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公孫弘,是齊地菑川國薛縣人,表字叫季。他年輕時做薛縣的監獄官員,犯了罪被罷免。他家裡貧窮,到海邊去牧豬。他四十多歲時,才學習《春秋》和各家對《春秋》的解釋。他奉養後母孝順而恭謹。
建元元年,天子剛登位,招選賢良文學之士。當時公孫弘六十歲,以賢良的身份被徵召當了博士。他出使匈奴,回來匯報,不合皇上的心意,皇上發怒,認為他無能,公孫弘就借病免官回家。
元光五年,皇帝下詔書徵召文學之士,菑川國再推薦公孫弘。公孫弘向國人推讓辭謝說:「我曾經已到西邊京城去應皇上的任命,因為沒有才能而被罷免回來,希望改為推薦別人。」國人堅持推薦公孫弘,公孫弘就到了太常那裡。太常讓所徵召的儒士分別對策,有一百多人,公孫弘排在最後。對策文章送到皇上那裡,武帝將公孫弘的對策提拔為第一名。召他進宮來見面,武帝見他相貌非常漂亮,任命他為博士。這時漢朝溝通了西南夷的道路,設置了郡,巴蜀民眾對此感到困苦,皇上詔命公孫弘去視察。公孫弘回來向皇上匯報情況,極力抵毀西南夷沒有什麼用處,皇上沒有聽從。
公孫弘為人傑出、見多識廣,常常聲稱人主的毛病在於心胸不廣大,人臣的毛病在於不節儉。公孫弘蓋布被,吃飯時不吃兩種以上的肉菜。他後母去世,守了三年喪。他每次在朝廷上一起商議事情,總是先開頭陳述事端,讓人主自己來抉擇,不願意當面反駁,當庭爭辯。於是天子觀察發現他品行忠厚,善於辯論,熟悉法律條文和官場上的事務,而且還能用儒學觀點來加以文飾,皇上對他十分喜歡。在兩年之內,他官至左內史。公孫弘上奏事情,有時不被採納,他就不在朝廷上爭辯。他曾經和主爵都尉汲黯請求皇上在閒暇時間接見,汲黯先將事情提出,公孫弘隨後加以闡述,天子常常很高興,他所說的話都予採納,因此公孫弘一天比一天受到親近,地位顯貴。他曾經和公卿大臣事前約定某項建議,到了皇上面前,他卻全部違背了約定,而順從皇上的意旨。汲黯在朝廷上詰難公孫弘說:「齊地人大多都奸詐而沒有真情,你開始和我們提出這項建議,如今全都違背了,不忠誠。」皇上問公孫弘。公孫弘謝罪說:「瞭解我的人認為我是忠誠,不瞭解我的人認為我是不忠誠。」皇上認為公孫弘的話對。皇上身邊寵幸的大臣常常詆毀公孫弘,皇上越發優待公孫弘。
元朔三年,張歐被免官,任命公孫弘做御史大夫。當時漢朝正開通西南夷,在東邊設置滄海郡,在北方修築朔方郡。公孫弘多次進諫,認為這樣做是使中國疲憊不堪來經營無用的地方,希望停止這些事情。於是天子就派朱買臣等人用設置朔方郡的好處來詰難公孫弘。提出了十個問題,公孫弘一個也回答不上。公孫弘於是謝罪說:「我是山東鄙陋的人,不瞭解築朔方郡有這般好處,希望停止開通西南夷、設置滄海郡的事,而專心經營朔方郡。」皇上才答應了。
汲黯說:「公孫弘位列三公,俸祿很多,可是卻蓋布被,這是欺詐。」皇上問公孫弘。公孫弘謝罪說:「有這樣的事。九卿中和我關係好的沒有超過汲黯的了,可是他今天在朝廷詰難我,確實說中了我的毛病。以三公的身份而蓋布被,確實是虛偽欺詐想要釣取美名。況且我聽說管仲做齊國國相,有三處住宅,其奢侈可以和國君相比,齊桓公依靠他而稱霸,也是對國君的越禮行為。晏嬰做齊景公的國相,吃飯不吃兩種以上肉菜,姬妾不穿絲織衣服,齊國也治理得很好,這是晏嬰向下和百姓看齊。如今我職位是御史大夫,而蓋布被,這使得從九卿以下直到小官吏,沒有貴賤的差別,確實像汲黯所說的那樣。況且沒有汲黯的忠誠,陛下怎麼能聽到這樣的話呢!」天子認為公孫弘謙恭禮讓,越發看重他。終於讓公孫弘做了丞相,封他為平津侯。
公孫弘為人猜疑妒忌,外表寬容而內心城府很深。那些曾經和公孫弘有仇怨的人,公孫弘雖然假裝和他們相處很好,暗中卻用災禍來報復他們。殺害了主父偃,把董仲舒調遷到膠西,都是公孫弘的作用。他每頓吃一個肉菜和脫殼的粗飯,老朋友和他喜歡的門客,需要衣食,公孫弘的俸祿都用來供給他們,家裡沒有餘財。士人也因此而認為他賢明。
淮南王、衡山王謀反,朝廷追究黨羽正緊急的時候,公孫弘病得很重,自己認為沒有什麼功勞而被封侯,官位升到丞相,應該輔助賢明的君主安撫國家,使人們都遵循作為臣子的正道。現在諸侯有反叛的陰謀,這都是宰相不稱職,害怕這樣默默地病死,無法來搪塞責任。於是他向皇上上書說:「我聽說天下的常道有五條,用來實行這五條常道的有三種美德。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和長幼的次序,這五方面是天下的常道。智慧、仁愛和勇敢,這三方面是天下的常德,是用來實行常道的。所以孔子說『努力實踐接近於仁,喜歡詢問接近於智,知道羞恥接近於勇』。懂得這三種情況,那就知道怎樣自我約束,知道怎樣自我約束,然後知道怎樣約束別人。天下還沒有不能自我約束而能約束別人的,這是百代不變的道理。如今陛下親自實行大孝,借鑒三王,建立周朝的治國原則,兼有文王和武王的才德,激勵賢人而給予俸祿,根據才能來授予官職。如今我的才質低下,沒有汗馬功勞,陛下特意把我從軍隊中提升起來,封為列侯,放置在三公的位上。我的品行才能無法和官位相稱,平時又有病,恐怕先於狗馬一類短命畜牲而死去,最終無法報答陛下的恩德和搪塞責任。希望交回侯印,辭官回鄉,給賢能的人讓開路。」天子答覆他說:「古代獎賞有功的人,褒揚有德的人,保持前人的成業要崇尚文德,遭遇禍亂要重視武功,沒有改變這個道理的。我以前勉強地得以繼承皇位,害怕不能安寧,只想和各位大臣共同治理,你應當知道這一點。君子都喜歡善良的人而憎惡醜惡的人,你如果謹慎行事,可以常在我身邊做官。你不幸患了霜露風寒的病,何必擔憂不痊癒,竟然上書交回侯印,請求辭官回鄉,這是顯揚我的無德呀。如今事情稍微少了些,你應該減少思慮,集中精神,再用醫藥輔助治療。」於是允許公孫弘繼續休假,賜給他牛、酒和各種布帛。過了幾個月,公孫弘病好了,就開始處理政事。
元狩二年,公孫弘患病,終於以丞相的身份死去。他兒子公孫度繼承平津侯的爵位。公孫度任山陽太守十多年,因犯法而失去了侯爵。
主公偃是齊地臨菑人。他學習縱橫家的學說,晚年才學習《周易》《春秋》、諸子百家的學說。他遊學於齊地那些儒生中間,沒有誰肯厚待他。齊地那些儒生一起來排斥他,使他無法留在齊地。他家境貧窮,向人家借貸也沒法借到,於是遊學到北方的燕、趙、中山等地,各地都沒有誰能厚待他,他做客很艱難。孝武帝元光元年間,他認為諸侯中沒有值得去遊學的,就向西進入函谷關,去拜見衛青將軍。衛青將軍多次向皇上推薦他,皇上不肯召見他。他的錢財很少,留在長安很長時間,許多達官貴人的賓客們都很討厭他,於是他就向皇帝上書。早晨遞上奏書,傍晚時皇帝就召他進去相見。他所說的九件事,其中八件是法律條令方面的事,一件是勸諫攻打匈奴的事。其原文說:
我聽說聖明的君主不厭惡深切的諫言而來廣泛地觀察,忠誠的大臣不敢逃避重重的處罰而直言進諫,所以事情沒有失策而功名流傳萬代。如今我不敢隱諱忠心、逃避死亡而來獻出我愚昧的想法,希望陛下赦免我的罪過,稍微考察一下我的想法。
《司馬法》上說:「國家雖然大,如果喜歡戰爭就一定會滅亡;天下雖然太平,如果忘記戰爭就一定有危險。」天下已經平定,天子高奏《大凱》的樂章,春秋兩季分別舉行狩獵活動,諸侯在春天整頓軍隊,在秋天訓練軍隊,是為了不忘記戰爭。況且發怒是悖逆的行為,兵器是不祥的東西,爭鬥是最末的節操。古代君主一發怒就一定屍首伏地流血遍野,所以聖明的天子對發怒的事非常慎重。致力於戰爭取勝、窮兵黷武事情的人,沒有不招致後悔的。從前秦始皇憑借戰勝的兵威,蠶食天下,吞併了交戰的國家,統一了天下,功業和夏、商、週三代開國君主相當。他追求勝利沒有休止,又想攻打匈奴,李斯勸諫說:「不可以攻打匈奴。匈奴沒有城郭居住,也沒有堆積的財物可守,流動遷移,像鳥飛一樣,難以得到他們並加以控制。如果派輕便軍隊深入匈奴,糧食必然斷絕,如果攜帶軍糧來進兵,糧重難運,解決不了問題。得到了他們的土地也無利可圖,遇到他們百姓,也不能役使而加以守護。戰勝了就一定要殺死他們,這不是作為百姓父母的君主所應做的事。使中國疲憊,而以攻打匈奴作為愉快的事,這不是好的計策。」秦始皇沒有聽從,於是派蒙恬率領軍隊攻打匈奴,開闢土地千里,以黃河為國界。那裡土地本來就是鹽鹼地,不生長五穀。接著,秦始皇調發天下成年男人去守衛北河地區。軍隊在曠野駐守了十多年,死的人不計其數,始終沒有能渡過黃河向北進軍。這難道是人馬不足,裝備不齊備嗎?這是形勢不允許呀。秦始皇又使天下百姓急速轉運糧草,從黃縣、腄縣和琅邪郡靠海的地方起,轉運到北河,一般是發運三十鍾糧食,到達時才得到一石。男人努力耕田,滿足不了糧食的需要,女人紡線績麻,滿足不了軍隊帷幕的需要。百姓疲憊不堪,孤寡老弱的人得不到供養,路上死的人一個挨著一個,就是由於這個原因,天下才開始反叛秦朝。
等到高皇帝平定了天下,佔領了邊境的土地,聽說匈奴聚集在代郡的山谷以外,就想攻打他們。御史成進諫說:「不可以進攻匈奴。匈奴的習性,像野獸聚集和鳥兒飛散一樣,追趕他們就如捕捉影子一樣。如今憑借陛下的盛德去攻打匈奴,我私下裡認為是危險的。高帝沒有聽從,於是向北到達了代郡的山谷,果然發生了平城被圍的危險。高皇帝大概十分後悔,於是派劉敬去締結和親的盟約,這以後,天下的百姓忘記了戰爭之事。所以《孫子兵法》上說:發兵十萬,每天耗費千金。」秦朝經常聚集民眾、駐紮軍隊幾十萬人,雖然有殲滅敵軍斬殺敵將、俘虜單于的功勞,但也正好足以結下深仇大恨,不足以抵償天下耗費的財物。這樣上使國庫空虛,下使百姓疲憊,揚威於外國而稱心快意,並不是完美的事情。匈奴難以得到而控制住,這並非一代的事。他們偷盜侵犯驅馳,以此作為職業,天性本來就是這樣。上自虞舜、夏朝、商朝和周朝,本來就不向他們征課賦稅,不對他們督察責罰,只把他們當作禽獸看待,而不視為人類。上不借鑒虞、夏、商、周的經驗,下卻遵循近世的錯誤做法,這是我最大的擔憂,是老百姓感到痛苦的事。況且戰爭時間長了,就會發生變亂;做事艱苦,思想就會起變化。這使得邊境的百姓疲憊愁苦而產生離心,將軍和官吏們互相猜疑而與外國勾結,所以尉佗和章邯才能成就他們的個人野心。秦朝政令所以不能推行的原因,是因為國家大權被這兩人瓜分,這就是政治得失的證明。所以《周書》上說:天下安危在於天子出什麼樣的號令,國家存亡在於天子用什麼樣人物。希望陛下仔細考察這個問題,稍微加以注意,深思熟慮。
這時,趙人徐樂、齊人嚴安都向皇帝上書談論當代政務,每人講了一件事。
徐樂說:
我聽說國家的憂患在於土崩,而不在於瓦解,古今都是一樣的。什麼叫土崩呢?秦朝末年就是。陳涉沒有諸侯的尊貴,沒有一尺的封地,自身也不是王公大人和有名望貴族的後代,沒有鄉里的稱譽,沒有孔子、墨子、曾子的賢能,陶朱、猗頓的富有,可是他從貧窮的鄉間起兵,舉起戟矛,袒露一臂而大喊,天下聞風響應,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人民貧困而君主不加以體恤,下面怨恨而上面的人不知道,世俗已經敗壞而政治不修明,這三項是陳涉用來作為憑借的客觀條件。這就叫作土崩。所以說國家的憂患在於土崩。什麼叫瓦解呢?吳、楚、齊、趙的軍事叛亂就是。吳、楚等七國陰謀叛亂,他們都自稱萬乘君王,有披甲的士兵幾十萬,威嚴足以整齊他們國家的境內,財力足以勸勉他們國家的百姓,可他們不能向西奪取尺寸的土地而自身卻被朝廷擒獲,這是什麼原因呢?不是他們的權勢比匹夫小,不是他們的兵力比陳涉弱,而是因為正當那時候,先帝的恩德遺澤尚未衰減,安於鄉土、喜歡時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諸侯沒有封國境外的援助。這就叫作瓦解。所以說國家的憂患不在於瓦解。從這看來,天下果真有土崩的形勢,即使是穿粗布衣服、住窮巷茅屋的人也會首先發難而使國家遭到危害,陳涉就是這樣。何況還有三晉國君一類的人物可能存在呢!天下雖然還沒有大治,如果真能沒有土崩的形勢,即使有強國勁兵起來造反,也會在轉身之間遭到擒滅,吳、楚、齊、趙就是這樣,何況群臣百姓能夠起來造反呢!這兩個主要方面,是關係國家安危的明顯的根本所在,賢明的君主對此都要留心而深入考察的。
近來關東地區五穀歉收,年景還未恢復,百姓大多窮困,再加上邊境的戰事,按照規律和常理來看,那麼人民將會有不安心本地的情況了。不安心就容易騷動。容易騷動,就是土崩的形勢。所以,賢明的君主能獨自看到萬物變化的各種原因,明白安危的關鍵,只在朝廷上治理政事,卻能消除尚未形成的禍患。其中最關鍵的就是想辦法使國家不出現土崩的形勢而已。所以即使有強國強兵,陛下仍然可以追趕走獸,射擊飛鳥,擴大游宴的場所,無節制地縱情觀賞,極盡驅馬打獵的歡樂,安然自若。各種樂器的演奏聲不絕於耳,帷帳中與美女的情愛和俳優侏儒的笑聲總在面前出現,然而天下沒有積久的憂患。名聲何必要像湯王、武王那樣高,民俗何必要像成王、康王時那樣好!雖然這樣,我私下認為陛下是天生的聖人,有寬厚仁愛的資質,果真以治理天下作為自己的根本職責,那麼湯王、武王的名聲就不難趕上,而成王、康王時的世風就可重新興現。這兩種情況確立了,然後可以處於尊貴安逸的實際境地,在當代傳揚美名,擴大名譽,親近天下人而降服四方蠻夷,你的余恩遺德將盛傳幾代,面朝南方,背對屏風,捲起袖子,向王公大臣拱手行禮,這就是陛下所要做的事了。我聽說想實行王道,即使不成功,最差也可以使國家安寧。天下安寧,陛下哪會需要什麼而得不到,要幹什麼而不成功,征討誰而不降服呢!
嚴安上書說:
我聽說周朝據有天下,它統治有三百多年,成王、康王時代是它的鼎盛時期,刑罰四十多年而擱置不用。待到周朝衰落,也經歷了三百多年,所以春秋五霸相繼興起。五位霸主經常輔助天子興利除害,誅伐暴虐,禁止奸邪,在海內匡扶正道,使天子得以尊貴。五霸都去世後,沒有聖賢的人繼起,天子孤立衰弱,號令不能頒行。諸侯恣意行事,強大的欺陵弱小的,人多的損害人少的,田常篡奪了齊國的政權,六卿瓜分了晉國的土地,共同形成了戰國,這是人民受苦的開始。於是,強國致力於戰爭,弱國備戰防守,出現了合縱、連橫,車馬驅馳,來往相撞,戰士的盔甲生滿了蟣虱,百姓無處訴苦。
待到秦王嬴政,蠶食天下,吞併了戰國,號稱為「皇帝」,掌管全國的政治,毀壞諸侯的都城,銷毀他們的兵器,用來鑄為鍾鐻,表示不再用兵。廣大人民得以免於戰爭的禍害,遇上了聖明天子,人人都自以為得到了新生。假使秦朝寬緩它的刑罰,少徵賦稅,減輕徭役,貴重仁義,賤視權勢利益,崇尚忠厚,鄙視智巧,移風易俗,使全國百姓得到教化,那麼世世代代一定太平了。但是秦朝不推行這種風氣而因循以前的風俗,使那些長於智巧權利的人得到進用,忠厚誠信的人卻被斥退;法律慘酷,政治嚴峻,阿諛奉承的人很多,天天聽到他們的讚美聲,於是就想入非非。想要肆行威權於海外,就派蒙恬率領軍隊向北攻打匈奴,擴張土地,推進國境,在北河駐守,使百姓急速轉運糧食,跟隨其後。又派尉官屠睢率領水兵去攻打南方的百越,派監御史名叫祿的鑿通運河,運送糧食,深入越地,越人逃跑。經過長時間的相持,糧食缺乏,越人攻打秦兵,秦兵大敗。秦朝於是派尉佗率領士兵戍守越地。正在那時,秦朝在北方和匈奴結怨,在南方和越人結仇,在無用的地方駐紮軍隊,只能前進而不得退守。經過了十多年,成年男子披甲當兵,成年女子轉運糧食,痛苦得無法活下去,上吊自殺在路旁的樹上,死的人一個接一個。等到秦始皇逝世,天下發生大叛亂。陳勝、吳廣攻取陳縣,武臣、張耳攻佔趙地,項梁攻佔吳縣,田儋攻佔齊地,景駒攻佔郢地,周!攻佔魏地,韓廣攻佔燕地,窮山深谷,豪傑之士一同起兵,不可勝記。然而,他們都不是公侯的後代,不是大官的屬吏。他們沒有絲毫權勢,從閭巷鄉間興起,手持戟矛,順應時勢而都行動起來,不用預謀而同時起兵,不用約定而同時會合,不斷擴大土地,直到稱王稱霸,這是當時的教化造成了這個樣子。秦朝皇帝有天子的高貴,有天下的富有,然而國家滅亡祭祀斷絕,這是窮兵黷武的禍害。所以周朝的敗亡在於衰弱,秦朝的敗亡在於強大,這是不會順時而變的災難。
現在朝廷想招降南夷,使夜郎來朝拜,降服羌、僰,攻取濊州,建置城邑,又深入匈奴,燒掉他們的蘢城,議論的人很讚美這個打算。這是做人臣的利益,不是天下的長遠計策。如今中國沒有狗吠的驚擾,卻在外面受著遠方備戰的牽累,使國家凋敝,這不是養育人民的辦法。去實現無窮的慾望,使心意暢快,與匈奴結怨,這不是安頓邊境的辦法。禍害結下而不能解除,戰爭停止而又重新興起,使近處的人愁苦,遠處的人驚駭,這不是持久的辦法。如今天下鍛造鎧甲,磨製刀劍,矯正箭桿,積攢弓弦,水陸兩路運送糧食,見不到停止的時候,這是天下百姓共同憂慮的事情。戰爭持久了就會有變故發生,事情繁雜了就會有疑慮產生。現在外郡的土地有的幾千里,列城幾十座,山川的形勢和土地足以控制郡內百姓,威脅附近的諸侯,這不是公室皇族的利益。往上看看齊、晉滅亡的原因,在於公室衰弱,六卿太強盛;往下看看秦朝滅亡的原因,在於嚴刑酷法,慾望大得無窮無盡。如今郡守的權力,不只是以前六卿那麼大;郡地幾千里,不只是閭巷那麼一點憑借;鎧甲兵器等裝備,不只是戟矛那麼點用處;以這些條件,碰上天下重大的變亂,那麼後果就不可諱言了。
上書奏呈給天子,天子召見了三人,對他們說:「你們都在哪裡呢?怎麼我們相見這麼晚啊!」於是皇上就任命主父偃、徐樂、嚴安為郎中。主父偃多次進見,上疏述說事情,皇帝下詔任命主父偃為謁者,後提升為中大夫。一年之間,四次提升主父偃。
主父偃向皇上勸說道:「古代諸侯的土地不超過一百里,強弱的形勢容易控制。如今諸侯有的擁有相連的城市幾十座,土地縱橫千里,平常的時候,他們驕奢放縱,容易做出淫亂的事,危急的時候,他們就會倚恃自己的強大,聯合起來反叛朝廷。現在用法令來分割削弱他們,那麼他們反叛的行為就會產生,以前晁錯就是這樣。現在諸侯的子弟有的多達十幾個,而只有嫡長子世代繼襲,其餘雖然也是諸侯親骨肉,卻沒有一點土地受封,那麼仁愛孝道就不能顯示出來。希望陛下命令諸侯可以推廣恩德,把土地分給子弟,封他們為侯。那些子弟人人高興地得到他們所希望的,皇上用這個辦法施與恩德,實際上卻分割了諸侯的封國,不用削減封地而諸侯就會逐漸衰弱了。」於是皇上聽從了他的計策。主父偃又勸皇上說:「茂陵剛設置縣,可以將天下豪強兼併之家和作亂的人,都遷到茂陵去,內則充實京城,外則消除奸猾的人,這就是不用誅殺而消除禍害。」皇上又聽從了他的主張。
尊立衛子夫為皇后,以及揭發燕王劉定國的各種犯法陰事,主父偃都是有功的。大臣們都害怕主父偃的嘴,賄賂、贈送給他的錢累計有千金。有人勸主父偃說:「你太橫行了。」主父偃說:「我從束髮遊學以來四十多年了,自己不得志,父母不把我當做兒子,兄弟不收留我,賓客拋棄我,我困難的日子很長久了。況且大丈夫生不能列五鼎而食,死就受五鼎烹煮的刑罰好了。我到了日暮途遠的時候,所以要倒行逆施,橫暴從事。」
主父偃極力說朔方土地肥沃,外有黃河為憑借,蒙恬在那裡築城來驅逐匈奴,內省轉運和戍守漕運的人力物力,這是擴大中國疆土,消滅匈奴的根本所在。皇上看了他的奏議,就交下給公卿們議論,大家都說不利。公孫弘說:「秦朝時候曾征發三十萬人在北河築城,最終沒有築成,不久就放棄了。」主父偃極力講述它的便利,皇上終於採納了主父偃的主張,設立了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偃向皇上講了齊王劉次景在王宮內淫亂、行為邪僻的事,皇上任命主父偃為齊相。主父偃到了齊國,把他的兄弟和賓客都召來,散發五百金給他們,數落他們說:「當初我貧困時,兄弟不給我吃穿,賓客不讓我進門;如今我做齊相,你們有的人歡迎我到了一千里以外。我和你們絕交了,不要再進入我的大門!」於是派人用齊王和他姐姐通姦的事來震動齊王,齊王認為自己最終也不能擺脫罪責,害怕像燕王劉定國那樣被判處死刑,就自殺了。有關部門的官吏把這事報告給皇上。
主父偃當初為平民時,曾經遊歷燕、趙,待到他當了大官,就揭發燕王的隱私。趙王害怕他成為趙國的禍害,想要上書講述他的隱私,因為主父偃在朝中,不敢揭發。到了他當了齊相,走出了函谷關,趙王就派人上書,告發主父偃接受諸侯的金錢,因而諸侯子弟很多因此得以封侯。等到齊王自殺後,皇上聽到十分生氣,認為主父偃威脅齊王使他自殺,於是把主父偃召回交給法官治罪。主父偃承認接受諸侯的賄金,而他確實沒有威脅齊王使他自殺。皇上想不處死他,當時公孫弘任御史大夫,就對皇上說:「齊王自殺,沒有後代,齊國廢除為郡,歸入朝廷,主父偃本是這事的首惡,陛下不誅殺主父偃,無法向天下人交待。」於是就將主父偃滅族。
主父偃正尊貴受寵的時候,他的賓客數以千計,到他被滅族而死時,沒有一個人為他收屍,只有洨縣人孔車為他收屍並埋葬了他。天子後來聽說了,認為孔車是個忠厚長者。
太史公說:公孫弘的品行雖然好,但是也是遇上了好時機。漢朝建立八十多年了,皇上正崇尚儒家學說,招攬才能超群的人,來發展儒家和墨家學說,公孫弘是第一個被選拔的人。主父偃當道,那些王公大臣都稱譽他,到他身敗名裂時,士人都爭著講他的壞處。真是可悲啊!
太皇太后給大司徒、大司空的詔書說:「聽說治理國家的道理,首先要使人民富裕;使人民富裕的關鍵,在於節儉。《孝經》說:『使皇上安寧,治理百姓,沒有比用禮更好的了。』『禮,與其奢侈,毋寧節儉。』以前管仲當齊桓公的相,使齊桓公稱霸諸侯,有多次會合諸侯一度匡正天下的大功,可孔仲尼說他不懂禮,因為他奢侈過度,和國君相比擬。夏禹住矮小的宮室,穿粗劣的衣服,後代的聖人不遵循他的做法。由此來說,國家政治的鼎盛時期,君主的德行優良,沒有能高過節儉的。用節儉來教化俗民,那麼尊卑的次序就形成,骨肉恩情就加深,爭訟的根源就消滅。這就是家給人足、不用刑罰這種大治局面的根本吧?怎能不盡力去做呢!那三公是百官的統帥,萬民的表率。沒有立起垂直標幟卻產生彎曲影像的道理。孔子不是說過嗎,『你帶頭走正道,誰敢不走正道』『選用賢能的人,教育能力差的人,那麼人們就會努力做事』。漢朝建立以來,宰輔大臣能親身實行節儉,輕財重義,表現特別突出的,沒有像以前的丞相平津侯公孫弘那樣的人。他位居丞相而蓋布被,吃粗米飯,每餐不超過一個肉菜。對老朋友和他喜歡的賓客,他都分出俸祿來供給他們,沒有剩餘的錢財。這確實是在內自我克制而在外遵從制度。汲黯詰難他,這些事才被皇上知道,他的做法可以說是低於制度規定的標準而可施行的呀!德行優良就去做,否則就不去做,這和那些背地裡奢侈無度而表面上假裝節儉以沽名釣譽的人是不同的。他以有病為由請求辭官回家,孝武皇帝馬上下令說:『獎賞有功的人,褒揚有德的人,喜歡好人,討厭壞人,你應當知道這些。希望你減少思慮,保養精神,再用醫藥輔助治療。』又賜給他續假治病,又賜牛、酒和各種布帛。過了幾個月,公孫弘病好了,開始辦公。到元狩二年,他終於在相位上壽終正寢。瞭解大臣沒有超過君主的了,這就是證明。公孫弘的兒子公孫度繼承爵位,後來當了山陽太守,因犯法失去了侯爵。表彰道德大義,是為了引導流俗,激勵風化,這是聖王的制度,不可改變的道理。要賜給公孫弘後代子孫中的嫡系者以關內侯的爵位,食邑三百戶,用公車把他們徵召到京城,把他們的名字上報到尚書那裡,朕要親自當面授予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