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邊在開聯合國大會,這一邊齊莊公和欒盈就在討論怎樣把欒盈送回去。
首先從國際形勢入手。
國際方面,晉國還是霸主,無論是南面的楚國還是西面的秦國都無意與晉國作對。而聯合國各國中,儘管對晉國逐年加大進貢的額度非常不滿,卻也僅此而已,沒有任何國家敢反對晉國。
另一方面,對於荀偃和范丐的相繼執政,諸侯各國都已經很厭倦,恨不得這兩個腐敗分子早死。
綜合以上,如果欒盈回到晉國並設法剷除范丐,將是各諸侯國樂見的局勢。因此,即使得不到國際社會的支持,大家也會裝聾作啞,隔岸觀火。
而齊國將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持,甚至出兵。
晉國國內方面,曲沃儘管名義上已經不在欒家的手中,但是,欒家的根基沒有動搖,曲沃城中軍民對於欒家還是非常懷念,曲沃大夫胥午也是欒盈的兄弟。
而在新絳,魏舒是欒盈的兄弟,欒盈已經跟他取得了聯繫,只要欒盈起兵,魏舒就在新絳接應。
因此,只要能夠回到曲沃,欒盈有把握立即掌握曲沃,以曲沃為基地攻擊晉國首都新絳。
【曲沃之夜】
機會很快就到了。
吳國向晉國求婚,於是,晉平公決定把女兒嫁到吳國去。按照周禮,吳國也是姬姓國家,兩國不能通婚。可是,吳國是蠻夷,不講究這個,而晉國也不是太講究。為了國家利益,周禮算個屁。
按照當時的規矩,大國嫁女,小國為媵。大國國君嫁女兒,兩個小國國君的女兒要作為陪嫁,也就是二夫人和三夫人。通常,應該找同姓國家的女兒做媵。可是在這件事情上,一來是同姓成婚,晉國不好去找同姓國家,怕被罵沒文化沒教養;二來,也想炫耀一下實力,不從太小的國家找,要從大國找。所以,這次的媵要從齊國和宋國找。
對於齊國來說,這本來是一件沒什麼面子的事情,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齊莊公從中看到了機會。
「欒元帥,機會來了。晉國人要我們出一個媵,那麼正好,你就混在我們送人的隊伍中回到晉國,然後潛去曲沃,從中起義。我這邊,齊國軍隊同時出動,討伐晉國。咱們兩面夾擊,一定能夠擊敗晉國,掃蕩范丐那個老狗,為你找回公道。」齊莊公找來欒盈商量。
「好,一言為定。」欒盈也認為這是個機會。
雙方商定,一旦欒盈掌權,將把晉國的朝歌割讓給齊國,作為酬謝。同時,幫助齊國兼併莒國。
商量妥當,分頭準備。
第二年春天,齊莊公派析歸父送自己的女兒去晉國,準備做媵。根據陽奉陰違的原則,其實這不是齊莊公的女兒,而是從國家大妓院隨便找了一個年輕女子,培訓了幾天,冒充齊莊公的女兒。
欒盈帶著幾名得力隨從,混在送行的人群中。原本,欒盈想要帶著州綽和邢蒯兩人,這兩人有勇有謀,非常得力。可是齊莊公打了小算盤,因為這兩個人來得早,齊莊公已經把他們編到了自己的侍衛當中,而且齊莊公很看好他們,想要留下他們。因此,齊莊公拒絕了欒盈的請求。沒辦法,欒盈只好帶了其他的人,其中一個勇士名叫督戎,勇猛程度還在州綽和邢蒯之上,只可惜有勇無謀。
送親的隊伍一路順利,進了晉國。之後,該送親的去送親,欒盈悄悄地回到了曲沃。白天不敢進城,到了傍晚,悄悄地爬城頭進了曲沃。
一行人回到了自己的地盤,不用說自然是地形熟悉,直奔曲沃大夫胥午的官邸。
胥午還沒有睡,突然看見欒盈現身,嚇了一跳,連忙請進屋裡。
「元帥,你怎麼回來了?」胥午急忙問。
「我回來報仇來了,胥大夫,你要幫我啊。」欒盈也沒有遮掩,把自己怎樣回來,回來又要做什麼,簡單說了一遍。
「這個……」胥午有點猶豫,他是胥家的後人,而胥家跟欒家是有仇的,可是欒盈和他的關係一直很好。「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擔心這個事情沒有成功的可能。」
「我也知道這個事情很難,但是就算死了,我也決不後悔。想想我們欒家,世代為國,我不甘心就這樣無聲消失了。再說你們胥家,同樣也曾經是晉國顯赫的家族,你難道不想在自己手中復興嗎?」欒盈勸說。
胥午思考了一下,覺得欒盈說得也有道理,搏一把也未嘗不可。
「那好,你先躲在我這裡,我來召集人。」胥午同意了,之後開始具體行動。
所以,勸說一個人跟著自己冒險,一定要給他看到好處。
胥午連夜把曲沃城裡的頭面人物們召集來開會,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稀里糊塗來到了胥午的家裡。
「今天月亮好圓,心情好,所以請大家來喝酒。」胥午臨時找了個借口,總算月亮確實比較圓。
大家都笑了,這樣的節目從前好像沒有過,而這樣的天氣賞月似乎又涼了一點。
不管怎樣,篝火點起來,熱酒端上來,歌舞跳起來,大家感覺還是有點新鮮。
酒過三巡,大家都喝暖和了,胥午逐漸就把事情往正題上引了。
「唉,想想三年前的這個晚上,還是跟欒盈一起賞月啊,想不到世事難料啊。」胥午開了個頭。
於是話題開始,大家談論起欒家的事情來。所有人都認為欒家太冤,而欒盈人太好。
眼看著大家為欒家憤憤不平,漸漸地激動起來,胥午說話了。
「各位,大家都很懷念欒盈,我也一樣。我問大家,如果現在我找到了欒盈的話,我們怎麼辦?」胥午問大家。
「如果找到了主人,我們就是為他死,也死而不朽。」大家激動地說,有的人站起來揮舞雙拳,有的人流下了熱淚。
火候差不多了,胥午舉起了手中的碗。
「各位,為了欒盈,乾一碗。」
「干。」
大家又是一碗就進肚,更加激動。
「大家發誓,找到了欒盈,都聽他的。」胥午說。
「我們發誓。」
欒盈款款而出。
風遺塵整理製作。
【突襲新絳】
欒盈回到了曲沃,曲沃在一個晚上又成了欒盈的地盤。
一切,秘而不宣。
欒盈派人迅速與魏舒取得了聯繫,魏舒表態支持欒盈,會在新絳接應欒盈;與魏舒一樣願意幫助欒盈的還有七輿大夫。
夠了,有他們的支持,已經夠了。
實際上,更多的支持,也爭取不到。
四月十五日,天上的月亮分外的圓。
曲沃的部隊連夜行軍,第二天上午,抵達了新絳。
新絳的城門大開著,這是魏舒安排人幹的。
曲沃的部隊一聲吶喊,衝進了新絳城。新絳守軍猝不及防,倉促抵抗。
范丐早已經得知欒盈在曲沃,因此新絳城的防守加強了許多。不過,欒盈的突然襲擊是大家沒有想到的,因此難免慌亂。
欒盈的人馬並不多。遠道來襲,在精不在多。
「先去元帥府,捉拿范丐。」欒盈的思路很清晰,擒賊先擒王。
元帥府裡,范丐早已經得到了消息。按理說,打了一輩子仗的人,這個時候應該沉著應對,可是范丐已經全然亂了方寸,不知道該怎麼辦。還好,身邊恰好有一個叫做樂王鮒的大夫。
「元帥,不要怕。欒盈剛從外回來,他的人馬不會太多。而且,欒家在這裡的仇人這麼多,大家都會出兵對抗他的。如今,元帥要趕緊保護主公,不要讓主公落在欒盈的手中。」樂王鮒的思路倒很清晰。
「那,那我該怎麼辦?」范丐聽了樂王鮒的話,不像剛才那樣緊張,可是還是不知道怎麼辦。
「趕快找到主公,然後到固宮堅守,一面通知各大家族到固宮聚集,圍攻欒盈。」樂王鮒還想得挺周到,心裡在說「虧你還是中軍元帥」。
固宮是哪裡?晉平公的別宮,以堅固而得名,就是為了防備不時之用的。
「那,那,我要是在去保護主公的路上遇上欒盈的人馬,怎麼辦?」范丐竟然不敢去。
樂王鮒聽了,差點沒氣得樂出來,這什麼中軍元帥啊,就是一膽小鬼啊。
「那這樣吧,打扮一下吧。」
別說,樂王鮒真是有辦法,他趕緊讓人取了一身黑色喪服給范丐穿上,叫了一輛輦車,輦車是幹什麼的?專給女眷坐的車,有棚。再特地找來兩個中年女人,也都換上喪服。范丐與兩個女人上了輦車,范丐埋著頭,假裝悲傷過度,兩個女人哭哭啼啼。
一輛女眷哭喪的車,就這麼從中軍元帥府出發了,直奔後宮而去。
欒盈的部隊掃清了抵抗,向中軍元帥府挺進。新絳的百姓聽見外面喊殺一片,都躲在家裡不敢出來。欒盈早已下過命令不許濫殺無辜,有不懂事的出來看熱鬧的或者來不及躲閃的,倒也沒有被傷害。
前面,一輛輦車駛來,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車,因為太豪華。輦車比戰車要寬很多,佔了大半個道,欒盈皺了皺眉頭,用長戟挑開輦車的門簾,只見裡面有三個人,兩個婦女哭哭啼啼,另一個人伏在一個女人的懷裡,看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似乎也很悲傷。
「原來是哭喪去的女人,不知道誰死了。」欒盈自忖,放過了那輛車。
欒盈的部隊遠去了,喪車裡發出范丐的催促聲:「快、快。」
范丐嚇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有些發抖。
到了後宮,范丐跳下車來。一看,兒子范鞅早已經在這裡了。
「好嘛,不先保護爹,先跑這裡來了。」范丐開口就是這麼一句,想起剛才被欒盈碰上,還有些後怕。
「爹,君為重,爹為輕啊。」范鞅說,看著爹著一身喪服,分外的刺眼。
「去你的,少跟我說這些。趕快,帶上主公,前往固宮固守,等候支援。」范丐下令。這個時候,他有些底氣了,中軍帥的威嚴也出來了。
「爹,你帶領主公轉移吧,我趕緊派人通知各大家族到固宮增援。魏舒這小子是欒盈死黨,他一定會增援欒盈,我必須在他動手之前制止他。」范鞅說。他比父親想得更周到些。
於是,中軍帥范丐親自坐鎮後宮,指揮宮甲保護晉平公轉移。
另一邊,范鞅駕著一輛快車,直奔魏舒家中。
【生死時速】
欒盈的隊伍包圍了中軍元帥府,大將督戎當先,踹開元帥府大門,衝了進去。
「報告元帥,只捉到一個下人。」元帥府中,早已經逃得精光。這個下人之所以沒有逃走,是因為拉肚子躲在廁所中,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下人被拉了上來。
「說,范元帥跑去了哪裡?」欒盈問。到這個時候,他也沒有直呼自己姥爺的名字。
「不,不知道啊。不過,那一會他還在。」
「不好,想起來了,剛才輦車裡那個沒有抬頭的就是他。」欒盈突然回過神來,那樣的輦車只有范家才有。
范丐跑了,下一個目標不用說就是後宮了。
欒盈沒有遲疑,帶領人馬轉撲後宮。
范鞅的車駕得飛快,他知道,如果魏舒和欒盈合兵一處,那不僅僅是對方戰力提高的問題,那在心理上對雙方的影響都是巨大欒盈的隊伍會士氣大增,而自己這邊就會軍心動搖。
快到魏舒家的時候,就看見魏舒家裡旌旗飄搖,人聲鼎沸。來到魏舒的家,果然魏家的隊伍已經集結完畢,正在整理隊列,準備出發。
魏舒準備帶領隊伍直撲後宮,在那裡與欒盈回合。之所以還沒有出動,因為自己的車右還沒有穿好皮甲。
范鞅毫不遲疑,他跳下了自己的車,一縱身上了魏舒的車,就站在車右的位置上。
「魏元帥,欒盈作亂,所有家族都已經保護主公去了,主公讓我來請你,快走。」范鞅右手持著長劍,大聲說道。
魏舒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時候范鞅會來,也沒有料到他竟然就上了自己的車。而魏舒手中只有弓箭,兩人在同一乘戰車上,動起手來,顯然自己吃虧。
激烈的思想鬥爭,魏舒在思考對策。
但是,范鞅不會給他思考對策的時間。
「還愣著幹什麼?快走,去固宮。」范鞅大聲呵斥御者,用劍抵著他的後背。
御者看了還在發愣的魏舒一眼,無可奈何,一記長鞭,戰車出動。
魏家出兵了,向固宮方向。
魏舒還在發愣,而范鞅不會給他思考的時間。一路上,范鞅在向他講述中行、趙、智、韓幾家出兵的情況,講他們早就知道欒盈要來襲擊,已經在固宮佈置好包圍圈的情況。其實,所有這些都是他編的,他要嚇住魏舒。
「一定趕要在欒盈到達之前到達,否則一切都完了。」范鞅一邊大聲說著話,一邊暗暗祈禱。
生死時速。
欒盈的隊伍趕到了後宮。
後宮的絕大多數防守力量已經轉移去了固宮,這裡剩下的幾號人馬看見欒盈的部隊,立即逃散。
兵不血刃,欒盈的隊伍佔領後宮。
可是,晉平公早已經不在這裡。一問,和范丐父子去了固宮。
捉范丐沒捉到,捉晉平公又沒有捉到,欒盈的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魏舒怎麼動作這麼慢?」欒盈抱怨了一聲,一邊派人再去魏舒家裡催促,一邊撤出後宮,轉奔固宮。
一路上,欒盈的心裡有點亂,他在想魏舒這裡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不知道的是,魏舒這時候也正在奔向固宮。
「快,要在各家族救兵來到之前拿下固宮。」欒盈下令。
生死時速。
范鞅挾持著魏舒和他的部隊趕到了固宮,看到欒盈的人馬還沒有到,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宮門口,范丐降階相迎,他一把抓住魏舒的手,緊緊地握住:「小魏,太好了,你來了,我就放心了。那什麼,欒家的曲沃,我代表主公就給你們魏家了,啊,那什麼,趕快進來。」
魏舒現在是徹底沒有辦法了,他回頭望了望遠處,心說:「老欒,兄弟對不住了。」
魏家的部隊進了固宮,協同宮甲和范家的部隊進行防守。
范丐為什麼這麼激動呢?第一,他感到慚愧,感到對不起魏舒。當初欒盈逃走,空出了下軍帥。按照規矩,這個位置就是魏舒的,晉平公也建議給魏舒,可是范丐認為魏舒是欒家的同黨,因此寧可空著也不給魏舒。如今看見魏舒來幫助自己,范丐還以為他是主動的,所以心存愧疚。其次,魏家是武將世家,魏家的部隊和欒家的部隊都是晉國著名的精兵,欒魏合兵,其餘幾家還真是難以抵擋,所以,一定要穩住魏舒。
就因為這兩點,范丐一激動送掉了曲沃這座大城。可是,這絕對是病急亂投醫。一來,曲沃是座大城,魏舒這樣的級別不能擁有;二來,曲沃有晉國宗室的祖廟,要封也只能封給晉國公族,而魏家不是。
不管怎樣,這個時候,保命要緊,身外之物,送也就送了。
欒盈的隊伍到了,他看到魏家的最後一乘戰車進了固宮。然後,固宮的大門關上了。
「唉。」欒盈歎了一口氣。
錯過了一步,也就錯過了無數。
錯過了一時,也就錯過了永遠。
歷史,往往在一步一時中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