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啊?」那個副駕駛座上的女孩似乎是被嚇壞了,雙手緊緊地抓著安全帶,此刻才如夢初醒,「己……已經到了?這是哪裡?」

  「是你家啊!暈,你怎麼了?今晚一直心不在焉。」若即驚魂方定,忍不住取笑她,「失戀了?末樹怎麼你了?」

  「亂說!和他沒什麼關係……」麥美瞳的臉紅了一紅,「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連夜都睡不好,一閉眼就做噩夢,白天一點精神也沒有。」

  「噩夢?」若離好奇,「夢見什麼了?」

  「一扇門。」麥美瞳苦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多說。

  「一扇門算什麼噩夢?」然而好事的若即、若離卻不想這麼容易放過她,追問,「還有沒有別的?為什麼你覺得恐怖啊?」

  「那扇門豎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只是一扇門,其他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廢墟和石頭,像是……像是原子彈爆炸後的廣島和長崎,」麥美瞳喃喃著,「一半黑色,一半白色,頂天立地,我抬頭一直往上看,根本看不到頂。」

  「你是看小說看多了吧?」若離有些失望,不耐煩地嘀咕,「這一點也不恐怖啊!」「我是被拖到那扇門前的,」麥美瞳的聲音放低了,忽然有些戰慄,「那個感覺很真實……我拚命地想逃,但那雙看不見的手卻拉著我一直往那扇門走去,怎麼也逃不掉!忽然,那扇門開了一條縫,我看到……」

  她喃喃地抬起頭,忽然臉色煞白地失聲驚呼:「啊!」

  若即、若離正聽得出神,被她突然的一聲驚叫嚇得一顫:「怎……怎麼了?」麥美瞳怔怔地看著頭頂,喃喃著:「夢裡也是這樣的月亮。」

  「啊?」若即、若離兩姊妹跟著她抬起頭,驀地吸了一口氣——今晚的月亮怎麼會是這個顏色?居然帶著淡淡的血紅色,周圍一圈霧濛濛的,有一種陰慘慘的感覺。三個人愣在車裡,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說什麼好。

  「沒什麼。我記得書上說『月暈而風,礎潤而雨』。」這邊,千惠打完報警電話,關上了手機,看了看大驚小怪的三個人,又看了看月亮,「月亮變成這樣,或許只是因為明天要颳大風了。你們別被那個什麼末日預言弄得五迷三道的。」

  「嗯!」麥美瞳勉強笑了笑,推開車門走了下去,「那我回家了!」

  她小心翼翼地繞開那個新出現的天坑,穿過十字路口,走向斜對角的小巷口。她沿著尚未塌陷的人行道邊緣行走,感覺腳下的大地在微微戰慄,碎塊、土石簌簌落入不見底的黑暗裡,腳底有一股冷意升起。

  等快要繞過天坑的時候。她忍不住探出頭,往坑底看了一眼。那一瞬,她忽然有頭暈目眩的感覺。身體搖了一搖。

  「沒事吧?」千惠連忙問。

  「沒……沒事。」她連忙將脊背緊貼著人行道旁的圍牆,點著腳尖慢慢繞過那個天坑,等腳踏上了實地,才在巷口對車上的姊妹揮了揮手,「再見!」千惠鬆了口氣:「好了,下個週末有空的話再聚聚!」

  「0K,再見勒!」這邊,若即和若離兩姐妹聽到道別聲只是頭也不抬地咕噥了一句,在離天坑不遠的地方興奮地看著地上忽然出現的大洞,「卡嚓卡嚓」拍了很多張,湊在一起擺好了pose,然後將手臂伸直,「卡嚓」又拍了一張合影。

  這一對活寶還是那麼喜歡搞事,連天坑都要合影留念。

  她們四個人是高中時期的死黨,好到蜜裡調油,一度還被同學嘲笑為「L4」(lesbian4)。高考過後,四個人各奔東西:美瞳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點大學;若即、若離兩姊妹也花錢進了一個二本;唯獨家境最好的千惠沒有參加考試,直接進入了艾柯學院。

  那是位於S城明崇半山上的一個私人學校,由幾個大財團聯合投資設置,和美國、歐洲的多所名校聯合辦學。學院並不對外招生,據說設立的初期只是為了給一些財團的子女進行海外留學前的輔導,而後漸漸擴展到了兩百多學生的規模,成為了一所全國項尖的精英學校。

  千惠進去之後變得很忙,一個月也難得和她們見上一面,如今說是下週末再聚,鬼知道會是什麼時候才能再碰見。

  麥美瞳一個人轉進了巷口,走在昏黃的路燈下。巷子周圍的房子都被貼上了封條,寫著一個又一個「拆」字。

  這一帶雖不是市中心,但因為毗鄰大學城,本來也算是人氣旺盛,夜裡路邊經常有大排檔和地攤,還有著名的「女人街」。然而,自從嘉達國際財團準備把這個區域開發成高檔花園洋房之後,周圍的大多數鄰居都簽了協議搬走了,只有她母親堅持著不肯離開,冷清清的街上便只剩下她們一戶人家了。

  前些天,母親還提起說要再找個人合租,她便上網發了個帖子。但是半個多月了,卻一直沒有回音——大概誰都覺得住在這個孤零零的釘子戶家裡不方便吧。

  她繼續往前走,自己的足音枯燥地響起在了空巷子裡。

  S城雖然位於南部沿海,氣候溫暖濕潤,號稱「無雪之城」,然而畢竟是11月了,深夜已經有了幾分冷意。她瑟縮了一下,把放在包裡的校服拿出來披在了裙子外面。校服是藍白色的,類似海魂衫的款式,胸口上綴著一個銀色的銘牌,上面寫著她的名字和學號。

  在披上衣服的瞬間,麥美瞳再度抬起頭看了眼天空,忽然打了一個寒戰——漆黑的夜空裡隱隱透出詭異的深藍,沒有星星,湛然如洗,然而,林立的高樓間隙中卻赫然高懸著一個血紅色的月亮,光暈濛濛。

  麥美瞳沒來由地心裡一跳,加快了腳步。

  這條巷子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叫做輪迴巷,也不知道是哪個朝代起的名字。她家就在巷子的最深處,一幢二層的白色小洋樓。房子是建國前就有的,很舊了,有著歐式的外觀,石材雕刻,頗為氣派,是她外祖父30年前買下的產業。父母很早就離異了,一年多前,外祖父外祖母雙雙病逝,這幢樓便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居住。

  深夜,麥美瞳獨自走入小巷,昏黃的路燈在地上灑出一個圓。

  小巷很破舊,每隔大約三十米才有一盞路燈,燈與燈的間隙裡存在著大段無法照亮的黑暗區域。道路兩邊的房子早已無人居住,用紅油漆寫上了「拆」的字樣,一家家的大門緊閉著,窗戶玻璃都被拆走了,宛如一隻隻黑洞洞的眼睛在看著她。

  她家在小巷的盡頭,大約是六盞燈的距離。

  走入小巷後,麥美瞳把鑰匙預先拿了出來,捏在手裡,抵著路邊的青磚牆壁,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然而,當她走到第二個路燈下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輕微的簌簌聲。那聲音從巷子口那邊傳來,有些緩慢和凝滯,像是一個人正拖著腳步不疾不緩地跟過來。

  「誰?」她迅速地回過頭去,聲音發顫。

  背後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團昏黃的光在暗夜裡閃爍著。巷口有風吹過,不知道哪一處的門窗沒有關緊,發出一聲細微而詭異的「吱呀」,嚇了她一跳。

  已經有半個月了吧?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最近總是覺得有一個人影在跟著自己,每一次晚歸,在路過那條小巷的時候總覺得有什麼隱藏在那條巷子的深處,若有若無。一路上她頻頻回首,卻什麼也看不到,只有輕微的腳步聲伴隨。

  難道是因為她們堅持不肯搬走,那個財團開始不擇手段了麼?潑油漆、斷水電、跟蹤、恐嚇、放火……一時間麥美瞳浮想聯翩,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加快腳步往前疾走,鑰匙的尖端在牆壁上劃出了刺耳的聲音。她剛走出路燈的光區,踏入黑暗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輕輕說了一句——

  走夜路,手不要扶牆。

  那個聲音輕而冷,飄忽如鬼魅。

  麥美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聲叫起來,猛地回過頭,看向聲音的來處—這一次,她終於看到了「那個人」。

  深夜的小巷空蕩而冷清,然而在四十米開外,那一盞路燈的光影下卻站著一個陌生人。路燈的光從他腦後射下來,讓他的臉龐正好籠罩在背陰面,根本看不清。她依稀只能看出那個人清瘦高挑,穿著黑色的小禮服,雪白的襯衫領口上打著一個紅色的蝴蝶結,彷彿是從酒會上剛回來的貴公子。

  ——那個人在光下模糊的剪影,忽然令她想起糾纏了多日的噩夢來。

  麥美瞳背後瞬間升起了一股冷意,觸電般地縮回手臂,把鑰匙捏回了手裡,也不敢和那個人搭話,立刻回過頭向前走開。一開始,她走得並不快,並極力壓制著內心的恐懼——家門還在遠處,而這條小巷空無一人,如果她驚慌失措地開始跑,那個人說不定立刻就會追上來。她咬著牙,緊張得全身微微發抖。

  一盞路燈,又一盞……然而,無論她走得快還是慢,身後那個腳步聲都不緊不慢地跟隨著她。他在跟蹤她,而且還在不動聲色地一步步靠近。

  在走到還剩兩盞路燈的距離時,身後的腳步聲和呼吸聲越來越近了,似乎已經離她不足十米,然而,此刻家門也已經在不遠處了,她甚至可以看到薄紗窗簾後,母親在客廳裡一邊看電視一邊打盹的影子,不由得稍稍安下心來。

  那個人到底想幹什麼?她鼓足了勇氣正想回頭看上一眼,然而彷彿知道她想做什麼,那個聲音忽然又在背後響了起來——

  不要向同一個方向回頭,有人在看著你。

《2012·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