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秦晉聯軍

晉國大軍浩浩蕩蕩回到絳,受到百姓的熱烈歡迎。

晉國人民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國家竟然戰勝了楚國,自己的國君竟然成了霸主。

論功行賞,這一次晉文公的論功行賞大會開得非常及時。

【賞罰分明】

古人行賞,從最高等級開始,而不是現在先從安慰獎開始。在開始之前,人們一致認為頭功得主非中軍元帥先軫莫屬。可是,人們都想錯了。

「頭功得主,狐偃。」晉文公宣佈。一片嘩然,誰都沒有想到,連先軫也有些意外。

大家忍不住去看狐偃,只見狐老頭神色坦然,面帶微笑。

「暗箱操作。」大家都這麼想,親舅舅嘛。雖然這樣想,大家還是感到不滿,晉文公從前不是這樣啊,當了國君了,就開始搞腐敗了?再說狐偃,老頭一向有自知之明啊,這回怎麼這麼不要臉?還笑呢,老不要臉,難道人老了就可以不要臉?

「城濮大戰,先軫之謀。」終於有人忍不住,喊了出來,為先軫鳴不平。

晉文公不慌不忙,開始解釋。這一段見於《史記》,晉文公這樣說:「城濮之戰,狐偃告訴我不要失信,先軫告訴我取勝不擇手段。用先軫的謀略,我們取勝了一場大戰。但是,先軫的話只是一時之用,狐偃的話受用萬世。一時之利和萬世之功,誰更大?」

沉默,寂靜無聲。

隨之,一個人開始鼓掌。誰?先軫。之後,掌聲雷動。

晉文公的解釋令所有人心悅誠服。

這是一個讓人心悅誠服的解釋嗎?你認為是就是,你認為不是就不是,這取決於你所站的高度。

作為頭功,狐偃得到賈為封邑。後來,狐偃的兒子狐射姑以封地為姓,改稱賈季或賈佗,是賈姓的另一起源。

功勞榜上排名第二的先軫被封在原,因此先軫後又稱為原軫,先軫也是原姓的始祖之一。

賞完了,開始罰。

第一個被押上來的是祁瞞,他是中軍的掌旗官,負責中軍大旗。古時作戰,沒有無線電,全軍的作戰方向都靠戰鼓和軍旗來指揮,因此掌旗官的地位很高,責任也很重。城濮大戰開始之前,突然刮來一陣大風,竟然把前軍左軍的大旗給放了風箏,險些動搖了軍心。

按今天的話來說,這屬於一起嚴重的責任事故,事後問責。

「身為掌旗官,中軍大旗被吹走,該當何罪?」晉文公發問。

「當斬。」司馬趙衰回答。

「斬。」晉文公下令。

祁瞞被推出去,斬首。

什麼是問責?這才是問責。

第二個被押上來的人令人吃驚。誰?舟之僑。舟之僑犯了什麼事?說起來,都是愛情惹的禍。

原來,踐土之盟前,元帥先軫派遣舟之僑先行回國,在黃河渡口準備船隻,等候大軍凱旋。按理,幹這樣的事情舟之僑有經驗,根本不在話下。

到了黃河渡口,舟之僑收到了一封家書。

家書,並不一定都是好東西。

家書是老婆寫來的,青梅竹馬的老婆,兩人感情一向情比金堅。信上的內容大致是:老公,我得了重病,想你在我的身邊。

舟之僑愛老婆啊,算算那邊盟會的日程,先回家看看老婆完全來得及。於是,舟之僑把事情交代給了副手,自己回家看老婆去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邊盟會提前了。等晉國大軍凱旋回國到了黃河渡口,船隻還沒準備好,一問,舟之僑回家看老婆還沒回來。晉國大軍又臨時搜找船隻,這才渡過黃河。過了河,舟之僑也回來了。沒說的,擅離職守,捉拿。

「舟之僑接受君命,而擅離職守,延誤大軍渡河,該當何罪?」晉文公又問。

「當斬。」司馬趙衰回答。

「斬。」

可憐舟之僑,為了愛情,送了性命。想舟之僑多聰明的人啊,竟然這樣死法,冤不冤?

城濮一戰,晉文公斬了顛頡、祁瞞和舟之僑三個大夫,同時通報諸侯。於是,天下人都說:「看人家老晉,賞罰分明啊。該賞的不客氣,該殺的更不客氣。」

後來,晉文公又恢復了衛國和曹國,依然讓衛成公和曹共公當國君。其氣度再次受到廣泛好評,這是後話。

【成得臣之死】

城濮大戰,徹底改變了天下的格局,勢力範圍重新劃分。原先,除了齊秦晉宋,天下都是楚國的勢力範圍,如今,楚國算是樹倒猢猻散,扈從國紛紛投靠晉國,只剩下許國一個國家還在充大頭。

這一天,晉文公君臣幾個一起喝早茶,回顧當年流亡的日子。喝著喝著,大家開始算天下還有哪些國家沒有投順,一算,除了楚國和八竿子打不著的燕國越國之類,就只有秦國和許國沒有參加上一次的會盟了。

「嗯,主公,我看,要抓緊時間收拾這些不服的國家。」狐偃捋著鬍子說。

「對了,主公,誰不服我跟先哥就去打誰,我老魏專治各種不服。」魏犨說。從城濮回來,他的處分被撤銷了,因此還有資格跟晉文公一起喝茶。

「政策,」晉文公瞪了魏犨一眼,笑著說,「要注意政策。現在不一樣了,我們是盟主了,凡事要講政策。上次盟會的時候,咱們還不是盟主,人家不去說得過去,怎麼能無緣無故去打人家?」

別說,晉文公的政策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但是,各種不服還是要治的。

頭腦風暴之後,趙衰的建議被採納。什麼建議?晉國在本國的溫召開春秋霸主的第二屆聯大第一次全會,各諸侯國參加,同時邀請周王前來與大家親切見面。如果哪個諸侯敢不參加,聯合國軍隊將無情打擊。

那麼,不擔心楚國出兵嗎?不用擔心,因為成得臣已經死了。

成得臣怎麼死的?讓晉國人繼續喝茶,我們來看看楚國。

成得臣率領的中軍在城濮之戰中全身而退,撤退途中又收攏了一些殘餘部隊,還好鬥勃、斗宜申都還活著。

「奶奶的,先軫狗日的不講規矩。」成得臣敗得很惱火,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自己的隊伍是怎樣把這場戰爭稀里糊塗地給輸掉的,反正就覺得先軫玩陰的了。這時候,他挺懷念宋襄公。

罵歸罵,罵完了,還要考慮自己的前途問題。

打了敗仗,屬於罪人,成得臣不知道該怎麼處置自己,因為楚國從來沒這麼敗過。

「我,我沒臉活著回去了,我自絕於祖國算了。」成得臣就要抹脖子,說實話,作作秀而已,真沒想死。

眾人連忙攔住,斗勃說了:「令尹啊,其實打敗仗不怪您,不是我們太愚蠢,而是晉國人太狡猾。我看,還是先請示大王,大王讓您死,您再自殺也來得及啊。」

真想自殺的,誰也攔不住。成得臣本身就做做樣子,斗勃這一說,他順勢下台階,自己和幾個兄弟不敢回去,就留在連谷這個地方,派兒子成大心帶著殘部去申地請示楚成王了,意思是看兒子能不能幫自己求個情什麼的。

成大心到了申,直接去見楚成王,楚成王正火大呢。

「什麼?你爹還有臉回來?整個西廣被你爹給送個乾淨了,他不怕被申、息兩地的父老給剁了嗎?告訴他們,去死吧。」楚成王一頓臭罵,把成大心給罵出來了。

原來,楚軍西廣部隊的士兵來自申、息兩地,這次幾乎全軍覆沒,兩地百姓怨聲載道,有人還準備示威遊行。

成大心灰溜溜到了連谷,把最高指示一傳達,實際上就三個字:「去死吧。」

成得臣的心涼了,他不想死,他可以逃走,儘管他知道晉國大概不會歡迎他,但是秦國一定歡迎他。可是,他是一條好漢,他寧願去死。

成得臣選擇了戰士的死法:橫劍自刎。

斗宜申選擇了比較斯文的方式:上吊。不過他運氣不好,用了一根不夠結實的繩子,結果繩子斷了,他只吊得個半死,在地上倒了半天氣,準備第二次上吊。

三個人中,斗勃年紀最小,職位最低,所以他要負責給那兩個收屍,然後才能輪到自己。他還沒有想好自己用什麼方法,自刎和上吊都被人用了,他覺得自己試一試一頭撞死更好一些。

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樣,利好和利空不是絕對的。就在斗宜申痛苦地準備二次上吊的時候,一匹快馬已經趕到。

「傳大王口諭,所有人一律免死。」來人是楚成王的特使,原來楚成王后悔了,他決定赦免所有人。

斗宜申激動地扔掉了手中的繩子,撿起那一段斷了的繩子,他決定用那段幸運繩做褲腰帶;斗勃笑了,他這時候才領悟到,官小有官小的好處。

成大心痛哭起來,他覺得自己真傻,他問自己為什麼要快馬加鞭趕回來呢?就算在路上多拉一泡屎,爹也死不了啊。

「我真傻,真的,我分明憋了一泡屎啊,嗚嗚嗚嗚。」成大心這叫一個後悔。

不管怎樣,成得臣死了。

「莫餘毒也已。」得知成得臣的死訊之後,晉文公高興地說。「莫餘毒也」,儘管少有人用,但是扎扎實實是一個成語,意思是再也沒人能傷害我。這個成語的出處就在這裡,見於《左傳》。

接替楚國令尹職務的是蒍呂臣,晉文公對他的評價是:「奉己而已,不在民矣。」(《左傳》)意思是盡忠職守,不喜歡用兵。

成得臣已死,晉文公知道,現在只有一個世界警察了,那就是他自己。

【討伐許國】

晉文公五年冬天,第二屆聯大第一次全會在晉國的溫召開。踐土盟會缺席的秦穆公這次出席,踐土盟會擔任司儀的鄭文公無故缺席,而許國依然沒有與會。

大會在晉文公的主持下,就當前的國際形勢進行了熱烈的討論,與會諸侯國君紛紛表示,世界和平需要一個盟主,而這個盟主就是晉文公。

大會期間,周襄王親自前來看望大家,並與大家親切交談。

最後,大會強調了要在晉文公的領導下,團結在王室周圍,為世界和平作出貢獻。大會作出決議:許國投靠楚國,背叛正義,打它該死的。

晉文公五年十一月十二日,聯合國軍討伐許國。

許國急忙向楚國求救,楚國的回答是:我們始終堅持以和平方式解決國際紛爭,希望交戰各方坐下來進行談判。同時,對於晉國等國家粗暴干涉別國內政的行徑進行譴責,強調由此造成的一切後果必須由晉國承擔。

「唉。」許僖公幾乎要哭出來,你說你不救就不救吧,說這一堆屁話幹什麼?

老大都衰了,跟班還有底氣嗎?現在的許僖公只有兩個字可以定義:後悔。

「我們投降。」許僖公直接開了城門,掛了降旗。

「不許,你們不是牛嗎?來啊,看看聯合國的鐵拳比楚國的怎麼樣。」晉文公代表聯合國拒絕了許僖公投降的請求。

感覺上,晉國人經常拒絕別人投降,這一點,不像齊桓公。

許僖公慌了,連投降都不准,那就是要滅了你啊。怎麼辦?這時候,只有最後一招了,什麼招?肉袒。就是把自己光著個膀子捆起來,插上荊條,去跪求對方饒恕。

說起來,這算是許僖公的老行當了。二十八年前,當時許國跟著齊國混,結果被楚成王包圍,那時候就是靠著肉袒過關的。想不到,二十八年後,還要故技重演。

許僖公把自己剝成光豬,拾掇好了,邁開大步,向聯合國軍走去。聯合國軍將士一看,人家打仗都穿盔戴甲,許國的兄弟怎麼光著就出來了。走近了一看,好嘛,玩肉袒的。

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人家光著屁股來給你磕頭認錯,還能怎樣?

晉文公服了,心想,跟人家相比,自己當年那點走光算得了什麼?於是,聯合國接受了許國的投降。

在許國,聯大第二次會議舉行,再次盟誓。

從齊桓公到晉文公,都喜歡開聯大會議,時不時提醒大家:我才是你們的老大。

晉文公和秦穆公進行了私下會談,雙方決定兩國結成超強版戰略合作夥伴關係,具體內容就是:晉國打誰,秦國幫忙;秦國打誰,晉國幫忙。

看起來,秦晉之好又發展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

可是,再好的朋友,做合夥生意也是很危險的。

【花匠燭之武】

晉文公六年,天下基本還算太平。這一年,晉國組建了三個步兵軍來抵禦狄人的進攻,稱為三行,其中中行主帥是荀林父。到這個時候,晉國已經意識到靠車戰與狄人的騎兵作戰太吃虧,還不如用步兵的強弓硬弩來得有效。

這一年裡,魯國遭受自然災害,而鄭國又投靠了楚國。

晉文公七年秋收之後,晉國終於決定要收拾鄭國了。根據和秦國的戰略合作夥伴協定,秦國應當同時出兵。秦穆公沒含糊,親自領軍出征。

晉國軍隊率先抵達,駐紮在函陵。第二天,秦國軍隊抵達,駐紮在汜水南面。兩國軍隊呈夾擊之勢,準備對鄭國都城滎陽進行合圍。

鄭文公慌了,急忙派人前往楚國求救。兩天之後,特使回來。

「楚王怎麼說?」鄭文公忙問。

「楚王說了,楚國一貫堅持以和平方式……」特使還沒說完,鄭文公擺擺手示意他別說了。

「什麼時候了,還忽悠呢。」鄭文公不屑地說。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現在楚國竟然都當縮頭烏龜了。「各位,大家說怎麼辦呢?」

打,那是肯定打不過的;逃,那也是不能逃的。

「投降吧。」有人建議,可是立即被否決,不是不能投降,而是晉國人根本就不接受你的投降。

「肉袒吧。」又有人建議,可是立即也被否決了。鄭文公倒不是擔心丟臉,比這更丟臉的事情也不是沒幹過,可是他知道自己跟許僖公不一樣,自己從前還得罪過晉文公,況且這次沒那麼多諸侯在,晉文公也不用裝大度了,到時候鄭文公自己剝光了去了,弄不好直接就給扔鍋裡,連剝衣服都省了。

鄭文公很發愁,所有人都很發愁。

「主公,既然投降不行,想別的辦法吧。我看,也不一定一門心思想著晉國,要是能先把秦國給忽悠回去,晉國就好對付了。」說話的是大夫佚之狐。鄭文公一聽,這也是個辦法,也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至少把秦國忽悠走了,自己實在不行逃命還能逃出去。

「那,你有什麼辦法忽悠他們?」鄭文公問。

「我沒辦法,可是我有一個朋友叫燭之武的,他肯定行。」

「他幹什麼的?」

「國家大花園種花的。」

「你怎麼知道他行?」

「實不相瞞,我家鄰居的老婆長得漂亮,我垂涎已久,可是沒有辦法。後來燭之武幫我去忽悠了一通,結果那人把老婆親自給我送來了。就因為這個,我知道他能忽悠。」

「那趕緊叫他來。」

燭之武來了,乾瘦一老頭,說話還有點結巴。大家一看就樂了,就這麼個老頭,能把別人老婆給說跑了?

近視眼不等於槍法不好,結巴也不等於口才不好。忽悠靠嘴,更靠腦子。

鄭文公把情況簡要介紹了一遍,然後說:「老兄啊,國家和百姓就指望著您了。」

「別、別介。」燭之武聽完了,翻了翻白眼,擺擺手說:「主公,我年、年輕的時候尚且沒、沒什麼用處,現在老、老了,什、什麼也幹不成、成了。」

「我知道了,從前我沒有重用您,那是我的過錯,我道歉行不?這次只要您能把秦國人忽悠走,我讓您當卿,還給您三個年輕漂亮的老婆,怎樣?」鄭文公馬上反省,立即許願。

「主、主公,我老、老、老了。」燭之武又說自己老了,大家一聽,這還是要推辭啊,可是大家錯了,在連說了三個老之後,燭之武接著說:「那東西不、不中用了,老婆就不、不要了,給三個老、老、老媽子伺候我,就行、行了。」

哄堂大笑。

鄭文公對燭之武有信心了,一個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麼的人,他一定也知道秦國人需要什麼。

《賈志剛說春秋之三·晉楚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