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地理造就的海上強國或陸上強國

從地理學角度講,意大利是個巨大的廢墟,它是一座龐大山脈的殘骸。這個山脈曾像現在西班牙的地形一樣,呈正方形,後來漸漸下沉(在上百萬年的漫長歲月中,即使是最堅硬的岩石也會被腐蝕的),直至最終消失在地中海的碧波之下。現在我們看得到的只有古老的高原最東面的一角,即亞平寧山脈,它從波河流域一直延伸到意大利靴形半島尖端的卡拉布裡亞。

科西嘉島、厄爾巴島和撒丁島,都是這片史前高原的遺跡。西西里島當然也是它的一部分。第勒尼安海中隨處散佈著的小島便是這座遠古高原上山峰的化身。當整個高原全部被大海吞沒時,必定是十分慘烈而悲壯的一幕。不過,由於這個悲劇發生在2000萬年前,那時的地球正在遭受著最後一次火山大噴發的災難,整個世界瀰漫著火山的煙塵,自然不會有哪一個人類成員能夠訴說當時的故事。滄海桑田只在一瞬間,但誰能想到一座大山的覆滅竟能給後來的亞平寧半島上的居民帶來福祉。今天,這個國家被賦予適宜的氣候、肥沃的土地及優越的地理位置,所有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似乎命中注定使它成為古代強國,以及傳播藝術與智慧的重要地區之一。

希臘是一隻伸向亞洲的巨手,抓住了尼羅河流域與幼發拉底河流域的古老文明,並將這種文明傳播到歐洲大陸的其他地區。

但是在那個時期,希臘人自己卻有點兒疏離於給他們施恩澤福的大陸。他們的國家像個孤立的半島,雖與大陸骨肉相連,卻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因為整個巴爾幹山脈的層巒疊嶂、萬千溝壑將它與歐洲及世界隔絕了。

意大利

與此相反,意大利卻能既得益於三面環海的島國優勢,又得益於橫跨北歐大陸的陸上優勢。我們常常忽略了這一事實,而不時地將意大利與西班牙以及希臘相提並論。西班牙和希臘的確有許多共同之處。比利牛斯山脈和巴爾幹山脈都是南北方之間一條不可逾越的屏障。相反,意大利的波河流域大平原卻如同一個凸角,一直深入到歐洲的心臟地帶。它最北方城市的緯度,要比日內瓦和里昂的緯度還高,甚至米蘭和威尼斯也比波爾多(法國南部港口城市——譯者注)和格勒諾布爾(法國東南部城市——譯者注)的緯度更高一些,而佛羅倫薩(我們無意中把它當做意大利的中心)卻和馬賽幾乎在同一緯度。

更何況,阿爾卑斯山雖然遠遠高於比利牛斯山脈和巴爾幹山脈,但是它的走勢卻為南北交通提供了一條較為便利的通道。與意大利北部邊境線幾乎平行的萊茵河和羅納河橫穿阿爾卑斯山,那些山谷溪流都注入這兩條大河,與主河道正好垂直,於是就為通向波河平原提供了捷徑。漢尼拔(迦太基人,古代最偉大的軍事統帥之一——譯者注)和他的大象馬戲團是第一批證實這條捷徑的人,只不過他們的到來給毫無防範的羅馬人以沉重打擊。

依仗這樣的地理條件,意大利便可以扮演雙重角色:作為海上霸主,它主宰著地中海世界;作為陸上強國,它統治並剝削著歐洲各國。

直到地中海不再是世界的中心,而美洲大陸的發現又使得大西洋一躍成為商貿與文化的樞紐,意大利才失去了昔日的優勢。由於煤、鐵資源匱乏,它無法與西方工業強國競爭。但是,從公元前753年羅馬建城起直到公元4世紀,在這漫長的1200年中,意大利一直統治並管理著易北河、多瑙河以南的歐洲的每一寸土地。

公元前5世紀,野蠻的日耳曼族部落從亞洲遷移而來(時至今日,這些人還在拚命爭取炙手可熱的東歐地區所有權),是意大利人最先向他們提出了法律與秩序的最初觀念,並證明了自己這種較為開化的生活要遠遠優越於日耳曼野蠻人的那種居無定所、骯髒邋遢的遊牧生活。當然,意大利對別國的橫徵暴斂無疑養肥了它自己。不過,在收取苛捐雜稅的同時,它也將其中一部分交付於民,並從此改變了這些國家的命運。

即使在今天,一個比較細心的觀察者,在參觀巴黎、布加勒斯特、馬德里或者特雷沃時,也會吃驚地發現這裡的居民與羅馬人有著相似的外表和觀念。他還會驚奇地發現,這些地方的商店招牌無論是法語的、西班牙語的、羅馬尼亞語的,還是葡萄牙語的,他都能讀懂。他很快就意識到:「這裡是古羅馬帝國的舊殖民地。這片土地過去曾歸屬於意大利,就如同今日的菲律賓之依附於美國。是意大利建築師修建了這裡的第一批房屋,是意大利將軍規劃了這裡的第一條道路,甚至這裡的最早的商業貿易法規都是由中央政府的語言——意大利語書寫的。」他開始感喟這個國家所具有的巨大的地理優勢——它既歸屬於大海,又是大陸的一部分。

意大利以其幸運的地理位置征服了整個已知的世界,但是正是這個位置使它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某種瑕疵。這個在火山噴發中誕生的國家,將時刻面臨著它的「生身之母」的死亡威脅。因為,意大利不僅是個擁有月光下的廢墟、橘樹、曼陀林音樂會和如詩如畫的農莊的文明古國,它同時還是一個以火山噴發而聞名於世的「火山之國」。

每一個年滿70歲的意大利人(在這裡活到70歲是很容易的,因為笑聲與禮貌已成為天性,就像在一些令人不快的國家,苦笑和粗野是那樣的自然而然一樣)在被恭敬地送入家族墓地之前,肯定都曾親身經歷過至少一次大地震和兩次小地震。僅在1905—1907年間,地震儀(最可靠的儀器,我希望所有的儀器都能像它那樣精確得可怕)就報告了300次地震。在其後的1908年,整個墨西拿就被地震完全毀滅了。如果你需要一些重要資料(數字往往比文字更有說服力),下面就是有關卡普裡島對面的伊斯基亞島的地震記錄:

僅僅該島發生地震的年份就有:1228年,1302年,1762年,1796年,1805年,1812年,1827年,1828年,1834年,1841年,1851年,1852年,1863年,1864年,1867年,1874年,1875年,1880年,1881年,1883年,等等。

幾百萬年的火山噴發,使意大利廣袤的大地逐漸被層層凝灰巖所覆蓋。這些凝灰巖是從火山口噴出的火山灰構成的一種軟質的岩石。這種火山凝灰岩層是多孔的,滲透性非常好,對整個半島的景觀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火山凝灰巖覆蓋了不下4000平方英里的土地,包括羅馬古跡的那7座小山,它們也是由硬結的火山灰堆積而成。

史前的火山噴發還能造成其他的地質演變,使意大利的土壤層極其脆弱而變化多端。縱貫整個半島並將它一分為二的亞平寧山脈,大部分是由石灰岩構成的。這種軟質的石灰岩覆蓋在年代更久的較為堅硬的岩層上面,非常容易滑動。古意大利人對此十分瞭解,所以即使在沒有火山噴發的時候,他們也習慣於每20年就考察一下地界,查看一塊大地產的盡頭和另一塊大地產的開端的石頭標記,看看石頭是否還在原處。對於現代意大利人,他們都要被教導去認識他們的土地,因此,每當鐵路變形、道路斷裂,或者一個村莊從可愛的綠色山坡上翻滾而下時,他們就認識到土地的滑動過程(這個過程,人類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當你訪問意大利時,你會驚詫於這裡會有那麼多的村莊位於高山頂上。通常的解釋是:古代居民是出於安全考慮才避居「鷹巢」。然而,這其實只是次要的考慮。他們住在很不舒適的山頂上面,遠離山谷的水井和便利的交通要道,主要是為了避免遭遇滑坡的死亡危險。在山頂,古老的地質岩層往往暴露在表面,形成堅固的地表,為以後的居民提供了永久的居所。山坡鬆軟的石灰岩地表,就像流沙一樣不安全。因此,那些遠觀如美麗圖畫的村莊,你一旦住進去,就會覺得非常不舒服。

這一切將我們引入對近代意大利的思考之中。意大利不像希臘,並沒有江河日下。這個國家正在理智而勇敢地向一個新目標前進。如果它能長期堅持,它就會彌補1000年來因疏忽而造成的損失,甚至會重返世界強國之列重獲昔日的光榮。

1870年,意大利再度統一,而且意大利人剛剛贏得了獨立,將外國統治者趕到了阿爾卑斯山那一邊(這些侵略者的老家),他們就開始了這項偉大而近乎絕望的奮鬥事業——重整山河。

侵蝕

他們首先把注意力投放在波河流域——它是整個半島的魚米之鄉。波河不像其他河流那樣長。事實上,如果你看過世界河流長度的對照表,你會發現,伏爾加河是歐洲唯一有資格進入前列的河流。波河位於北緯45°,只有450英里長。但是,波河盆地卻有2.7萬平方英里,既包括其支流的發源地,也包括那些承受波河恩澤的地區。波河的流域雖不及其他幾條大河寬廣,但也有其獨特之處。

這條河全長的六分之五是可以通航的,同時它還是世界上締造三角洲最快的大河之一。每年,波河三角洲的面積都向外擴大四分之三平方英里,把三角洲向前推進200英尺。長此下去,10個世紀之後,這個三角洲就會伸展到對面的伊斯特拉半島,而威尼斯就會被置於一個內陸湖上,一條7英里寬的堤壩會將它與亞得裡亞海隔離開來。

波河攜帶入海的大量沉積物,其中有一部分積到了河底,使河床上覆蓋了一層幾英尺厚的堅硬物質。為了防止日益升高的河水浸沒周邊地區,沿岸的居民從古羅馬時代就開始築壩圍堤,這項工程時至今日仍在繼續。其結果使波河水面比其周圍的平原高出許多。在一些村莊,堤壩高達30英尺,河面竟然與房屋的屋頂一樣高。

波河流域還有一些著名的東西。曾經一度——如果從地質學角度看,就是不久以前——整個意大利北部平原都是亞得裡亞海的一部分,那些今天深受夏日遊客青睞的阿爾卑斯山峽谷,則是狹窄的港灣,就像現代挪威的被海水淹沒的峽灣一樣。這些昔日的海灣是冰川融水的瀉口。當時,歐洲大部分地區都被冰川覆蓋著,阿爾卑斯山上的冰川面積遠比現在大。冰川上的石塊從沿著山坡下滑的冰川上滾下來,形成「冰川堆石」或者「冰磧」。當兩塊冰川撞擊到一起時,兩塊冰磧也就合為一體,比原來的高一倍,形成「中間冰磧」。當冰川最終融化,它就滴入碎石當中,稱為「終極冰磧」。這些「終極冰磧」類似於地質學上的海狸堤壩,它們從低向高,隔離了整個峽谷。在冰川時期,大量的冰川融水滲透過「終極冰磧」向下流淌,隨著冰川消失,水也越來越少,而「終極冰磧」又比原來的水位高出許多,於是這裡形成了一片湖泊。

所有意大利北部的湖泊,如馬焦雷湖、科莫湖和加爾達湖,都是冰磧湖。當人類出現,並學會農田灌溉時,這些冰磧湖又成為蓄水池。當春天來臨冬雪消融時,冰磧湖接納了所有多餘的水,如果這些融水匯入一個山谷之中,就會形成最具破壞力的洪災。加爾達湖接納融水後會升高12英尺,馬焦雷湖將上漲15英尺,而且還可以接納更多的融水。一個簡單的水閘系統就可以控制住這些水,並可以按需要來調節這些水。

波河平原的早期居民早已學會利用這些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了。他們開鑿運河,將上百條匯入波河的小河連接起來,還修建了許多道堤壩。今天,每分鐘有上千立方米河水通過這些運河。

這裡也是盛產水稻的理想地區。自從1468年一位比薩商人第一次將水稻引入這一地區,到現在水稻田已經成為波河平原中部最平常的景觀。其他一些農作物,如玉米、大麻和甜菜也被引進這裡。這片大平原雖然比意大利半島其他地區缺少雨水,但是卻成為全國最富饒的地區。

這個地區不僅為男人們提供食物,還為婦女們奉獻衣裳。早在9世紀,養蠶必不可少的桑樹就在這裡出現了,它們被拜占庭人(拜占庭位於羅馬帝國東部,1453年,土耳其人攻佔了它的主要城市君士坦丁堡並將該城作為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首都,拜占庭由此滅亡)從中國帶到了這裡。桑樹找到了倫巴第地區(該名稱源於倫巴第人,這是一個從易北河河口遷移到此定居的條頓部落)最適宜的生長環境。今天,這裡大約有50萬人從事絲綢業,他們的產品質量比「蠶的故鄉」中國和日本的同類產品還要高。就是這種毫不起眼的小蟲子為我們提供了最華麗的服裝。

整個波河平原人口十分稠密是不足為奇的。然而這些城鎮的最早居民卻與河流保持著一定距離。因為,他們當時的工程還沒有先進到足以建造穩固的堤壩,另外,他們還害怕那些每年春澇後形成的沼澤。都靈是波河平原上的唯一一座重要城市。它早年曾是薩瓦公國議會所在地,它現在統治著整個意大利,並且還連接著通往法國和瑞士的關口(塞尼斯關口和聖伯納關口,塞尼斯關口通往法國,以狗和修道院著稱的聖伯納關口通往羅訥河河谷)。都靈地勢非常高,無需擔心會被洪水淹沒。這裡的另一座城市米蘭是這一地區的首府,是五條重要商道(聖哥達、辛普朗、小聖貝納德、馬洛亞和施普呂根)的匯合點,它位於波河與阿爾卑斯山之間。布倫納山口的終點維羅納地處阿爾卑斯山腳下,是意大利與德國邊境最古老的關口。克雷莫納是小提琴製作世家——著名的斯特拉地瓦利、瓜奈裡和阿馬蒂三家族的故鄉,位於波河附近,但是伯杜瓦、摩德納、費拉拉和博洛尼亞(歐洲最古老的一所大學所在地)都與波河這條大動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同時又依賴著它維持著自己的繁榮。

這一點對於古代兩座最具浪漫色彩的城市——威尼斯和拉韋納——也是同樣真實。威尼斯城內有157條河道,長達28英里,這些河道便是該城的交通要道。這裡原本是難民的藏身之所。這些難民為了逃避蠻族入侵所帶來的災難,遠走他鄉,發現了波河及其支流沖積而成的這片泥濘的土地。這些難民發現只要他們願意去挖,這裡的鹽灘就是遍地黃金,可以使他們富甲一方。於是,對鹽的壟斷使這些難民走上了致富之路。他們的茅草棚變成了大理石宮殿,他們的漁船採用了戰艦的規模。

幾乎整整有3個世紀,他們都是整個文明世界的領先的殖民強國,以一種最高貴傲慢而又最溫文爾雅的風度面對著教皇、皇帝和蘇丹王。當哥倫布發現了(當然是自以為發現)通往印度之路並安然歸來的消息傳到威尼斯裡亞爾托島的商業中心時,引起了一場極度恐慌。所有股票和債券都下降了50點。這一次,經紀人們作出了準確的預言。從此,威尼斯再也沒能從這次打擊中恢復過來。它精心維護的海上貿易通道變得一文不值,所有的投資都付諸東流。里斯本和塞維利亞迅速取代了它而成為國際大貨棧,全歐洲的國家都向那裡尋找香料及其他亞洲、美洲的產品。威尼斯則吞飽了黃金,成為18世紀的巴黎。那些重視高雅教育的青年,還有一些紈褲子弟聚在這裡,想學一些上流社會的時髦玩意兒,或者進行高雅的享樂。狂歡剛剛開始,末日就已悄悄降臨。拿破侖僅派了一個小分隊就征服了這座城市。水道的美景依然在這裡供你讚歎。只不過,20年後的機動船將使這一切毀掉。

北方與南方

另一座城市就是拉韋納,它也是波河泥沙造就出來的。它與亞得裡亞海被6英里長的一片泥沙阻斷,由一個平淡無奇的小港灣變成一座內陸城市。這片沉悶的窪地曾使客居在此的但丁和拜倫縱酒銷魂、放浪形骸。在15世紀,這裡甚至比今天的紐約更為重要,因為它那時是羅馬帝國的首都,是一個駐防著龐大隊伍的重要海軍基地,並且是當時最大的紡織用錠盤以及木材供應基地。

公元404年,羅馬皇帝認為羅馬已危在旦夕,因為蠻族的勢力已經十分強大,所以他們決定遷都到這座「海上城市」——拉韋納。在這裡,他們會有更多的機會使自己免遭蠻族突襲。從此,羅馬皇帝和他們的後裔就在這座城市安居樂業、統治國家、談情說愛,就像你現在在那些壁畫上看到的一樣。當你默默地欣賞那些奇妙的壁畫時,你會看到一位黑眼睛的女人——這個出身於君士坦丁堡雜技團的舞女,後來卻成為著名的羅馬皇帝查士丁尼一世的愛妻。她死時還擁有一個聖潔的名字——狄奧多。

後來,這座城市被哥特人攻佔,成為他們新帝國的首都。再後來,這裡的環礁湖開始被填平。之後,威尼斯和教皇開始爭奪對這裡的統治權。再後來,這裡一度成為那位可憐的流浪者的家園。這位被逐者曾為他的家鄉佛羅倫薩作出了重要貢獻,但回報他的卻是火刑的威脅。他在這座城外著名的松林裡度過了安靜的一生。他死後不久,這座古老的帝都也隨其一同消亡。

關於意大利北部,還有一點要說。這個國家沒有煤,卻有無窮無盡的水力資源。這裡的水利工程剛剛開始的時候,世界大戰就爆發了。今後20年,你將看到這種廉價的電力的巨大發展。資源匱乏將永遠是個難題,但是意大利人會憑借其眾所周知的勤勉、嚴謹成為那些雖然富有資源卻缺少人力的國家的競爭對手。

在波河平原的西部,利古裡亞阿爾卑斯山橫亙在波河流域與地中海之間,它聯繫著真正的阿爾卑斯山和亞平寧山。利古裡亞阿爾卑斯山的南部由於完全擋住了北方寒風的侵襲,成為著名的裡維埃拉冬季勝地的一部分。這裡是全歐最著名的冬季娛樂場,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供能付得起長途路費和昂貴旅館費用的那部分歐洲人尋歡作樂的好地方。它的重要城市是熱那亞,它是現代意大利的重要港口和擁有最雄偉的大理石宮殿的城市。這些宮殿還是熱那亞與威尼斯爭奪近東地區殖民霸權最輝煌的時期的遺跡。

熱那亞以南有一塊面積不大的平原,即阿爾諾河平原。這條大河發源於佛羅倫薩東北約25英里的山區,並流經這座城市的中心。中世紀的佛羅倫薩位於通往羅馬的交通要道上,將這個基督教世界的中心與歐洲各國緊密連接在一起,並如此巧妙地發揮其優越的商業地位,以至於使自己成為整個中世紀西方世界最重要的金融中心。尤其是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他們原本是醫生,後來他們紋章上的三枚藥片變成了我們當鋪裡的三隻金球)在這方面表現出出色的天分和才幹。這個家族不僅成了整個托斯卡納地區的世襲統治者,而且還使他們的家鄉城市也因此成為15世紀和16世紀最輝煌的藝術中心。

1865年至1871年間,佛羅倫薩是新意大利王國的首都。此後,它的重要性稍微有所下降,但它仍然是人們嚮往的地方之一。在那裡,人們會看到,如果人們在金錢和美好情趣方面呈現出一種良好的平衡的話,生活定會美滿如意。

阿尼諾河流過一片最富饒的地區之後便奔流入海,在其河口附近的兩座城市卻沒有給歷史留下多少可以追溯的往事。比薩最初是一個希臘殖民地,後來成為伊特拉斯坎的重要城市,然後又成為一個偉大的海上共和國,相繼成為熱內亞和佛羅倫薩的主要貿易對手。比薩的大學是中世紀歐洲最著名的大學之一。比薩有一座斜塔,斜塔之斜是由於建築師建造地基時不夠謹慎所致,但是它卻給伽利略研究落體規律提供了極大方便。另一座城市是裡窩那,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英國人稱它為來亨。它之所以為人們所記憶,是因為1822年英國著名詩人雪萊就是在這附近溺水而死的。

離開裡窩那,古老的馬車驛道以及現代的鐵路線沿著海岸蜿蜒南行,乘車的遊客還可以匆匆一瞥厄爾巴島(這是當年拿破侖的流放地,就是從這裡,他突然捲土重來,返回法國,並在滑鐵盧覆滅)繼續前行,然後就進入台伯河平原。台伯河在意大利語中也叫特維雷河(the Tevere)。這是一條迂緩的、褐色的河流。它使人聯想起芝加哥河,但卻沒有那麼寬闊;它還使人想到柏林的施普雷河,但卻比它更加渾濁。台伯河發源於塞賓山脈,最初的羅馬人就是到這片山裡搶親的。在史前時期,台伯河河口在羅馬現址以西12英里,可是現在,它又向前推進了2英里。台伯河和波河一樣,也夾裹了大量的泥沙,然而台伯河平原與阿尼諾河平原卻有天壤之別。阿尼諾河平原雖然比台伯河平原面積小,卻豐腴肥沃、更加富饒;而台伯河平原雖然廣闊,卻荒涼貧瘠,而且還是疾病之源。英語中「瘧疾」(malaria)這個詞就是由生活在這裡的中世紀移民創造出來的。他們認為「malaria」即是「badair」(污濁的空氣),就是那種使人患熱病、常年發燒不退的罪魁禍首。出於這種恐懼,太陽一下山,這裡的居民就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然而這種預防措施有一個嚴重的弊端,就是他們把小蚊子也留在了室內。但是,我們也是在30年前(1900年前後)才得知蚊子與瘧疾的關係,所以我們也很難責怪我們祖先的無知。

在羅馬帝國時期,這片著名的羅馬平原(Campagna),排干了沼澤,人口逐漸變得很稠密,但是羅馬平原四面洞開,完全無遮無擋地直接面向第勒尼安海,遂成為海盜的首選目標。只要羅馬的警察不在場,海盜立即開始猖獗於整個地中海地區。於是,村莊被毀,田園荒蕪,排水渠廢棄了,死水潭中瘧蚊繁衍。從整個中世紀到30年前,從台伯河河口到奇爾切奧山附近的彭甸沼澤地都是人們避開繞行的地區,或者駕著響聲隆隆的車子疾馳而過。

於是產生了這樣的問題,為什麼這座古代世界最重要的城市會選擇在這樣一個瘟疫肆虐的地區建立?確實,這是為什麼呢?還有,為什麼聖彼得堡會選擇建立在沼澤之上,使成千上萬的人們為了排干污水而有性命之憂?為什麼馬德里會建在一片荒涼貧瘠的高原之上,與周圍城市相隔數百里?為什麼巴黎坐落在盆地的底部,常年飽受雨水的侵蝕?這些問題都使我無法回答。也許是因為機緣與慾望——或者說是有許多失誤的政治預見——兼而有之。或者只是機緣,或者只是慾望。我不知道。這並不是一本哲學書。管他呢。

總之,羅馬就是建在它所建立的這個地方。儘管這裡有不利健康的氣候、炎熱的夏季、寒冷的冬季以及不便利的交通,然而這座城市仍然成長為一個世界大帝國的首都和一個全球性的宗教聖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必去追問一句簡單的解釋。它會有上千種絕不重複且相互交錯的解釋,但是在這本書裡我們不必尋根究底,因為要找到問題的答案至少要寫出像本書這樣厚的三卷本。

關於羅馬這個城市,我不想再費筆墨,因為我對這座號稱東半球永恆之城的地方抱有深深的偏見,也許沒有誰比我更討厭它了。這主要歸因於我那些富有反叛精神的祖先們。他們從公元前50年至公元1650年間,一直就與羅馬格格不入,他們與羅馬之間存在著深深的芥蒂。站在古羅馬會議廣場巨大的廢墟上,我只有哭泣,哀悼那些逝者,然而我看到的卻是那些流氓惡棍恣意蹂躪著整個歐洲大陸和大部分亞非地區,無恥的他們還打著將軍與黨魁的招牌。的確,他們為那些地區留下了一些業績,而這些業績似乎成了抹殺他們在那裡犯下的滔天罪行的永恆借口。站在那座大教堂前,向殉難者與聖彼得奉獻哀思,我應該油然生出敬畏之情。然而,我卻為無數錢財浪費在這樣一座毫無美感和魅力可言,只不過比同類建築大一些的教堂上而深感痛惜。我景仰的是佛羅倫薩和威尼斯的和諧,我欣賞的是熱那亞的協調。我當然知道我不是唯一有這樣想法的人。意大利詩人彼特拉克、德國詩人歌德,以及每一個有點兒成就的人,在他第一眼瞥見布拉曼特(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建築師——譯者注)的穹窿時,都會灑下一掬哀思之淚。就此打住吧,我可不願破壞你對這座城市觀賞的興致,你將來自己去看吧。自1871年以來,羅馬就是意大利王國的首都,它還有座城中之城——梵蒂岡。1870年9月是這個教皇國的大劫之日。這一天,意大利王國軍隊進駐梵蒂岡,頒布了一項法令,取消了教皇的絕對統治權,宣佈該城從此由羅馬統轄。直到1930年,這座城中之城才物歸原主,恢復了教皇被剝奪的最高統治權。

現代的羅馬城幾乎沒有什麼工業。它只有幾座破舊的古羅馬時期遺址,它的中央街道使人想起美國的費城,另外這裡還有許多穿軍服的人。軍服倒很漂亮。

接著,我們又到了另一座城市,到目前為止,它是整個半島人口最稠密的地區,是地理與歷史的奇特的混血兒,而且它使我們又一次面臨一個困惑不解之謎:為什麼這座擁有各種自然便利的城市,竟沒有取代那個坐落在乾涸的河道上的羅馬?

那不勒斯正處於一個優良海灣的通海口,它比羅馬歷史更悠久,它建立在意大利西部海岸最肥沃的土地上。那不勒斯最早是由希臘人建立起來的,希臘人為了與危險的亞平寧部族進行貿易,他們先是住在與大陸保持一定安全距離的伊斯基亞島上,但是這個島也不是十分可靠,因為它時刻面臨著火山爆發的威脅。因此,希臘人只好遷往大陸。由於這些殖民者們之間不可避免地經常產生矛盾(因為遠離家鄉並受到貪婪的總督肆意的欺凌,他們的心情很煩躁),並最終導致內亂,有三四個居民點在爭鬥中被毀壞了(就像美國建國時那樣),所以這時有一批新移民決定從頭開始,自己建立一座城市。他們稱之為「新城」或者「那波利斯」,後來它就演變為「那波利」或者英語中的「那不勒斯」。

當羅馬還是一個牧羊人聚居的小村落時,那不勒斯已經是一座繁榮的商業中心了。然而那些牧羊人一定具有真正的行政管理天才,因此到公元前4世紀那不勒斯就已經與羅馬「結盟」了。「結盟」只不過是悅耳的名詞,實際上它與「臣服」是一回事兒。從那時起,那不勒斯就扮演了一個低等的角色。後來,它又被蠻族的鐵蹄侵佔,最後它落入波旁王室的西班牙後裔手中,他們的統治已經成為無恥的暴政與對思想的集權的代名詞了。

儘管如此,這座城市還是成為歐洲大陸人口最擁擠的地方之一。這些人是怎麼生活的?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過問。直到1884年霍亂流行迫使意大利王國來一次大掃除,他們的清理工作幹得明智而且嚴厲,令人欽佩。

這個奇妙的城市的正面,被漂亮的維蘇威火山所裝點。在所有已知的火山中,維蘇威火山的噴發過程是最乾淨利索、最有秩序的。這座4000英尺高的火山,整個周圍都被許多漂亮的小村莊環繞著,這些村莊生產一種獨特的烈酒——著名的「基督之淚」。早在古羅馬時期這些村莊就在這裡了。為什麼不呢?維蘇威是一座死火山,在人們的記憶裡,近1000年的時間裡它沒有進行過一次噴發,只在公元63年,地下曾有一點兒隱隱的顫動,不過在意大利這樣的國家,那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可是,16年後,它震驚了整個世界。不到兩天的時間裡,赫庫蘭尼姆城、龐貝城和另一個更小一點兒的城市全部被深埋於岩漿與火山灰之下,永遠從地球上消失了。從此之後,至少每100年,維蘇威火山就會發出一次證明它遠遠沒有熄滅的信號。比原來高1500英尺的新火山口不斷地冒著濃煙。最近300年的統計資料——1631、1712、1737、1754、1779、1794、1806、1831、1855、1872、1906等年份的記錄——都表明,那不勒斯成為第二座龐貝城不是不可能的。

從那不勒斯往南,我們便進入了卡拉布裡亞區。這一地區飽受偏遠荒僻之苦。雖然有鐵路線與北方相連,但是它的沿海地區卻受瘧疾困擾,中部地區由花崗岩構成,當地農業水平還停留在古羅馬共和國時期。

一道狹窄的海峽——墨西拿海峽——隔開了卡拉布裡亞區與西西里島。這條只有一英里多寬的海峽,在古代以兩個大海妖(漩渦)而聞名於世,一個叫做希薩瓦(六頭女妖),另一個叫做卡裡布迪斯。據說,如果航船膽敢稍微偏離航道半碼,這兩個大海妖就會將它們吞沒。對大漩渦的恐懼使我們認識到古代航海的無奈,因為現在的機動船可以安詳輕鬆地穿過這些大漩渦的中心,根本不必去注意水流是否有任何騷動。

談到西西里島,由於其優越的地理位置,它自然而然地成為古代世界的中心。另外,這裡的氣候也非常宜人,所以這個島人煙稠密,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但是,和那不勒斯一樣,也許這裡的生活太優裕、太舒適了,以至於在過去的2000多年中,西西里人一直默默忍受著外強的種種壓迫和暴政。當腓尼基人、希臘人、迦太基人(他們就居住在100英里外的非洲海岸)、汪達爾人、哥特人、阿拉伯人、諾曼人、法蘭西人和以這個快樂的小島命名的120位王子、82位公爵、129位侯爵、28位伯爵及356位男爵對這個島的掠奪與折磨終於結束之後,西西里人便開始動手修復他們那些被埃特納火山毀滅的家園。1908年的火山噴發徹底摧毀了西西里最重要的城市墨西拿,時至今日,每個人對此都記憶猶新。在這次火山噴發中,大約7.5萬人喪生。

我們要在此提及一筆馬耳他,雖然馬耳他在政治上並不從屬於意大利,但是它就像西西里的一個「海上郊區」。這個富饒的小島恰好位於西西里與非洲海岸中間,控制著從歐洲經蘇伊士運河前往亞洲的海上商道。十字軍失敗後,這個島被轉移給了聖約翰騎士,從此這些人便稱自己為馬耳他騎士。1798年拿破侖在東進途中順路佔領了該島。他想先佔領埃及和阿拉伯,然後將英國人從印度趕出去,這是一個天才的夢想,但是最終還是以失敗收場,因為他沒有想到沙漠會那樣浩瀚無邊。兩年之後,英國人以此為借口,佔領了馬耳他島,並一直留在那裡。這使意大利人非常懊喪,可馬耳他人卻不以為然,因為他們覺得如果自己管理這個島,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富庶。

我沒有注意到意大利東海岸,因為這一地區並不很重要。首先,亞平寧山脈幾乎一直延伸到海邊,使這裡無法大規模地定居。另外,由於亞得裡亞海岸另一邊山崖陡峭,不適宜居住,所以這裡的貿易也不發達。從北方的裡米尼到南方的布林迪西(郵船從這裡出發前往非洲和印度),沒有一個稍微重要的港口。

意大利的「靴跟」部分叫做阿普利亞。就像卡拉布裡亞一樣,這個地區也飽嘗蠻荒之苦,因為它的農業水平也還停滯在漢尼拔統治時期。當時,他們苦苦等待迦太基人的支援達12年之久。可是,迦太基人始終沒有來。

這裡有一座世界上最好的天然良港之一——塔蘭托,可惜的是,它卻吸引不來顧客。人們還以「塔蘭托」來命名一種劇毒蜘蛛和一種舞蹈症,古人認為,這種舞蹈可以防止被毒蜘蛛咬傷的人睡著後昏迷不醒。

第一次世界大戰使地理分佈變得更加複雜。談到現代意大利,就不得不提到伊斯特拉半島,這個半島割讓給意大利,是對意大利人在大戰中倒戈的獎勵。的裡雅斯特是昔日奧匈帝國的重要出口港,現在它已經喪失了它的內地貿易供應區的地位,所以這個港口日漸衰落。還有一個隱藏在瓜爾內羅灣最裡面的港口——阜姆港(今克羅地亞港口城市裡耶卡),這也是哈布斯堡家族從前的產業。對於在整個亞得裡亞海岸沒有其他良港的日耳曼人來說,阜姆就已經是個很好的對外窗口了。由於害怕阜姆會成為的裡雅斯特的競爭對手,意大利人一直叫嚷著要擁有這個港口。當締結《凡爾賽和約》的政治家要拒絕將其劃給意大利時,意大利人就乾脆去佔領了它。更確切地說,是他們的詩人鄧南遮,大名鼎鼎的作家兼無賴,為意大利人佔領了它。於是,協約國只好先將這個港口變成一個「自由港」,但是經過南斯拉夫與意大利的曠日持久的談判,最後終於將這個港口割讓給了意大利。

這一章就剩下撒丁島了。這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島,但是它地處偏遠,人口稀少以至於我們常常會忘記它的存在。然而,它確實存在著,它是歐洲的第六大島,面積達10.0013萬平方英里。它與亞平寧山一脈相承,是那座史前山脈的最遠端。它完全背離祖國大地,西海岸擁有優良的海港,而東海岸卻佈滿懸崖峭壁,沒有一個方便的登陸港口。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中,它在意大利歷史上扮演著一個奇怪的角色。在1708年以前,它屬於西班牙。之後,它淪為奧地利的殖民地。1720年,奧地利人用撒丁島來交換西西里島,而當時西西里島屬於薩瓦公爵,他的公國首都是處於波河流域的都靈。得到撒丁島之後,薩瓦公爵便驕傲地自稱為撒丁國王(從公爵到國王是晉陞的關鍵一步),而現代意大利王國就是從這個以島命名的王國成長起來的,只是在成千上萬個意大利人中沒有一個見過這個島的。

《人類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