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派別的分裂

——從1789年10月6日到1791年4月

從1789年10月5日、6日到1791年4月,國民議會完成了對法國政壇的改組;宮廷方面,在進行了陰謀活動的同時,企圖出逃外國;特權階級方面,在沒落之後,十分想恢復往日的榮耀,他們企圖推翻新制度,恢復舊天地。

新的政府

這一時期,各派別日益分裂。隨著政權機構和法制的逐步改革,當一部分人的利益開始受到損害或主張難以實現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反對改革。從三級會議一開始,宮廷就反對革命;等到了各等級共同開會和取消特權時,貴族也開始對革命持反對意見;在確定一院制議會和否決了兩院制以後,內閣和贊成英國式政體的人也起來反對革命。另外,從行政區分成郡以後,自治地方又反對革命;頒布教會財產的法令和僧侶世俗化的法令以後,教會團體也開始反對革命;頒布新的軍事法律後,所有軍隊軍官都反對革命。由於反對者眾多,看來議會的多項改革需要循序漸進,分步進行;但是,由於議會的計劃和使命,以及敵人的陰謀,種種改革又勢在必行,迫在眉睫。

10月5日和6日以後,逃亡的事情也開始在議會裡出現。穆尼埃和拉利·托朗達耳原想使人民在7月14日拯救議會以後,立即停止活動。這是一種天真的想法,因為人民群眾一旦被發動起來,再想解散他們就十分困難。但他們仍絕對堅持自己的主張,由於未被採納,頗感失望的穆尼埃和拉利·托朗達耳離開了議會。放棄法國官職的拉利·托朗達耳回到他的祖國英國。穆尼埃則返回自己頗有威望的多菲內省,計劃在那裡發動人們反對議會。不過,由於力量過於薄弱,無論是擁護革命還是反對革命,都好似螳臂當車。議會從這件事中發現,對於可能成為內戰策源地的舊省區的組織,必須堅決予以取消。

10月5日—6日以後,國民議會的代表和國王一起遷到了首都,這在很大程度上安定了首都的人心。由於有國王在自己面前,人民都覺得滿意,不再像以前那麼激憤。被認為是暴亂煽動者的奧爾良公爵,被打發去了英國。拉法耶特認為,到了該維持秩序的時候了;國民自衛軍素質優良,逐漸習慣於遵守紀律和服從命令;市政機構已經不像剛成立時那麼混亂,並開始樹立威望。除了饑荒,沒有其他可能導致混亂的因素。不過由於供給有限,儘管糧食委員會已經盡力,但每天仍然有群眾聚集。社會上誤傳麵包商弗朗索瓦囤積糧食,結果弗朗索瓦被誤殺。為了維持秩序,10月21日頒布了一項戒嚴令:市政機構可在勸告群眾解散無效之後,動用武力驅散他們。平民和國民自衛軍服從議會,遵紀守法成了這一時期的主流。國民代表只希望完成制定憲法和實現政府的改組。只有掌握權力的階層才關心秩序,對於敵人希望用殘存的舊制度來給議會製造障礙的企圖,議會加緊行動,有針對性地採取對策,即以法令改變舊制度,剝奪敵人的攻擊手段。

這段時期,王國的行政區被議會平均劃分。在劃分之前,各省原是一些面積廣闊、自主獨立的小國。只有減其地,易其名,才能使它們服從同一政權。12月22日,議會通過了一個由西哀耶斯起草、圖雷主要負責的方案。全國按照郡、縣、區三級劃分,一共分為八十三個面積和人口大致相等的郡,郡下是縣,縣下是區。所有行政機構按級統一規定。郡設三十六名議員的郡參議會和五人組成的政務廳,分別負責作決定和執行。縣一級也設有參議會和執政機關,不過人數較少,並且分別隸屬於上一級。區由五六個本堂教區組成,是選舉區,但不是行政區,由有選舉權的公民共同選出議員和官員。不過,當時採取的是雙重選舉制:即先由有選舉權的公民選定選舉人,再由選舉人選出國民議會議員、郡行政官員、縣行政官和法院的法官。每郡設一個刑事法院,每縣設一個民事法院,每區建立一個治安法院。

王國政府是最高機構,公社是基層機構,郡是介乎公社與王國政府之間、全國利益和純地方利益之間的中間組織。公社的行政由市議會和市政府負責,其成員多少按照城市的人口調整。唯一有權使用武力鎮壓暴亂的市行政官由人民直接選出。

最大的問題是財政

在這個方案下,人民可以行使主權,所有的公民自行選舉官員,自行管理行政,實現各個區域的合理分佈。但是這個方案在具體執行時,又遭到了一些省的抵制。例如梅斯、魯昂、波爾多和圖盧茲的高等法院,普遍反對國民議會的行動,朗格多克省和布列塔尼省的等級議會則對新的行政劃分十分不滿。在這樣的背景下,擁護舊制度的人開始想方設法製造障礙。貴族、高等法院、僧侶,甚至是著名作家們都開始攻擊革命。革命的兩個主要敵人是貴族和主教。這兩個等級起初在議會中給革命製造困難,隨後便公開向革命進攻,貴族主要靠發動歐洲其他國家來反對革命,僧侶反對革命的方式則是利用內訌。他們十分希望社會局面變得混亂。不過回過頭來看,這種混亂不但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而且給法國帶來了巨大災難。

即使是革命,也難以克服財政困難。財政問題始終困擾著革命。革命之初,議會需要維持政府經費開支。隨著革命的深入,即使到了議會需要組織國家機構的時候,仍然不得不時常停止立法的討論,轉而將增加國庫收入視為第一要務。對此,內克爾曾提出一些權宜之計,並很快獲得通過。8月9日,首次發行了三千萬里弗公債,收效甚微。8月27日,緊接著發行了第二次八千萬里弗公債,仍然難以滿足國庫需求。如果寄希望於稅收,由於稅收已經縮減或廢除,而且徵收困難,顯然作用不大。如果求助於拒絕援助的公眾,更是癡人說夢。在這山窮水盡的時刻,內克爾在9月拿出了最後方案,直接向每名公民徵收特別稅,徵繳額為收入的四分之一。每個公民都應該站在愛國主義的高度據實申報,足額繳納稅款。

就在這時,內克爾被米拉波授予真正的財政獨裁權。米拉波認為,國家的形勢十分緊迫,議會的工作重心不應該是長時間地研究討論財政大臣的方案,經驗豐富的內克爾,可以確保方案取得成功。他敦促議會信任內克爾並通過他的方案。當然,反對聲依然存在,有些人不贊成內克爾的主張,另一些人對米拉波的動機提出質疑。為了達成一致意見,米拉波發表了一篇最雄辯的演說,希望大家都能認識到破產已迫在眉睫,只有通過這項特別的臨時稅才能滿足需要。他大聲疾呼,當前的局勢已經容不得半點拖延,財政崩潰已經近在咫尺。災難是永遠不會給人們時間的,「喀提林已來到羅馬城下,你們還在辯論!」如果還把寶貴的時間用在辯論上的話,那麼,大家的財產和榮譽將被毀滅。可能大家對這個方案還心存疑慮,但毋庸置疑的是,實施這個方案勢在必行,而且除此之外,也別無良策。客觀的分析,激情的演講,將整個議會的氣氛帶入了高潮,在全場熱烈的掌聲中,這項愛國稅順利地在議會獲得了通過。

革命時期的財政,不但要保障當前時期革命的各項支出,而且要保障未來革命可能面臨的各種費用問題。因此,愛國稅這個辦法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只能暫時性地緩解財政問題。革命需要長效化的可行措施。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只有沒收和出售教會財產來減輕國家負擔這一個辦法。這樣做不但符合社會公眾利益,而且也完全合理,因為財產屬於教會,而不屬於神父們,僧侶只是財產的管理人,而不是財產的所有人。國家承擔了教會和教士們的開支,自然也享有使用支配這些財產的權力。國家可以通過這個辦法掌握巨大財源,進而在政治上取得巨大的成果。

重要的是,為防止舊有勢力阻礙革命,在國家內部不能再容許舊有的獨立集團的存在。僧侶這個舊有的集團擁有龐大的等級組織和財富,革命來臨後,他們很想保持原來的獨立地位。但他們的設想與新的社會制度格格不入,因為只有在國家不存在的情況下,各個集團、各等級才能獨立存在。如今一切職能都要變為公共的了,需要把教士職務變為宗教官職,類似於把王權變為最高行政官職一樣。國家想把教會變為國有,首先要收回教會的財產,並付給僧侶薪俸,給予適當的補助金。通過這種方式,舊宗教制度被摧毀了。

當時,迫切需要取消什一稅。免除交給僧侶的什一稅後,將很大程度上減輕農民負擔。8月4日夜,免除什一稅的決議宣佈後,僅僅7天,什一稅被完全取消。最開始,僧侶還比較反對,不過後來也同意了。這是他們能夠作出的最大讓步。巴黎大主教代表全體主教宣佈,教會放棄什一稅。

教會財產屬於誰

緊接著,馬上開始討論關於教會財產所有權的問題。奧頓的主教塔列朗認為,僧侶為了國家利益,應該放棄這些財產。對於國家來說,這是正確且合適的選擇。擁有了總額達數十億里弗的教會財產後,國家不但可以維持宗教開支,還可以償還國債,支付永久年金、終身年金和司法機關經費。塔列朗的主張遭到僧侶的強烈反對。不過,由於僧侶只是教會財產的保管人而非擁有者,1789年12月2日,還是制定了國家擁有教會財產的法令。

這也埋下了僧侶仇恨革命的種子。失去財產的僧侶開始反對新制度,而且比貴族反對得更為激烈。不過,由於財產還由他們負責管理,僧侶們希望歸國家所有後的財產只是用於債務抵押,而不出售。其實,這只是一廂情願罷了。為了增加財政收入,能用的辦法已經用盡。國庫已是寅吃卯糧,勉強維持,由於大量發行票據,貼現銀行的信用度日益降低,更是入不敷出。只有出售四億里弗的教會財產,才能應付當年及下年的支出。出售的過程也是相當困難的,巴黎市政府和其他市政府雖然出面認購了很大一部分,卻因為沒有錢繳納,只得先發行市鈔券籌募資金,等到財產出售給私人有了必要資金後再將市鈔券收回。這時有人提出,如果不發行市鈔,採用由國家發行票券,代替金屬貨幣強制流通的辦法,將會更加便捷。指券(信用券)便是這樣產生的。

通過這種方式,教會財產終於能夠出售了,促進了革命事業的發展。借助指券這個媒介,國家和債權人緊密聯繫在了一起,國家通過指券償付債務,債權人通過指券享有擔保收益。指券流通到最後,還是要走到兌換現金的地步。一旦兌現,指券的使命馬上終結,將不再具有擔保證據的功能。因為這些原因,發行指券必須強制流通,並根據出售財產總值對發行額進行限制,維護指券的信用,還要規定指券有利息,防止指券因驟然兌現而貶值。最開始發行指券的時候,還是相當謹慎的,所以贏得了大家的信任。指券的利息最初增加了指券的好處,後來卻帶來很多負面影響,到第二次發行指券時就取消了。由於使用不當等外部原因,人們逐漸失去了對指券的信任。

12月29日,國家擁有教會財產的法令公佈以後,僧侶發現轉移財產管理權和出售四億里弗財產的事情將成定局,而且要發行紙幣,他們便想方設法地來阻撓,防止自己的財富被剝奪。他們希望能夠認購四億里弗的公債,這也是他們的最後一計。如果議會接受,就相當於先否認僧侶是財產的主人,又承認他們是財產的主人。要求被拒絕後,僧侶發動多項攻勢,阻撓市政府的工作。他們打著維護宗教利益的幌子,維護自己的私利。他們製造宗教糾紛,煽動天主教徒反對基督教徒,並嫁禍於議會。在當時,就連僧侶們也承認修道院修道誓願的惡弊。1790年2月13日,這種惡弊被取締,南錫的主教提出,天主教是唯一能舉行公開的儀式的宗教。對於這種提議,議會起先是置之不理。後來,又有人提出同樣的建議。為表示對最高主宰和天主教的尊崇,議會經過激烈爭論之後宣佈,不應該在這個問題上發表意見。

來自宗教的反抗

1790年6月至7月,僧侶們想借議會忙於內部組織工作的時機挑起分裂。他們希望能夠恢復信仰的純正,按照最古老的方式重建教會。為使宗教能夠造福國家,提出一個不侵犯教會教義的計劃,按照八十三個郡的數目削減主教管區,使兩者所轄區域相互一致,主教由行政官和議員的選舉人任命,教會參事會同時被取消,其成員由副司鐸代替。另外,僧侶們的生活有了充分保證,除了高級僧侶的收入有所減少外,教區司鐸們的收入普遍增加,他們佔僧侶的大多數。但是,僧侶要利用世俗化這個借口大做文章。一開始討論的時候,埃克斯的大主教提出,按照教規,行政當局不能任命或撤銷主教職位。克萊蒙的主教在投票表決的時候也提出了這樣的異議,隨後離開了會場。在他的率領下,反對派議員全部離場。不過,法令最終還是通過了。不過自此之後,僧侶開始和反對派貴族勾結在一起,動用他們的所有力量阻撓革命。為了分裂議會和郡,他們在郡的機構剛成立的時候,私下串聯選舉人,企圖用提出新候選人的方式製造混亂。他們的陰謀很快被人在議會講壇上揭發。事情敗露後,他們又打著人民最高主權的幌子,企圖推動議會改選,如果達到目的,對他們而言自然利大於弊。夏普利埃發現了他們的意圖,說:「全部最高主權的確屬於人民,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目前時機還不成熟。如今憲法還未完成,倉促改選議會只是破壞憲法和自由;如今有些人,他們妄想消滅憲法和自由,妄想復辟等級和專制,妄想揮霍國家收入。如果真的改選議會,只會給這些妄想帶來希望。」議員們紛紛注視著宗教派代表——修道院長莫裡。莫裡大聲喊道:「這些人應該被送到夏特萊裁判所去!不過,假如你們不知道他們是誰,就沒必要提他們。」夏普利埃接著說:「憲法不可能由兩個議會來制定。更何況,現如今已經沒有等級區分了,現在的選舉人已不是以前的選舉人,原來的選區司法區已經和郡混同了。因此,限制權力的條款已經無效,如果將權限受到條款限制的議員排除在議會外,是不符合憲法原則的。出於公共利益的考慮,他們也必須留在議會。」莫裡接著又說:「有人巧舌如簧,實際上是和我們詭辯,我們這些代表是從哪天起組成國民議會的?先生們,我們已經完成了憲法,只差宣佈全部執行權屬於國王了。我們存在的意義,不外乎是保證人民享有立法權,證明人民同意稅收,使我們的自由更有保障。因此,任何限制人民代表權的決議,我都堅決反對。全體國民在我們之上,我們限制他們的權力,就相當於限制我們自己的權力。我們締造了自由,就更應當尊重全體國民的自由。」右邊的人們對莫裡的發言報以熱烈的掌聲。米拉波見狀立即走上講壇,他說:「我回答剛才的問題。當士兵們團團圍住會場門口,我們只得將會場換到其他地方的時候,人民代表成為國民議會。這一天,改變了我們的權力。我們千辛萬苦使我們的權力合法化了,並得到了國民的擁護。有位為了拯救祖國而違反法律的古代偉人,當敵人質問他沒有遵守法律時,他說了一句名言:『我敢說我拯救了祖國!』」這時,米拉波轉身面向平民代表們說:「諸位先生,我敢說,你們拯救了法國!」這時,與會人員自發地站了起來,並宣佈,不完成會議的工作決不解散。

與此同時,議會外面反革命的陰謀活動也從未停止。議會採取措施果斷應對,規定軍隊屬於革命力量,宮廷和貴族頭銜不限制軍階和晉陞,一舉擊敗了敵人瓦解軍隊的陰謀。阿圖瓦伯爵和孔代親王7月14日逃到都靈以後,秘密聯繫里昂和南方,但由於缺乏國內外支持者,所有的陰謀計劃全部失敗。在朗格多克,僧侶嘗試發動暴動,除引起短時間騷亂外毫無結果。法夫拉斯侯爵計劃挾持國王到佩龍訥,由於過於高調,還未來得及執行便東窗事發,被夏特萊裁判所判處死刑。

宮廷進退兩難,它感到對議會的依賴更加明顯,而且很多時候自己無能為力。它迫切想改變這種局面,但由於難度過大,又根本不敢去嘗試。因此,它只是躲在暗處煽動反革命,卻從來不公開露面。在成為改革的主要發起人之後,米拉波想聯合所有派別——包括宮廷來穩定改革。他支持立憲,也不想將革命交給宮廷,只是為使宮廷轉向革命。但是,他的失誤之處在於不應叫別人收買他的這種支持。宮廷先後與拉法耶特、拉梅特之輩和吉倫特派人有過瓜葛,想利用他們終止革命、摧毀革命。由於力量強大、影響廣泛,平民領袖米拉波在宮廷中很有威望。儘管面臨種種陰謀和奸計,制憲的工作堅持著國民的最高主權的原則,在議會中有條不紊地進行。新司法組織被確立下來,所有新的司法官職都是暫時的。按照君主立憲制度,人民擁有所有權力,可以任命官員。所有權力不歸某個人或某個家族所有,所以不像王位一樣可以世襲。司法領域也有了新變化,刑事案件中出現了過去一般性的民主組織陪審團,民事案件中有了專門的審判官。所有案件都要在固定法庭中分兩級審判,以防止出現錯判誤判。用於維持法律的保護作用的最高法院開始出現。放在國王時代,這些權力是固定屬於國王的。革命以後,這些權力屬於全體人民,不歸任何個人所有。在與他國是戰是和的問題上,議會把主動權賦予國王,立法機關擁有決定權。

通過革命,舊有的藩籬被推翻,新的政治、社會秩序被建立起來。革命政府迅速成立,國君、國民議會、行政區域被設立,軍隊、市政權、行政權、平民法庭、教會和貨幣建立起來,國債也找到了抵押,一些財產的所有權被合理轉移。

練兵場上的結盟大會

7月14日是國民解放週年紀念日,人們打算在練兵場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由國王、各郡代表、國民議會代表、巴黎的國民自衛軍為憲法宣誓。節日來臨之前,有一些同情平民的貴族議員建議取消貴族爵位,議會隨即召開專門會議,於6月20日廢除了所有爵位、紋章、徽章和勳爵騎士團。這次會議的召開,消滅了舊社會的不平等,表示職務的爵位、標誌家族勢力的紋章、封建貴族私人軍隊佩戴的徽章、立下戰功的勳爵騎士團全都不存在了,特權不復存在,一切的權力和榮譽都屬於平民。這項針對貴族的決議,像僧侶世俗化引起僧侶的反對一樣,引起了貴族的逃亡和反擊。貴族們抓住這個機會,開始了反對革命的行動。

7月14日很快來到,除了天氣不太好之外,還算是一個好日子。各郡代表陸續趕來覲見國王,國王以立憲君主的身份接待了他們。布列塔尼代表團團長單膝跪地,把象徵忠誠的寶劍獻給國王。路易十六高興地說:「我相信布列塔尼人對我的愛戴和忠誠,寶劍還是交給你們吧!請轉告大家,我是所有法國人的父兄,也是他們的朋友。」代表又說,「陛下,您是公民國王,全體法國人永遠都愛戴您。」

緊張籌備了幾個星期後,7月14日早上七點,結盟大會拉開序幕。各路代表從巴士底獄舊址開始,沿著既定路線,浩浩蕩蕩地朝練兵場進發。前進的隊伍中,有選舉人和各公社代表,也有各縣縣長和國民議會議員,軍隊代表、巴黎國民自衛軍和各郡的結盟軍也在其中。大家身著節日盛裝,高舉著旗幟和愛國標語,在悅耳的音樂聲中穿過城區,跨過塞納河,從牌樓下進入練兵場。練兵場周圍是寬敞的草坡看台,上面聚集了約四十萬觀眾。練兵場上,各郡結盟軍、國民自衛軍和軍隊代表列隊站在各自的旗幟下,一個古式祭壇被設置在場中央,國王、宮眷、議會和市政人員在祭壇周圍的觀禮台上就座。伴隨著軍樂聲,首先由身著祭禮服裝的奧頓的主教主持了彌撒。隨後,他又為王旗和八十三面郡旗行了祝聖禮。接下來進入宣誓環節,廣場上十分肅靜,在當天上任的全國國民自衛軍總司令拉法耶特,首先走出來。他代表他自己、軍隊和結盟軍宣誓,將永遠忠於國民、法律和國王,全力維護憲法的神聖和尊嚴,和全體法國人民永遠保持團結。然後,國民議會議長和全體議員也進行了宣誓。路易十六以全體法蘭西人國王的名義宣誓,將盡自己的全力來維護憲法。王后舉起懷中的王子,激動地說:「我和我的兒子,懷有同樣的願望。」剎那間,各團體的旗幟揮舞起來,和群眾的歡呼聲一起,將練兵場的歡樂氣氛推向高潮。

14日之後,巴黎市舉行了競技會、燈會和舞會,延續結盟節。在遍佈鐵柵、刑具和瓦礫的巴士底獄舊址,人民載歌載舞。誰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監獄舊址,會成為歌舞歡樂的場地。慶祝活動結束後,人們專門製作了紀念章,代表們也隨後返回。結盟大會的召開,暫時停息了各黨派之間的敵對行為。

會後的陰謀活動

結盟大會以後,小規模的陰謀活動又在議會內外開始了。奧爾良公爵結束流放,剛回到巴黎,就有人控告他和米拉波是10月5日和6日事件的主謀。於是,夏特萊裁判所繼續調查審理這一已經擱置的案件。不過由於無法證實,宮廷這次急於求成的攻擊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愚昧。議會本來就沒有打算護短,但由於查無實據,便宣佈不應追訴。對這起不成功的訴訟程序,米拉波嚴厲譴責,對他的控告也不攻自破。

宮廷又想了別的辦法破壞議會。他們收買一些寫手,撰寫了詆毀議會的文章在議會門口出售。大臣們則出面譴責並反對議會的做法。昔日的權貴內克爾不甘寂寞,希望逐步改革的他與議會的想法也並不一致,不願意服從議會的命令,便通過向議會遞交備忘錄的方式表示反對。不過,最終他發現自己的努力毫無用處,便在1790年9月4日辭職,離開巴黎。

被取消爵位的貴族也對革命懷有敵意,繼續進行反革命活動。他們認識到在國內煽動人民難度很大,便想採用一種「曲線救國」的方式:到國外去,通過聯合外部勢力干涉法國內政,最終捲土重來。但是逃亡之前,他們也不放棄在國內可以煽動反革命的一切機會。

軍隊也已經發生了分裂。新的軍事條例規定,把從前授予貴族的軍階改為授予從軍時間長的人,這對士兵而言是有利的。大部分軍官卻不歡迎新的制度,當被迫宣誓忠於國民、法律和國王時,有的人選擇了逃亡,有的人選擇拉攏士兵希望能自成一派。手下兵多將廣的布耶侯爵顯然屬於後者。在不得已同意宣誓之後,他想方設法讓軍隊忠於自己。一方面,他努力減少軍隊和公民的接觸,防止軍隊染上反抗思想;另一方面,他謹言慎行,努力用自己的德行感化士兵,使他們擁護和愛戴自己。而在別的地方,軍官卻不是這樣。他們不顧士兵的反對和輿論界的反映,剋扣軍餉,隱瞞軍需賬目,最終激起了士兵的反抗。1790年8月,南錫有三個團的士兵反抗軍官,遭到了布耶的率兵鎮壓。巴黎人民對士兵十分同情,他們認為士兵是愛國的,而布耶卻是一個陰謀家。一時間群情激奮,紛紛集會,要求控訴主張鎮壓的大臣。好在拉法耶特及時出手,平息了群眾的不滿。這時的議會,努力化解反革命和無政府狀態帶來的攻勢。

看到國民議會面臨困境,反革命團體得意萬分。他們認為,無論群眾是否支持議會,舊制度都將很快恢復。僧侶也在推波助瀾,為了阻撓出售教會財產,他們甚至使售價高出原定的價格。平民擺脫了什一稅,也獲得了債權保證,自然和主教的政治主張並不相同。於是主教們便改用「教士法」來煽動教會的分裂。實際上,這項法律既不涉及教規,也不涉及信仰,並且已於12月26日獲批通過。主教們卻不這麼認為,聲稱這項法律侵犯了教權。教皇也極力慫恿主教們反對僧侶世俗化。主教們決定反抗這項法律,不認可未經教皇同意設立的教區,也不認可以世俗方式任命主教的制度。

「教士法」引發的分裂

議會不但沒挫敗反革命聯盟,反而使他們更加團結。事實上,如果最開始議會不強制撤換那些反對派神父的話,就不會有這樣的後果了。議會認為,僧侶們出於自身考慮,一定會贊成宣誓,凡拒絕宣誓的,必須撤換其職位。主教們卻以為,所有教士都會和他們一樣拒絕宣誓。結果議會和主教們都失算了。主教和教區司鐸在宣誓問題上的選擇並不一致,而是有的宣誓了,有的拒絕宣誓。拒絕宣誓的自然被換掉,新的繼任者走馬上任,並接受了奧頓和利達主教的任命。但是,被撤職的僧侶並不甘心,留在原來的教區繼續發號施令,煽動人們違反法律。利益和制度之爭最終演變成黨派之爭。僧侶分成反對派和憲政派兩個派別,互相攻擊對方為叛徒或異教徒。宗教也成為滿足私心和私利的工具。

人民群眾沒有捲入這些糾紛中,但成為各派團結爭取的對象。各派開始利用俱樂部的方式影響群眾。俱樂部原本是私人會社,主要用來議論政府措施、國家大事和議會法律。這些討論除了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外,沒有任何權力。第一個俱樂部產生於凡爾賽宮,是布列塔尼地區的代表成立的,成立初衷只是商討他們的步調,後來他們在雅各賓修道院裡開會,便得名為雅各賓俱樂部。它的規模逐漸發展壯大,會員範圍從市政人員擴展到普通公民,並在各省陸續建立了分部。它的影響力也逐漸增強,除對議會外,對市政府和人民群眾也開始產生影響。雅各賓俱樂部逐漸發展成為新興勢力,並開始領導合法勢力,左右社會的發展。

這時的雅各賓俱樂部,已經變為一個群眾集會的場所。看到俱樂部性質的改變,一部分元老離開了,創立了一個類似原來俱樂部的協會,稱為89年俱樂部。它在議會中佔有優勢,領導者是西哀耶斯、夏普利埃、拉法耶特、拉羅什富科等人。擁有人民基礎的雅各賓俱樂部的領導者則是拉梅特和巴納夫。看到這兩個擁護新制度的俱樂部,反對革命的貴族一派也成立了俱樂部與之抗衡,先是叫作「無黨派俱樂部」,後來又更名為「王政俱樂部」。他們想採用分發麵包的方式爭取群眾的支持,但是群眾視之為反革命機構,根本就不接受,還多次擾亂俱樂部的會議。1791年1月,這個俱樂部迫於群眾的壓力被市政當局查封,終於壽終正寢。

米拉波之死

由於國王幾位姑母的出走,群眾變得十分不安,他們擔心宮廷正準備另一次出走。為防止國王從與杜伊勒裡宮相通的萬森城堡的望樓出走,群眾紛紛到萬森去拆除望樓。這種擔心不是毫無來由,反革命分子正想趁亂把國王劫走。就在這時,國王被衝進杜伊勒裡宮的六百多名武裝人員劫持,他們企圖挾持國王出走。拉法耶特及時率領國民自衛軍趕到,挫敗了敵人的陰謀。群眾被驅散,宮中的反革命分子也被繳械。經歷了這次事件,人們對路易十六可能的出走更加警惕。當路易十六要到聖克盧去時,群眾和禁衛軍便出面阻攔。為防止國王出逃,議會在宣佈國君不可侵犯的同時,也宣佈了國王不得出亡國外,否則立即失去王位。

當時有很多的逃亡者,議會想用頒布法令的方法來制止逃亡,卻面臨進退兩難的境地。如果任其逃亡,將會威脅國家安全;如果嚴加管制,又成了對人權自由的侵犯。基於不同的利益出發點,議員們分為三派,一派人袒護逃亡,一派人只關注人權,一派人又只關心國家安全。三派勢力對制定什麼樣的法令各持己見。有人提出一個辦法,剝奪所有逃亡者的公民權,沒收他們的所有財產。米拉波認為,這項提議過於苛刻,好像與以嚴酷著稱的《德拉古法典》一樣。就當時的國內外形勢而言,還沒有嚴峻到必須採取這種手段的地步,議會最終沒有採用這個辦法。幾天之後,也就是1791年3月2日,米拉波因操勞過度不幸離世,全國上下一片哀悼。巴黎人民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並把他安葬在以「國士墓」命名的偉人公墓。他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革命。他的勇敢精神,幫助革命取得了成功;他的冷靜判斷,幫助革命少走彎路。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每當議會中有什麼爭執不下的討論時,人們還不自覺地望向他曾經的座位。米拉波的死,對革命來講未必是件壞事。因為他既想鞏固王位,又想加強革命。實際上,萬一他真的行動起來,不是王權壓倒革命,就是革命消滅王權,想要兩全其美,根本是不可能的。

從1789年10月5日、6日到1791年4月,國民議會完成了對法國政壇的改組;宮廷方面,在進行了陰謀活動的同時,企圖出逃外國;特權階級方面,在沒落之後,十分想恢復往日的榮耀,他們企圖推翻新制度,恢復舊天地。貴族方面,更是抓住一切機會反對革命,包括慫恿臨時法院抗議高等法院復會、挑撥各等級反對廢除省制、策劃新的選舉擾亂各郡的組織、要求議會解散、煽動軍官叛變等。然而他們的反抗全部失敗,於是不得不逃亡國外,發動歐洲其他國家來反對革命。僧侶方面,極端不滿對教會財產的處理辦法和有關教會的新制度。為了反對新制度,他們製造暴動,甚至利用宗教分裂來掀起暴動。這段時期,各派的分裂日趨明顯,反革命勢力積極籌備國內戰爭和國外戰爭。

《人民的主張:1789~1814法國革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