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著打開案頭的地圖冊,找一找歐洲大都市中的王宮。若是在比例尺為三十萬分之一的地圖上,它們最多只能用一個點來表示。接著在北京地圖中找一找,在同樣的比例尺下,可以清楚地看到1厘米左右的四四方方的皇城以及在其內部略小一圈的紫禁城佔據著城市的中央,雄偉而莊嚴。紫禁城是明清兩代天子的私人住宅,皇城的大部分是其外苑。今日探訪北京城之人首先就會被它的宏大所震撼,更不用說原封不動地繼承了明代規模的、莊嚴的清代故宮宮殿建築。長3公里、寬2.5公里的皇城作為天子一個人的生活場所實在是太大了。然而對皇宮面積的特別要求確實有恰當的理由:天子的宮殿是數千年來中國式的獨裁皇帝的權力的象徵。
獨裁君主必須盡量拉開與人民之間的距離。即使是大臣,為了謁見天子,也必須在通過皇城的第一道門「大清門」後,步行約2公里的路程,其間共計穿過七道門,更何況是普通的人民。在他們看來,天子似乎住在另一個世界上。他們甚至對直接管理他們的知縣都甚為忌憚,敬而遠之。知縣之上是知府,知府之上是道台,道台之上是省級的被稱為布政使的財務官,再上是總督。在中央,有相當於日本各省大臣的各部尚書,其上是類似宰相的內閣大學士和相當於在軍事大本營工作的軍機處大臣,再上面才是居於深幽之處的天子。無論是從垂直高度計算還是從平面距離計算,人民與天子之間都橫亙著廣闊的空間。
雖說是獨裁政治,但其實體無法輕易被掌握。這既是制度的問題,也是君主能力的問題,而且理念和現實之間有相當大的鴻溝。即使同在中國,獨裁政治因時代不同也有變化和發展。最近關於獨裁政治的理論似乎非常流行,這種風氣發展過快的話,似有脫離實際而空發議論的危險。我們應當在看清實體的基礎上再進行議論,切忌以概念規定實體。這樣做雖然煩瑣,但為了論述獨裁製,還是需要舉出一個個有代表性的實例,去探明真相。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若問誰是近世中國最具代表性的獨裁君主,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清朝的雍正帝。很多人雖然對其父康熙帝、其子乾隆帝之名耳熟能詳,但對雍正帝之名也許會毫無印象。正因如此,我愈發感到介紹這位帝王的獨裁政治的狀況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清朝統治者是興起於東北的異民族而非漢人。太祖、太宗兩代生活於東北,第三代皇帝順治帝繼明朝滅亡之後於1644年進入北京統治全中國。其子是第四代康熙帝,康熙帝之子是雍正帝。因此雍正帝從太祖算起是第五代,從清朝進入北京後算起是第三代。一個王朝的興衰大致在第三代的時候確定,因此雍正帝正處於清朝最為關鍵的轉折時期。
雍正帝即位於1722年,略遲於俄國的彼得大帝,稍早於普魯士的腓特烈大帝,相當於日本的德川八代將軍吉宗的中期。他取得了可與這些明君相提並論的政績,甚至被譽為有著數千年傳統的中國獨裁政治的最後完成者和實踐者也絕不過分。在講述他的政治之前,我們必須從他所處的特殊的個人環境,特別是直至他即位為止的宮中內亂寫起。因為這是理解雍正帝自身以及中國古代的獨裁政治的必要前提。
如果讀者讀完此書後僅感到書中所寫的確實是在中國發生過的事情,那麼可以說我的意圖就完全以失敗告終了。因為比起從過去的世界裡不斷地找出意想不到的事實介紹給大家,修正至今為止在不知不覺中形成的歷史圖景才是歷史學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