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被孤獨吸引。當我還是個小男孩時,我就很喜歡獨處。那並不是因為我不喜歡跟其他人在一起,而是因為我發現獨處有如此多的快樂。有時候,我願意躺在樹下凝視著樹枝,樹枝之上的雲彩,以及雲彩之上的天空;注視著在天空、雲彩和樹枝間穿越飛翔的小鳥;看著樹葉從樹上飄落,落到我身邊的草地上。我知道我們都是這個斑斕舞蹈的一部分。而有趣的是,只有當我們獨處時,我們才會更清楚地意識到,我們與萬物同在。
我們都需要有時間獨處,有些人需要更多獨處的時間。有人卻能從獨處中變得更有智慧、更為仁慈,這是我遇到中國隱士後讓我吃驚的事。他們是我見過的最幸福、最和善的人。在美國,隱士只是那些喜歡自個兒待著的人,往往都有點神經質。但是,在中國,我發現隱士往往是社會的精英,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當美國人要我類比中國的隱士傳統與美國社會的一些現象時,我告訴他們隱士很像研究生,他們在攻讀他們精神覺醒的博士。在中國,很多人在佛教寺庵、道觀、儒家書院、大學乃至家裡獲得他們精神覺醒的“學士”,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慾望、有能力、有精力攻讀“博士”。然而,中國社會從那些獲得覺醒的“博士”的人受益甚巨。過去如此,現在亦然。
我並未打算為此著書,我僅僅是一名譯者。但我居住在台灣時翻譯的作品恰恰是中國最偉大的隱士們的詩——《寒山詩》、《石屋山居詩》。我僅僅想知道這種生活方式在中國是否還存在。當台灣有人告訴我中國大陸不但沒有人修行,隱士傳統也不復存在時,我決定親自去弄個明白。不久之後,我發現隱士傳統不僅存在得很好,而且是中國社會很有活力的部分,我覺得必須把這個情況介紹給西方人。這就是我寫作本書的緣由。我想讓西方各種宗教的修行者知道,儘管中國大陸曾經歷戰爭、革命,但修行人仍然堅持修持,我希望由此給西方的修行人以鼓勵。他們怎會無動於衷?
本書出版後,我很驚奇地發現,在美國很多大學都能看到。無論我在哪裡演講,聽眾既有學院的學者,也有來自社區的普通居民。我在美國從沒遇到對此不感興趣的人。我想這是因為我們羨慕這些隱士,他們所做的是我們的夢想、希望,是我們某一天也會去做的事情。
我感到榮幸的是,儘管還有不足和缺點,《空谷幽蘭》仍被譯成了中文,而且這次以這麼漂亮的版本出版。我希望它能像鼓勵西方讀者那樣,鼓勵中國讀者追尋並找到生活中“獨處”的樂趣——不是離群索居,而是因為更深的覺悟和仁慈,與大家更為和諧地共處。
比爾·波特(赤松居士)
2006年8月10日於華盛頓唐森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