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歐洲還是亞洲

就美國政府而言,俄國並不存在。它的領導人是不法分子,它的外交使節被拒之門外,美國政府還警告美國公民,如果他們冒險去俄國訪問,華盛頓對他們的安危概不負責。然而,俄國就在那裡,佔有世界陸地的七分之一,其領土面積是歐洲的兩倍多,比美國大三倍,其人口數量相當於歐洲最大的四個國家的人口總和。可是,美國雖然在利比裡亞首都蒙羅維亞和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都派駐了外交官,但對莫斯科卻熟視無睹。

所有這一切總有一個原因。外表看來,這裡似乎是一個政治原因,可是,實際上,這個原因很大一部分出於地理因素。俄國比任何一個國家更具有地理背景。這個國家難以決定自己到底屬於歐洲還是屬於亞洲。由於這種含混的態度,導致了文化矛盾衝突,而文化矛盾衝突又導致了這個國家的現狀。關於這一切,我要用一張簡單的地圖來講明白。

我們首先還是來回答這個問題:俄國到底是歐洲國家還是亞洲國家?為了便於論證,你可以假設自己屬於楚科奇部落,住在白令海峽之濱,假設你不喜歡自己的生活方式(人們不會怪你,因為在東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之中謀生很艱難),再假設你決定聽從霍勒斯·格裡利(美國報紙編輯,改革家——譯者注)的勸告——「到西部去」,而且你不喜歡山區,你是一個不安分的人,你嚮往著一塊像你兒時所居的大平原,這樣你就開始向西前進。你將順暢無阻地走上兩年時間,路上除了要渡過十幾條寬闊的大河之外並沒有任何障礙。最後,你將來到烏拉爾山腳下。在許多地圖中都標注為亞洲和歐洲分界線的烏拉爾山,是亞歐兩大洲之間的天然屏障。其實,這座山並不足以成為一道很大的屏障,因為第一批到西伯利亞來的俄羅斯探險家(實際上逃犯,一旦他們發現了有價值的東西,就立刻被抬舉成了「探險家」)是抬著他們的船跨過烏拉爾山而進入廣袤的西伯利亞大平原的。

歐洲

當你越過烏拉爾山之後,你還要經過半年或更長時間的艱難跋涉,就可以到達波羅的海。從太平洋到大西洋(因為波羅的海其實是大西洋的一部分)的漫長征途中,你所經過的地區都是大平原的一部分。這一大片平原幾乎覆蓋了三分之一亞洲和半個歐洲(因為這片大平原與德國大平原相連接,直抵北海)。但是,它也使俄國不得不面對致命的天然缺憾,那就是它直接面臨北冰洋。

這是昔日俄羅斯大帝國的一大禍根。為了接近「溫暖的海洋」,俄國人在過去數百年中花費了大量的生命和錢財。這也是蘇聯的最大的不幸。這個在羅曼諾夫王朝垮台之後建立起來的新政權,就像一幢有8000個房間、80層高的大樓,除了兩個小窗子與三樓後面的防火通道相連之外,再無任何其他出入的通道了。

歐洲:海岸、島嶼及河流豐富的大陸

也許,你以為我們美國已經足夠大了,其實那只是和小得可憐的英國或者法國比較而言。這片到處飄揚著蘇聯國旗的俄羅斯大平原是法國總面積的40倍,是英國的160倍。它的主要河流鄂畢河和亞馬遜河幾乎一樣長,它的第二大河流勒拿河的長度與密蘇里河相同。在內陸海和湖泊當中,俄羅斯西部的裡海總面積幾乎與美國的休倫湖、蘇必利爾湖、密歇根湖及伊利湖的面積總和相當。它中部的鹹海比休倫湖大約4000平方英里,而東部的貝加爾湖面積幾乎是安大略湖的兩倍,是歐亞大陸最大的淡水盆地。

這個國家南部的山峰將這個平原與亞洲其餘地區隔絕,它的高度幾乎與我們國家的最高峰相匹敵,因為阿拉斯加的麥金利山有2.03萬英尺高,高加索的厄爾布魯士山高1.82萬英尺。地球上最寒冷的地方則在西伯利亞的東北部,這個國家在北極圈以內的國土面積有法國、英國、德國和西班牙四國面積總和那麼大。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區域都促使俄國人走極端。毫無疑問,這些常年生活在光禿的荒原以及凍土上的人深受其生存環境影響,他們的思維方式和行動模式在其他國家人眼中肯定荒誕不經。無怪乎他們千百年來一直虔誠地向上帝祈禱,而突然有一天卻拋棄了上帝的一切,將神和神的名字徹底地趕出了學校。幾百年來,他們始終心甘情願地服從沙皇一個人的統治,在他們心目中,沙皇的地位至高無上、神聖不可侵犯。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們會揭竿而起,將這個統治者消滅掉,去接受另一種經濟學說的專制。他們以為這種學說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幸福。

羅馬人顯然未曾聽說過「俄羅斯」這個名字。希臘人去黑海淘金(還記得「金羊毛」的故事嗎?)時曾經與一些野蠻部落遭遇過,他們稱這些人為「擠馬奶的人」。從現在流傳下來的希臘花瓶中的古畫可以判斷,他們當時遇到的大概就是哥薩克人的祖先。當俄羅斯人首次在歷史舞台上嶄露頭角時,他們居住在一塊方形的平原上。南部以喀爾巴阡山和德涅斯特河為界,西部以維斯瓦河為界,北部和東部分別是普裡佩特沼澤及第聶伯河。在他們這塊方形地的北部,在波羅的海沿岸的大平原上,住著他們的同族——立陶宛人、列特人(拉脫維亞的一個民族——譯者注)以及普魯士人。後者作為現代德國的統治者,細究起來,它本來不過就是斯拉夫人的一個部落。在方形地的東部居住著芬蘭人,現在他們的領土被陷在北冰洋、白海和波羅的海之間的那一小塊地方。在南部,還有凱爾特人、日耳曼人或者這兩個民族的混血民族。

後來,在中歐平原上四處遊蕩的日耳曼部落發現,每當他們需要奴隸時,就可以去搶劫那些北方鄰居的營地。這些北方鄰居是一個溫馴的民族,不管命運如何對待他們,他們總是任其擺佈,然後低聲說:「算了,這就是人生。」

俄國風景

這個相鄰的北方民族似乎有他們自己的名字,希臘人聽起來那名字就像斯拉夫尼(Sclaveni)。那些經常在喀爾巴阡山地區劫掠人口當做活商品的奴隸販子也常說,他們又捉住了許多「slaves」(奴隸)或者「slavs」(斯拉夫人)。後來「slave」這個詞逐漸演變,就成為一個商品名稱,專指那些成為別人合法財產的不幸的人。那些最早的「奴隸」或者「斯拉夫人」則漸漸強大起來,發展成為現代世界最強大的中央集權國家。他們和歷史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而且不幸的是,這個玩笑是對我們的嘲笑。如果我們的祖先稍微有一點兒遠見,我們就不至於處於現在的困境。對此,我將要進一步說明。

開始,斯拉夫人還安安靜靜地定居在他們那一小塊故土上,後來由於人口急劇膨脹,他們需要越來越多的土地。強大的日耳曼部落阻塞了他們西進的道路,而通往地中海的門戶則被羅馬和拜占庭隔絕,因此只有東方有一條出路。於是,斯拉夫人蜂擁向東尋找更廣闊的土地。他們跨過德涅斯特河與第聶伯河,一直到達伏爾加河。俄羅斯農民稱伏爾加河為「母親河」,因為這條大河為他們提供了豐富的漁產,養育了成千上萬的俄羅斯人。

伏爾加河是歐洲最長的河流,它發源於俄羅斯北部中央高原的群山之間。這些山為建築提供了極好的機會,最早的俄羅斯人就是在這裡修築了大量的城堡、要塞,俄國早期城市也大多建於此地。伏爾加河為了最終注入大海,在山間盤旋曲折,繞了一個大彎才掉頭東去。它小心翼翼地沿著山的外廓流瀉,由於山勢擠壓,大河東岸高聳陡峭,西岸卻低矮平坦。由於山脈而造成的彎路很長。雖然從源頭附近的特維爾到終點裡海的直線距離只有1000英里,但是曲折蜿蜒的伏爾加河卻足有2300英里長。這條歐洲最大的河流流域面積達56.3萬平方英里,比密蘇里河流域大4000平方英里,相當於德國、法國以及英國的總面積。

但是,和俄國的其他一切事物一樣,這條河也有其古怪之處。伏爾加河是條舉世聞名的便於航運的河流(在世界大戰前,這條河上就有4000多條船的艦隊),但當它抵達薩拉托夫時,河面就已經降到與海平面持平,下游的幾百英里航程完全是在海平面以下。這聽起來很奇怪,其實這種情況是有可能發生的,因為伏爾加河所注入的是位於多鹽沙漠中央的裡海,裡海目前的海拔高度低於地中海85英尺,再過100萬年後,裡海大概可以與死海一爭高低。死海目前保持著世界最低紀錄——在海平面以下1290英尺。

順便說一句,我們餐桌上的魚子醬幾乎全部來自伏爾加河,伏爾加河被認為是魚子醬的母親河。我之所以用「被認為」這種說法,是因為伏爾加河只是魚子醬的「繼母」,它並不能生產魚子醬,是金槍魚為我們提供了這道聲名遠揚的俄羅斯佳餚,而不是鱘魚。

昔日的俄國商道

在鋪設鐵路之前,河流與海洋是人們外出經商或者劫掠征戰的天然道路。在沒有找到新疆域之前,由於通往大海的道路被西方的敵人條頓部落切斷了,另一夥競爭對手拜占庭人又擋住了南下的道路,所以俄羅斯人尋找土地時只能依靠自己的河流。因而從公元600年直到現在,俄羅斯的歷史始終與兩條大河密切相關,一條是伏爾加河,我在上面剛剛說過。另一條是第聶伯河,第聶伯河更為重要。因為,這條大河是從波羅的海通向黑海的重要商道的一部分。這條商道無疑和貫穿德國平原上的那條商道一樣古老。請看下面的地圖,然後聽我來講。

從北方開始,我們看到的首先是芬蘭灣與拉多加湖(和安大略湖面積相仿)被涅瓦河連接起來。這條河上有座著名的城市——列寧格勒。有一條叫做沃爾霍夫河的小河從拉多加湖向南流,它將拉多加湖與伊爾門湖連接起來。在伊爾門湖南面是洛瓦季河,它到多瑙河的距離很短,兩河之間地勢非常平坦,人們可以進行水陸聯運。就這樣,旅行者可以從北方出發,從容地一路順流南下,再由北面通過第聶伯河,直達黑海。第聶伯河在此的入海口距克裡木半島只有幾英里之遙。

貿易是不分國界的,商業也沒有種族區別。為了牟取利潤,商人把斯堪的納維亞的貨物千里迢迢地帶往拜占庭帝國,也正是由於有利可圖,人們才在這些地方安家立業。公元5世紀末6世紀初,這是一條便捷的商道,直達俄羅斯大平原,途中經過加利西亞和波多利亞(喀爾巴阡山外圍)之間地質下陷形成的低谷。

但是,當這一地區充滿了斯拉夫移民時,情況就變了。那時,商人們已經搖身變成了君臨天下的政治霸主,他們不再漫遊四方,卻雄踞一方成為王朝的奠基者。這些俄羅斯人雖然聰慧絕倫,卻從來不善治國安邦。他們缺乏條頓民族那種縝密細緻的邏輯思維。他們太多疑,不能集中精力而迅速作出決定。他們熱衷爭辯和空談,最喜沉思和猜測,卻不擅長集中權力,果斷處事。但是,做個地方諸侯就比較容易。一開始,這些人的野心並不大,他們只是需要一個能夠居住的地方,他們建起了初具王家氣質的宮廷。他們的侍從臣民也需要住所,於是古代第一批俄羅斯城市就這樣產生了。

城市,尤其是生機勃勃的新興城市,特別引人注目。君士坦丁堡的教士們聽說又出現一批拯救靈魂的好地方,於是他們就急急忙忙划著小船沿著第聶伯河北上,猶如幾個世紀前斯堪的納維亞人划船南下的情景一樣。他們很快就和地方統治者打成一片,修道院變成了王宮的一部分。之後,羅曼諾夫王朝登上了俄羅斯的歷史舞台。這時,南部的基輔和富有的商業城市大諾夫哥羅德(和下諾夫哥羅德無關,這座城市建在伏爾加河上與奧卡河匯合處)已聲名大振,甚至西歐各國都聽說過這裡的繁榮景象。

與此同時,耐心的俄羅斯農民還像過去幾千年中他們所做的那樣,在不斷地生兒育女。當他們發現自己的人口又需要更多的土地時,就再次拓展疆域,告別歐洲最富庶的大糧倉——烏克蘭河谷,向俄羅斯大平原進軍。當他們到達平原高地之後,隨即沿河東進。他們沿著奧卡河谷不慌不忙(對俄羅斯農民來說,時間沒有意義)地前進,最後他們到達了伏爾加河,建立了另一座新城諾夫哥羅德,這座城市將永遠統轄著周邊的平原地區。

但是,對歷史而言,「永遠」並不意味著能夠恆久。在13世紀初,一場災難暫時遏制了他們的雄心壯志。沿著烏拉爾山與裡海之間的寬谷(佈滿鹽鹼地的烏拉爾河流域),不計其數的矮小的黃種人從東向西疾馳而來,他們源源不斷的騎隊就像亞洲全部人口都遷到了歐洲的中心一樣。西方的那些挪威-斯拉夫小侯國異常震驚。不到三年時間,俄羅斯所有的平原、河流、內海、山區都落入蒙古國手中。德國、法國和其他西歐國家之所以能夠倖免於難完全是出於幸運(蒙古國人的馬蹄患了傳染病)。

後來,蒙古人又培育出新的一批戰馬,他們再次西進。但是,德國和波希米亞的堡壘堅不可摧,這些入侵者只好望「城」興歎,他們繞了個大圈,在匈牙利一路燒殺劫掠,接著又回到俄羅斯東南部定居下來,開始享受勝利的戰果。在此後的200年中,信仰基督教的男女老少只要見到成吉思汗的那些子孫,就聞風喪膽,匍匐在地,親吻他們腳下的泥土,誰敢違抗都將被立即處死。

歐洲聞知這一切行徑,卻對此只是袖手旁觀。因為斯拉夫人是按照希臘的儀式供奉上帝,而西歐各國則是按照羅馬的禮儀供奉上帝。因此,就讓異教徒的怒火肆意燃燒吧,就讓卑賤的俄羅斯人在異教徒的皮鞭下變成奴隸吧,誰讓他們是異教徒呢。受人奴役的命運雖然悲慘,但那是他們命該如此。最終,歐洲為他們自己的冷漠無情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這些堅忍的俄國人用他們寬厚的肩膀擔負起當權者強加給他們的一切重負,他們在蒙古人統治的250年中養成了逆來順受的壞習性。

就讓他們背著這副枷鎖吧,他們永遠也不能擺脫不幸命運的擺佈。在俄羅斯平原的東部邊疆,有一個古老的前沿哨所,後來發展成為莫斯科公國,這個小公國的統治者為解放自己的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1480年,約翰三世(即俄國歷史上著名的伊凡大帝)拒絕向金帳汗國(成吉思汗長子尤赤的封地——譯者注)的主子繳納年貢,從此公開的反抗開始了。半個世紀之後,這些外國侵略者倒台了。然而,這些暴君雖然消亡了,他們的制度卻保留了下來。

新的統治者是個頭腦十分「現實」的人。大約30年前,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人攻陷,東羅馬帝國最後一個皇帝被殺於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台階上。但是,他還有一個遠親,是個叫做佐伊·帕裡奧洛加斯的女人,她剛好是羅馬天主教徒。羅馬教皇看到這是一個大好時機,可以將希臘教廷迷途的羔羊領回他自己的羊圈,於是他便撮合伊凡與佐伊的婚事。婚禮順利舉行,佐伊改名為索菲亞。但是,教皇的如意算盤卻落空了。相反,伊凡比以往更加桀驁不馴。他意識到這是自己取代拜占庭統治者的天賜良機,於是他採用了君士坦丁堡代表東西羅馬帝國的盾形紋章——著名的雙頭鷹——作為自己的紋章,使自己成為至高無上、神聖不可侵犯的君主,視朝臣貴族為奴役。他認為自己是當今世上僅有的「愷撒大帝」式的強權人物,他還在這個小小的莫斯科宮廷裡實行從前的拜占庭禮儀。他的孫子在家族榮譽的鼓舞下,宣告自己為俄羅斯所有能征服的地區的皇帝。

1589年,魯雷克王朝的末代後裔死去了,古代斯堪的納維亞入侵者在俄國的統治終告結束。經過15年的內戰之後,羅曼諾夫一個貴族家庭的一位成員自立為沙皇,從那時起,俄國的疆域就隨著羅曼諾夫們的政治野心漸漸擴大。這個家族的統治者們有許多明顯的劣跡,但他們又有同樣多的美德,所以我們最好還是忘記他們的錯誤吧。

在這件事上,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堅定信念,那就是只要能為他的臣民打出一條直接出海的通道,即使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他們在南部殺出一條血路,直通黑海、亞速海和塞瓦斯托波爾,結果發現土耳其人遏制住了他們前往地中海的道路。但是,這場戰爭卻使他們贏得了10個哥薩克部族的加盟。這些哥薩克人是哈薩克人的後裔,他們就是在過去的500年中,為了逃避波蘭或者蒙古統治者的奴役,一直藏匿於荒野之中的海盜、流浪漢或者逃奴。俄國人又和瑞典人開戰了,瑞典人在「三十年戰爭」(1618—1648年發生在歐洲的一場國際性戰爭——譯者注)中佔領了波羅的海周邊所有的土地。最後,俄國人又經過50年的征戰,打敗了瑞典人。於是,彼得大帝終於可以命令成千上萬的臣民在涅瓦河的沼澤之中為他建起了新都聖彼得堡。但是,芬蘭灣每年有四個月處於封凍期,所以「開闊的大海」仍然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他們又沿著冰原中心的奧涅加河與德維納河北上,在北冰洋沼澤荒原地帶的盡頭——白海之濱——建立了另一座城市,取名阿爾漢格爾斯克。但是,卡寧半島的不毛之地就像哈得孫灣的冰雪海岸一樣遠離歐洲,甚至荷蘭和英格蘭的商船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摩爾曼的海岸。看來,俄國人的努力又付諸東流了。除了向東的路線之外他們別無選擇。

1581年,來自歐洲各國的大約1600名逃奴、流浪漢和戰俘越過了烏拉爾山。在東進的途中,他們被迫與遇到的第一個韃靼首領進行了殊死拚殺,居然大獲全勝,還把戰敗者的財產瓜分得一乾二淨。但是,當他們得知莫斯科軍隊的勢力範圍十分廣大,與其坐等沙皇的軍隊追上來,將他們作為叛徒或者逃兵吊死,還不如將這片土地獻給沙皇,這樣一來,他們還可以憑著對國家的貢獻,贏得一份犒賞和一個真正愛國者的美名。

東西伯利亞

這種奇怪的殖民方式持續了150多年。展現在這些惡棍腳下的大平原幾乎沒有人煙,但是土地卻非常肥沃——北部是廣袤的平原,南部覆蓋著密林。不久,這些人就將鄂畢河甩在了後面,來到了葉尼塞河岸邊。早在1628年,這支聲名狼藉的先鋒軍到達勒拿河,1639年,他們來到鄂霍次克海岸邊,在1640年之後不久,他們又在南部的貝加爾湖建立了第一座要塞。1648年,他們又抵達阿穆爾河(即黑龍江)。同年一個名叫德日涅夫的哥薩克人在西伯利亞北部的科雷馬河順流而下,沿著北冰洋的海岸線來到分隔亞洲與美洲的海峽。當他返回後向人們講述這一發現時,並沒有引起人們的興趣。80年之後,一個受雇於俄國的丹麥航海家維丘斯·白令再次發現這個海峽時,他獲准以他的名字命名這個海峽,即白令海峽。

從1581年到1648年不過短短67年的時間,俄羅斯人就擁有了整個西伯利亞。相對而言,美國的殖民者卻用了整整兩個世紀才從阿勒格尼山走到太平洋海岸。顯而易見,俄國人並不像我們所認為的那樣遲鈍。而且,他們並不滿足於整個西伯利亞,最終這些俄羅斯人還從亞洲進入了美洲。在喬治·華盛頓去世之前,美國就已經有很繁榮的俄國殖民地了,他們的一個以大天使加百里列的名字命名的要塞,就是現在的錫特卡。就是在這座城市,1867年,俄國正式將阿拉斯加移交給美國。

如果論精力、膽識和勇敢的冒險精神,早期俄羅斯殖民者遠遠勝於我們美國的早期移民。但是,亞洲式的帝王觀念卻仍然主宰著莫斯科和彼得堡的當權者。他們廣袤的國土上豐富的寶藏還在靜靜地等待著有識之士來開發利用,而且他們對牧場、森林和礦藏資源熟視無睹,反而將西伯利亞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監獄。

廣闊的俄羅斯大平原

在哥薩克逃亡者葉爾馬克翻過烏拉爾山的50年後,大約17世紀中葉,首批罪犯被遣往西伯利亞。他們是一些拒絕按照希臘教會的規矩作彌撒的教士,因此就被發配到阿穆爾河畔,以致凍死餓死。從那以後,流放大軍從未中斷過。無數男男女女(常常包括兒童)被迫成群結隊地趕到西伯利亞的大荒原中,只是因為他們以歐洲的個人意志去冒犯俄國沙皇政府實行的亞洲大一統暴政。1863年,集體流放達到高峰。在波蘭最後一次大革命後,俄國人將5萬波蘭愛國者從維斯瓦河流放到托木斯克和伊爾庫茨克地區。沒有確切的統計數據表明有多少人被強制流放,但是從1800年到1900年,由於國外政府施加了壓力,流放政策稍有放鬆,不過流放人數每年仍能達到兩萬人。而且,其中還未將普通罪犯、殺人犯、小偷、竊賊之類的人計算在內。這些被流放者通常是那些精神境界高尚、不受約束的人們,他們的唯一錯誤就是對他們那些並不值得熱愛的同胞付出了太多的熱情。

當服刑期滿,倖存者們就會在流放的村莊附近獲得一小塊耕地,成為自耕農。理論上,這是一個非凡的計劃——使白人遍佈整個國家,它使帝國政府也可以向那些歐洲股東們展示,西伯利亞的情形並不像報紙上形容得那麼糟糕。西伯利亞的瘋狂中也有理智,「罪犯」經過改造可以變成對社會有益的勞動者。可是,實際上這個計劃執行得如此完美,以至於那些所謂的「自由移民」都從地球表面消失了。或許,他們跑到土著部落中生活去了,成為穆斯林或者異教徒,永遠與基督教文明告別了。或許,他們在逃跑途中被狼吃掉了。我們不得而知。俄國警察的統計數據顯示,始終有3~4萬逃犯逍遙法外,不知去向。他們躲進深山老林,寧願忍受大自然的各種折磨,也不願回到沙皇的監獄中受罪。

今日俄國

隨著俄國昔日的農奴體制和物物交換制度被資本主義和大工業生產迅速取而代之,俄國的變化是眾所周知的。在林肯簽署《解放黑奴宣言》之前,俄國農奴已經獲得了解放。為了讓他們謀生,俄國政府還給他們每個人分配了一小塊土地,但是土地太少遠遠不足以維持生計,並且這些分給農奴的土地是從農奴主手中奪來的。結果,無論是農奴還是地主都怨聲載道,因為沒有足夠的土地維持償付能力。同時,當俄羅斯廣袤的大平原埋藏的豐富的礦藏被發現,外國資本就源源不斷地流入俄國。鐵路建起來了,汽船航線也開闢出來了。當歐洲的工程師們穿越一串半原始的村莊,趟著泥水來到一座和巴黎大劇院相仿的豪華劇院的門前時,同時又對自己建造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感到疑惑。

這時,那種曾經驅使俄國王朝的締造者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勇猛銳氣已經消耗殆盡了。一個身體虛弱、被教士和女人擺佈的軟弱之輩(羅曼諾夫王朝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登上了當年彼得大帝的寶座。當他以王位為抵押,被迫接受倫敦、巴黎那些放貸者的條件,參加一場大多數臣民都不贊成的戰爭時,這就等於宣告了自己的死刑。

一個禿頂的小個子男人,從西伯利亞流放地歸來的畢業生,推翻了舊世界,開始重建家園。他摒棄了歐洲的舊體制和亞洲的舊模式,他摒棄了一切陳舊腐朽的東西,以面向未來的眼光建設新的家園。

不管怎樣,這片俄羅斯大平原總算甦醒過來,而全世界其他地方都將拭目以待。布爾什維克主義也許只是一個神秘的夢想,而在俄國卻是一個現實。

《人類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