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兩隻雞引發的血案

慶封現在是齊國的老大,實際的老大。

可是慶封對當老大興趣不是太大,他覺得人活著應該享受生活。於是,他把管理齊國的任務給了自己的兒子慶捨,自己專門打獵和喝酒,因為這是他的兩大愛好。

問題是,自己玩總歸沒啥意思,於是慶封索性搬到了盧蒲嫳的家裡去住,一塊打獵,一塊喝酒。

慶封的日子過得很爽,直到有一天發生了一件時髦的事情。

【換妻遊戲】

這一天,打獵很爽,然後喝酒,就用新鮮的獵物下酒。什麼獵物?鹿,雄鹿,鹿血和鹿鞭都做成了菜。

酒下肚,鹿血下肚,鹿鞭下肚。

這三樣中,酒是用來壯膽的,用《水滸傳》的話說,就是「酒壯色膽」。而鹿血和鹿鞭都是起性的,也就是「性藥」。這三樣東西在一起食用,一定會有故事發生。

酒足鞭飽。

「小,小盧,你老婆真、真騷啊。」慶封說話了,他早就覺得盧蒲嫳的老婆溫柔漂亮。

「老,老慶,嫂、嫂子才是國色天香啊。」盧蒲嫳也喝得不少,跟慶封稱兄道弟起來。

「你,你騙我。你嫂子那麼老了,什麼狗屁國色天香?」

「我,我沒騙你,我,我戀母情結。」

慶封的元配是慶捨的母親,早已經去世,現在這個夫人也已經四十多歲,而盧蒲嫳二十多歲的年紀,所以要說戀母情結了。不過說起來,盧蒲嫳母親去世得早,倒真有戀母情結。

「那,那咱們換換?」慶封說。

「換,換就換。」盧蒲嫳欣然同意。

「那,我上你屋?」

「好,我,我上你屋。」

兩人說到做到,換了臥房。他兩個換了,可是兩人的老婆沒換。當天晚上,算是顛鸞倒鳳,各逞英雄。

這,就是中國歷史上有記載的最早的「換妻遊戲」。

從那之後,兩人覺得「換妻遊戲」其樂無窮,於是索性把小老婆也都拿來換。

「交換產生價值,信夫?」慶封作了一個偉大的結論。

慶封和盧蒲嫳,換妻遊戲的祖師爺。

慶封在盧蒲嫳家裡過得很開心,按他的說法,這是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就因為這樣,慶封就住在盧蒲嫳家不回去了。

慶封不回去了,朝中的大臣們就麻煩了,畢竟有些大事是慶捨決定不了的,於是大夫們常常要到盧蒲嫳家來請示慶封。

這一天,慶封和盧蒲嫳正玩得高興,一位叫做析歸父的大夫來了。

「我要匯報一下關於公務用餐的事情,」析歸父敘了禮,就進入了正題,「是這樣的,公務用餐原本應該有兩隻雞,可是最近被主管伙食的給換成兩隻鴨了。」

原來,按規定,朝廷每天中午要為上朝的大夫提供免費午餐,按慣例有兩隻雞。一般來說,多數人住在都城,上午上朝沒事,早早回家了,也就不吃這個免費午餐了。而這段時間慶封在盧蒲嫳家換妻兼辦公,基本上就沒什麼人上朝了。

「換就換吧,雞和鴨有什麼區別嗎?雞鴨雞鴨,本是一家,啊,換換口味不是挺好?交換產生價值啊,你看看我跟盧蒲嫳,啊,那什麼。」慶封說得口順,差點把換妻的事說出來了。他覺得雞換鴨這樣的小事也來找自己,有些不高興。

「可是事情沒這麼簡單啊,那送飯的把鴨肉都給貪污了,只剩下肉湯了。」

「這有什麼?沒聽說營養都在湯裡嗎?」慶封說話更沒好氣了。

「可是,喝湯喝不飽啊。」

「哎,餓不著就行了,晚上回家再吃不就行了?再說了,現在還有誰上朝啊?」慶封這火不打一處來,要不是析歸父一向主動巴結自己,直接把他趕走了。

「別人是不上朝了,可是子雅、子尾天天中午準時去啊,一開始一人一隻雞,現在成了一人一碗湯,這兩位氣得半死,直罵您祖宗呢。」

「這兩個王八蛋,真會過日子。」慶封脫口而出,他一向就瞧不起這兩個人,只要有公款吃喝,這兩人千山萬水都要趕來,免費午餐當然不會放過。

子雅和子尾是什麼人?這兩位是堂兄弟,都是齊惠公的孫子,現在是大夫。

說起來呢,慶封、盧蒲嫳、子尾、子雅以及析歸父都是齊桓公的後代,大家本應該親近一些。問題是,同是齊桓公的後人,貴賤不同,地位不同,自然就有人不滿了,譬如子尾和子雅,自認為是正兒八經的公孫,反而不如慶封混得好,難免有些憤憤然。

「別理他們,有免費鴨湯喝就不錯了。」慶封接著說。

盧蒲嫳跟子雅、子尾一向不和,如今聽說這兩個不滿,當時大怒:「就他們還想吃雞肉?老子還想吃他們的肉呢。大哥,咱們收拾他們吧。」

現在,盧蒲嫳叫慶封大哥。

「為了兩隻雞就收拾他們?」慶封有點猶豫。

「沒錯啊,為了兩隻雞他們就怨恨你,那要是更大的利益呢?豈不是要來殺了你?別猶豫了,動手吧。」

「有道理啊。」慶封點頭了。

「那什麼,你去聯絡其他的大夫,讓他們跟我們聯合出兵,討伐子雅、子尾。」慶封給析歸父佈置了任務。

析歸父走了,慶封和盧蒲嫳繼續去玩換妻遊戲了。

【先下手為強】

析歸父看到了陞官發財的希望。

可是,令析歸父失望的是,他所找的人沒有一個願意加入討伐子尾和子雅的隊伍。

任務完成得很差,析歸父不敢去找慶封覆命,不僅不敢覆命,他還要擔心慶封會來找自己。謝天謝地,慶封竟然沒有找過自己。到這個時候,析歸父才明白,慶封要討伐子尾、子雅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說過了就過了,全副精力都用在換妻遊戲上呢。

於是,析歸父總算鬆了一口氣。

析歸父鬆了一口氣,可是有人不敢鬆氣,誰?子尾和子雅。

析歸父滿世界找人討伐子尾和子雅,這哥倆也不是傻瓜,早就聽到了風聲。一開始挺害怕,後來見沒什麼動靜,總算把心放下來一點。可是,既然慶封放了話,保不定什麼時候動手啊。

怎麼辦?先下手為強。

自古以來,都是先下手為強。

那麼,對誰下手?

慶家父子中,慶封權力雖然大,卻沉迷於換妻遊戲;而慶捨目前實際執掌慶家,並且慶捨本人就是個大力士。綜合來看,對慶舍下手更好。

問題是,怎麼幹掉慶捨?

「我有兩個朋友,找他們幫忙,一定成功。」子雅說。

子雅的兩個朋友是誰?盧蒲癸和王何。

自從盧蒲癸從晉國回來,仗著盧蒲嫳的關係,做了慶捨的家臣。盧蒲癸從前做過齊莊公的近侍,身高體壯,又會察言觀色,所以做了慶捨的家臣之後,深得慶捨的歡心。後來慶捨一高興,把盧蒲癸招為自己的上門女婿了。

你看這事情,聽起來有些亂了。

盧蒲癸是盧蒲嫳的哥哥,慶捨是慶封的兒子,盧蒲癸做了慶捨的女婿,可是慶捨跟盧蒲嫳玩換妻,兩人稱兄道弟。從輩分上說,算是哥哥跟孫女上床,弟弟跟奶奶睡覺。

不僅輩分亂了,盧蒲癸跟慶捨還是同宗,同姓都不婚,同宗就更不能婚了。可是,慶捨不管這些,盧蒲癸就更不管這些。

「哎,你們是同宗,不避諱下?」有人問盧蒲癸。

「咳,有什麼好避諱的?他不避諱,我吃飽了撐的去避諱?這就像讀《詩經》一樣,需要哪一段就讀哪一段,我不過是取我所需而已。」盧蒲癸回答,典型的實用主義者。

最後兩句,《左傳》的原話是「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焉」。

斷章取義,這個成語出自這裡。

做了慶捨的女婿,盧蒲癸更得信任。盧蒲癸有一個做侍衛的同事名叫王何,當初也因為崔杼之亂而逃到了莒國,盧蒲癸請求慶捨讓王何也回來,於是王何也回到齊國,再次成為盧蒲癸的同事,兩人充當了慶捨的貼身侍衛。

有兩名大內侍衛的貼身保護,慶捨覺得自己的安全不成問題,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是慶捨萬萬沒有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是兩個臥底。

【可怕的老婆】

盧蒲癸和子雅本來就是朋友,現在他們則是同謀。

子雅和子尾要殺慶捨,是因為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脅。

盧蒲癸和王何要殺慶捨,則是要為齊莊公報仇。

裡應外合,典型的裡應外合。

動手的時間定在了十一月七日,這一天將是齊國冬祭姜太公的日子,四人決定就在太公廟下手。由於這一天是乙亥,因此命名為乙亥事變。

有趣的是,這四人為乙亥事變佔了一卜,然後把占卜的龜兆拿去給慶捨看,盧蒲癸說這是準備攻打仇人,請老丈人幫著看看。

「嗯,好卦啊,一定能成,仇人必死。」慶捨倒是個占卜的高手。

現在,盧蒲癸們更有信心了。

準備工作緊鑼密鼓進行中,轉眼間就到了十一月六日。

盧蒲癸準備刺殺老丈人的行動儘管進行得非常詭秘,瞞過了幾乎所有人,可是,有一個人他是無論如何瞞不過去的,誰?老婆。

女人,對自己的老公一向就有一種特殊的敏感,自古以來都是這樣。所以,偷情的男人最終都會敗露。

盧蒲癸老婆名叫盧蒲姜,就是慶捨的女兒,眼看老公整天神神秘秘,盧蒲姜就看出一點苗頭來了。

「老公,你們在籌劃什麼大事吧?」盧蒲姜問,看得很準。

「沒,沒有。」盧蒲癸急忙否認。

「老公,別騙我了,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幹什麼我都支持啊。告訴我吧,要是不告訴我,肯定不能成功的。」

想當年雍糾要害老丈人祭足,就是因為告訴了老婆,反而被老丈人殺了。如今盧蒲癸面臨當初雍糾同樣的境地,他會汲取雍糾的教訓,還是走雍糾的老路?

「好,我告訴你。」盧蒲癸選擇了學習雍糾好榜樣。

到這裡其實我們可以看出,春秋時期女人在家裡的地位是很高的,怕老婆是比較常見的現象。

盧蒲姜聽盧蒲癸把乙亥事變的計劃大略講了一遍,沉思了一陣,然後說:「你們男人就是沒大腦,你們的計劃看上去挺好,實際上根本就行不通。」

「啊?為什麼?」盧蒲癸吃了一驚。

「我爹這人,最討厭的就是參加祭祀活動,這麼多年,一次也沒去過,所以,這次也不會去。我爹不去,你們殺誰去?」

盧蒲癸一聽,有點傻眼,回想一下,似乎還真是這樣。所有的意外都想到了,可是獨獨這最重要的一點沒有想到。

「那,那怎麼辦?」盧蒲癸問。

「我爹這人很好強,很要面子,如果有人阻止他去參加祭祀,他反而一定會去。不如這樣,我回娘家去阻止我爹,那他一定就會去了。」盧蒲姜說。

「好主意。」盧蒲癸大聲叫好。

當晚,兩人好好地親熱了一番。

【該發生的終究要發生】

十一月七日。

慶捨準備去太公廟參加祭祀,他從前沒有去過,不過這次要去,因為這次是自己擔任主持。

不過,他還是有些猶豫,因為他討厭這一類的活動。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女兒盧蒲姜回來了。

「爹,你要去參加祭祀嗎?」盧蒲姜問。

「對,對啊。」

「千萬別去,有人要害你。」盧蒲姜急忙阻止父親,但是不好直接說要害老爹的就是自己老公。

「害我?誰敢害我?啊?本來我還不太想去,既然有人想害我,我倒要看看誰有這麼大膽量。」慶捨說。別說,還真被盧蒲姜說對了。

「爹,是真的。」盧蒲姜急了。

「我也是真的,來人,走。」慶捨不管女兒說什麼,登車走了。

盧蒲姜目瞪口呆。

這件事情後來就成了懸案,也不知道盧蒲薑是真想幫自己的親爹,還是想幫自己的老公。

也許,就連盧蒲姜也不知道該幫自己的老爹,還是該幫自己的老公。

慶捨帶著慶家的精兵到了太公廟,在文公廟的週遭都佈置下人馬,自己的身前身後是盧蒲癸和王何。

在慶捨來之前,子雅、子尾,陳家和鮑家的人都已經到了,其他家族都沒有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不是一個好日子。陳家、鮑家為什麼來?因為他們與子尾、子雅已經串通好了。

慶捨一看,這幾家來的人不少,不過都是穿著便服,所以並不害怕。

齊景公也已經等在了廟裡,慶捨不來,他也不能開始。

慶捨在太公廟裡主持祭祀,外面,陳家和鮑家的藝人們開始表演,戴著面具穿著虎皮,結果慶捨手下的馬都有些受驚。於是,慶捨的手下紛紛脫下皮甲,然後把馬解下來,遠遠地拴住。

「兄弟們,來喝酒喝酒。」有人專門招待慶家的手下,端上酒肉。

於是,大家喝酒吃肉。

酒過三巡,又有人說話了。

「兄弟們,看這個表演多沒勁?附近的魚裡正表演胡人歌舞呢,胡妞露肚皮露屁股的,扭一扭,迷死人哪。」整個就是一色情表演。

大家一聽,這麼好的事情,還等啥啊?

於是,大家一哄而起,去魚裡看色情表演去了。

所以,自古以來,色情表演害死人。

慶家的人走了。

皮甲、大戟扔了一地。

子雅、子尾,陳家、鮑家的人紛紛走了過來,地上有現成的皮甲和大戟。

現在,四家的人都不再是便服了。

一切準備就緒。

太公廟裡,慶捨在主持祭祀,身邊,只有盧蒲癸和王何手握大戟保護著。

子尾輕輕地扣了三下廟門。

這就是暗號。

盧蒲癸舉起了大戟,向慶捨前胸刺來。

慶捨已經本能地感到危險就在身邊,看見盧蒲癸舉戟,他在一瞬間想起了女兒的話。所以,當盧蒲癸的大戟刺來,慶捨一個閃身躲過了。

躲過了盧蒲癸的胸襲,慶捨沒有能夠躲過王何的劈肩,王何的大戟砍在慶捨的左肩上,左肩被砍落在地。

慶捨險些摔倒,不過他用右手牢牢地抓住了廟裡的椽子,發出了怒吼:「狗日的們,你們敢害我!」

整個太公廟被震撼了,盧蒲癸和王何嚇個半死,急忙退後。此時,四家的家兵衝了進來,慶捨用盛肉的器具和酒器向他們扔去,但終究寡不敵眾,慘遭殺害。

齊景公嚇得半死,趕緊脫下祭服,回宮壓驚去了。

【慶封逃難】

慶封還在玩換妻遊戲,直到有人來報告慶捨被殺的消息。

「不好,我要趕緊走,老婆們,趕緊跟我走。」慶封知道事情不妙,趕緊上路。

老婆們都沒有動。

「大哥,是你老婆還是我老婆啊?」盧蒲嫳忙問。現在他們兩人的老婆不分彼此,所以他也弄不明白誰跟慶封走。

「咱老婆啊。」慶封脫口而出。

「咱老婆?那究竟是你老婆還是我老婆啊?」

「我老婆。」慶封吼了起來,這時候,他已經沒心思玩換妻遊戲了。

帶著自己的老婆和小老婆,慶封火速趕回了自己的封地。

十二天之後,也就是十一月十九日,慶封率領著慶家的家兵攻擊齊國首都臨淄。

慶家的戰鬥力不弱,一舉攻克臨淄的北門,隨後開始進攻內宮。

內宮的防守明顯要強很多,慶封拿不下內宮,又聽說大夫們正在整頓軍隊,準備討伐自己,於是,慶封落荒而逃,一路逃到了魯國。

在魯國沒待幾天,齊國向魯國發出外交照會,希望魯國按照聯合國有關罪犯引渡條例,將慶封遣送回齊國。

魯國人當然不會遣送慶封,不過慶封也不能再在魯國待下去了。

就這樣,慶封繼續南下,來到了吳國。

「奶奶的,中原人不講義氣,我們吳國人講義氣。慶封落難來投,別人不敢收留,我們收留,看看誰敢動我們?」吳王餘祭毫不猶豫地收留了慶封,將他安置在了朱方(今江蘇鎮江)。

在吳國站住腳之後,慶封將自己的家族都招到了朱方。這裡四通八達,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而齊國人善於經商,因此沒有多長時間,慶封家族在吳國成為首富,重新過上了酒足飯飽的生活。

到這裡,順便交代一下「換妻遊戲」的另一位男主角盧蒲嫳。在盧蒲癸的力保之下,盧蒲嫳總算是保住了身家性命,不過在齊國不能待了,被驅逐到了莒國。

《賈志剛說春秋之五·吳越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