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四 田儋列傳第三十四

田儋,狄城人,是原齊王田氏的族人。田儋的堂弟田榮,田榮的弟弟田橫,都是英豪人物,宗族強大,能得人心。

陳涉開始起兵稱楚王的時候,派遣周巿攻取平定魏地,北上直到狄城,狄城固守。田儋假裝捆綁他的奴僕,讓一些年輕人跟著到縣府,想借殺奴僕讓縣令來接見他。見到狄縣縣令時,就乘機擊殺縣令,並召集富豪官吏和青年人說:「各地諸侯都反秦而自立為王,齊是古代建立的國家,我田儋是齊王田氏的族人,應當稱齊王。」於是自立為齊王,出兵去攻打周巿。周巿的軍隊撤離以後,田儋趁機帶領軍隊東去奪取、平定齊國的土地。

秦國將領章邯在臨濟圍攻魏王咎,情況緊急。魏王向齊國請求救援,齊王田儋帶領軍隊援救魏國。章邯連夜兵馬口中銜枚出擊,大敗齊、魏的軍隊,在臨濟城下殺死田儋。田儋的弟弟田榮收編田儋的殘兵向東撤退到東阿。

齊國人聽說田儋戰死了,就擁立原齊王田建的弟弟田假為齊王,以田角為相國,田間為將帥,來抗拒諸侯。

田榮敗逃到東阿的時候,章邯緊追而包圍了他。項梁聽說田榮危急,就帶兵到東阿城下擊敗了章邯的軍隊。章邯向西逃跑,項梁乘勝追擊。而田榮惱怒齊人立田假為王,就帶兵回去,攻打、驅逐齊王田假。田假逃跑到楚國。齊相國田角逃跑到趙國。田角的弟弟田間在此以前就到趙國請求救兵,趁機留在趙國不敢回國。田榮就立田儋的兒子田市作齊王,田榮輔佐他,田橫擔任將軍,平定齊地。

項梁追擊章邯以後,章邯的軍隊反而日益壯大。項梁派使者通告趙、齊兩國,要求出兵共同攻打章邯。田榮說:「如果楚國殺死田假,趙國殺死田角、田間,我才肯出兵。」楚懷王說:「田假是我盟國的君王,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才來歸附我們,殺了他是很不合道義的。」趙國也不殺田角、田間去討好齊國。齊國使者說:「蝮蛇咬了手,就要砍去手;咬了腳,就要砍去腳。為什麼呢?因為有害全身。如今田假、田角、田間對楚國、趙國來說,不僅僅是手足之憂吧,為什麼不肯殺他們?何況如果又讓秦國在天下陰謀得逞,發憤抗秦的首領死後就要被挖墳墓了。」楚國和趙國不聽從,齊國也因此憤恨,始終不肯出兵。章邯果然打敗並且殺死了項梁,打敗了楚軍。楚軍向東逃跑,而章邯渡過黃河,在巨鹿圍攻趙軍。項羽前往援救趙軍,也由此怨恨田榮。

項羽保全趙國、降服章邯等人以後,就西去血洗咸陽。滅亡秦國而分封侯王的時候,就調動齊王田巿改封為膠東王,定都即墨。齊將田都跟著一起救助趙國,隨即進入關中,所以封田都為齊王,定都臨淄。原齊王田建的孫子田安,在項羽剛渡過黃河援救趙國的時候,田安攻取濟北好幾個城邑,帶兵投降於項羽。項羽就封田安為濟北王,定都博陽。田榮因為背叛項梁,不肯出兵幫助楚國、趙國合攻秦軍,所以沒有被封為王,而趙將陳餘也因為失職沒能封王,二人都怨恨項王。

項王回到楚國以後,各諸侯王也分別到達自己的封地。田榮派人帶兵去幫助陳餘,讓他在趙地反叛項羽。而田榮也出兵抗拒打擊田都,田都逃跑到楚國。田榮扣留齊王田巿,不讓他到膠東去。田巿左右的人說:「項王強悍暴躁,而大王本該往膠東,不到封地,勢必危險。」田巿害怕,就跑到封地。田榮惱怒,追擊田巿,在即墨殺死了他,回頭又進攻殺死了濟北王田安。這時田榮就自封為齊王,把三齊地區全部合併在一起。

項王聽說了這件事,大為惱怒,就北上征伐齊國。齊王田榮的軍隊失敗,逃到平原,平原人殺死了田榮。項王就燒平齊都的城廓,經過的地方都被血洗。齊人都聚集起來反叛他。田榮的弟弟田橫,收編齊國的殘兵,得到好幾萬人,在城陽反擊項羽。漢王率領諸侯打敗了楚軍,進入彭城。項羽聽說了,就捨棄齊軍而回去,在彭城襲擊漢軍,接著連續跟漢軍作戰,在滎陽對峙。因此田橫又得以收復了齊國的城邑,封田榮的兒子田廣為齊王,而田橫自任相國輔助他,獨攬國家政事,政事不論大小都由相國決斷。

田橫平定齊國三年,漢王派酈生前往說服齊王田廣和相國田橫。田橫認為對,撤除他們在歷下的駐軍。漢將韓信帶兵向東攻打齊國,齊國起初派華無傷和田解在歷下駐軍來抗拒漢兵。漢王使者酈食其來了,就解除戰備,放任士兵喝酒,準備派使者同漢軍講和。漢將韓信已經平定趙國、燕國,就採用蒯通的計謀,渡過平原津,擊破齊國在歷下的軍隊,並乘勝進入臨淄。齊王田廣和相國田橫大為惱怒,認為酈生出賣了自己,就烹殺了酈生。齊王田廣向東逃到高密,相國田橫逃到博陽,代理相國田光逃到城陽,將軍田既在膠東駐軍。楚軍派龍且來援救齊軍,齊王和龍且在高密會師。漢將韓信和曹參打敗並殺死龍且,俘虜了齊王田廣。漢將灌嬰追擊並俘虜了齊國代理相國田光。到達博陽時,田橫聽說齊王已經死了,就自立為齊王,反擊灌嬰,灌嬰在嬴城下打敗了田橫的軍隊。田橫逃亡到梁地,歸附彭越。彭越這時駐守梁地,持中立態度,既想幫漢,又想幫楚。韓信殺了龍且之後,就派曹參進軍膠東,打敗並殺死田既,又派灌嬰在千乘打敗並殺死齊將田吸。韓信終於平定了齊國,請求立為齊國的代理國王,漢王順勢立他為齊王。

一年多以後,漢軍消滅了項籍,漢王立為皇帝,用彭越做梁王。田橫怕被殺,就和他的部屬五百多人逃進東海,駐在島上。漢高祖聽說了,認為田橫兄弟本來平定了齊國,齊國的賢人大多歸附他,如今讓他在海島中不招撫,恐怕以後產生變亂,就派使者赦免田橫的罪過並召見他。田橫就推辭說:「我曾烹殺陛下的使者酈生,如今聽說他的弟弟酈商是漢朝的將領,而且很賢能,我害怕,不敢奉詔命。請讓我做一個老百姓,留守海島中。」使者回來報告,高皇帝就詔令衛尉酈商說:「齊王田橫即將到來,誰敢動他的隨從人馬,就要受到族滅!」於是又派使者拿著符節把皇上詔令酈商的情況詳細地告訴他,說:「田橫來了,大則封王,小則為侯罷了。不來,將派兵加以殺戮。」田橫於是跟他的兩位門客乘著驛車前往洛陽。

離洛陽不到三十里,到達屍鄉的驛站,田橫就婉言對使者說:「人臣見天子,應當洗身洗頭。」於是停留下來。對他的門客說:「我田橫開始時和漢王都是南面稱王的人,如今漢王做了天子,而我田橫卻成為亡國的俘虜,北面稱臣奉事他,這種恥辱本來已經很大的了。況且我烹殺了人家的兄長,同他的弟弟並肩侍候他的主子。即使他畏懼天子的詔令,不敢動我,我難道內心不慚愧嗎?況且陛下之所以想見我,只不過是想看一看我的面貌罷了。如今陛下在洛陽,如果砍下我的頭,奔馳三十里地,容貌還不會改變,還可以觀看的。」於是割脖子自殺,讓門客捧著他的頭,隨從使者飛車回奏高帝。高帝說:「唉呀,有原因啊!以平民起家,兄弟三人相繼為王,難道不是賢能的人嗎!」為他流下了眼淚,任命他的兩個門客做都尉,派兩千名士兵,按侯王的禮節安葬田橫。

安葬田橫之後,兩個門客在田橫的墓旁挖了坑,都割脖子自殺了,倒進坑裡陪葬田橫。高帝聽說這件事,就大為吃驚,認為田橫的門客都是賢人。「我聽說其他門客,還有五百人留在海島上,派使者去召見他們。使者一到,門客聽說田橫死了,也都自殺了。因此就知道田橫兄弟能得賢士。」

太史公說:蒯通的謀略太厲害了,擾亂了齊國,又使淮陰侯驕縱,其結果害死了這兩個人。蒯通善於進行長短之說,議論戰國的權宜機變,寫有八十一篇文章。蒯通跟齊國人安期生友好,安期生曾經有求於項羽,但項羽沒採用他的計謀。後來,項羽想封賞這兩個人,兩人始終不肯接受,就逃離了。田橫的高風亮節,使賓客仰慕高義隨從田橫而死節,難道不是極為賢能的人嗎!我因此列舉他的事跡。天下不是沒有善於繪畫的人,但竟然沒有人去畫田橫和他的門徒慕義死節的事,這是什麼原因呢?

《白話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