噬,其中一艘船的船員甚至寧願冒險待在太平洋的無人荒島上,也不願繼續待在一艘正在分解的船上,最後蛀蟲贏了,兩艘船都沉了,而且在那之前還發生過一連串叛變,造成大多數船員拋棄自己的船長。丹皮爾最後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回到家鄉,去面對各種指控他指揮不當的官司。[44]
羅傑斯對這一切幾乎毫不知情,全身心投入丹皮爾的計劃:一場到太平洋虜獲馬尼拉大帆船的私掠遠征。最大的挑戰是募資。丹皮爾根據經驗得知,攻下一艘馬尼拉大帆船,至少需要兩艘武裝齊全的護衛艦,還要有足夠的人手組成大型登船隊(boarding party)。派這樣的船到太平洋將代價高昂,遠超過羅傑斯可提供的資金。他們需要大量儲糧與補給品,才能讓那艘艦船航行到離家那麼遠的地方,還必須有可靠又有經驗的指揮團隊,以在一趟長三四年的旅程中維持紀律。羅傑斯很幸運,他人脈廣闊的岳父惠史東爵士剛回到布里斯托爾,而且願意在城內的商人領袖面前,提出這個大膽的計劃。
眾人完全支持這個計劃。市長、前市長、未來的市長、治安官、鎮上執事(town clerk),以及布里斯托爾力量龐大的商人事業協會(Society of Merchant Venturers)會長全都熱情參與,可能與羅傑斯有親戚關係的友人弗朗西斯·羅傑斯也加入了。這些地方重要人士同意買下布里斯托爾造船廠已經在造的兩艘護衛艦,並提供裝備。[45]
「公爵」號(Duke)是兩艘船中較大的一艘,重三百五十噸,配備三十六門炮。「公爵夫人」號(Dutchess)較小,重兩百六十噸,配備二十六門大炮。[46]羅傑斯除了出錢投資,還獲任命為這趟遠征的總指揮,以及「公爵」號船長。另一名投資人是貴族出身的商人史蒂芬·科特尼(Stephen Courtney),由他負責指揮「公爵夫人」號。丹皮爾獲聘為這趟遠征不可或缺的太平洋領航員。其他的船上幹部,包括羅傑斯的弟弟約翰,以及「公爵夫人」號副船長愛德華·庫克(executive officer Edward Cooke)。[47]庫克是布里斯托爾商船船長,前一年曾兩度遭法國船隻襲擊。最大的投資人托馬斯·多佛醫生(Dr.Thomas Dover)也隨船擔任遠征主持人(president),這個職位讓他對戰略性的決定有很大發言權,如要航向何方和攻擊誰。多佛是在牛津受教育的醫師,綽號是「水銀醫生」(Dr.Quicksilver)[48],因為他喜歡用汞治療各式各樣的疾病。眾船主讓他擔任醫療長(chief medical officer)及水手長(captain of the marines),擁有最終的岸上軍事行動決定權。這樣的安排令人費解,因為他缺乏軍事經驗,而且後來的事件還會證明他也缺乏領導才能。
羅傑斯不佔中立船
羅傑斯的遠征活動不只使他成為當代名人,還讓他留下十八世紀早期私掠船生活唯一的詳細記載,可供歷史學家研究。羅傑斯和庫克兩人都為這趟為期三年的旅程,留下詳盡、逐日的日記,而且在返航後不久就出書,各自爭取讀者。再加上其他的信件、文件,兩人不僅提供了羅傑斯邁向成熟期時面臨指揮挑戰的完整面貌,也讓人瞭解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期間,蒂奇、范恩以及其他私掠者要面對的情勢。
遠征隊在一七○八年八月一日出發,船上飄揚著大不列顛的國旗。大不列顛這個詞出現在一七○七年,當時英格蘭與蘇格蘭聯合成一個國家。羅傑斯必須改造船隻樣式、儲備補給,以及招募船員,不得不在愛爾蘭待上一個月。他們以三百三十三人的編制離開愛爾蘭,其中三分之一是愛爾蘭人、丹麥人、荷蘭人及其他外國人。[49]船上很快就召開遠征會議,討論一個重要問題:他們的儲酒不足,而且缺少通過德雷克海峽那艱困旅程時所需的御寒衣物。[50]羅傑斯認為酒的問題比較嚴重,「好酒對水手來說比衣物好」,因此,會議決定在馬德拉(Madeira)停留,囤積島上的同名酒。
航程途中,在羅傑斯拒絕擄走中立的瑞典船隻後,「公爵」號的大批船員因而叛變。從船員的角度來看,這個決定剝奪了他們的戰利品。「公爵」號指揮官拿出火槍與彎刀,徹夜控制後甲板,並在早上時設法拿下了叛變船員的首領。許多船長會處決叛變者,但羅傑斯知道,製造恐懼並不是贏得船員忠誠的最佳方式。他把帶頭的人關起來,並對主要煽動者「好好鞭打了一頓」,然後請路經的船隻送他們回英格蘭。[51]剩下的人只處以輕微責罰,如罰款或減少口糧配給,然後就放過他們,讓他們回到崗位上。羅傑斯甚至不怕麻煩地和全體船員講話,解釋佔領中立船實屬不智,他告訴大家,這很可能惹來官司。這些處置瓦解了叛變者的決心,不過「公爵」號的氣氛依舊緊繃了數天。羅傑斯在日記裡寫道,要不是船上的一般指揮官人數增加了一倍,這場叛變可能成功。
遇見「魯濱孫」
一七○八年十二月,他們沿著南美的大西洋海岸而下,越往南,天氣越冷。羅傑斯讓六名裁縫為船員縫製御寒衣物,材料是毛毯、厚布(trade cloth),以及指揮官不要的衣服。他們通過人稱「咆哮四十度」(Roaring Forties)的高緯度地區時,風勢越來越強勁,大浪淹過體積較小的「公爵夫人」號甲板。有時,船隊會被跳出水面的鯨魚,或是大量生機勃勃的海豚圍繞。羅傑斯寫道,它們「通常躍到水面上極高的地方,白色肚皮朝上」。海上有大量海豹,有時還有企鵝,以及搏擊長空的信天翁。一七○九年一月五日,船隊進入南極海(Southern Ocean),海浪會一下子升高至三十英尺以上,船上的人甚至感覺到身上血液衝到腳底,接下來一瞬間整個人又被摔到低處,簡直像失重一樣。風速加大時,船長會讓人爬上索具,降下上方船帆,收起下方船帆,以防船帆被拉扯成碎片。在這段時間,「公爵夫人」號突然遭逢不幸。船員放低主桁(main yard,撐住主帆的十字木頭)時,有一端突然滑落,造成部分大帆掉進海裡。以「公爵夫人」號航行的速度,船帆就像一個巨大的船錨猛力拉扯左舷,讓寒冰似的灰色海水順勢灌進主甲板。科特尼船長下令鬆開其他船帆,「公爵夫人」號被拋進風裡,船帆像旗幟般抖動,船頭面對著高塔般的海浪。庫克描述:「看到『公爵夫人』號恐怖的進水量,我們以為下一秒就會沉船了。」船員穩住主帆,科特尼讓船轉向,船尾對著咆哮颶風,整艘船開始快速往南飄去,奔向當時尚無人發現的南極大陸。「公爵」號上的羅傑斯目睹這一切後,跟著「公爵夫人」號,一路深入丹皮爾警告過的佈滿冰山及浮冰的南方海域,心中越來越不安。
晚上九點時,春日太陽依舊高掛在地平線,「公爵夫人」號上筋疲力盡的船員走下大船艙,準備吃晚餐。他們的食物正要端上來,一個巨浪重擊船尾,打碎了窗戶,所有東西包括人和其他物品在內,統統向前飛過整艘船。庫克相信,要是當時船艙內牆被海浪沖毀,所有人都會淹死在浸水的船艙裡。一名指揮官的劍甚至刺穿庫克一名僕人的吊床,幸好那名僕人當時不在。最後,奇跡般地只有兩人受傷,但船的整個中段都是水,所有衣物、被褥、貨物全都浸在冰冷的海水裡。
不知道為什麼,「公爵夫人」號居然可以好好地浮在水上,撐過了這一晚。早上,風浪逐漸退去,羅傑斯與丹皮爾從「公爵」號划小船過來,發現船員「處於有秩序的困境中」,他們忙著把水排出貨艙,並把部分重炮轉移到較低處,以減輕船隻上方的重量。「公爵夫人」號的船桅與索具上,包裹著準備被冰冷海風吹乾的濕衣服、濕被褥,以及濕吊床。兩名船長都認為,船被推到南緯六十二度(幾乎進入南極),微微擦過已知人類足跡的最南端。這一天結束時,他們掉頭往西北方走,在另一陣德雷克海峽強風中,強行前往太平洋。[52]
他們萬分狼狽地離開南極駛向溫暖的南半球春天時,船員開始病倒了。有的船員因為穿著濕透或冰凍的衣服好幾天而染病,有的則遭到壞血病襲擊。壞血病是水手最害怕的疾病,病因是缺乏維生素C。據說在航海時代,壞血病帶走的水手性命,多過其他所有原因的總和。船員的身體一旦缺乏維生素C,就無法維持結締組織,導致牙齦發黑軟爛、牙齒脫落、鱗屑狀皮膚出現瘀青。到最後,虛弱的水手躺在吊床上奄奄一息時,早先骨折的骨頭無法痊癒,舊疤破開再度成為傷口。[53]大部分船員相信,這種病是因為穿著冰濕衣物造成的,但羅傑斯與多佛注意到,這與長期海上旅程缺乏新鮮蔬果有關。在皇家海軍還無法治療這種疾病時,羅傑斯已經在船上囤積富含維生素C的酸橙。現在,酸橙吃光了,他們必須盡快取得新鮮農產品。「公爵」號上的約翰·凡爾(John Veal)在一月七日成了第一個死去的人,他們把他葬在德雷克海峽。
丹皮爾從先前的航海歷練中,得知有一處避風港,就是位於海岸四百英里外的胡安費爾南德斯(Juan Fernandez)無人島[54],他們可以在那裡取得充足的補給,又不會驚動當時在智利的西班牙人。在一月三十一日,他們見到胡安費爾南德斯的V形山峰時,三十多人還生著病,七個人已經死掉了。[55]岸邊的營火讓眾人嚇了一跳,那意味著西班牙船隻正在造訪這座遠方小島。
隔天早上,「公爵」號與「公爵夫人」號駛進港口入口,槍炮準備就緒,不過港口卻沒有人。羅傑斯讓船在岸邊一英里處下錨,急著取得補給的多佛醫生率領登陸隊乘著小船上岸。他們在靠近海灘時,被一個人嚇了一跳,那人穿著山羊皮,揮舞著一塊白布,興奮地用英語對著他們大吼大叫。這個隨後獲救的人是船難生還者亞歷山大·塞爾科克(Alexander Selkirk),他的故事後來成了笛福寫下《魯濱孫漂流記》(Robinson Crusoe)的靈感源泉。
船難生還者加入遠征
從一七○四年下半年開始,塞爾科克就困在胡安費爾南德斯島了,歷時四年又四個月,當時丹皮爾在他運氣不好的私掠任務中曾經路過這一帶。塞爾科克是蘇格蘭人,曾是與丹皮爾同行艦船「五港」號上的副手。[56]這艘船的船長與指揮官對司令的領導失去信心,自行離開。不幸的是,當時「五港」號的船身已長滿船蛆,船在胡安費爾南德斯島停留以便取得飲水與新鮮食物時,年輕的塞爾科克決定留下:他寧願冒險待在島上,也不要乘著一艘搖搖欲墜的船試圖橫越太平洋。依據塞爾科克對羅傑斯的詳盡敘述,大部分的時候他都處於深深的絕望之中,每天掃視地平線,期待著從未出現的友善船隻。漸漸地,他適應了自己的獨居世界。島上是數百隻山羊的家,在西班牙人放棄他們敷衍的殖民嘗試後,它們是那些被留下來的動物的後代。後來,塞爾科克學會追趕與赤手空拳地抓住那些羊,蓋了兩間小屋,牆壁是山羊皮,屋頂是草。一間是廚房,另一間是他起居的地方。他在屋內讀聖經,唱聖歌,以及對抗趁他睡覺時啃食他腳趾的成群老鼠。塞爾科克靠著餵食與親近島上的許多野貓,擊敗了那群齧齒類動物,他的小屋旁有上百隻貓閒晃著。塞爾科克為了預防意外與疾病造成的缺糧,設法馴服了幾隻山羊。他親手養大那些羊,有時還會在孤單的小屋裡和那些羊跳舞。衣服磨破時,他借助一把刀和一根舊釘子,用羊皮縫製新衣,並讓腳上長繭來代替鞋子。他很少生病,吃著健康的蕪菁、山羊肉、小龍蝦與野生包心菜。有一次,他差點沒能避開一支西班牙登陸隊。他躲在樹上,追捕者就在下面小便,但沒注意到他就在上頭。
雖然塞爾科克很興奮地和羅傑斯的船員打招呼,但發現從前的司令丹皮爾也在船上服務之後,便不願意加入他們。庫克寫道,塞爾科克非常不信任丹皮爾,甚至「寧願選擇繼續活在孤寂中,也不願意和(丹皮爾)一起走,直到得知這趟遠征不是由他指揮才同意隨行」。[57]多佛醫生和登陸隊向這位落難者保證,要是他在船上生活不滿意,他們就會載他回島上。塞爾科克幫忙捕捉小龍蝦報答眾人,把小龍蝦堆到船上,接著,眾人把他載到「公爵」號上。羅傑斯說自己第一次見到塞爾科克時,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比山羊皮原本的主人還野蠻。他在日記上寫道:「他第一次登上我們的船時,因為太久沒用,忘掉了許多母語,我們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說話似乎只有片段。」「我們給了他一點酒,但他不願意碰,上船後只肯喝水。他花了點時間,才適應我們的飲食。」一開始時,塞爾科克非常健康,精神很好,但羅傑斯注意到,「這個人開始接受我們習慣的飲食和生活時,雖然還是清醒的,卻喪失了大部分的精力與靈活度」。[58]
遠征隊在島上停留十二天,在岸邊搭起了帳篷,生病的人在綠色蔬菜和塞爾科克特製山羊湯的照料下,恢復了健康;五十名病患中,只有兩人死去。羅傑斯住在海灘上一頂帳篷裡,監督索具、桶與船帆的修復。塞爾科克一天抓三四隻羊;數千隻海豹與海獅懶洋洋地躺在岸邊,船上指揮官則射殺了其中幾隻。羅傑斯寫道:「在岸邊修理索具的船員吃小海豹,不想吃船上的食物。他們說小海豹和英格蘭羔羊一樣美味,雖然以我個人來說,我還是比較喜歡吃英格蘭羔羊。」
塞爾科克最後決定,自己喜歡眾人的陪伴,因此願意擔任副手,加入遠征。二月十三日那天,他幫忙把最後的木材、水桶、剛醃好的魚放上船,並向島嶼之家道別。
攻下瘟疫城:瓜亞基爾
接下來的那個月令人沮喪。在秘魯海岸的烈陽下,私掠船徘徊了好幾個星期,但一艘船都沒看到。羅傑斯很擔心,船員越來越陰鬱;更糟糕的是,有些人又開始出現壞血病的症狀。「公爵夫人」號上有一個男孩,從後桅摔下時弄斷了腿,躺在吊床上嗚咽,讓氣氛更是雪上加霜。羅傑斯手下負責瞭望的船員,一直到三月十六日下午才看到一艘船,而且還是個蹩腳的戰利品:一艘載重五十磅的十六噸沿岸貿易三桅船(bark),船上有七名船員,以及八名黑奴與印加奴隸。羅傑斯的押解隊拿下了那艘船,羅傑斯給了它一個充滿希望的名字:「開始」號(Beginning)。[59]
在那之後,戰利品終於源源不斷。羅傑斯帶領的船隊,以秘魯海岸三十英里外覆蓋著鳥糞的羅伯斯荒島(Lobos Islands)為基地,虜獲四艘西班牙船隻,其中一艘重達五百噸,而且載著羅傑斯熟悉的貨物:奴隸。奴隸共有七十三人,大多是婦孺,他們的名字後來寫在這場遠征的賬目上。賬目根據性別與類別仔細整理過:有兩個「有用的男人」,就是水手雅各布(Jacob)與寬希(Quasshee);還有兩個女嬰,特瑞莎(Teresia)與茉莉(Molly)。[60]在羅伯斯島的臭氣之中,羅傑斯現在掌管著一支小有規模的船隊和越來越多的囚犯與奴隸,而且他們未開一槍,就拿下這些東西了。
遠征隊現在要養兩百名俘虜,儲水迅速減少。羅傑斯知道,他們得去一趟大陸。私掠船召開指揮官會議,眾人同意既然要暴露行蹤,乾脆就出其不意,順便攻擊那些富裕的城鎮。他們選中了造船港瓜亞基爾(Guayaquil),位於今天的厄瓜多爾,丹皮爾曾在一六八四年時以加勒比海盜的身份劫掠過。
不過,他們在途中順道追逐一艘大型的法國船隻,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羅傑斯的弟弟約翰頭部中彈身亡,讓羅傑斯感到「無法言喻的憂傷」,[61]唯一的安慰是法國製造的戰利船「恩典港」號(Havre de Grace)。這艘船載著「大量珍珠」、七十四名奴隸,以及幾名富有的西班牙乘客。這讓羅傑斯的船員士氣大振。[62]
瓜亞基爾的包圍戰,則是一場錯誤百出的喜劇。[63]進攻者趁夜划著小船到瓜亞河(Guaya River),大船則留在河口外。羅傑斯、多佛、科特尼各自帶著一個六十五人的小隊,多佛既是水手長,也是所有人的指揮官。眾人花了兩個晚上靠近城市,中間的白天則躲在大批蚊子出沒的紅樹林裡。抵達城市時,他們將一陣節日慶祝聲誤認成守軍的歡呼聲。羅傑斯建議立刻攻擊,但多佛認為應該在紅樹林裡多躲一天。接下來的傍晚,多佛堅持應該與西班牙人交涉,造成這一行人完全失去了出其不意的優勢。瓜亞基爾總督堂耶羅尼莫·波薩-索裡斯-帕闕哥(Don Jeronimo Bosa y Solis y Pacheco)對要不要付贖金這件事,猶豫了好幾天。在此期間,他的部屬已經把價值十萬英鎊左右的貴重物品疏散到別處去了。最後,羅傑斯再也受不了醫生和總督,他奪下了指揮權並對城內發動攻擊,只損失兩個人,就攻下了瓜亞基爾。
不過,瓜亞基爾大部分的貴重物品都已經被偷偷運走了,私掠者只找到笨重的貨物與酒桶。大部分人都醉了,他們尋找可以劫掠的物品,挖出教堂墓地的屍體,渾然不知瓜亞基爾才剛遭逢黑死病(bubonic plague)。水手劫掠屍體時,讓自己暴露在黑死病的威脅之中。與此同時,羅傑斯與指揮官們享受著總督耶羅尼莫的盛宴款待,最後總督以兩萬六千八百一十比索(六千七百零三英鎊)贖回自己的城。如果當初羅傑斯一行人抓住了更恰當的進攻時機,他們可以得到的贖金會遠遠超過這個數。
這場襲擊的所有慶功宴,一下子就結束了。一七○九年五月十日,也就是抵達海上兩天後,羅傑斯的人開始大量病倒。一個星期之內,一百四十個人染上疫病並有兩人死亡。船隊停留的岩石小島難以尋獲水源,其中一艘戰利船的船員還差點沒能遏制奴隸叛變。到了六月十四日,他們抵達哥倫比亞那已經現代化的高格納(Gorgona)避風島時,羅傑斯與科特尼也都染病了,船上有六個人死亡。
眾人在高格納島上待了六個星期養病。在這段時間,船員清理與修復船隻,幫「恩典港」號裝上新帆、索具與武器,並取得贖金,將部分戰利船交還給原來的船長。幾名奴隸被賣給乘著獨木舟而來的地方商人,兩名黑人男孩交給庫克及另一位指揮官,當成他們勇敢襲擊「恩典港」號的獎賞。一名不幸的黑人女孩被交給了一名好色的西班牙神父,以感謝他幫助私掠船交易貨物。羅傑斯寫道,他確信這名神父「將因她而破戒,以教堂的放縱洗去原罪」。[64]
大部分感染瘟疫的船員,都在岸上的帳篷裡養病,但士氣並沒有改善。其實,船員認為羅傑斯與指揮官騙了他們;有六十名船員簽署了一份文件,宣佈除非戰利品以更公平的方式分配,否則他們將不再工作。他們可能是受到埃弗裡故事的感染,覺得船員只拿一份時,羅傑斯不該拿十四份。但羅傑斯與科特尼已經放棄部分權利了,要是按照一般做法,戰利船船長艙房裡搜到的全部戰利品,原本都應該屬於他們。羅傑斯認為放棄這個權利,已經砍掉了他們九成的個人獲利,現在還被迫增加船員的分贓比例。雪上加霜的是,指揮官們還爭論在瓜亞基爾時,誰原本應該做什麼。情勢顯然十分緊張,羅傑斯因而不得不強迫眾人以聖經起誓,要是發生戰鬥的話,每個人都會伸出援手。[65]
這群私掠者在心神不寧的休戰中,於一七○九年八月初離開高格納,十一月初抵達下加利福尼亞外海,等候馬尼拉大帆船抵達。幾個星期過去了,飲水和食物逐漸減少,指揮官們擔心他們可能無法橫越七千英里,進而抵達關島。「公爵」號與「恩典港」號滿是船蛆,正在漏水,每過一天,似乎就越不可能完成長途的橫渡太平洋之旅。[66]十二月二十日,指揮官們決定放棄,趁著還能回家前回家。羅傑斯在日記裡寫道:「我們看起來全都極度憂鬱與心灰意冷。」
正當船隊準備打道回府時,西方海平面上出現了一艘船:一艘大型、多桅、從遙遠的馬尼拉方向而來的船。
羅傑斯受炮擊負傷
船員徹夜未眠,替「公爵」號與「公爵夫人」號做好準備。他們在漆黑之中,朝著那艘大帆船駛去。破曉時,那艘西班牙船離「公爵」號船頭只有三英里,「公爵夫人」號則在黑夜之中超過了獵物,必須返回航行一英里。羅傑斯望著那艘西班牙船,發現「公爵」號也許可以獨自拿下它。「化身」號(Nuestra Senora de la Incarnacion Disenganio)不是一艘尋常的大帆船,而是有著二十門炮的重達四百五十噸的全帆船(ship-rigged vessel),羅傑斯在甲板上替船員放了一桶熱巧克力。「化身」號的炮彈在海上濺起水花時,眾人拿著撫慰人心的飲品祈禱。
羅傑斯命令「公爵」號並排停在在西班牙船旁邊,然後下令開火。大炮一次又一次地發射,船身震動。「化身」號的大炮開炮回擊。一顆火槍子彈射進羅傑斯左臉頰,震穿他的大部分上顎,幾顆牙齒落在甲板上。羅傑斯躺在越散越開的血泊之中時,看見敵人突起的前甲板經過面前圍欄。他試著大聲下令,但太過疼痛,喊不出聲音。因此,他改在一片小紙片上草草寫下命令,「公爵」號依令大幅度轉身,駛到「化身」號船首斜桅前方,然後給出致命的一擊。「化身」號上於法國出生的船長肖恩·皮區伯帝(Jean Pichberty)降旗投降,讓這群英國人爬上他們的最大戰利品。[67]
皮區伯帝船長給了劫持者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消息:那一年,有兩艘寶船離開馬尼拉,而「化身」號比另一艘船小許多。另一艘寶船是裝備齊全的「貝哥納」號(Nuestra Senora de Begona),重達九百噸的巨無霸,擁有兩層大炮甲板,而且載著大量的東方奢侈品。羅傑斯再度以紙筆下令,要船隊護送「化身」號,到他們先前當作基地的下加利福尼亞隱秘港口,並要指揮官們準備攔截「貝哥納」號。接下來,羅傑斯退回自己的艙房;他的臉和喉嚨腫脹成怪異的模樣,幾乎無法喝下東西。這時候,他還尚未發現一顆西班牙火槍子彈正深深嵌在他的口腔頂,同僚試圖說服他待在「化身」號上,讓其他人去找「貝哥納」號,但他拒絕離開「公爵」號。
「貝哥納」號出現在地平線時,「公爵」號的船員還在修復聖誕節那天被「化身」號造成的船身破壞。那天傍晚,羅傑斯讓「公爵」號駛出港口時,「公爵夫人」號與「恩典港」號已經出港好幾英里,在逼近巨大的「貝哥納」號了。羅傑斯一整晚看著船上大炮互相猛攻,早上時他看見「公爵夫人」號遭受嚴重打擊,船桅毀損,索具也東倒西歪。那天下午,羅傑斯看著「公爵夫人」號和「恩典港」號與大帆船交戰數小時,最終只能再度撤退。「公爵」號直到二十七日下午很遲的時候,才趕上這場戰鬥。三艘私掠船會合後,包圍「貝哥納」號,以大炮猛攻,其間有一塊木頭碎片,撕裂了羅傑斯左腳,造成他的腳跟骨頭刺出,失去了半個腳踝。
率領「恩典港」號的庫克,估算船隊對著「貝哥納」號發射了三百枚炮彈和五十輪摧毀船帆欄杆的射擊,但六磅重的炮彈對「貝哥納」號堅若磐石的厚重船身來說,起不了什麼作用。庫克感歎道:「打這艘船,就像在打有五十門大炮的城堡。」「貝哥納」號的重炮重創了英國船,讓船身千瘡百孔,死傷三十三人。幾艘私掠船在彈藥不足的情況下,被迫承認自己的實力不如對手,放「貝哥納」號繼續駛向阿卡普爾科。現在,無法說話也無法走路的羅傑斯,也只好讓船隊準備遠航返鄉了。[68]
出版航海日誌
眾人又花了二十二個月才回到英格蘭,而且在這段時間,指揮官之間的關係惡化。他們彼此爭鬥,搶奪著「化身」號的指揮權,因為後來發現,這艘裝著滿滿的絲綢、香料、珠寶、銀子和其他奇珍異寶的船,價值超過十萬英鎊。不可思議的是,科特尼與庫克願意讓多佛醫生指揮這艘船。依舊疼痛難耐的羅傑斯召集其他指揮官,擋下這個任命,宣稱多佛「完全缺乏擔任這個職位的能力」。在接下來的「紙筆戰」中,指揮官們同意讓步。塞爾科克與其他人是實際操作「化身」號的人,而多佛則擁有主船長(Chief Captain)這個儀式性的頭銜。這場衝突之後,羅傑斯樹立了一些心懷仇恨的敵人。
一七一○年六月底,眾人抵達荷蘭東印度(Dutch East Indies)首都巴達維亞(Batavia,就是現今的印度尼西亞雅加達),這是一年半以來,他們第一次抵達友好的港口。眾人清理了「公爵」號、「公爵夫人」號、「化身」號越來越糟的船身,並用報廢價格賣掉如今滿是蛀蟲的「恩典港」號。多佛派的科特尼與其他幾個指揮官,接下來會宣稱「公爵」號依舊嚴重漏水,需要更換新龍骨,並指控羅傑斯拒絕解決這個問題。他們還懷疑羅傑斯懷著航向紐芬蘭或巴西的「秘密陰謀」,想要走私東印度貨物。這是一項嚴重的指控,因為英國東印度公司(British East India Company)擁有全英國與東南亞交易的合法壟斷權。他們表示,與強大的東印度公司做對,「可能危及」這趟遠征。許多船員開始相信羅傑斯偷走了大量金銀珠寶,並藏在巴達維亞,[69]儘管這件事似乎不太可能發生,而且也不符合羅傑斯的性格。我們確實知道的是,羅傑斯在巴達維亞待了六個月,其間動了手術治療腳後跟,移除上口腔的火槍子彈。此外,他也密切監督採購返鄉必需品,避免和東印度公司有任何瓜葛。但即使有這些預防措施,也無法幫助布里斯托爾人,讓他們免於東印度公司董事無法滿足的貪慾。
一七一一年十月十四日,這三艘船終於在泰晤士河下錨時,東印度公司的代表正等著它們,宣稱這幾艘私掠船在巴達維亞購買必需品時,侵害了東印度公司的壟斷權。他們扣押已因倫敦報紙而出名的大「阿卡普爾科船」,並讓私掠船船主捲入冗長的官司訴訟。最後,十四萬七千九百七十五英鎊的收益中有六千多英鎊付給了東印度公司董事。費用被扣除後,每個船主都拿走雙倍於投資的錢。羅傑斯臉毀容、腳重傷、弟弟死了,最後大約拿到一千六百英鎊,而且其中的大部分大概都拿去付了家人在布里斯托爾欠下的債。[70]許多船員則一毛錢都沒拿到,「公爵」號與「公爵夫人」號一抵達倫敦,他們就被皇家海軍的強征隊抓上船。[71]
羅傑斯回到布里斯托爾妻兒身邊療傷,準備出版自己的日誌。他的環球之旅與成功拿下馬尼拉大帆船的事跡,讓他成為全國性的英雄,卻也讓他殘廢、遭受冤屈,而且跟三年前離家時相比,也沒有增加多少財富。
颶風襲擊
羅傑斯並不是唯一一個在一七一二年夏天休息的人。在大西洋對岸的牙買加,蒂奇與范恩目睹了許多更糟糕的情景:一七一二年八月二十八日,牙買加遇到史上最強大颶風的襲擊。
關於范恩這個人,我們知道他三件事: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期間,他定居在羅亞爾港;[72]他是專業水手;而且他結識了即將惡名昭彰的亨利·詹寧斯船長。在八月時一個致命的晚上,風向突然由北轉南,那天范恩很可能登上了詹寧斯船長四門炮的單桅帆船「鑽石」號(Diamond)。那艘船下錨在羅亞爾港數百艘船之中。
由於港口實施禁運,羅亞爾港那天傍晚特別擁擠;人們預測法國人即將來襲。由於這個緣故,蒂奇大概也在那裡,在羅亞爾港岸上休息。當時的羅亞爾港裡,還有倫敦奴隸船船長勞倫斯·普林斯(Lawrence Prince),以及馬薩諸塞商船主人威廉·懷爾(William Wyer),兩人終有一天將與海盜起衝突。詹寧斯是已經建立名聲且「擁有一定地位與財產」[73]的牙買加商船船長,指揮著一艘現在貨艙空空如也的船。在長達好幾個星期的禁運期裡,不論船上原本載了什麼貨物,現在已經全都卸下來了。[74]
暴風雨大約在晚上八點時到來,那是「一場有閃電、有風、有雨、沒有雷聲的強烈颶風」,吹倒樹木,夷平房屋倉庫,弄翻糖場,摧毀整片甘蔗田。房子、醫院和金斯敦主教堂半崩塌時,幾個待在岸上的人丟了性命,但最大的慘劇發生在外頭的港口。至少有五十四艘船沉沒、翻覆或被吹上岸,包括單桅戰艦「牙買加」號(HMS Jamaica)和奴隸船「約瑟夫戰艦」號(Joseph Galley)。後者的全部船員和被鎖在船上的一百零七名奴隸,全數喪命。懷爾船長的奴隸船「安戰艦」號(Ann Galley)被暴風雨弄沉時,他人在陸地上,船上一百名奴隸及二十八名船員溺死了一半。普林斯失去了由他指揮的雙桅帆船「冒險」號(Adventure),詹寧斯也一樣,不過他們兩個並沒有損失任何人員。隔天早上出太陽時,海灘與鹽沼上佈滿斷桅船隻,以及數十具屍體。除了奴隸外,約有四百名船員喪命。[75]
接下來幾個星期,詹寧斯、范恩、蒂奇及其他船員清點損失時,一艘船帶著戲劇性的歐洲消息抵達:安妮女王已經宣佈和法國、西班牙停戰。[76]戰爭結束了,那意味著由私掠者源源不絕帶進牙買加的財富與劫掠品也將終結。牙買加商船隊大多四分五裂地擱淺在岸邊,數百名船員失去工作,他們必須想辦法在金斯敦的廢墟中養活自己。諷刺的是,日後的另一場颶風,將帶給他們只有戰時私掠船才敢夢想得到的巨大財富。
[1] A. B. C.Whipple,Fighting Sail,Alexandria,VA:Time-Life Books,1978,pp. 12-15.
[2] R.D.Merriman,Queen Anne』s Navy,London:Navy Records Society,1961,p. 365.
[3] A. B. C.Whipple,Fighting Sail,Alexandria,VA:Time-Life Books,1978,pp. 146-165.
[4] N. A. M. Rodger,The Command of the Ocean:A Naval History of Britain 1649-1815,London:W.W. Norton,2004,pp. 166-174.
[5] R.D.Merriman,Queen Anne』s Navy,London:Navy Records Society,1961,p. 338;「Letter from the Masters of six merchant vessels to the Victualling Board of the Royal Navy,」 Dover,30 December 1704,reproduced in R.D.Merriman,Queen Anne』s Navy,London:Navy Records Society,1961,pp. 341-342;Julian Hoppit,A Land of Liberty:England 1689-1727,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 112;G. N. Clark,「War Trade and Trade War,」 Economic History Review,Vol. 1 No. 2 (January 1928),p. 263.
[6] John Taylor (1688) as quoted in Allan D.Meyers,「Ethnic Distinctions and Wealth among Colonial Jamaican Merchants,1685-1716,Social Science History,Vol. 22 (1),Spring,1998,p. 54.
[7] David Cordingly,Under the Black Flag ,New York:Harcourt,1997,pp. 141-142.
[8] A New History of Jamaica,London:J.Hodges,1740,pp. 270-272.
[9] Edward Ward,A Collection of the Writings of Mr. Edward Ward,Vol. II,fifth ed.,London:A. Bettesworth,1717,pp. 164-165.
[10] George Woodbury,The Great Days of Piracy in the West Indies,New York:W.W. Norton,1951,pp. 32-46.
[11] Edward Ward,A Collection of the Writings of Mr. Edward Ward,Vol. II,fifth ed.,London:A. Bettesworth,1717,pp. 161-162.
[12] Richard S Dunn,Sugar and Slaves:The Rise of the Planter Class in the English West Indies,1624-1713,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72,pp. 164-165.
[13] Richard S Dunn,Sugar and Slaves:The Rise of the Planter Class in the English West Indies,1624-1713,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72,pp. 300-305.
[14] A New History of Jamaica,London:J.Hodges,1740,pp. 217-223;Richard S Dunn,Sugar and Slaves:The Rise of the Planter Class in the English West Indies,1624-1713,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72,pp. 238-246.
[15] Mavis C. Campbell,The Maroons of Jamaica 1655-1796,Granby,MA:Bergin & Gravey Publishers,1988,pp. 49-53.
[16] Wikipedia,「Economic History of Spain,」 viewed 5 April 2006.
[17]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p. 59-61.
[18] N.A.M. Rogers,The Wooden World,New York:W.W.Norton,1996,p. 46.
[19]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p. 66,70.
[20]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p. 74-75.
[21]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p. 73-74.
[22]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p. 75-76.
[23]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 80 (also in CSPCS 1710-11,No. 824).
[24]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p. 87-88.
[25]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p. 93-95;see Josiah Burchett,A Complete History of the Most Remarkable Transactions at Sea,London:1720,pp. 699,701.
[26] Richard S Dunn,Sugar and Slaves:The Rise of the Planter Class in the English West Indies,1624-1713,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72,pp. 273-275.
[27] Ruth Bourne,Queen Anne』s Navy in the West Ind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9,pp. 100-101;his first name from John Hardy,A Chronological List of the Captains of His Majesty』s Royal Navy,London:T. Cadell,1784,p. 29.
[28] Richard S Dunn,Sugar and Slaves:The Rise of the Planter Class in the English West Indies,1624-1713,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72,p. 185.
[29] G. N. Clark,「War Trade and Trade War,」 Economic History Review,Vol. 1 No. 2 (January 1928),p. 265.
[30] John Oldmixon,The British Empire in America,London:J. Brotherten,1741,p. 340;Howard M. Chapin,Privateer Ships and Sailors,Toulon,France:Imprimerie G.Mouton,1926,pp. 240-241.
[31] John Oldmixon,The British Empire in America,London:J. Brotherten,1741,pp. 342-343.
[32] The State of the Island of Jamaica,London:H.Whitridge,1726,p. 4.
[33] A New History of Jamaica,London:J.Hodges,1740,p. 273.
[34] 這座島現在分屬海地(Haiti)與多米尼加共和國(the Dominican Repu-blic)。
[35] Frank Shipsides and Robert Wall,Bristol:Maritime City,Bristol,UK:Redcliffe Press,1981,p. 50.
[36] Powell,p. 102;Patrick McGrath (ed.),Bristol,Africa,and the Eighteenth- Century Slave Trade to America,Vol. I,Bristol,UK:Bristol Records Sociey,1986,p. 12;Bryan Little,Crusoe』s Captain,London:Odham』s Press,1960,pp. 41-42.
[37] Powell,p. 95;Bryan Little,Crusoe』s Captain,London:Odham』s Press,1960,p. 42.
[38] Summarized nicely in Gary C.Williams,「William Dampier:Pre-Linean Explorer,Naturalist,」 Proceedings of the California Academy of Sciences,Vol. 55,Sup. II,No. 10,pp. 149-153.
[39] Timothy R. Walton,The Spanish Treasure Fleets,Sarasota,FL:Pineapple Press,1994,pp. 136-138.
[40] Kip Wagner,Pieces of Eight:Recovering the Riches of a Lost Spanish Treasure Fleet,New York:E. P.Dutton & Co.,1966,pp. 52-54;Timothy R. Walton,The Spanish Treasure Fleets,Sarasota,FL:Pineapple Press,1994,pp. 47-55;Charles E. Chapman,「Gali and Rodriguez Cermenho:Exploration of California,」 Southwestern Historical Quarterly,Vol. 23,No. 3 (January 1920).
[41] Christopher Lloyd,William Dampier,Hamden,CT:Archon Books,1966,p. 117.
[42] Edward Cooke,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Round the World,London:B. Lintott and R. Golsing,1712,Introduction.
[43] Christopher Lloyd,William Dampier,Hamden,CT:Archon Books,1966,p. 96.
[44] Christopher Lloyd,William Dampier,Hamden,CT:Archon Books,1966,pp. 97-121;Donald Jones,Captain Woodes Rogers』 Voyage Round the World 1708-1711,Bristol,UK:Bristol Branch of the Historical Association of the University,1992,pp. 5-6.
[45] Bryan Little,Crusoe』s Captain,London:Odham』s Press,1960,pp. 45-46;Donald Jones,Captain Woodes Rogers』 Voyage Round the World 1708-1711,Bristol,UK:Bristol Branch of the Historical Association of the University,1992,p. 5.
[46] Donald Jones,Captain Woodes Rogers』 Voyage Round the World 1708-1711,Bristol,UK:Bristol Branch of the Historical Association of the University,1992,pp. 4-5.
[47] Powell,p. 104n;Bryan Little,Crusoe』s Captain,London:Odham』s Press,1960,pp. 47-48.
[48] Leonard A. G. Strong,Dr. Quicksilver,1660-1742:The Life and Times of Thomas Dover,M.D.,London:Andrew Melrose,1955,pp. 157-159.
[49]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Round the World,2nd Ed. Corrected,London:Bernard Lintot & Edward Symon,1726,p. 2.
[50]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Round the World,2nd Ed. Corrected,London:Bernard Lintot & Edward Symon,1726,pp. 2-3.
[51]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8-33.
[52]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30-33;Edward Cooke,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Round the World,London:B. Lintott and R. Golsing,(1712,Vol. I),pp. 30-36;quote on dolphins: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Round the World,2nd Ed. Corrected,London:Bernard Lintot & Edward Symon,1726,p. 103.作者提到羅傑斯的德雷克海峽之旅。
[53] Stephen R. Bown,Scurvy:How a Surgeon,a Mariner,and a Gentleman Solved the Greatest Medical Mystery of the Age of Sail,New York:St.Martin』s Press,2003,pp. 1-7,33-46.
[54] 一九六六年,智利政府把這個島更命為魯濱孫克魯索島(Robinson Crusoe Island)。
[55] Edward Cooke,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Round the World,London:B. Lintott and R. Golsing,(1712,Vol. I),p. 35;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89-90.
[56]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91-96;Alexander Winston,No Man Knows My Grave:Privateers and Pirates 1665-1715,Boston:Houghton-Mifflin,1969,pp. 183-184.
[57] Edward Cooke,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Around the World,Vol. II,London:Bernard Lintot & R. Gosling,1712,pp. xx-xxi.
[58]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91,94,96.
[59]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103-113;Bryan Little,Crusoe』s Captain,London:Odham』s Press,1960,pp. 80-84;Edward Cooke,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Round the World,London:B. Lintott and R. Golsing,(1712,Vol. I),pp. 126,130-132.
[60] C104/160:Accounts of the Negroes now onboard the Ascension,Gorgona,20 July 1709 and 28 July 1709.
[61]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117-118.
[62] Edward Cooke,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Round the World,London:B. Lintott and R. Golsing,(1712,Vol. I),pp. 136-8;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116-7;C104/160:List of Negroes and cargo on Havre de Grace when captured,15 April 1709.
[63] Bryan Little,Crusoe』s Captain,London:Odham』s Press,1960,pp. 87-100.
[64] Edward Cooke,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Round the World,London:B. Lintott and R. Golsing,1712,(Vol. I),pp. 164,317;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167-171.
[65]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172-177.
[66]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211-213;Donald Jones,Captain Woodes Rogers』 Voyage Round the World 1708-1711,Bristol,UK:Bristol Branch of the Historical Association of the University,1992,p. 14.
[67]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213-215.
[68] Woodes Rogers,A Cruising Voyage Around the World,Originally published 1712,New York:Longmans,Green & Co.,1928,pp. 216-222;Edward Cooke,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Round the World,London:B. Lintott and R. Golsing,1712,(Vol. I),pp. 346-352.
[69] Donald Jones,Captain Woodes Rogers』 Voyage Round the World 1708-1711,Bristol,UK:Bristol Branch of the Historical Association of the University,1992,p. 21.
[70] Bryan Little,Crusoe』s Captain,London:Odham』s Press,1960,pp. 149,169.
[71] Donald Jones,Captain Woodes Rogers』 Voyage Round the World 1708-1711,Bristol,UK:Bristol Branch of the Historical Association of the University,1992,pp. 19-21.
[72] c. 1712:TJR:The Tryals of Captain John Rackham and other Pirates,Kingston,Jamaica:Robert Baldwin,1720.
[73] GHP:Charles Johnson,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41.
[74] 「A letter containing an account of the most general grievances of Jamaica,」 Jamaica,6October 1712,in The Groans of Jamaica,London:1714,p. 1.
[75] John Oldmixon,The British Empire in America,London:J. Brotherten,1741,p. 345;Boston News-Letter,12 January 1713,p. 1;Burchett (1720),p. 785.
[76] 九月下旬時,消息已經傳至安地卡。見Burchett,第78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