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的王銜,其實來得不太正當。
平定齊國後,韓信給劉邦寫了一封信,大意是齊人狡詐多變反覆無常,得有人鎮住,因此申請代理齊王。
劉邦勃然大怒。在他看來,這無異於敲詐勒索。當時,劉邦被項羽圍在滎陽,日夜盼望韓信帶兵來救,韓信卻在這時要當什麼代理齊王,不是敲竹槓是什麼?
於是劉邦破口大罵。
這時,張良和陳平都在劉邦身邊。
張良和陳平,分別是在漢二年的十月和三月投奔劉邦的。他們當然都知道此刻不能得罪韓信,也擋不住韓信稱王,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結成統一戰線。
兩人便暗中踹了劉邦一腳。
劉邦馬上醒悟。
但,先前罵都罵了,也只好繼續罵:韓信臭小子太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建功立業,耀祖光宗,要當就當個真齊王,當什麼代理的?
結果,是張良持印赴齊,封韓信為王。
韓信封王,是在漢四年的二月,也就是入齊之後四個月。這時,實力最雄厚的人變成了三個:楚王項羽,漢王劉邦,齊王韓信。韓信的地位驟然上升。
謀士和說客,也都來了。
說客叫武涉,是項羽派來的;謀士即蒯通,是韓信身邊的。兩人來歷不同,判斷則一致,都認為韓信已成為劉、項之外的第三種力量,可以權衡天下。韓信的腳投向劉邦,則漢勝;投向項羽,則楚勝;中立,則誰都不勝。[13]
這可真是「舉足輕重」。
不過兩人的建議卻不同。武涉希望韓信助楚,蒯通則不然。所以武涉的提案,很快就被否決。
韓信對武涉說,當年臣服侍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計不從,這才背楚歸漢。漢王授臣上將軍印,數十萬兵,言聽計從,臣才有了今天。臣為什麼要背漢歸楚呢?請先生替臣向項王謝罪吧!
然而對蒯通的建議,韓信卻很猶豫。
蒯通的方案是什麼?
三分天下,鼎足而居。
這方案,有理,有利,有節,還具有可操作性。
蒯通說,義兵初起之時,英雄豪傑振臂一呼,有識之士紛紛響應,如同雲合霧集,如同魚鱗密湊,如同煙至風起。這個時候,人們想到的只是要滅亡暴秦而已。
現在呢?無辜之人肝膽塗地,父子兄弟暴屍荒野,全因為楚漢相爭,以至於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意思也很清楚:這樣的戰爭,應該結束。
誰來結束?
韓信。
怎樣結束?
先按兵不動,誰也不幫。然後自力更生,奮發圖強。一旦時機成熟,便據強齊,攜燕趙,出兵西進,為民請命。那時,勢必「天下風走而響應矣」。
問題是,這方案可行嗎?
可行。蒯通說,劉邦和項羽,相持不下已經三年。雙方都損兵折將,智殫勇磨,正所謂「銳氣挫於險塞,而糧食竭於內府」,怨聲卻載於道路。他們能夠動用的力量全都用完了。齊王不動作,誰都不敢先動。
這簡直就是天時。
所以,蒯通勸韓信拿定主意。因為天與不受,反受其咎;天與不行,反受其殃;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是這樣嗎?
是。因為韓信已經謝絕了項羽。不守中立,就只能幫助劉邦。而劉邦這人,是靠不住的。武涉就說,劉邦野心極大而品行極差。項王多次可憐他,他卻剛剛脫離危險便反咬項王一口。韓信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全因為項王還在。項王今日亡,明天就輪到韓信!
蒯通則進一步指出,在政治鬥爭中,交情友誼、親密戰友什麼的,都是靠不住的。張耳和陳餘,不就反目為仇嗎?文種和范蠡,不就兔死狗烹嗎?為什麼?「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嘛!
韓信就正是這樣。他的威望,已名高天下;他的成功,已經舉世無雙。蒯通說,具有這樣的「震主之威」,又擁有那樣的「不賞之功」,歸楚則楚人不信,歸漢則漢人震恐,只能守中立。不守中立,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歷史證明,他們說得沒錯。
然而韓信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投了劉邦一票。
韓信為什麼既不聽武涉的,也不聽蒯通的,讀者自可見智見仁。也許,他不忍背漢。也許,他心存僥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知恩圖報。
事實上,他也是這麼跟武涉和蒯通說的。
韓信說,漢王對我恩重如山。他脫下自己的衣服給我穿,分出自己的飯菜給我吃,讓出自己的車子給我坐。我聽說,坐了人家的車子,就要承擔人家的禍患;穿了人家的衣服,就要分擔人家的憂慮;吃了人家的飯菜,就得拼出命來。我怎麼能見利忘義呢?
但,韓信沒有背漢,也沒有出兵。
劉邦無奈,只能請教張良。張良的辦法也很簡單,就是讓劉邦許下諾言:勝利之後,陳縣以東歸韓信,睢陽以北歸彭越。劉邦當場同意。兩個月後,韓信的齊軍,彭越的魏軍,相繼到位。漢、齊、魏三軍齊發,會師垓下(垓讀如該,垓下在今安徽省靈璧縣),拜訪項羽。[14]
項羽的死期到了。
[13]武涉的話,是「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蒯通的話,是「當今二主之命懸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為楚則楚勝」。意思完全相同。
[14]見《史記·項羽本紀》,同時可參看《史記·魏豹彭越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