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六年(254)10月5日,曹髦在洛陽太極殿登基。
曹髦後來也中途被廢,沒有廟號,史書仍以少帝相稱,或稱其為高貴鄉公。少帝曹髦繼位後宣佈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正元。授予大將軍司馬師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劍履上殿的特權。
少帝曹髦還授予司馬師假黃鉞,在天子的各類授權中有假節、持節、使持節、假節鉞、假黃鉞的不同。其具體內容有所區別。比如:「假節」平時無權處置人,只有在戰時可斬殺犯軍令的人;「持節」平時可殺無官位的人,戰時可斬殺二千石以下的官員;「使持節」平時和戰時都可以斬殺二千石以下的官員;「假節鉞」或「假黃鉞」則如同天子本人親臨,就假節、持節、使持節的人都可以斬殺。
少帝曹髦還下詔評定此次廢立定策之功,對有功人員一律封爵、增邑、晉位,眾人皆大歡喜。但也有人高興不起來,有個負責執法監察的官員(治書侍御史),看到司馬氏當權後曹氏一再被欺凌,心裡很激憤,對父親說:「大人您負有為國家獨當一面的重大責任,現在皇帝被廢黜,您跟沒事的人一樣,恐怕要受到天下人的指責啊!」
說這個話的人名叫毌丘甸,他的父親就是鎮東將軍毌丘儉,目前負責整個東線戰場(都督揚州諸軍事),毌丘甸應該在洛陽,毌丘儉應該在壽春,他們二人的這段話應該是通過書信傳遞的。
毌丘儉聽完兒子的話深以為然,一方面他是曹魏的忠臣,從他父親開始就受到曹魏的重用,他本人更得益於魏明帝的破格提拔,在曹氏與司馬氏之間他當然更傾向於前者;另一方面司馬氏掌權後他的日子表面依舊風光,但面前已經危機四伏了,司馬氏把他歸為曹魏餘黨,對他並不信任,他與曹爽、夏侯玄、李豐等人的關係都很好,而這些人被司馬氏父子一一剷除,毌丘儉知道自己就是下一個。
一年前,在毌丘儉指揮下東線戰場曾取得一場大捷,擊退了孫吳方面發起的一次大規模進攻,嚴重挫敗了孫吳的氣焰,毌丘儉和揚州刺史文欽立下了大功,但司馬氏兄弟事後毫無表示。
這是一次很重要的戰役,發生在上一年的5月,孫吳方面在諸葛恪親自指揮下,又一次大張旗鼓地向曹魏發起了進攻,挾之前東興之戰的餘威,諸葛恪此次志得意滿,抱著必勝之心而來。吳軍很快進軍到合肥,把合肥新城圍了起來,而在西線戰場,蜀漢的姜維也同時出擊,此時費禕已死,姜維可以放開手腳行動,他集合起數萬人馬從石營出擊,包圍了曹魏在隴右地區的重要據點狄道。
司馬師本想命太尉司馬孚率20萬人馬去救援合肥,聽說姜維同時在隴右出兵,感到有些緊張,命令毌丘儉在東線戰場加緊防守,而把主要兵力投放到了西線。
吳軍主力圍攻合肥新城,時間長達兩個多月,諸葛恪務求將合肥新城攻下,所以動用了各種攻城的辦法進行猛攻,城裡的守軍則拚命死守,讓吳軍始終無法破城。時間一久,吳軍也有些承受不住,將士疲憊,軍營裡又流行起疾病,有一半士卒患了病,值日官向諸葛恪報告,諸葛恪認為是謊報軍情,要斬值日官。將軍朱異與諸葛恪見解不同,諸葛恪大怒,將其撤職,逐回建業。有個叫蔡林的都尉提出一些不同意見,諸葛恪大為反感,蔡林恐懼,臨陣投降了魏軍。
諸葛恪有些瘋狂了,因為他太想取得眼前的大勝,他認為雙方都已經到了極限,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堅持和撤退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結果,再堅持一下,把合肥新城拿下,那將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吳大帝孫權生前多次兵臨合肥城下,但從未將其攻克,如果他諸葛恪全面指揮攻擊合肥就能將其拿下,那將是多麼風光的事!而如果退兵,等於宣佈這是一場敗仗,那些政敵們又該有話說了,所以諸葛恪死都不肯退。
一直到了7月,吳軍這邊士氣越來越低落,士卒死的死、傷的傷、病的病,隨處可見有士卒在道路上匍匐呻吟,這個仗實在沒法打了,諸葛恪這才下令撤退,此戰讓諸葛恪在孫吳的威望大跌,不少人對他由崇敬變為怨恨。
諸葛恪主政以來剛愎自用,對待下屬一向苛刻,讓不少人產生了怨言,共同輔政的武衛將軍孫峻對諸葛恪把持大權也很有意見,看到他聲望跌落,於是密謀將其剷除。
孫峻以少帝孫亮的名義召諸葛恪入宮飲宴,並親自去迎請,諸葛恪雖然有疑心但還是去了,結果在宴會上當場被誅殺。諸葛恪的兒子諸葛竦、諸葛建以及弟弟奮威將軍諸葛融等全部被殺。
凡與諸葛恪有關係的人都受到了株連,其中還包括前太子孫和。孫和剛被改封為王,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就傳來詔書,將其削去爵位,放逐到新都,原因是他的妃子張氏是諸葛恪的外甥女。孫和只得前往新都,但隨後又來了使者,說有人揭發他與諸葛恪密謀,要在武昌建都,諸葛恪推舉他為帝,孫和只得自殺。
少帝孫亮任命孫峻為太尉,滕胤為司徒,不久孫峻授意心腹紛紛上疏少帝孫亮,推舉孫峻為丞相,兼任大將軍。
孫吳因為這場合肥之戰而元氣大傷,孫峻雖然得權,但名望不足,攬權又過於急切,所以權力根基並不穩固,孫吳還將陷入新的內亂之中,對外已基本喪失了攻擊的力量。
毌丘儉和文欽在此次合肥之戰中立下了大功,在沒有強力後援的情況下不僅挫敗了敵人的進攻,而且挫傷了對方的國運,扭轉了東線戰場的形勢,按理應該得到獎賞,但事情過去之後,朝廷並無任何反應,反而有一些不利於文欽的消息傳來,說他有意虛報俘獲的數量,用以邀功請賞,這讓文欽很不忿。
文欽是曹操當年手下部將文稷之子,祖籍沛國譙縣,與曹氏同籍,因為他驍勇威猛、數有戰功,在曹爽掌權時深得器重,與毌丘儉一樣他也是一個「擁曹派」。類似的遭遇,相同的處境,讓毌丘儉和文欽不知不覺地走在了一起,他們決定共同起兵反抗司馬氏。
少帝曹髦正元二年(255)正月,吳、楚地界上出現了一顆耀眼的彗星,有數十丈長,從吳、楚向西北方的中原地區劃去,毌丘儉和文欽認為這是祥兆,是上天要他們起兵的暗示,於是聯合在壽春起兵,他們假稱得到了郭太后的密詔,要他們討伐司馬師。為增加聲勢,他們還聯絡了鎮南將軍諸葛誕,諸葛誕考慮再三,還是把他們派去的人斬了,與他們劃清界限。
毌丘儉和文欽集中起來的人馬有五六萬,渡過淮河後向西攻擊,前鋒到達項縣,河南尹王肅向司馬師建議說:「之前關羽曾在漢水俘虜了於禁,所以有了北上奪取天下的大志,後來孫權發動突然襲擊,俘虜了關羽手下將士們的家屬,關羽的大軍因此土崩瓦解,毌丘儉、文欽手下不少將士的父母、妻子都在內地,必須緊急行動,一邊出兵攔截叛軍,一邊保護好叛軍將士的家屬,這樣一來叛軍就會發生關羽式的失敗。」
按照當時的制度,鎮守邊地的將士,家眷都要留在內地,不僅毌丘儉和文欽這樣的高級將領,就是一些中下級武官也有家屬在內地居住,王肅說的確實是個要害。
王肅以及在中書檯任中書侍郎的鍾會、在尚書檯任尚書的傅嘏等人都勸司馬師親征,但司馬師此時正遭受著一場痛苦,他的眼睛裡生了瘤子,大夫剛剛給他動過外科手術,傷口還很嚴重,所以有些猶豫,傅嘏對他說:「淮南將士一向戰鬥力很強,毌丘儉和文欽正是依靠他們才長驅直入,現在他們已到達項縣,如果前方稍有差池,敵人就會勢如破竹,我們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瞬時就將全盤皆輸。」
司馬師聽了這話,驚出一身冷汗:「就是躺在車子裡,我也要去!」司馬師讓司馬昭為中領軍,留守洛陽,自己親征淮南,徵召附近州郡的兵馬在陳國、許昌一帶會師,任命荊州刺史王基代理監軍之職,統率已集結於許昌的各路兵馬。
之後,司馬師、王基率魏軍主力由許昌過石樑河,佔領了重要據點南頓,淮南叛軍將領史招、李續先後投降,毌丘儉和文欽還想奪回南頓,但覺得希望渺茫,於是又撤回項縣。
在兩軍相持階段司馬師先後接到了兩個報告,一個報告是從長安傳來的,曹魏征西將軍郭淮病故,幸好在這個方向父親司馬懿早有準備,陳泰、鄧艾都已成長起來,前不久鄧艾已調回內地擔任兗州刺史,司馬師便以少帝曹髦的名義升陳泰為征西將軍,假節,全面負責雍州、涼州的軍事(都督雍、涼二州的軍事)。
另一個報告是,毌丘儉、文欽起兵後孫吳方面也有了行動,孫峻命孫吳的驃騎將軍朱據、左將軍留贊等率兵襲擊曹魏東線戰場的大本營壽春,司馬師急調豫州、青州、徐州、兗州各地人馬,一方面向項縣附近集結,準備對叛軍發起總攻;另一方面做好防守壽春的準備。
各路大軍陸續集結到位,司馬師命鎮南將軍諸葛誕統率豫州的人馬從安風向壽春方向的吳軍發起攻擊,命征東將軍胡遵率青州、徐州的人馬由譙縣、睢陽之間向前攻擊叛軍,切斷其退路,防止叛軍四處逃散。
司馬師率中軍進屯汝陽,毌丘儉、文欽此時已無計可施,要進攻,敵人拒不應戰;要退走,又怕敗退之際被敵人攻擊,於是停在項縣不能動彈。時間一長,軍心渙散,借太后詔書發兵本是假的,秘密慢慢地也無法保住,士卒開始大量逃亡。
倉促之下,毌丘儉、文欽向兗州方面求救,兗州刺史鄧艾是司馬氏堅定的追隨者,怎麼會和他們同謀?鄧艾殺了叛軍派來的使臣,率所部進抵樂嘉城,參與圍攻戰。
雖然形勢對叛軍極為不利,但叛軍也不甘於束手就擒。文欽與毌丘儉分兵,在項縣之外尋找戰機。文欽有個兒子叫文鴦,只有18歲,但勇力過人,他親自率領一支突襲隊,趁夜殺入司馬師的大營,讓司馬師受驚不小,剛動過手術的那隻眼傷口突然崩裂,眼珠都崩了出來,為了不影響士氣,司馬師強忍劇痛,用牙咬住被子,把被子都咬破了。最後終因寡不敵眾,文鴦衝殺了一陣,只得撤走。
魏軍前來追擊,文鴦大怒,僅率十餘騎又返身殺回,深入敵陣,風馳電掣,摧枯拉朽,無人可擋,魏軍只得停止追擊。過了一陣,魏將司馬班又率8000精銳騎兵再追,文鴦毫不懼怕,再次殺回,瞬間斬敵100多人。
但是,文鴦再勇猛也改變不了戰場上的總體格局,文欽只好向項縣撤退,去與毌丘儉會合,誰知道此時毌丘儉已從項縣撤出了,文欽無奈,又想回壽春,但聽說壽春已被諸葛誕佔領,走投無路之際文欽最後投降了孫吳,被孫吳任命為鎮北大將軍,假節、封為譙侯,同時兼任幽州牧。
毌丘儉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他從項縣出來,之後向北方逃去,他在幽州當過刺史,跟北方少數部族首領很熟,想逃到那裡,但路上左右親隨越來越少,到達安風渡口時被地方武裝阻擊,毌丘儉被一個叫張屬的人擊斬,首級送往洛陽,朝廷封張屬為侯爵。
聲勢浩大的毌丘儉、文欽之叛就這樣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