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原來的身份是魏王兼漢廷的丞相,禪讓之後許縣的漢朝廷、鄴縣的魏王府和丞相府都不存在了,所有人員統一歸入新朝廷。曹丕不打算再為新朝廷設置丞相,放眼曹魏內部似乎也沒有能擔此重任的人選,更為重要的是,設不設丞相體現著君權的強弱,曹丕要做強勢君王,不需要給自己的下面再培養出權臣。
丞相不設,三公還是要設的,後漢的三公是太尉、司徒和司空,曹丕沿襲了舊制。在人選上,曹丕第一個想到的是楊彪,弘農郡楊氏是前朝最著名的政治世家之一,楊彪的父親是漢靈帝的老師楊賜,父子二人在士人中均深得厚望。
曹丕派人去請,卻被楊彪一口回絕了。兒子楊修被殺後楊彪仍心有餘悸,不再過問任何政治,他對來人說:「我也當過漢室的三公,愧疚的是沒有建立尺寸之功,如果再當魏朝的三公,對國家來說並不是什麼可稱道的事。」曹丕深感遺憾,改拜楊彪為光祿大夫,品秩二千石,相當於部長級,屬於榮譽性質,又賜給楊彪延年杖、馮幾,特許他上朝時穿單衣、戴皮弁帽,站位僅次於三公,又在楊府門前設行馬,置吏卒警衛以示優崇。
清心寡慾、不問世事的楊彪最後以84歲的高壽而終,死後歸葬於家鄉弘農郡的楊氏宗族墓。楊彪的曾祖楊震被稱為「四知先生」「關西孔子」,那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話就出自他,楊氏宗族墓目前仍保存著楊震、楊彪等家族成員墓七座,具體位置在今陝西省潼關市吊橋鎮,黃河在潼關拐了個彎兒,楊氏宗族墓就在拐彎處的黃河邊上,由於「四知先生」的事跡,這裡被建成了一處廉政教育基地。
楊彪不願意幹,下面就是鍾繇、程昱、華歆、王朗、賈詡等幾個人,他們的名望和資歷都差不多。鍾繇、程昱追隨曹操的時間最長,他們屢建奇功,是能武又能文的重臣;華歆、王朗在社會上聲望頗高,也是先帝手下的名臣;賈詡智慧過人,是為數不多的幾個深為曹操所佩服的人,在曹丕立太子過程中發揮過重要作用。
經過權衡曹丕最後選賈詡為太尉、華歆為司徒、王朗為司空,鍾繇、程昱雖然是曹魏的「嫡系」,但都因為各自原因而落選。
程昱的落選還是當年的「人脯」事件,他曾把人肉乾當成軍糧,在儒家看來只有禽獸才吃人肉,程昱因此備受詬病,之前已多次與三公之位無緣,新朝廷要展示新形象,儘管程昱在別的方面無可挑剔,曹丕還是不敢用他。曹丕讓程昱擔任九卿之一的衛尉,相當於京城警備司令,負責洛陽的保衛工作。程昱活到了80歲,死後追贈為車騎將軍。
鍾繇的落選是因為不久前發生的魏諷謀反事件,魏諷是他的下級,鍾繇因瀆職而被處分,免去了職務,曹丕繼魏王后剛剛復起鍾繇為魏國大理寺卿,馬上就出任三公不太合適。曹丕繼續發揮鍾繇的特長,任命他為九卿之一的廷尉,相當於司法部部長。鍾繇這位書法家活到了79歲,死後被追贈為太傅。
曹丕對三公的人選很滿意,有一次罷朝後看著他們的背影高興地對左右說:「你們看看這三位,都是一代最傑出的人物啊,以後估計再也難以超越他們了!」三公以下是九卿,已有程昱、鍾繇兩位,剩下的由董昭、和洽、邢貞等人充任,他們也都是老臣,追隨曹操多年,立過各種功勞。
從曹丕的新班底來看似乎用的都是「老人」,其實並非如此。
這是因為,三公九卿並不是曹丕人事佈局的重點,真正的權力核心在尚書檯。漢武帝劉徹創設尚書檯的目的是分丞相、九卿的權,這個機構相當於朝廷的秘書局,不僅負責處理中央各衙署之間、中央與各州郡之間的公文往來,還參與各種重大決策的制定,是真正的權力核心。曹丕基本沿用了漢朝尚書檯的設置,長官為尚書令,副長官為尚書僕射,下設若干名尚書。
曹丕選的尚書令是桓階,尚書僕射是陳群和邢顒,另選司馬懿、陳矯、衛覬、崔林、杜畿五人為尚書,這才是新朝廷真正的班底。
相比於司馬懿、陳群,桓階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之前對他也介紹過一些。他是荊州刺史部人,經歷頗為傳奇,早年他曾在孫堅手下幹過,得到過孫堅的賞識。孫堅死後他冒險發喪,又被劉表欣賞,劉表想把妻妹嫁給他,被桓階拒絕。官渡之戰時桓階策動荊州的江南幾個郡反叛,牽制了劉表,此舉被曹操視為官渡決勝的關鍵之一,曹操南下荊州後即把桓階找來延至麾下,十分信任。曹丕重用桓階的原因之前其實已經提到,在奪嫡之爭中桓階堅定地站在曹丕一邊,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不僅表態支持曹丕,而且不顧猜忌,多次主動地向曹操密諫,認為曹丕德優齡長、宜為儲副,每次態度都十分堅決懇切,曹丕對他深為感激。
與桓階一樣,邢顒也是著名的「太子黨」,他最早其實在曹植的平原侯府任職,但他看不慣曹植,與曹植性情不合,後調離平原侯府,看到曹操有「廢長立幼」的打算,邢顒也多次勸諫。
陳群和司馬懿更不用說了,是曹丕的「死黨」,讓他們一個擔任尚書僕射、一個擔任尚書,主要考慮到他們的名望、資歷還較淺,需要一個培養的過程。陳矯、衛覬、崔林、杜畿等人則是有名的實幹家,他們都在地方上任郡太守多年,很有業績,瞭解下面的情況。
曹丕為自己打造的這個核心班底,是由絕對信任的人和實幹家組成,是一個有實力、信得過的班子。
桓階身體不好,第二年便去世了,陳群和司馬懿於是各升一級,一個擔任尚書令,一個擔任尚書僕射。又過了一年,邢顒改任司隸校尉,司馬懿成為朝廷秘書局的尚書左僕射,杜畿升尚書右僕射。
至此,曹丕在政務方面的左右手分別到位,陳群和司馬懿這兩個政壇新星冉冉升起。
在軍事上,與魏王時期相比也有一些新變化。
夏侯惇死後,他所擔任的大將軍一職空缺,按說應該由現任軍職最高的曹仁補上,但曹丕沒有表示。曹仁仍任車騎將軍;曹洪任衛將軍,不過只是掛個名。
前、後、左、右將軍分別任命了張遼、張郃、徐晃、朱靈,他們四人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是響噹噹的一代名將,為曹魏大業連年征戰,肝腦塗地,屢建殊功。典韋、許褚戰死了,不然輪不到朱靈,還有一位本應是四方將軍中的第一位,但兵敗降敵,關羽被殺後又被「接管」到了孫吳,這就是於禁。
上面都屬「論資排輩」,再往下就是「諸夏侯曹」第二代年輕將領的天下了,曹真、曹休以及夏侯淵的兒子夏侯霸、夏侯威,侄子夏侯尚,夏侯惇的兒子夏侯楙等紛紛脫穎而出,迅速走向前台,逐漸從父輩們手中接過兵權。
曹真擔任鎮西將軍,坐鎮關中一帶,他成為曹魏西線戰場的總指揮;曹休開始擔任領軍將軍,是禁軍的統領,不久晉陞為鎮南將軍,成為曹魏中線戰場的總指揮;夏侯尚開始擔任中領軍將軍,也是禁軍的首領之一,很快就晉陞為征南將軍,成為進步最快的一個。夏侯楙後來擔任了安西將軍,夏侯霸、夏侯威擔任了右將軍,在曹丕的提攜下他們都迅速成長起來。
文有陳群、司馬懿,武有「諸夏侯曹」第二代,這就是魏文帝曹丕總體的人事佈局。
對曹植、曹彰等這些兄弟,曹丕的政策是分散遣送到各地,理由是他們都有各自的封地,現在應該到那裡去。為了加強對這些兄弟的控制,曹丕還專門給每個人派去一名特派員,負責監督封國的情況,發現問題可以直接向曹丕報告。
自從曹丕被確立為太子,曹植就承認了失敗,別人上勸進表,他也上了一份,曹丕讓他們就國(當隨例),他乖乖去了平原國。曹丕派去監督曹植的人名叫灌均,此人為迎合曹丕,上表密奏說曹植酒後行為不端,還劫持威脅朝廷特派員,有關部門隨即上報請求治曹植的罪,曹丕本想給予嚴懲,後在太后的干預下僅作貶爵為安鄉侯的處罰。
為防止被天下人議論,曹丕還特意下詔說:「曹植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對天下都無所不容,何況曹植呢?骨肉之親哪裡捨得殺害?所以予以改封。」
在野史裡記載了一件事,說曹丕稱帝后對曹植仍心懷忌恨,有一次命曹植在七步之內寫出一首詩,如做不出來就將行大法處死,但曹植不等其話音落下便應聲而出:「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首詩又被小說家演化為只有四句的《七步詩》,知名度很高。但曹丕稱帝后他們兄弟二人見面次數極為有限,曹丕拿作詩這種小把戲為難詩才橫溢的弟弟,於情於理於客觀情況都不大可能。被貶後曹植很快又被改封為鄄城侯、鄄城王,一直過著心驚膽戰的日子,遇事無不小心謹慎。
有一次曹植奉詔入京,快走到洛陽時突然內心裡感到了無名的驚懼,就丟下隨行人員騎馬微行入京,他偷偷地去見了大姐清河長公主,想讓她帶著自己到哥哥面前請罪。
曹植不見了,關吏不敢怠慢馬上報告,曹丕派人沿著來京的路線搜尋,沒有找到。太后聽說後認為曹植自殺了,在曹丕面前痛哭。過了一陣曹植散著頭髮、光著腳並且自行背負刑具來了,太后才轉悲為喜。曹植後來又被改封為雍丘王、東阿王,不僅有人監管,而且封地也變來變去,日子很不好過。
曹植的哥哥曹彰也沒好到哪裡,曹操在時封他為鄢陵侯,曹丕稱帝后晉陞他為公爵。曹彰本以為自己與其他兄弟不同,他帶過兵,對國家有用,所以應該另有安排,但詔書下來他也跟兄弟們一樣就國。曹彰很不高興。鄢陵這個地方也不好,屬經濟落後地區,曹彰想改為中牟,這裡不僅經濟發達而且離洛陽不遠,曹丕答應了,封他為中牟王,但不久就改封為任城王。曹植奉詔入京的那一次曹彰大概也來了,但他卻莫名其妙地暴死在洛陽。
有野史說,曹丕邀曹彰在卞太后那裡下棋,一邊下一邊吃棗,曹丕把毒藥弄在棗蒂中,自己只吃沒毒的,曹彰不知道結果中毒。卞太后拿水想救他,曹丕早已密令左右把瓶罐都毀了,卞太后急得只能光著腳跑到井邊想去取水,可水還是沒打上來,過了一會兒曹彰就死了。
這個記載也不足信,曹彰是不是曹丕殺的先不論,即使是,曹丕殺個人也不必費這麼大的事,更不會當著母親的面,這個記載與《七步詩》一樣都屬於杜撰。
不過,曹丕稱帝后曹彰、曹植以及其他幾位宗室的處境確實很不好,遣散出京、一再遷封,內部又有人監視,過的日子連普通人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