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是以閉關自守著聞的。世界打成一片,是近代西洋人的事業。然則中國人的能力,不及西人了。然而閉關自守,是從政治言之。至於國民,初未嘗有此傾向。其未能將世界打成一片,則因前此未嘗有近代的利器;又其社會組織,與今不同,所以彼此交通,不能像現代的密接。至於中國人活動的能力,則是非常之強的。如其不信,請看中國對外的交通。
中國對外的交通,由來很早。但古代,書缺有間,所以只得從兩漢時代說起。兩漢時代的對外交通,又當分為海陸兩道。
亞洲中央的帕米爾高原,是東西洋歷史的界線。自此以東,為東方人種活動的範圍。自此以西,為西方人種活動的範圍。而天山和印度固斯山以北,地平形坦,實為兩種人接觸之地。當漢時,西方人種,蹤跡最東的,為烏孫,與月氏俱居祁連山北。自此以西,今伊犁河流域為塞種。又其西為大宛。其西北為康居。大宛之西,媯(guī)水流域為大夏。又其西為安息。更西為條支。在亞洲之西北部的為奄(yǎn)蔡。自此以西,便是歐洲的羅馬,當時所謂大秦了。注263漢通西域,是因月氏人引起的。漢初,月氏為匈奴所破,西走奪居塞種之地。後來烏孫又借兵匈奴,攻破月氏。於是月氏西南走擊服大夏。漢武帝想和月氏共攻匈奴,於公元前一二二年,遣張騫往使。是時河西未辟,騫取道匈奴,為其所留。久之,才逃到大宛。大宛為發譯傳導,經康居以至大月氏。大月氏已得沃土,殊無報仇之心。張騫因此不得要領而歸。然而中國和西域的交通,卻自此開始了。當張騫在大夏時,曾見邛竹杖和蜀布,問他從哪裡來的,大夏人說:是本國賈人,往市之身毒。注264於是張騫說:「大夏在中國的西南一萬二千里,而身毒在大夏的東南數千里,該去蜀不遠了。」乃遣使從蜀去尋覓身毒。北出的為氐、筰,南出的為嶲、昆明所阻,目的沒有達到。然而傳聞嶲、昆明之西千餘里,有乘象之國,名曰滇越。「蜀賈奸出物者或至焉。」這滇越,該是今緬甸之地。然則中印間陸路的交通,在漢代雖然阻塞,而商人和後印度半島,則早有往還了。自漢通西域以後,亞洲諸國,都有直接的交往。惟歐洲的大秦,則尚系得諸傳聞。後漢時,班超既定西域,遣部將甘英往使。甘英到條支,臨大海欲渡。安息西界船人對他說:「海水大,往來逢善風,三月乃得渡。若遇遲風,亦有二歲者。入海人皆賚(lai)三歲糧。海中善使人思土戀慕,數有死亡者。」英乃不渡而還。注265公元一六六年,大秦王安敦,注266遣使自日南徼外獻象牙、犀角、玳瑁。《後漢書》說:這是大秦通中國之始。二二六年,又有大秦賈人,來到交趾。交趾太守吳邈,遣使送詣孫權。事見《梁書·諸夷傳》。中、歐陸路相接,而其初通,卻走海道。「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也可見一斑了。
海道的貿易,則盛於交廣一帶。西洋史上,說在漢代日南、交趾之地,是東西洋貿易中樞。注267案《史記·貨殖列傳》說:「番禺為珠璣、玳瑁、果、布之湊。」番禺,便是現在廣東的首府。這些,都是後來通商的商品。然在廣州的貿易,也很發達了。《漢書·地理志》說:「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可二十餘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餘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餘,有黃支國。自武帝以來,皆獻見,有譯長,屬黃門。與應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離、奇石、異物。……黃支之南,有已程不國。漢之譯使,自此還矣。」徐聞、合浦,都是現在廣東的縣。其餘國名,不可悉考。而黃支,或雲即西印度的建志補羅。注268若然,則中、印的交通,在陸路雖然阻塞,而在海道,又久有使譯往還了。又《山海經》一書,昔人視為荒唐之言。據近來的研究,則其中實含有古代的外國地理。此書所載山川之名,皆及其所祀之神,大約是方士之書。注269其兼載海外諸國,則因當時方士,都喜入海求神仙,所以有此記錄。雖所記不甚真確,然實非子虛烏有之談。據近來的研究,《山海經》所載的扶桑,便是現在的庫頁島。三神山指日本。君子國指朝鮮。白民繫在朝鮮境內的蝦夷。黑齒則黑龍江以南的魚皮韃子。又有背明國,則在今堪察加半島至白令海峽之間。果然則古代對東北,航線所至,也不可謂之近了。注270
交通既啟,彼此的文明,自然有互相灌輸的。《漢書·西域傳》說:當時的西域人,本來不大會制鐵,鐵器的製造,都是中國人教他們的。這件事,於西域的開發,當大有關係。在中國一方面,則葡萄、苜蓿、安石榴等,注271都自外國輸入。又木棉來自南洋,後世稱為吉貝或古貝,在古時則稱為橦(tong)。《蜀都賦》「布有橦華」,注272就是此物。《史記·貨殖列傳》所謂「珠璣、玳瑁、果、布」之布,也想必就是棉織品了。又《說文》:「
(liu),石之有光者璧
也,出西胡中。」此即《漢書》的「璧流離」。初系礦物,後來才變為製造品。注273此等物,於中國的工業,也頗有關係。至於佛教的輸入,則其關係之大,更無待於言了。
【註釋】
注263 馬其頓亞歷山大王死後,其部將塞留哥(Seleucus)據敘利亞(Syria)之地自立,是為條支。後來其東方又分裂而為帕提亞(Pathia)、巴克特亞(Bactria)兩國,是為安息和大夏。大夏之東,亦是希臘人所分佈,西域人呼為Ionian,就是Yavana的轉音,是為大宛。康居,即Sogdiana;奄蔡,即Aorsi,亦稱阿蘭(Alani);塞種,即今譯之塞米的族,或作山米(Semites);烏孫,《漢書》注言其「青眼赤須,狀類獼猴」,或謂其形狀甚似德意志人。見《元史譯文證補》卷二十七。《漢書·西域傳》:「自宛以西,至安息,雖頗異言,然大同,自相曉知也。其人皆深目高鼻,多鬚髯。」可見當時西域諸國,大抵系高加索種。
注264 即印度。
注265 所擬取的,為渡紅海入歐洲的路,亦見《元史譯文證補》。
注266 Marcus Aurelius,生於公元一二一年,沒於一八年。
注267 日本桑原騭(zhi)藏《東洋史要》中古期第四篇第四章。
注268 Kancipura,名見《大唐西域記》。
注269 詳見拙撰《先秦學術概論》下編第九章。
注270 詳見馮承鈞譯《中國史乘中未詳諸國考證》。
注271 葡萄(Vitis Vinifera),苜蓿(Medicago Sativa),安石榴(Punica Granatum)。
注272 註:「橦花柔毳(cui),可績為布。」
注273 段《注》:「師古曰:此蓋自然之物……今俗所用,皆銷冶石汁,加以眾藥,灌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