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而最令人驚慷的是,這個Dr.Fantsy除了是世界頂級的皮膚科專家之外,居然還真是個整形狂熱者,其技術之高超,簡直可以讓全體整形醫生叫一聲祖師爺了。

  在劫後重生之後,自己這張臉,也全是他賦予的。

  一寸一寸,它從他的手術刀下被雕刻出來,然後隨著年齡的增長、臉部骨骼的發育,再一次一次地通過無數次手術改進,讓人工的皮膚和顱骨一起延展,不露出絲毫破綻。從童年時代到少年時代,再到青年時代……在成百次的痛苦中,他從一個沒有臉的人,慢慢地蛻變成了他口中所說的「完美」的男人。

  而屬於他自己的那張臉,早在十年前就已經丟失在火海裡了。

  「除了返祖的特徵,我的基因裡還有什麼讓一個哈佛大學博士也難以理解的地方麼?」他閉著眼睛,淡淡地問,似是有意,也似無意。

  范特西聳肩:「有啊。」

  「怎麼?」他心裡掠過一絲警惕。

  「譬如說,你的顱骨也有些奇怪,否則怎麼能承受住這麼多次手術而不坍塌?」范特西笑了笑,露出了雪白而整齊的牙齒,「不過我只是個皮膚科的醫生,要徹底搞清楚這些問題。除非調集其他同行把你切片解剖才行……哈,我倒是很想以你為標本進行研究,說不定連2012年的諾貝爾醫學獎也搞定了。不過……」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在胸口上劃了個十字:「你父親,霍天麟先生,一定會在我有這個念頭之前立刻打發我去見上帝的,一分鐘都不會耽擱。」

  聽對方用這種語氣提起自己的父親,他也不由得笑了。

  范特西的手很靈巧,他感覺手術刀在他眉弓上方輕巧地劃過,極細的釘子插入眉骨,固定住,麻藥的藥力已經開始減退,這樣的疼痛令他的手指微微痙攣,然而他的臉上卻沒有顯露出絲毫的表情。這些年來,在上百次的手術裡,他對痛苦的承受力已經變得驚人。

  「見上帝?」他閉著眼睛問,「你相信上帝麼,范特西?」

  「我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一降生就受洗了。」范特西笑笑,「我可以把主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倒背如流,甚至比梵蒂岡那些神職人員更嚴格地執行『摩西法典』——你看,我是個單身的苦修主義者,從不近女色,對吧?」

  「哦?我以為你只是不喜歡女人……」他倒是有些意外,「難道醫生不都是無神論者麼?」

  「晤……要知道,我不僅僅是個醫生。」范特西笑了一笑,用精妙靈巧的手法修復和固定他的眉弓,然後猛然用雙乎捧住他的臉,用力一按,臉部發出輕微的「卡嚎」一聲。「嘶」他忍不住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Perfect!」范特西喊了一聲,扯下了手套,俯身在他額頭上狠狠親了一口,將手術台上的鏡子扭轉到他面前,「銘,我愛死你了!看,你真是我的完美傑作!」

  「這種話別亂說,別人會以為你愛的不是女人,而是我。」他苦笑著坐起來,看著鏡子裡那張新生的臉——非常英俊的容顏,兼具了歐洲和南亞人種的某些特點,融合得非常完美,有些像是希臘和古印度神廟裡的雕塑,光芒奪目。但是它撫摸起來卻是如此的冰冷而柔軟。不像是血肉之軀,而像是某種深海的海底生物。

  那一刻,他忽然有點恍飽。

  烈火中,浮現出一張女人的臉,在拚命地對他反覆說著什麼,然而他卻什麼也聽不見——那道大門打開了,在遙遠的天地的盡頭。門那邊是荒蕪的世界,唯有漫天的流光飛舞,彷彿星辰墜落。而那個烈火中的女人,就在他面前瞬間消失,化成了其中的一顆流星。

  是母親麼?她去了哪裡?

  「還滿意吧?」范特西醫生見他看著鏡子出神,不由得得意洋洋,「銘,我來和你打個賭,今晚的酒宴。只要你一出現,一定又會有無數美女拜倒在你的石榴裙,哦,不,西裝褲下!」

  那個老外賣弄著他熟練的中文,然而霍銘洋卻只是對著鏡子端詳著這張嶄新的臉,感覺像是在看著自己的身外之身。許久,他的臉上忽然出現了第一絲表情,那是苦笑。「哈。」他笑了一聲,掙扎著想從手術台上走下去。

  「別用力!」范特西嚇了一跳,「你現在還不能動!」

  「不,我要走了。再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我會覺得自己是你的傀儡娃娃。」他虛弱地喃喃,推開手術室的門,對著外面喊,「老白!」

  「少爺!」一直等在門口的司機立刻聞聲而至,看著他的臉,嘖嘖讚歎,「太好了……你又沒事了!范醫生的醫術真是世界一流啊!」

  「超一流。」范特西迅速更正,得意地道,「怎麼樣,比上一張臉更帥吧?」

  「絕對的!酷斃了!」老白讚不絕口。范特西得意洋洋地比了一個手勢,叮囑:「替我看好銘,別讓他再去打架滋事了,這會毀了我最珍貴的作品。」

  「是,是。」老白連忙上去扶住霍銘洋:「少爺,我們回去吧,晚宴就快開始了。」

  「哦……」他揉了揉臉,確認皮膚沒有再度開裂,「衣服呢?」

  老白熟練地回答:「已經讓SELENE那邊熨好送過來了,這次穿的是他們家的白色IRIS系列第五款,配的是8克拉的『天使之淚』粉鑽領針。少爺覺得如何?」

  「隨便,別太搶了父親的風頭就行,今晚他才是真正的superstar。」他疲倦地喃喃,揉著自己的臉,「那就直接開車過去吧,我在車裡換衣服也一樣。」他坐入了車裡,彷彿想起了什麼,忽然問:「對了,昨夜派去監視那幢樓的人有沒有發來什麼信息?」

  「我昨晚call了慶叔,讓他連夜趕去了輪迴巷監視。」老白猶豫了一下,送上了一部黑莓手機,「今天早上八點多,看到有一個女孩從輪迴巷的那幢房子裡跑了出來,於是立刻拍了下來,並且進行了跟蹤追查。現在全部的資料已經發到了少爺的手機上,請查看。」

  「哦。」霍銘洋卻有些失望——能拍到的,那就是正常人了,並不是「白之月」的來客。不過慶叔號稱「獵狐犬」,如今雖然年過五十,果然還是寶刀未老,在短短一天裡就已經查到了那麼多資料,幾乎連身高、體重、三圍都寫上了。

  然而,他看了一眼那錄下的視頻截圖,驀地怔住了。

  從那個熟悉的巷口衝出的是一個不過十八九歲的女孩,身材高挑,紮著馬尾,斜挎著一個雙肩背包,一路從那幢白色的小樓裡飛奔出來,大呼小叫地往公交車站跑去,幾乎是在車門關上的最後一瞬身手矯捷地跳了上去。

  視頻最後一格,是放大的臉部特寫照片。

  「奇怪,」他看著手機屏幕。喃喃,「似乎在哪裡見過?」

  霍銘洋的房車消失在了診所門外的林蔭道上。送客的醫生獨自轉身,回到了小洋房裡,當門關上後,范特西的臉色立刻變了,眼裡那種活躍奔放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肅穆深沉。

  兩種截然不同的神色,讓他像是忽然換上了另一張臉一樣。

  「取樣完成了麼?」他低聲問,「Grigori(格裡高利)?」

  「完成了,拉斐爾大人。」身後的黑暗裡有一個人幽靈一樣地冒出來,披著奇特的斗篷,用一個樣式奇特的圓環束著領口,手裡拿著一支細細的紅色試管,說著帶有意大利口音的英文,流暢而低沉,「這次的開顱手術,取下了他頭顱裡大約10克重的額葉切片,不知道夠不夠用?」

  「夠了,已經是極限了。每次只能趁著手術少量取樣,然後在麻醉效力結束前把解剖的切口用新的皮膚覆蓋上。」范特西搖了搖頭,蹙眉,「霍天麟是非常可怕的男人,這些年來我們一直秘密對他的兒子進行活體手術取樣,一旦被他發現,整個社團在亞洲都會受到攻擊。千萬要小心!」

  「是。」格裡高利答應著。

  他們社團秘密分佈在全球各處,成員身份極其神秘、高貴,擁有可怕的力量,幾乎可以和梵蒂岡的教廷對抗。然而,此刻連身為四大天使長之一的拉斐爾大人都如此慎重,只能說那個姓霍的華人男子真的是不可小覷。

  「你猜猜,是誰敢在霍天麟的地盤上把他弄成這樣?」范特西淡淡地問,然而眼神卻難掩一絲激動。格裡高利倒吸了一口冷氣,眼裡忽然亮了起來:「難道是……使徒?!」

  「BINGO!」范特西薄薄的唇角泛起一絲鋒銳的笑意,用鑷子在培養皿裡夾起了一個米粒大小的銀色物質,在眼前細看,「兩年前我趁著手術間隙,在他的耳蝸裡植入了這個同步竊聽器,監聽他所能聽到的一切。直到昨夜,我終於找到了他和『那個世界』有牽連的證據!」

  「那個世界?」格裡高利失聲道。

  「是的。」范特西有些恨恨地低聲道,「在麥美瞳失蹤的時候我們沒能及時跟蹤到他們,只能又耐心等了兩年多——這一次,終於讓我們發現了他們的行蹤。」

《2012·末夜》